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庶堪:字沧白,生于重庆市巴南区木洞镇,同盟会员。杨庶堪是同盟会重庆支部负责人,参与组织重庆蜀军政府。在熊克武任四川督军时,被孙中山任命为四川省长,但因卷入熊克武与孙中山的矛盾,遭到熊克武的抵制和反对。
顾品珍:字筱斋,云南人。号称智将,在川滇黔“三国大战”中,策划对重庆发动奇袭,驱走刘存厚。
赵又新:字凤阶,云南人。蔡锷的第一猛将,在护国战争发起大反攻,一举奠定胜局。
朱德:字玉阶,生于四川省南充市仪陇县。毕业于云南讲武堂,为罗佩金所赏识,同年加入同盟会。四川内战时期任滇军旅长,为赵又新的部下,驻于四川。
吴佩孚:字子玉,山东人氏,秀才出身。北洋政府直系首领,洁身自好,军事才能尤其出众,曾被认为是“中国最强者”及最有可能统一中国的北洋军人。
在成都巷战这一轮全武行中,滇黔都相继吃了亏。吃了亏就得找补,唐继尧增派大批滇军入川,贵州督军为了替戴戡报仇,也调拨黔军主力入川,滇黔两军合计多达四万多人。与此同时,参与作战的川军也从先前的两个师上升到了三个师。
恩怨情仇的主角,已由三个男人变成了三群男人,这意味着“三国大战”的杀人游戏进入升级阶段。川滇黔轮番鏖战,战争从成都延伸到四川全境,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兵力一次比一次多,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场面也一次比一次残酷激烈。
眼见大火已经快蔓延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北平政府急忙派大员率北洋军前往查办调处。然而面对混乱的战局,即便中央大员亦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两边继续这样打来打去。
川军起初占有上风,但在滇军奇袭重庆后,战局变成滇黔军更为有利。滇黔军知道段祺瑞站在刘存厚一方,因此把北洋军和川军放在一起打,唐继尧甚至编了个谎,说是段祺瑞要把驻川滇军全部解散,然后押解到西伯利亚做苦工。
给他这么一扯淡,滇军打北洋军比打川军还凶,南下的北洋军不过两个营,哪里经打,只得狼狈退出川境——说是南下查办,到头来却让别人给“办”了。
当战争初起时,川军之中除了已解散的第四师外,有一个师始终冷眼旁观,就是熊克武的第五师。
和云南贵州人打架,同为四川人竟漠然视之,似乎难以理喻,但熊克武自有他的一套逻辑。概而言之,熊克武虽是四川人,但他更是一个国民党人,党派利益远比乡情更重要。
从熊克武的角度出发,这样的推断也不能说不合理:以段祺瑞为首的北平政府与南方的国民党素来对立,刘存厚等老川军既以段祺瑞为靠山,与国民党就是敌人,依照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理,老川军就是敌,滇黔军才是友。
有人希望第五师加入川军作战阵营,熊克武毫不客气地一口回绝:“第五师还戴着护国军军帽,跟滇黔军一样是红边边,护国军不能打护国军,红边边也不能打红边边。”
熊克武不仅大部分时间坐而望之,还拨出一部分兵力协助滇黔军作战,到北洋军退出川境时,更是沿路袭击,果然不愧为川军中的“红边边”。
这当然也是渔翁观景的一种,而且得到的利同样不少。
“三国大战”的末尾,四川重又变成了双头政府,一头是成都,一头是重庆。成都由新督军刘存厚掌握,重庆则是熊克武和滇黔军的据点——试想一下,假如不傍着滇黔军,光凭第五师,熊克武哪有这个实力和刘存厚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一山容不得二虎,熊克武和刘存厚迟早还要一搏,不过依照规矩,在搏之前,一定还要找一顶帽子来戴。
