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阳抬头看看天色已晚,道:“你说吧。”
黄芹道:“婆婆我们从你们家回来之后,就开始发病了,当天只是脸和手脚浮肿,我们也没太在意,因为婆婆其实一直身体不好,老是病,经常浮肿,脸上、胳膊、手,一按一个坑,病得厉害的时候,两只手都抬不起来,握不得东西。找郎中看了吃点药,能管一段时间,浮肿减轻一些,但一直都没能根治,总是过段时间又犯,我劝她好几次,好生找倪大夫看看病,彻底治好了,婆婆总是说没事,不费那个钱……”
左少阳实在没什么兴趣管桑母的事,但黄芹有求于自已,又不好拒绝,所以本来只想随便说两句应付一下就走的,听她罗哩罗嗦说起以前的事情,实在忍不住,道:“芹嫂子,你要是这么说下去,天可要黑了,到时候看不见路,我怎么回去?”
“我陪你回去,总行了吧?瞧你那小气样!”黄芹白了他一眼,“我婆婆再有不是,她也是小妹的娘,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再说了,救人一命……”
“得了得了,别又扯远了,你还是说症状吧。”
“嘿,你这人真是,你们诊病不是讲究什么『望闻问切』吗?问不是要问以前都得过什么病吗?我这是把婆婆以前的病告诉你啊。你还老大不赖烦的。你不想帮忙就算了!”黄芹一跺脚,娇躯一扭,噘着嘴气嘟嘟转身要走。
左少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算我错了,你尽管慢慢说,没关系,天黑了我也能摸着回去。”
黄芹转嗔为喜,小蛮腰一扭又回来了,压低了声音道:“说实话,我婆婆是厉害了一点,骂人的时候很毒,我进了他们桑家门,就没给我什么好脸色过,是他儿子不能,偏偏说我不能抱养,说我绝他们桑家后代,把我气得牙痒痒,可她到底是我婆婆啊,有啥办法,病了还得给她治病的,总不能看着她病吧?”
左少阳好不容易等她话顿了一顿,忙好奇地问道:“你说什么?桑娃子不能人道?”
黄芹刚才只顾埋怨婆婆,顺嘴就说出来了,现在听左少阳这么反问,不禁俏脸一红,瞥了他一眼:“嗳,这事你可别外头说去。”
左少阳有些怜惜地瞧了她一眼:“怎么不找郎中瞧瞧?”
“他不愿意去瞧!”黄芹声音低得跟蚊子叫差不多了,“嫌丢人,就怕传出去人家知道。”
“可以找个信得过的郎中嘛。”
“你就信得过啊。我私底下跟他说过,可是他不愿意。”
“那就算了,还是说说你婆婆的病吧。”
黄芹想了想,低声道:“要不,我把我男人的症状也跟你说说,你开付药给他服一下,或许就能好了呢。”
左少阳苦笑,心想不育症哪有这么简单的,见她如此心热,倒也不忍心拒绝,干脆听听,开一剂安慰剂也好,反正有些不育症是心理问题,如果心理上解脱了,倒也有就此康复的。当下便道:“行啊,我有治疗不育症的偏方,如果对症,或许能管用。”
他这话自然是随口说的,目的只是想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医术,安慰剂才能发挥作用。
黄芹果然大喜,正待要说,可左右不时有人过往,大街上实在羞于启齿,便道:“晚上起更之后,宵禁之前,咱们去清风寺里说,行不?”
左少阳道:“行啊,什么时候都行。”
“太谢谢了,我先跟你说我婆婆的病。”黄芹又回头看了看仁寿堂那边,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婆婆以前就老是水肿,时好时坏,厉害的时候手都抬不起来,脚又冷又痛,全身肿得跟吹了气的母猪似的。”
左少阳微笑,心想想必这黄芹平素受那桑母的辱骂虐待多了,心中气极,才这般说她。
黄芹接着说道:“前两天我们从你家回来,有了粮食了,婆婆很高兴,煮了一大锅饭,说要吃个痛快再说,她一个人就吃了三大碗,还喝了一大碗的汤。晚上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当时也没太在意,第二天又饱餐一顿,又是三大碗。我就说,照这样吃,这粮食只怕不够吃的,她就生气了,用很难听的话骂我,还拿棍子打我,我就哭着了。然后她就开始骂着数落公公,说公公乱花钱,把钱都败完了,还说小妹是赔钱货,还说当初他们家娶我,花钱亏了,赶明儿想办法跟我就要。”
“这老太婆,一心钻进钱眼子里了!”
