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诸路经历数年的战火之后,就像重生的凤凰涅槃一般,焕发新的神采。
去岁渭州之战过后,苏锦便下令各州府将重心转移到恢复生产上来,虽然渭州之战后农时已过,稻米无法成熟,但麦子还是可以种植的,在垦田免租的鼓励之下,三司支援的大批麦种都于秋季播撒在经战火洗礼的西北大地上。
李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苏锦授命其全权管理泾原秦风两路的农桑事,在他的带领下,挖渠垦田播种进行的井井有条。
战时坚壁清野的政策也相应的做了改变,聚集在城寨中的百姓也纷纷选择回归土地,除了一小部分已经适应了城镇的生活之外,绝大部分的百姓的选择还是回归村庄田地,过他们熟悉的耕作的日子,在这些人看来,城里的这段日子就是一段噩梦。
苏锦也积极的创造就业的机会,让数万没了生计的城市居民有自食其力的机会,除了朝廷拨款的边境防御体系的构建需要大批的民夫之外,苏锦还利用去京城的机会,广邀京城客商来西北开店做生意。
西北的特产也很多,中药材皮毛肉食之类也因何西夏接壤而盛产,虽经战乱骚扰,但后方的秦州、陇州、珉州等地的部分产业并未全部毁掉,而和议之后禁止和西夏互市的政令一处,这些东西自然成了抢手货;加之苏锦许诺的免税政策所吸引,陆陆续续也有不少的内地商家前来西北设立分号,大大的缓解了就业的压力。
而苏记的马场、矿山以及银庄和新进开立分号的成衣铺、布庄和粮铺也吸收了五六千的当地百姓就业。
到庆历四年新年前后,数月时间的经营,百姓的生计基本上得到保证,民心趋稳,战争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痕迹也渐渐的在消退。
庆历四年的新年对于西北各路百姓而言,这是难得的一个舒心的新年,以至于直到上元之夜的十几天时间里,节日的氛围依旧浓烈。
在新年到上元这段时间就是要有这股热闹劲头,苏记希望百姓们在欢乐中暂时忘掉曾经的苦难记忆,全心投入新的生活中去,为此他不惜大肆花费大笔钱银在所属各州府张灯结彩舞狮游龙,搏百姓们一乐。
这十几天的节日里,苏锦也抛却一切杂念,和家中妻儿共享天伦之乐,过了这个年,到十月生日过后自己就二十岁了,这已经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三个新年,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从庐州一名商贾之子熬到今日成为西北大员,其中的酸甜苦辣且不必说,总算是有所成就,没有浪费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和超出这时代一千多年的经验和知识。
上元之夜,一家大小十余口在园中猜灯谜,看焰火,尽情玩乐,小虎儿已经过了百日,越发的活泼可爱,在众女群星拱月的照看下,露着小牙笑的尿了好几回裤子。
气氛正热烈之时,大门却不合时宜的哐哐被人砸响,看门人开了小门喝问,来着居然是个女眷,年约三十许人,看上去满面愁容风尘仆仆,但衣着甚是华贵,身边还带着丫鬟和小厮。
看门人拿了名帖递进内宅交给主母晏碧云,晏碧云看了一眼,惊讶的道:“怎地是姐姐来了,她怎么会来秦州?”
众人察觉有异,都静了下来,晏碧云将名帖递给坐在大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苏锦道:“夫君请看,我家堂姐来了呢,奇怪了,堂姐在京城,怎地在这时候来到秦州来寻我们,有事写封信不就行了么?”
苏锦笑道:“没准是过年走亲戚呢,大冷天的,你打算让你家堂姐站在门外吹冷风么?”
晏碧云忙道:“快请,快请她进来。”
看门人赶紧一溜小跑出去,众人整顿衣冠稍微收拾了一下站在园子门口等候,不到一会儿,晏碧云的堂姐、晏殊的大女儿晏淑珍便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一见到晏碧云,便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这位堂姐怎地见面就哭,大过年的这也太不懂规矩,太不吉利了吧;晏碧云也吓了一跳,还当是晏殊出了什么事,忙问道:“珍姐姐怎么了?是不是伯父?”
晏淑珍流泪摇头道:“不是爹爹,爹爹很好。”
晏碧云忙道:“那你这是怎么了?大老远的赶来秦州,出了什么事儿?”
晏淑珍更是泪流不知,抽抽噎噎的浑身发抖,苏锦忙道:“快让堂姐坐下歇息一会,娴儿无沏一碗热姜汤来让她暖暖身子,恐怕是一直赶路,身子都冷透了。”
众人扶了晏淑珍入座,又端了姜汤来让她喝,晏淑珍却不喝,只是流泪,忽然间再有惊人之举,起身噗通跪倒在苏锦面前,哭道:“小姑爷救命啊,奴家便是来求您救命的。”
苏锦吓了一跳,赶紧叫人扶起她道:“姐姐有话就说,都是自家人你行这么大的礼不是折杀我么?”
