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用餐间隙,江阮拿着手机神秘兮兮地凑近舒萦,低声说:“你猜我扒到了什么?”
舒萦不明所以,问:“什么?”
江阮轻咳一声,也不废话,直接把手机界面展示给舒萦看:“白天的时候,我越看她那张脸越觉得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然后我就想啊想的,还真给我想到了。”
只见手机屏幕上,展示的是伊一的国外社交网站主页,她发布的内容基本都是自己参加各品牌面试的一些片段,或者已经合作过的品牌打卡。
比如和自己的地推广告合影或是秀场上的走秀片段,也有一些生活碎片记录,和朋友们出行、游玩的留念。
舒萦浏览完毕,感叹:“原来她是做模特的啊。”
江阮嗯哼一声。
她对伊一的熟悉感就来自伊一本人的地推广告。
中奢美妆,投放在各大机场、卖场。
无形中见过很多回。
正打算跟舒萦继续吐槽说:“小模特而已,有什么好拽的,我还没给你看我刚搜的她走秀视频呢,那个台步烂得要死,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接到工作的。”
话卡在喉咙里,就听见舒萦笑盈盈说:“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种专业模特呢,怪不得她那么高,还总是冷着一张脸,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高级脸,专业模特都是这样的。”
江阮:“……”
舒萦的话显得她像是童话故事里小肚鸡肠的恶毒后妈。
她紧急把打好的腹稿咽回去,顿了好几秒,讲不出什么违心的夸奖,她对伊一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最后拍一下舒萦的肩,感慨道:“你是人美心善的好宝宝。”
舒萦愣愣啊一声,不懂话题怎么转到了这里,不是在讨论伊一,怎么她莫名其妙收获了夸奖。
总归是好话,疑惑过后,舒萦不客气地笑应道:“多谢夸奖。”
服务员来上饭后甜点,俩人的聊天停在这里。
临近用餐尾声。
领队扬着嗓子通知说晚上有观星活动,想要参加的可以在群里发消息报名,不想参加的留在酒店休息就好。
这是领队看今天天气情况不错,云层量低看见银河的几率比较大,临时加的活动,通知声落下,瞬间点燃了大家的热情。
来参团的多是常年工作生活在大城市的人,霓虹灯的闪烁和城市发展造成的污染掩盖了城市夜空中星星的光芒,但大多人对繁星闪烁的夜景还是很向往的。
餐厅里有人问晚上去哪里观星,也有人在讨论谁谁带了拍摄设备,可以帮忙拍照之类的。
江阮听着大家热烈的讨论,放下手中的汤匙,问舒萦:“你有兴趣吗,要去参加晚上的观星活动不?”
舒萦没多大兴趣,这边白天气温本就低,风大寒凉,晚上体感只会更冷,银河星空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并不局限于此。
“不去”两个字将到嘴边,手边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收到来自黎苏年的微信:「餐后方便跟我去拜访一下老师吗?」
她快速看完,想起自己的已婚身份,同他一起拜访老师,应该算是很合理的夫妻义务了,于是敲击屏幕回了个好,之后匆匆锁屏,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接着改口朝江阮说道:“晚上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不去了。”
“好吧,”江阮撇撇嘴,“那我跟着大家去看星星好了,不然一个人在房间怪无聊的。”
舒萦笑一笑,结束和江阮的对话。
出来餐厅,大家各自回房间,稍事休息等着参加晚上的观星活动,或是结束今天的行程。
舒萦反其道行之,一个人坐电梯直接下去停车场,黎苏年早已在此等候,两人视线对上,她弯下唇:“走吧。”
男人温声嗯了下,帮她打开副驾车门。
很绅士体贴的行为,无端的,舒萦却觉得此刻黎苏年身上好似多了几分低落,虽然看上去一切如常,同白天或是之前的状态一样,但直觉就是告诉她,他的情绪不太对。
这种异常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很快得到验证。
往目的地开的一路上,黎苏年全程无言,并没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舒萦有心介入,就当是感谢几个小时前他对她的安慰,可她不清楚黎苏年情绪低落是为了什么。
毕业后能够去拜访的老师,除去感恩之心外,必定也是对他影响深远的人,在她看来,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那么不好的情绪是来自哪里?