这顶帽子叫做护法运动。护法运动的口号是维护“南京约法”和国会,当时说是为了反对张勋复辟,可问题是张勋这小子实在有负众望,一圈都没能溜达下来,就被段祺瑞一脚从舞台上踢了下去。
于是反张勋又变成了反段祺瑞,护法的旗子则照树不误,至于合理不合理,是不是已经过时,早就没人去管它了。
在护法运动的帽子下,滇黔军和重庆川军组成靖国联军,熊克武任四川靖国各军总司令。他要发起靖国之役,率领三军“讨伐”刘存厚。
“讨伐”的理由是现成的:要反张勋,刘存厚就是张曾任命的“四川巡抚”,要反段祺瑞,刘存厚的四川督军正是段所加封。不管哪一条,一皮鞭总能打中你的脊梁骨。
靖国军出兵后,仅一个多月后就已逼近成都,刘存厚发现情况不妙,急忙发出宣言,要与西南各省一致“护法”,可是熊克武和滇黔联军却并没有要引他为“同志”的意思。
“护法”犹如“革命”。阿q要革命,还得洋先生和赵白眼他们允许你革才行。刘存厚没有搞清楚一件事,人家因为“抗拒护法”要打他,并没说明他转变态度“护法”就可以免打。反正一句话,打的就是你。
早就说过了嘛,不过一顶帽子而已,刘督军太天真了。
1918年6月,熊克武将刘存厚驱出四川,自辛亥以来四川国民党第一次完全掌握了全省军政大权。
熊克武的这个机会应该说是唐继尧给的,他的“四川总司令”即为唐继尧所授,唐继尧自己是“联军总司令”,四川司令得服从联军司令。换句话说,唐现在把自己看成是熊的老板,是那个扶你上战马的人。
很多时候,口号都犹如华丽丽的糖纸,包裹在里面的,其实不过是人的各种野心和欲望。比如说唐某,从辛亥革命,再到护国护法,可以说无役不与,捡好事都有他的份。但革命来革命去,正义来正义去,落到实处,却还是想把四川这块肥肉放到他的餐桌上来。
这就叫“大云南主义”,也就是把川滇黔都置于他唐继尧的统治之下,以此成为独霸三省的“西霸王”。
罗佩金被刘存厚逐出成都,说明“以滇人制川人”失败了,唐继尧便想到了“以川人制川人”,而熊克武正是他整个计划中的理想对象。
唐继尧授命熊克武为“四川总司令”,本应事先向以孙中山为首的广州军政府推荐,由军政府委任,可他直接绕了过去,为的就是要让熊克武知道:“你以后是我的人”了。
按照这个定义,熊克武的成功自然就是唐继尧的成功。唐继尧认为,四川已唾手可得。
1918年9月16日,当唐继尧到重庆主持召开联军会议时,其仪仗之盛,已活脱脱是一个西霸王的规模——走在前面的是骑兵。骑兵所乘之马均经过精心挑选,青、枣骝、黄、白各成一对,毫不混杂,士兵们身背马枪、腰挎战刀、足穿皮靴、头戴钢盔,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再过来是唐继尧的禁卫军,号称佽飞军,以古代一个叫佽飞的勇士命名。佽飞军的装扮不中不洋:头戴钢盔,肩上扛着的,却是吕布那样的方天画戟。
还没到头呢,接下来尚有掌旗官,扛一面杏黄大旗,上绣一个斗大的“唐”字,与评书中经常描述的简直毫无二致。
跟着“唐”字大旗的,是一顶八抬大轿。不过唐继尧并不在轿里,他在轿后,骑一匹黄骠马,胸前挂满各种勋章,这就叫威武。
路上负责迎接的四川文武官员无不咋舌,以为古时王侯亦不过如此。
这算什么。唐继尧在重庆已建好了行宫,特地邀请众人去吃西餐,顺便开开眼。
走进行宫,官员们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到眼睛都发直了,里面的奢侈豪华真是难以形容。
西霸王的排场,震动了整个山城,重庆报纸记载:“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出警入跸,俨若帝天。”
唐继尧是老牌的同盟会员,革命党人,可这又怎么样呢?
