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回转,落在苏锦身上,苏锦一袭蓝衫,腰间悬温香玉佩,满头黑发挽起,用紫色金丝线扎起,面目英俊,神色恬然。
“坐吧,桌上的果品和糕点请随意享用,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是空着肚子的,自家人在此,不必过于拘礼。”
有人笑道:“多谢少东家款待,如此便不客气了。”
侯大掌柜道:“怎地还是少东家、少东家的叫,今后要改口叫大东家了。”
众人交口称是,苏锦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少’字改成‘大’字,我苏记的生意便红火些么?还是我苏锦便多出一块肉来呢?”
众人哄笑起来;张大掌柜拱手道:“大东家,话不是这么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万事终有个规矩方圆,既然是大东家,大伙就该这么叫。”
苏锦哈哈笑道:“好好好,你们想怎么叫便怎么叫,我没意见,直呼其名我也不会见怪;苏锦毕竟是初出茅庐,今后便仰仗诸位全力帮我了。”
“哪里哪里,大东家恁般客气作甚,都是应该的。”众人纷纷道。
“那么,咱们便言归正传进入正题,今日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跟大家宣布,可能有人已有耳闻,没错,就是关于店规的修改和诸位的福祉;张大掌柜,咱们老店规用了多少年了?”苏锦收起笑容,肃容问道。
“回大东家,店训是令祖父顺德公所拟,用了最少十八年了。”
苏锦咋舌道:“居然比我的岁数还大,真可谓是古训传家了,但不知其中内容具体如何?谁能背的出,便请他当众背上一背,能背的举手示意一下。”
苏锦话语一出,顿时十几只手举了起来,苏锦挑了一位看上去最年轻的伙计道:“这位哥哥来背吧,我见你面熟的很,一时间倒想不起你名字来了,见谅见谅。”
那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四四方方一张大脸,颇有些威武之相,只见他起身行礼道:“大掌柜见过我两次,小人是苏记染坊管事钱鹤年。”
苏锦猛然想起,自己做庐州布匹市场调研之时曾到过他的染坊数次,了解民间自织布的情况;民间有百姓自己织些粗麻布匹自用,往往需要染色上料,苏记这小小染坊便是为了方便百姓所开设的,只因不是苏记主流产业,所以苏锦倒是真没放在心上。
苏锦忙还礼,打手势请钱鹤年开始背诵,只见钱鹤年负手昂头背道:“苏记店规,其一、诚信为先,利之为后,无诚不力,无信不容,利取三分以养民,财不钻营而为仁。其二、物以质为先,忌次充好,以亏充满,取不当之利。其三、迎来送往当礼到人情,忌欺客瞒客怠客之举……”
钱鹤年身形高大,语音洪亮,将苏记店归二十四条逐字不漏一一背出,每一字都清晰入耳,不带半分拖拉。
苏锦暗自点头,不得不说这店规定的有水平,从从商之道直到店员的行为准则事无巨细均有所涉及,除了伙计们的日常工作有所规范之外,甚至对他们的行为生活也有所限制,譬如有严禁‘诱拐、奸淫、剽窃、私通’等等方面的行为准则,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
钱鹤年口齿伶俐,盏茶时间,店规便全部背诵完毕;苏锦心里舒坦,带头鼓起掌来,顿时掌声如雷,夹杂着彩声。
钱鹤年团团作揖,缓缓坐下,苏锦笑道:“钱管事好口才,我苏记店规好文采,两者相得益彰,闻之如听新词一首,一点都不气闷,难得难得。”
众人心道:“你这也吹得太过了,店规能和长短句相比么?”
“诸位觉得我苏记店规如何?”苏锦道。
“顺德公所拟之店规可谓字字珠矶,不但是我苏记店中人等之行为准则,放诸于世,用以律人,亦是一篇育人之字。”张荣钦点头叹道,白花花的胡子不停地抖动,显然极为激动。
其他各位大掌柜也纷纷表示同意,苏锦一笑道:“在我看来,这店规好是好,只是有些方面已经过于陈腐,故而今日我想对这店规稍加补遗和修改。”
赵大掌柜忙道:“这店规我等并未看出有何不妥之处,大东家可切勿轻易修改,毕竟传承十几年,已经深入人心了。”
苏锦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古人云:世易时移,变法宜矣,时光过去近二十年,有些东西要改改了;譬如第十九条言道:举止有度,端方有礼,穿衣勿以奢华为先,餐食需有五谷之末,出入不已车驾为荣……这一条中后面的几条便需修改,我苏记现在正大力推行高档成衣布料市场,穿衣就是要得体,而且要贵重,每个伙计都是一个活动的衣服架子,要穿出神采和风度来,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生意上门,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众人沉默了,不得不说苏锦所说的极有道理,高档成衣布料市场的红火,便是大东家请了青楼红牌,选了俊美小伙计在城隍庙前展示而开创的局面,这一招绝对有效,这是已经证明了的,众人无从反驳。
“这条店规只需改成‘穿衣得体,无需过度追求奢华’便可,苏记所有伙计将统一定制夏冬两季衣衫,统一着装,统一材质,大掌柜另做两件蓝色锦缎马甲以象征身份。”
“另外‘餐食需有五谷之末’也要改,现在可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年月,身体是革命……唔干活的本钱,哪有既要马儿跑,有要马儿吃枯草的道理,这一句删了。”
“后面关于车驾的也要改,传递消息,送货收款讲究的便是迅捷快速,有车不用用腿走路,倒是培养了吃苦耐劳的品质,但是多耽误事儿啊,这一条删了,加上一条,各店定规骡车两架,掌柜出入用一架,另一架伙计出门办事,视轻重缓急,酌情使用。”
苏锦一连串提出十多处删减修改之处,苏福一一记录修改,诸位掌柜的和老人们敌不过苏锦的如簧之舌,见他说的也确实在理,便无声默认。
其中最让人惊讶的便是第一条的修改,原条款涉及的仅为诚信二字,苏锦道:“诚信二字只需一字便可概括,而商家自然要逐利,将第二条和第一条合并;除此之外我认为不仅是聚拢财富,而应该担负更多的社会职责,故而我要加上一个字,那便是“义”。”
众人讶然不解,苏锦解释道:“我大宋之所以重文轻商,跟商家唯利是图不无关系,诚然逐利没错,做生意便是要赚钱的,但为富不仁之举确是世间最为痛恨之事;饥荒年月,灾民成堆,手中家中万石稻米任鼠蚁啃食,却不肯拿出半碗熬一锅稀粥以全他人性命,这便是不义之举,所以我苏记要改变别人对于商家的印象,不管他人如何,从我做起。”
张荣钦听到频频点头,抚须晃着脖子道:“然则,大东家是要讲这一条改为‘利、信、义’喽?真是胸襟博大之举啊,老朽佩服了。”
苏锦笑道:“这三个字是对了,但是顺序需要颠倒过来,第一条苏记店训便是要遵循‘义、信、利’之序,义字当头,诚信为本,再谈逐利之举。”
一席话,说的在场诸位心悦诚服,无一人不佩服这位十六岁的大东家的胸襟之开阔,眼界之高远;这些话也恐怕只有大东家能想的出,自己这帮人一辈子也考虑不到这么长远。
全场静默半晌,忽然间掌声四起,响彻整座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