“可不是嘛!她一直哭骂着数落了一天,到了傍晚,就开始发肿,全身像给杀猪褪毛时吹胀的死猪一样,肿得圆鼓鼓的。躺在床上直哼哼。我们看她这一次比以前水肿都要厉害得多,这才慌了,按照小妹的意思,送她去了仁寿堂看病。”
左少阳问道:“她二便情况怎么样?”
“大便一般,小便次数比以前少,想尿尿,但是扶她在马桶上蹲半天也解不出几滴来。”
“吃饭呢?”
“没胃口,吃不下东西。”
“以前是抢小妹的吃,差点把小妹害死。现在有吃的了,又吃不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左少阳冷冷道,“还有什么别的不舒服?”
黄芹想了想,道:“婆婆喜欢喝热水,对了,腰痛,没力气,还说肚子涨。以前水肿都不是很厉害,这一次特别厉害。到底怎么回事啊?”
左少阳问:“她这次最先是从什么地方肿起来的?”
“嗯……,是头先肿起来的,跟猪头一样,那天她还骂我废物,说她如果有一天死了,就是因为我不养孩子给气死的。我又不敢反驳说是他儿子自己不行,只好暗自骂她猪头。所以记得很清楚,她是先肿的头。然后肿上身,然后才是下身到脚的。──我婆婆这水肿要紧吗?”
左少阳叹道:“古书有云:『人中百病,难疗者莫过于水也。』更何况她是先肿头,依次往下,这是逆证。很危险啊!”
黄芹脸上阴晴不定:“真的啊?为什么先肿头就危险?”
“也不是所有的人先肿头就是危险,得看是男是女。”
“啊?”黄芹惊呆了,“看病也要分男女?”
“当然,医术是分男女阴阳的,女人属阴,一旦患水肿,应该先肿下体三阴经,但是,如果女的翻过来,先肿的却是头部三阳经,那就倒过来了,这叫做逆证,是很危险的死证!”
黄芹吓了一跳,虽说婆婆对自己不好,但到底是婆婆,此刻听说婆婆得的很可能是死证,脸色顿时变了:“你……,你不会说的气话吧?”
“气话?”左少阳冷笑,“我还不会拿人的病情开玩笑。不过,我这也只是根据你说的情况做出的判断,不是我亲自判断的,当不得准,仅供参考而已。”
黄芹道:“你别生气,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要不,还是你给婆婆开剂药吧?”
“免了!”左少阳摆手道,“我行医治病有个规矩,安全第一,救人第二。”
“啥意思?”
“治病必须先保证我的安全!如果因为治病让我限于被迫害的境地,我就不会去治,即使我能治。只有在得到病患及其家属的信任,以及出现不可抗拒的原因引起的其他不利后果,免于追究我的责任,我才会给病患治病。”
黄芹听得一头雾水,结结巴巴道:“你说的……,啥意思嘛?我都听不懂。”
“简单一句话,我尽心尽力治病,绝不会不负责任,但是,如果这种情况下还治不好,病患死了或者残废了,不能打我骂我到衙门告我。就这意思。”
黄芹嗔道:“这个当然,只要你用心,谁的心都是肉长的,谁会找郎中的麻烦。”
“这可难说,因为是否尽到责任,我自己知道,别人是不知道的……”
“行了,我可以替我们桑家保证,不管你治得好治不好,都不找你麻烦,这总可以了吧?赶紧下方开药吧。”
“还是不行!”左少阳摇头道。
“又为什么嘛?”
“水肿有很多分证,各种证的治法相差很大,比如风水泛滥证,要疏风利水,常用方是越婢加术汤加减;而气滞水停证,需要行气利水,常用方是柴胡疏肝散合胃苓汤加减。另外还有湿热壅盛证、水湿浸渍证、气虚水溢证等十多个证型,每个证型辩证用方都不相同,这些需要用『望闻问切』四诊合参进行辩证。而只有病症准确,才能用方准确。你刚才告诉我的,只是问的一部分,而且不是问的病患自己,刚才我望诊也只是扫了一眼,特别是舌诊没看,这四诊我一半都没有做到,如何知道证是什么?又如何准确开药?”
黄芹看无奈地点点头:“说的也是,要不,等薛郎中开了方子,我等一会一并拿来给你看?”
“可以。”
“那你走吧,记着我们晚上的约会!”黄芹笑着转身回仁寿堂了。
约会?左少阳笑着想,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