也许唐继尧刚开始并不是这么想,他在念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时很可能非常真诚,但在“驱逐鞑虏”之后,他的行为举止又的的确确只是围绕着“银两跟女人”在打转。
同样曾经“侵川”,蔡锷要的是名,唐继尧除了图名,更看重利——更大的排场,更多的“银两跟女人”。
当他一脚迈进重庆时,距离这些只是一步之遥。唐继尧为这次会议专门准备了一个计划,即“川滇黔三省同盟计划”。同盟计划中最核心,对熊克武来说也是最要命的,就是四川兵工厂和税收的归属,唐继尧要将其划归“联军总部”所有。
唐继尧以为熊克武的官是他封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没想到,熊克武却拒绝签字。
熊克武是强人,不是傀儡。“联军总部”谁当家,还不是唐继尧,这么一划,就等于四川的枪和四川的钱,全部流入了唐继尧的腰包。
唐继尧在利用熊克武,熊克武其实也在利用唐继尧,即利用唐继尧的滇军,驱走刘存厚。现在刘存厚已经滚蛋,四川在握,凭什么还要听你摆布,签如此不平等的“条约”?
会议开了一周,毫无结果,唐继尧大为扫兴,返回云南后就开始从“扶熊”走向“倒熊”。
你既然不愿做我“图川”的滑滑梯,偏要做绊脚石,那我就必须除掉你。
以前是“以川人制川人”,现在国民党掌控四川,唐继尧采取的是“以党人制党人”。
第一个被唐继尧拿来当牌打的党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孙中山。
孙中山与熊克武之间其实久已不睦,而他们的矛盾,实际起自于孙中山和黄兴的矛盾。
孙黄有隙,是“二次革命”后的事。“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把失败原因归结于大家都不听他的,于是在东京组织中华革命党,并要求党员在入党志愿书上按手印,以示效忠,但此举遭到了黄兴等部分老资格党人的拒绝。
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再聚一起就不开心了。黄兴等人便离开东京,前往南洋,这些人后来称为“南洋派”,留在东京的党人则称为“东京派”。
熊克武原先属东京派,也在志愿书上按过手印,但后来因与川籍党人在经济问题上发生争吵,一气之下离开东京投奔黄兴,从而加入了“南洋派”。
隔阂就从这时候开始产生了。在熊克武的记忆里,再也找不到当初在东京见到孙中山时那种崇拜者偶像的感觉。再度回川后,两人即很少有书信往来,熊克武基本不向孙中山报告川省情况,一切都是他自己判断自己做主。
孙中山也并非圣人。他起初任命四川督军时,提名的就不是熊克武,只是那人自觉资历尚浅,自动退出了。
就算彼此表面上把谎撒得再漂亮,熊克武也知道他与孙中山的真实关系如何。自从黄兴死后,“南洋派”在国民党中就明显落于下风,得势并且受到孙中山信任的基本全是“东京派”。
想不到啊想不到,革了这么多年的命,到头来,一个站队却把一切都给统统抵消了。
信念这东西可以相信吗,谁知道呢。
熊克武闻知孙中山起初的提名人选后,气得连督军都不肯就任,仍然是当他的“四川总司令”。
假如熊克武在战争中失败了,自然另当别论,但是他赢了。
赢家通吃的法则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适用。孙中山事前没有把筹码放在熊克武身上,事后就尝到了苦头——他委任杨庶堪为四川省长,熊克武却自行发出通电,宣布由他本人兼摄军民两政,同时派但懋辛代理省长。
杨庶堪手里拿着孙中山的委任状,那边却早已名花有主,弄得这位先生滞留上海,将近半年之后才得以在成都就职。
