披风还是留在了福宁宫。
太子近来尝到了“妹妹默契好用不闹人”的巨大甜头,已然有习惯顺手的趋势。
就像姜珣不知死活跑去春宴的招惹公主这件事一样,裴镇在大理寺狱主动救下公主,是合情合理的往来理由。
姜珣的事上阿娆已帮了忙,裴镇的事又有何不可?
见皇兄谈及裴镇,眼神里都是激赏的光芒,李星娆倒是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只不过,她目前也很需要自我提升,机会来了就得抓住。
李星娆撑着脸,语调懒懒的谈起了条件:“皇兄的吩咐,阿娆自然不敢怠慢,可是先有姜珣,又来个宣安侯,如此辛劳,有没有什么奖赏啊?”
太子并不觉得李星娆的索要有什么问题,她要真无欲无求,他反而奇怪。
“岂会少了你的好处?放心,待过几日,孤带你去个地方!”
李星娆竖起一根手指:“好得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皇兄安排的总不会错,这一桩,姑且算皇兄为姜珣之事给的报酬,至于宣安侯的,我要自己想!”
太子调子拔高:“你还要两回?”
李星娆摊手:“事情我也是分两次办啊。况且宣安侯还要在长安逗留一阵,皇兄少不得多番经营,说不准还会找我帮什么奇奇怪怪的忙,我都没有一一细分,只找你要一个赏赐,很过分吗?”
太子笑着认输:“罢了,给你的,孤认!”
……
姜珣从牢里出来后,没要车马,徒步走回位在城南的小院。
小院是姜珣刚入弘文馆时租下的,地方老旧窄小了些,但并无破漏,下值归来,一顿饱餐,一场安眠足矣。
他熟门熟路拐进小巷,刚到门口,步子顿住。
为了方便起居,姜珣雇了一个老仆照料起居,此刻,老仆拘谨的站在门口,满脸无措,她身边站着两个青年禁卫,姜珣今日才见过,正是长宁公主身边的禁卫。
伍溪上前来:“长宁殿□□恤姜校书连日辛苦,稍后兴许还得进宫,特地为姜校书准备了一些出浴后会用到的东西。”
姜珣:“殿下有心了。”
伍溪:“东西已送到,不打扰姜校书休息了。”
姜珣颔首一笑:“有劳。”
伍溪带着人离开,姜珣转身入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
老仆跟在后面,紧张道:“老奴记着郎君的话,什么人来都不轻易搭话,可他们说宫中的公主派来的……”
“知道了。”姜珣温和的打断老仆的话,冲她淡淡一笑:“在狱中多日,这一身委实难受,烧些水,我要沐浴更衣。”
老仆:“水早已备好,老奴足足烧了两大锅!”
“嗯。”姜珣淡淡的应了一声,走进堂屋,一眼看到了摆在小案上的东西。
精致的锦盒摞成了一堆小山,和整个宅子格格不入。
这是长宁公主送来的出狱礼物。
姜珣盯着看了片刻,拿起一盒拆开,里面是满满一盒澡豆,放下澡豆又拆一份,是一套崭新昂贵的轻绸白袍。
安静的堂屋里,响起了一声突兀的笑声。
姜珣抓起一把澡豆,走向里屋,“倒水。”
……
寻常人家的居所,满足吃住就足够,可这间小院的里面,竟还独独辟出了一处地方作净室,通风透气还有排水道,澡具一应俱全,远超寻常人家的讲究。
男人赤身站在地上,拎起满满一桶水兜头泼下,这已是第三遍冲洗。
大澡桶里热水温度正好,浑身浸入热水的瞬间,姜珣发出一声舒坦的长叹,两臂搭沿,将澡巾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净室不大,澡桶紧挨着一扇很小的通风创,不知何时,窗外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东家,原州的人没能把东西偷回来,还被灭了口,霍老大那边……没救出来,在桐州失去踪迹,应该是被转移到了别处。”
姜珣叹声,伸手将脸上的澡巾扯下来,满脸无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洗个澡了。”
外面的人没敢出声。
片刻后,净室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裴镇经营多年,经他提拔之人不计其数,他都敢让朝廷的观察使鸠占鹊巢,难不成还处理不了一个囚犯。”
白衣人道:“东家这么一说,小人倒是想起件事,朝廷的观察使抵达原州后,宣安侯曾派人给各州镇将送了消息,没多久,各州就派了人去原州拜谒这位观察使。”
“这就对了。”姜珣笑了笑:“他没像多年前弄死那个短命郡王一样弄死这个观察使已经够让人意外了,怎么可能为对方设如此排场。”
“他此次进京还押送了一批囚犯,若我没猜错,此举定是为了方便中途掉包。接应他的,正是那些名义上要去原州拜见观察使的镇将之一。”
姜珣叹了一声:“不愧是大都督,一兵一卒,用起来都这般谨慎。”
白衣人道:“霍老大的消息,小的会尽快去查,就怕咱们之前的行动已经引起了裴镇的怀疑,如今他人到了长安,又备受圣宠,会为难东家。”