晏淑珍抽噎着道:“我知道我家官人最近跟小姑爷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咱们毕竟是亲戚,小姑爷也是海量之人,不至于记恨他;这一回还请小姑爷救救我一家子,我一家子大祸临头了。”
苏锦不明所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晏淑珍抽抽噎噎的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苏锦,最后流泪道:“我家官人怎会有谋逆之心,想来是有奸人陷害,现在那石官人已经被大理寺拿走审问,官人虽未遭拿问,但恐怕也不远了;这谋逆之罪可是天大的罪名,又有那封劳什子信做证据,一旦石大人开口指证,我们一大家子几十口都要没命了。”
众人目瞪口呆,齐齐倒吸了口凉气,苏锦也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石介写信劝富弼废君立新,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苏锦的第一反应便是富弼遭人算计了,这一回下手之人是意欲置富弼于死地,谋逆之罪那是诛连九族之罪,一旦定罪,晏殊也跑不了。
“富大人怎么说?”苏锦负手踱了几步转身问道。
“官人十分气愤,觐见皇上想辩白,但皇上不见他;官人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等伎俩皇上不会相信。”
苏锦叹道:“富兄还是那个脾气啊,这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连石介都拿了,显然是有些相信了,这时候不自证清白,那就是在等死啊;此事一出定然有很多人跳出来要求严惩,富兄太天真了。”
晏淑珍哭道:“所以我才赶了四天的路来求小姑爷帮我家官人开脱,我家官人性子执拗,他是绝对不会自己去证明清白的。”
苏锦皱眉道:“晏相难道没有救他的打算么?”
晏淑珍道:“爹爹要避嫌啊,他是宰相,犯事的是他的女婿,如晏府山下也有牵连,再去掺合的话,岂不是越弄越糟糕么?爹爹因此事自请辞去相位,皇上没有答应,但说此事爹爹为了避嫌不得过问,一切弄明白了再说。”
苏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种种迹象表明,赵祯似乎是对这件事有些相信,那是最难的部分,一旦赵祯信了,加上有人煽风点火,很有可能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会拿办富弼,在这种事情上,赵祯绝不会手软。
苏锦踌躇良久,理不清事情的线索,沉吟不语,晏淑珍再次跪倒在地道:“小姑爷,目前只有你能救我家夫君一命了,你若不救,我们家便没希望了,当然奴家也知道小姑爷的难处,这些事大家都是避之不及,小姑爷不答应也是情有可原的,奴家太自私了,原该想到这一节。”
晏碧云轻声安慰道:“姐姐莫急,我家夫君岂能见死不救,容他想想办法啊。”
苏锦明白,这件事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明哲保身,但自己若这样做了,从此之后自己也就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了,且不说百官同僚会如何看待自己,便是晏碧云她们也会对自己看轻;但是若一旦涉入此事,弄不好便是惹一身骚,如果为其开脱而被连坐,那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毁了,赵祯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对某人特别开恩,没准他现在连自己和晏殊也一并怀疑上了。
“谁要你来找我救富大人的?范大人韩大人他们平素和富大人关系交好,又是皇上宠信之人,你没去求求他们说话?”
“奴家都去了,可还是范大人和韩大人都说他们帮不上忙,只能暗中查清事实,因为已经有人奏议说范大人韩大人欧阳大人和我家夫君在一起结为朋党,成为相互勾结的小团体,若此时韩大人和范大人他们出面,不是恰好让他人抓住把柄么?”
苏锦再吸一口冷气,看来这一回的目标不仅仅是富弼,这是要将推行新政的一干人一网打尽,这连环之计颇为阴险,先是告富弼谋逆,再奏议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结为朋党;一旦韩范为其开脱,则正好证明他们之间是相互勾结的团伙,坐实了朋党之议。
朋党勾结的罪名比谋逆也小不了多少,当年太祖坐了天下不久便以李唐时牛、李党争造成许多后患为鉴,曾下诏书说:凡是及第的举人,严禁称主考官为恩师、老师,也不许自称为门生。实际上便是严禁结党,后来太宗真宗朝也多次下诏重申此点;本朝赵祯即位之后也曾多次下诏‘戒朋党’,因而可见朋党勾结把持朝政乃是大宋历代皇帝的一个底线,一旦越界,必会受到严惩,难怪韩范欧阳修等人不敢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