杨庶堪早年执教于四川高等学堂,其人学贯中西,是革命党人中少见的博学之士,向来深受孙中山器重。由杨庶堪来负责治理四川民政,应该说是上上之选,他本人也很想协助熊克武在四川做出一番事业。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熊克武此刻早已不当杨庶堪为好友加战友了,而视之为孙中山在四川的代理,或者说难听点,是孙中山在他身边安的钉子。
有钉子,就得拔掉它,熊克武自此处处对杨庶堪进行掣肘。要办民政,当然离不开钱,恰恰熊克武就在这方面掐脖子,以致闹出了“熊杨争款,几于用兵”这样的荒唐事。
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杨庶堪按照孙中山的指示,保举廖仲恺为四川财政厅厅长,蒋介石为警务长,欲以这两人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熊克武毫不客气,利用四川省议会来加以反对。廖蒋都是明白人,中途听到消息,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马上折回了广东。
都是同志,可有时候同志之间的仇恨,还胜过敌人。熊克武此举,不仅令杨庶堪备受打击,而且也让孙中山十分难堪。
杨庶堪无奈之下,只得借老父生病为由请假,想以此来缓解双方矛盾。
孰料你越软,他越狠。熊克武没有一点要收手的意思,在杨庶堪假满复职后,他索性以督军的名义,将本来应由省长指挥的全川警备队给接收了。
接下来,熊克武又做了一件离谱的事。
1920年2月,熊克武通电就任四川督军,距离孙中山的任命已过去将近一年。就在这封通电中,熊克武竟称北平政府的首脑为总统、总理。
在当时,南北完全对立,任命熊克武为督军的也不是北平的那个“总统”或“总理”,而是孙中山。北平政府接到通电后,自然对南方党人极尽嘲弄之能事。
唐继尧的第二张牌,是“实业团”。
四川国民党人一直有两大派别,或者说两座山头。一派叫做“九人团”,这一派以熊克武为首,包括但懋辛等人在内,都是日本军校生,前后共有九人。另外一派叫做“实业团”,由四川学界的师生组成。辛亥革命后,其中一部分人从政,另外一部分人则投笔从戎,成为“长衫军人”。
简单说来,“九人团”偏重军事,“实业团”则关注民政。实业团名称的来源,就在于他们认为辛亥革命胜利后,应将革命活动转向经济活动,因此实业团不像九人团那样动辄喊打喊杀,具体观点上也颇多分歧。
熊克武和他的“九人团”,与“实业团”之间向来就不对付。熊克武在重新编组部队时,对长衫军人所率的民军多持歧视态度,护法战争中损失的枪弹也不补充,这使得“实业团”与熊克武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遵从孙中山指示,“拥杨反熊”(拥护杨庶堪,反对熊克武)。
1920年3月,孙中山在给唐继尧的电文中,毫不隐讳地拿出了自己的“弃熊计划”,实业团的反戈一击正是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实业团要“拥杨反熊”,但缺乏足够力量,正好唐继尧又需要借用川军的力量,双方便结成了“倒熊同盟”。唐继尧手中有了扳倒熊克武的把握和实力,便开始对熊克武步步相逼。
唐继尧的代表到成都与熊克武见面,在欢迎会上就公开扬言,说云南人说爱国是壳子话(即吹牛)。滇军将领之间也不免有意见,但是打起仗来,丝毫意见都没有。
这些话明摆着都是说给熊克武听的。