“为难我?”姜珣微微一笑,将帕子过了热水拧干,重新盖到面上,悠悠道:“那他试试……”
……
次日,姜珣比以往更早进宫,见到太子后,第一件事情是请罪。
春宴的事,知情者如李星娆和太子,自然清楚所谓的爱慕痴缠只是无稽之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事实。
所以,姜珣此举反倒显得知情识趣,演戏演全套,太子看在眼里,反而不好苛责。
当着众人之面,太子表了态,大意是说,你此劫因公主之怒而起,也因公主息怒而消,既然公主都点头放了你,那此事便可就此揭过。
姜珣万分感动,恭敬顿首。
殊不知,这一幕在旁观者看来,俨然又生出一番新的猜想。
犹记姜珣刚入狱时,长宁公主是何等的恼怒,可随着姜珣一首又一首深情荡漾的诗词从狱中传出,公主的怒火竟一日日消减,甚至主动表示姜珣可放。
现在,连太子都不作追究了。
正所谓烈女怕缠男,说不准长宁公主正是被姜珣那些情诗打动,接下来,姜珣极有可能从弘文馆一个小小的校书,摇身一变成为长宁公主的驸马爷。
那他可就惹不得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自然没有人敢就春宴之事同姜珣落井下石,姜珣从容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处理这些日子挤压的公务。
这时,内侍来报,宣安侯求见。
太子:“快请。”旋即领一众僚佐接见,姜珣亦在其中。
裴镇昨日安顿好后便立刻进宫面圣,永嘉帝给足了他颜面,不仅没有追究大理寺狱的意外,还当众赐下宣安侯府,今日早朝后,更是单独留裴镇聊了许久,他是才从永嘉帝那里告退,转而就来了东宫。
好巧不巧的,他也是来请罪的。
太子失笑,目光扫过姜珣:“你们一个个是约好了不成,都赶着今日来同孤告罪。”
裴镇将太子的目光转向尽收眼底,只道:“看来微臣连请罪都不会挑时候,论起来,又是一桩罪了。”
太子摇摇手:“宣安侯言重了,昨日之事孤并无责怪之意,今日就此揭过,不要再提。”
“对了,”太子适时的转移话题:“宣安侯这会儿是从御书房过来的吧?听说父皇专程留了你说话,说起来,孤很少见到父皇这般健谈。”
裴镇淡淡道:“聊的都是些民间风土人情,陛下体恤民情,自然更关注于此,不知不觉就聊多了。”
“孤对民间风土人情也很感兴趣,不知宣安侯是否有兴致同孤聊一聊?”
裴镇:“殿下说笑了,即便微臣少在京中,也知陛下对殿下的倚重和信赖,为殿下选定的,皆是有真材实料的能臣异士,岂会有不知民间风土人情者?”
“微臣一介武夫,不善言辞,亦不及殿下身边的能臣会道,殿下听了只会觉得枯燥。”
太子眼神微动。
此前,朝中争论重建东都之事,他曾与宫中僚佐私下谈过,从而发现姜珣对各地风土民情的了解十分深刻,而姜珣之见解之所以切实适用,也都源于他积攒丰厚的真实见闻。
裴镇这番话,太子立马就想到了姜珣。
“什么风土人情,本宫能听吗?”李星娆身着素雅宫装,款款走来,原本守在殿外的内侍就跟在后头,一副阻拦不及的为难模样。
“皇兄莫怪,方才我走到外头,听到里面正在谈话,怕扰了皇兄谈正事,这才按下宫人不许通报,没想一时听入了神,自己倒是插了话,多有失礼,诸位见谅。”
长宁公主驾到,众人纷纷起身参拜。
李星娆扫过东宫众臣,在姜珣身上停顿片刻,又很快移开,转而落在裴镇身上,表情欣喜又自责:“原来是宣安侯,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皇兄和侯爷谈事情。”
太子故作沉脸:“知道你还来。”
李星娆委屈皱眉,“不该来也来了,皇兄罚我呗。”
太子哼笑,顺势转话道:“那你来作甚?”
“借书呀。”李星娆明媚一笑,虚假的委屈荡然无存:“见识了皇兄书库中的珍藏,叫我每日都有远行万里之感,不由沉迷生了兴趣。皇兄借是不借?”
太子一副打发人的姿态:“自去取吧。”
不想她眉梢一挑,得寸进尺:“书自然是要借的,我是问皇兄,能借个人吗?那书盒笨重得很,我来的急忘了多带人,皇兄不至于叫我自己搬吧?”
忽然,李星娆感觉身边的人朝她的方向侧首,似在看她。
她转眼瞄去,只见裴镇向着皇兄方向,垂眼敛眸,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太子没脾气的问:“你想借谁?”
要求都被满足的公主只剩愉悦,也不管谁在看她,眼神定在一人身上,笑容更深:“姜校书,有劳了。”
姜珣从容出列,搭手拜道:“愿为殿下效力。”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继续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