舒萦百思不得其解。
这困惑在抵达目的地不久有了答案。
当时,她们站在敦煌研究所家属院楼下,黎苏年拨打电话,前两个没人接。
他站在那,低垂着眉眼看向屏幕,沉默了有半分钟,才重新拨打另一个号码,这通电话很快被接听。
黎苏年先是向电话那头的师母问好,说他这两天因为工作来了这边,想要拜访一下老师,已经到楼下了。
过了会儿,楼上有扇窗户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朝她们所在的位置招招手。
黎苏年挥手回应后,平静说:“师母,我给老师打电话没打通,这会老师在家吗,方便上去吗。”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舒萦听不到。
只听见黎苏年又和妇人对话几句后,收起来手机同她说:“走吧,我们上去。”
今晚的不寻常,好似在这一刻窥得片面答案。
她不动声色嗯一声,乖巧跟在他身侧往楼上走。
窄小的老式楼梯间,并排走稍显拥挤,经过二楼拐口时,舒萦心里想着事情,知道黎苏年的不开心多半和老师有关,可更具体的,又无从得知。
神思过于专注,以至于一个没留心,差点绊倒在这户人家放在门口的垃圾袋上。
黎苏年在她绊倒的前一秒伸手扶住她。
舒萦调整好脚下位置,尴尬扯扯唇,小声道了声谢。
男人温和应一声,扶住她手臂让她站到了他身体的另一侧,像是为了避免此情况再发生专门和她换了位置。
过程里,舒萦心里有点小懊恼,这么大人了,走路还能被绊到,怪丢人的。
恍神间,感受到黎苏年松开她手臂,把拎着的礼物换了个手,转而牵住她的手。
与此同时,听见他说:“今晚谢谢你愿意陪我过来。”
舒萦闻声侧眸看他,此刻的她知晓了黎苏年情绪低落的大致缘由,依旧无从安慰,想了想,她绷着表情,一本正经说:“礼尚往来,我该做的,不必客气。”
黎苏年在她的故作姿态下,终于展露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心思没白费,舒萦表示很满意。
两个人一左一右继续上楼。
老师家住四楼,片刻后抵达,一位穿着朴素且考究的妇人已经打开门等在了那里。
那妇人先是朝舒萦笑了下,之后又同黎苏年说道:“来了小黎。”
黎苏年喊了声师母,之后同她介绍舒萦:“这是我妻子,舒萦。”
万女士知晓姓名,重新和舒萦打招呼:“小舒,晚上好。”
舒萦跟着黎苏年道了声师母晚上好。
万女士微笑回应,之后引着俩人进屋,瞧着黎苏年放礼物的熟练动作,她叹口气:“你说你,来就来,拿什么东西。”
“应该的。”
看一眼俩人进屋还没舍得松开的手,她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结的婚,上次打电话怎么没听你说过。”
黎苏年回答:“前几天刚领的证。”
万女士听言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真好。”
茶几上放着备好的茶水,说话间万女士要给两人倒茶,黎苏年接过来,“师母,您坐着就好,我自己来。”
这是自家犟老头的得意门生,硕博期间常过来家里,万女士没同他客气,转而指一指桌上的干果茶点招呼舒萦:“小舒,喜欢吃什么自己拿,就当自己家,别客气。”
舒萦笑应一声,象征性拿起手边的一粒腰果。
黎苏年倒好茶水,放下茶壶后,侧脸看一眼紧闭的书房门,眼中添上几丝黯然,老师果然还是不愿意见他。
万女士捕捉到他的神情,没好意思说,刚刚知晓黎苏年过来,就属那犟老头在窗边看得起劲儿,结果人上楼了,又躲进书房不见人,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教出来的学生有出息,回家乡进高校教书育人怎么就让他不满意了,非留在研究所跟着他过清苦生活才行?