黔军有好处就上,“倒熊同盟”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参与,而且那副狐假虎威的样子,在气势上似乎还超过滇军,其代表直接就朝川人喊话:“川事自然要由川军来解决,滇黔不打算过问。可要是川军解决不了,滇黔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山雨欲来,熊克武也感受到了威胁,他一面紧急扩充军队,一面对不属于自己嫡系的川军进行争取。
在此之前,熊克武也曾坐看滇黔军与川军打得不亦乐乎,但此一时彼一时,这时他号召川军的立场就不能是党人立场,而应是川人立场:“川人不打川人。”除此之外,封官许愿必不可少,甚至于比其他东西更有效。
与此同时,熊克武还对舆论进行了动员,通过四川当地报刊媒体,痛骂唐继尧是在“以日本式的野心侵略川省”。
那会儿,还没有“九一八”,但日本侵华的野心已从“二十一条”等方面露出了苗头,国人皆深以为耻,把唐继尧比作西南的“日本”,自然是为了引起四川人的同仇敌忾。
做了这么多工夫后,熊克武大有收益,一部分老川军就加入了他的阵营,但与“倒熊军”相比,实力上仍大大逊色,连舆论和民心也无法抵消这一差距。
1920年5月,唐继尧指挥各路“倒熊同盟军”向熊克武发起进攻。熊克武双拳难敌四手,被迫退出成都。
“倒熊同盟军”紧追不舍,只因天气酷热,很多官兵染上疾病,才停止追击,放了熊克武一条生路。
熊克武走上了两年前那个人所走过的路,那个人曾被他追杀,现在他又被人追杀,他们的经历相似,结局相似,连逃亡的路线都相似。
那个人就是刘存厚。
刘存厚被熊克武赶出四川后,逃到了陕南。这个可怜虫虽经数年寒窗苦读,成绩仍是一塌糊涂,到这个时候,他开始原形毕露了。
在“刘罗”、“刘戴”等历次战役中,钟体道都是刘存厚最可靠最得力的同盟伙伴,当熊克武进驻成都时,曾劝其归顺,但遭到钟体道的拒绝。
此人宁愿随刘存厚一路逃到陕南,风餐露宿,患难与共,这样的朋友铁不铁,可交不可交?
够铁,可交,但问题是已经用不着他了,反而两人同为师长,还有威胁。
刘存厚的内心其实一点没有存下厚道这两个字,他先克扣军饷,接着又挖墙脚,再之后甚至动用了鸿门宴,连逼带吓,直至把对方赶走了事。
陕南至此只剩下了一个刘存厚,他成了“汉中王”。可“汉中王”不是“川中王”,这地方太穷了,哪有一点油水可捞。
刘存厚的两个师是北平政府认可的“国军”,饷械皆由北平拨付,应付军队的正常开销勉强够用,但刘存厚还想着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所以他对官兵的军饷只肯发七成,另外三成生生都给扣掉做了经费。
官兵工资拿不全,便自找门路,开烟馆的开烟馆,设赌场的设赌场,刘存厚自己也卷起袖子,逼当地人种植鸦片,以便好按亩收捐,搞得当地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陕西督军为此对刘存厚下达了逐客令,并七次致电北平政府,要求让刘存厚立即滚蛋,并且声称,如果北平拿不出办法,陕军会自行解决。
陕西人还特地给他制造了一副对联:“早去一天天有眼,再来此地地无皮。”
陕军进逼,陕人唾骂,陕地又如此贫瘠,刘存厚也早就不想待在陕南了,可问题是北平政府一圈问过来,没人肯要他。
四川自然是对他关紧大门。问甘肃,甘肃人差点急得跳起来,唯恐北平把这个灾星强塞过去。再跟湖北商量,湖北那边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怎么都行,但求你千万别把这货给送过来。
刘存厚不再是人见人羡的皇叔,甚至连编草鞋的都不如,他就是一送不出去的瘟神。
人生真是没有奔头啊。
就在刘存厚恨不得切腹自杀以答谢社会的时候,他看到了熊克武。
熊克武就在阆中,位于川陕边境,跟刘存厚所处的陕南靠得很近。陕南够穷了,阆中还要穷,以致于熊克武不得不伸手向刘存厚乞援。
面对熊克武的落魄,刘存厚完全没有“大远来哭一鼻子,跟我臭来劲”式的痛快,他仿佛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两年前,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两年后,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样混得很惨,一样走投无路。
是谁,究竟是谁,把我们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当然是杀千刀的滇黔军。
找到了共同的敌人,熊刘决定联手发起反攻,将滇黔军逐出四川。1920年8月,刘存厚从西路向成都,熊克武从东路向重庆,分道率部进川。
此时驻川滇军正处于实力上的顶峰阶段。自蔡锷督滇,滇军便名将辈出,罗佩金已经过时,顾品珍、赵又新才是其中的佼佼者。
顾品珍以智将著称,在成都巷战后爆发的“三国大战”中,滇军起初处于劣势,正是他策划对重庆发动奇袭,才最终扭转乾坤,并驱走刘存厚。赵又新则是蔡锷账下的第一猛将,护国之役之所以能够赢定,皆有赖于大反攻,而赵又新所部正是那次大反攻的主力。
顾品珍有个人主见,不是什么都听唐继尧的。与他相比,赵又新对唐继尧比较忠心,基本上是服服帖帖,让他到东绝不向西,但是两人又有共同特点,即全想赖在四川。
没办法,天府之国实在太富足了,躺在这个温柔乡里,谁都不想回家。
顾赵在四川大修生祠,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本乡本土人氏。顾品珍的那座生祠叫做“顾公祠”,生祠落成的当天,他就巴巴结结地把自己的“禄位牌”给供入了祠内。
熊刘的目标,是要将滇黔军赶出四川,就算唐继尧不下指令,顾赵也得“毅然决然以图孤注一掷”。
除了有名将压阵,滇军士气也极为旺盛。西南各军,以滇军作战最为顽强,他们一方面与其主将一样,视四川为乐土,另一方面由于入川以来常胜不败,逐渐生出了一股傲气。
滇军自以为是,跟在后面的黔军也不得了,刘存厚、熊克武的先后败走麦城,使滇黔军变得更为嚣张,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川人几乎变成了下等人。
一个川省记者悲哀地写道,从前说起西南,总是川滇黔,后来变成了滇川黔,如今应称为滇黔川。
然而正是这一现状,令四川政局率先发生了变化。
实业团引狼入室的初衷,其实与当初熊克武借滇黔军之力驱走刘存厚一样,都是为了达成目的不得已而为之。熊克武既败,他们就要站出来主张四川的权益,唐继尧哪里会予以理睬,于是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灰了心丧了气。 实业团的转舵,代表了四川中上层社会的舆论走向。曾参与驱熊的川军将领举办茶话会,邀请本地士绅参加,士绅代表当场就说:“我们希望各军能把川土收回,甚至于带兵直捣昆明、贵阳,叫他们还我们的银钱!”语毕,在座士绅掌声雷动。
这些川军此时其实也早存“驱滇”之心——驻川的滇黔军高高在上,对川军十分藐视,几乎把川军当成了“伪军”。川军士兵因此不仅不愿佩戴联军总部要求的红边帽,而且对“红边边”也极度仇视。
兵倒霉,官也跟着受冷遇。凡参加过“刘罗”、“刘戴”及“三国大战”的川军部队,都被联军总部另眼相看,导致师不能升军,旅不能升师。
旅长升不成师长,他的团长自然也就升不成旅长了。旅长回去做团长的工作,那团长一听大怒:“旅长为人淡泊,很好,不过你不能要求我们这些部下都有这样的境界。弟兄们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升官!”