她站起来:“你们先坐,你老师在忙,我去喊他出来。”
言毕,万女士转身朝书房走。
舒萦坐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黎苏年读书时定是很优秀的那种人,从师母的种种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大约常来家里做客。
所以是什么样的矛盾,让他的老师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想不出,于是更加坐立难安。
大约几分钟后,书房门传来响动,俩人不约而同朝门口看过去,下一秒,只见万女士只身一人出来。
没来由的,舒萦心里咯噔一下。
作为旁观者,她都觉得神伤,满怀期待地来拜访敬仰的老师,结果老师根本不愿出面见你。
她搓一下手指,压下心中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在万女士过来身边之前,一派寻常模样的笑着。
万女士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不想见到这对师徒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自家犟老头,又是九头驴都拉不回来的犟种,她还要帮忙给他收场。
唇边扬起笑,她在茶几边重新坐下,“他忙着看文件,下午临时通知的,明天有场线上研讨会。”
显而易见的托辞,黎苏年咽下一口虚无,平声说:“正事要紧,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万女士笑一笑,又道:“你说是工作原因过来这边,什么时候来的,要呆几天。”
“昨天过来的,明晚就离开了。”
万女士继续追问:“什么工作。”
以黎苏年的单位性质,要说来这边工作,少不了要和研究所有联系,刚进去自家犟老头还在问呢。
他说:“帮朋友的忙,给一个考察团做讲解。”
万女士了然般笑起来:“你做讲解,大材小用了。”
舒萦虚虚点下头,表示认同。
第一回来莫高窟时,听官方讲解员的讲解,感觉好多东西都讲得浮于表面,少许记忆碎片对比今天白天黎苏年的讲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点小动作,被万女士捕捉到,她笑着指给黎苏年看:“瞧,小舒也认同这话呢。”
黎苏年跟着往她这看过来一眼,唇角弯了弯。
过程里,余光捕捉到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黎苏年站起身来:“师母,老师在忙,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了。”
舒萦在一旁连忙跟着站起来。
万女士在这时把一个分量不轻的红包递到黎苏年手里:“你老师和我的一点心意,别推辞,祝福你们新婚快乐、永结同心。”
黎苏年不想收这个红包。
一来俩人也没到婚礼那一步,现阶段只是刚领证而已,二来他清楚和老师之间的症结还在,比起这份心意,他当然更想见到老师的面听他口头上的祝福。
两个人就这么推拒了会儿,万女士看出黎苏年这里不好入手,转而要把红包往舒萦口袋里塞。
舒萦不敢有大动作,急忙求助般望向黎苏年。
似是感受到师母的坚决,又或是什么别的原因,片刻后,他说道:“谢谢师母。”
之后又转向书房方向,扬声说了句:“谢谢老师。”
收完红包,两人挪步往门口走。
到门口,眼见万女士还要送他们。
黎苏年脚步停在那里,拦下万女士:“师母,不用送了,外头冷,我们晚上过来,本来就多有打扰了,您和老师早点休息。”
万女士没再送,但却拉住了黎苏年,小声说道:“小黎,你老师年纪大了,脾气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你打电话的时候还一直从窗户往下看呢,红包也是他临时准备的。”
言尽于此,黎苏年听出师母安慰之意。
他嗯一声,说:“谢谢师母,我知道的。”
“行,那我就不送了,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回程路上,大约是这趟并没见到老师的面,舒萦明显感受到黎苏年的情绪比之来时更差了点。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舒萦想到下午黎苏年的暖心安慰,她总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总不能让他带着这种情绪回酒店一个人在房间呆着。
可,该怎么做?
一望无际的天幕上,莹莹天上月洒下温柔的光,照亮着回程的路。
灵光闪现般,她有了想法:也许,来自宇宙的浪漫可以给他带来一些好心情。
打定主意,舒萦偏头看向驾驶位专注开车的人。
神情明亮且雀跃:“黎苏年,不急着回去的话,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