从官到兵,都有了造反的心。熊刘“驱滇同盟”的旗帜一打出来,便人心所向,原有川军纷纷加入。
这是一个很松散的同盟,有的部队一家就拥有两家的番号:刘存厚给一个,熊克武也给一个,当然他们既不受刘存厚指挥,也不归熊克武调遣,都是各打各的。
这样的同盟军,在军事上的缺点显而易见,那就是打仗时会各自为战,导致步调不齐,无法把手指攥成拳头。
顾赵都是战场上的老手,对此看得真真切切,因此最初都没有把川军的集体反攻当一回事,但他们没想到镜子还有另外一面。
这一面,不是缺点,是优点。
在“为桑梓而战”的口号激励下,川军各部人人争先恐后地向前,“驱滇同盟”的雪球越滚越大。
1920年10月,四方川军得以会师成都,仅集中于成都的,就达到五十三个营,约合十三个旅。
顾赵这才急了,他们有了一种站在堤岸上看钱塘潮的感觉。
到底是打惯了硬仗的老将,二人随即将滇军主力集中于成都附近的龙泉山。此地有一天险,名为张飞营,相传当年刘备坐镇成都时,张飞即屯兵于此。张飞营四周都是岩石,仅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山顶则地势平坦,可以建立防守阵地,绝对是易守难攻。
顾赵要在张飞营与川军决一死战。这是他们窥破了“驱滇同盟军”的第二个致命弱点:得胜时自然争先恐后,恨不得满地拾军功章。然而一旦遭遇挫败,往后撤退时同样会争先恐后,而且互不相救。
川军看似气盛,不过那是在没吃苦头之前,只要凭籍张飞营之险,击溃川军得力的一部,其余部队将会顷刻瓦解。就像一只气球,再涨得鼓鼓,一针扎上去也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龙泉山之战被滇军视为关键性一役,自然是全力以赴。经过九昼夜的血战,滇军死伤枕籍,下级军官基本打光了,中级军官也损失不少,但坚持到了“最后五分钟”。
九天九夜,川军中攻得最猛的部队相继折戟,在“最后五分钟”内,川军果然开始溃退,并再度被滇军逼回成都。退入城内后,各部队颓丧已极,完全陷于纷乱之中,连担任前敌总指挥的刘湘也唉声叹气,拿不出任何办法。依靠战将之谋略,滇军终于反败为胜,顾赵都相信,攻下成都指日可待。
假如没有成都,可以想见,川军早已士气瓦解,有的要畏战逃跑,有的要保存实力,但正是因为有这座城市在,本土乡情又突然激发起了川军的斗志。
熊克武和刘存厚在“驱滇宣言”中声称,此次出兵“纯为义动,非为利争”,但从他们自己到下面的官兵,心里其实都明镜似的——哪有那么高尚。保卫桑梓的“义”不能说一点没有,不过主要还是如那位川军团长所言,“名为义动,实为利争”。讲穿了,士兵要生活,将领要升官,不然凭什么出生入死,谁的命不是命啊?
当面临山穷水尽,成都在最危难的时候庇佑了本土军队,背靠着坚固的城垣,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能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力量。
成都士绅站在川军一方,除发动各街民团上城墙协助正规军守城外,还分头给川军各部打气。
某士绅讲了一番川军若守不住成都,四川将有亡省之痛的道理,然后振臂高呼:“我们成都人誓与滇军不共戴天!”听他讲完,带队司令官当场痛哭:“吾川存亡,在此一举,本司令抱最后决心,非人亡弹尽,决不舍弃成都。”
场下官兵尽受感染,无不齐声高呼:“以死保我四川!”
这一刻,他们的感情是真挈的。
感情点燃了激情,川军鼓足勇气,不惜与滇军展开肉搏,拼死保卫成都。
成都连日不下,大出顾赵意料之外,他们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一方面是攻城战可能旷日持久,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攻下成都,另一方面成都以外的川军已从侧后袭来,此时滇军尽抽主力于龙泉山前线,后路十分空虚,其受到威胁之大不言而喻。
赵顾决定改变作战计划,撤出龙泉山和张飞营,以便收缩战线,整军再战。
退是为了更好的进,但问题在于,当一个人元气大伤的时候,绝不能轻易言退,因为一退,你就可能停不住了。
一个守山,一个攻城,都是苦战,滇军就这样整整熬了半个月,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整过,早就疲惫不堪。而守城川军则是以逸待劳,吃饱了饭,养足了精神,在这场追逐赛中占尽优势。
川军发力猛追,沿途都可以见到落伍的滇军,他们实在太困太乏了,倒在地上就呼呼地睡了过去,川军不用作战,就俘获到了大把大把的滇军。
两手劈开生死路,现在留给川军的是生,留给滇军的是死。
顾赵的整兵再战成为最大的失策。当川军追到泸州时,滇军已然陈尸遍地,有的甚至是人马俱毙,死人俯卧在死马之上,其状甚惨。
赵又新在突围时被击毙,尸体抬回军部时,门口一对红纱灯笼还亮着。
川军收复泸州后,标志着西战场已以川胜滇败告终。接下来,川军又继续分道穷追,进入以重庆为中心的东战场。后来的共和国两大开国元帅当时均各为其主:刘伯承任川军团长,为熊克武的部下;朱德任滇军旅长,为赵又新的部下。民间盛传两位元帅在东战场pk,刘打败了朱,朱德逃回了云南。
实际上,滇军自丢失泸州起,就失去了再战的能力和意志。顾品珍在从龙泉山撤出时,下属向他进言,说我们进行的都是不义之战,也不知道究竟要打到哪一天才能止,不如返回老家,关起门把云南治理好,踏踏实实地过点日子。
顾品珍听后微笑不语,这是因为他仍以为自己握有胜算,根本没想到会一溃如斯。顾品珍虽未像赵又新那样死于阵前,却染上了重病,导致卧床不起。
顾品珍面容憔悴,他的眼前全是战死于荒野的滇军,这些云南子弟兵曾跟着蔡锷参加过云南起义和护国战争,可是热血换来的荣誉以及宝贵的生命,就这样因为上层某几个人的私利而扫地以净。
我们进行的确实是“不义之战”,我们要回家。
能与川军在东战场继续角力的是黔军。黔军向来都是跟着滇军混,滇军退走,黔军一对一根本就打不过,很快,滇黔军残部就都退往贵州,自此再无力入川。随着滇黔军共同“侵川”的历史结束,四川完全收回了原先由滇军占有的自流井盐款。
四川曾经是一块人人可以食用的大饼,除了滇黔军,入川占地盘的还有豫鄂两军。这次川军一并将他们赶出了省。客走主留,不过问题是大厅里的主人不止一个,起码有两个。
刘存厚和熊克武都是“督军”,区别只在于一个由北方政府任命,一个由南方政府任命。刚刚起兵“驱滇”时,他们曾相约在胜负未决之前,均不使用督军名义,但是随着胜利渐露曙光,两人就开始争着封官许愿,并都竭力标榜自己才是正宗的督军。
按照事前商量好的入驻方向,刘存厚驻成都,熊克武驻重庆,各挂各的牌子,刘存厚的官署叫“四川督军公署”,熊克武的官署名称连一个字都不差,如此一来,两个“正宗”就势必要打起架来。
打这个架,熊克武明显吃亏。
北方政府虽然也内讧不断,却比南方政府还稳定一些。相形之下,南方更乱,原来的广州军政府没撑多久,就被支持孙中山的粤军给推翻了,孙中山即将上台——只是可能,因为下一届军政府组成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熊克武感到非常彷徨。事实上,在告别“驱满”时代后,像熊克武这样无所适从的革命党人不在少数,他们都不知道到底应该跟着谁干好了。初任四川督军时,熊克武在就职通电中曾称北平政府的首脑为总统、总理,并非无意之失,实际上是一种暗示和试探,可惜段祺瑞不领这个情,他只认刘存厚,不认熊克武。
此后,熊克武又悄悄地派代表去北平找“总统”徐世昌,徐世昌倒有意接纳他,不幸的是徐总统在北平政府的处境没比前几任好多少,他们都得听段祺瑞支配,自己完全做不了主,熊克武想重投门庭的希望落空了。
这次南方军政府的倒台,给熊克武带来了双重打击,他真正到了无枝可栖的境地。
那段时间,最为糟糕的事,每天都在熊克武周围接连发生。他不再相信好运到来,不再相信能傍到大款,“川省自治”就在这时候提了出来。
南北双方,我谁都不靠了,至于你们承认不承认我,也毫无关系,反正我又不靠你们活着。
这当然是一种无奈。在刘存厚看来,熊克武已经成了没人要的弃儿,只不过憋着心思不想让他看见而已。
“自治”?村长还能封自己做国王呢,真会瞎掰。
刘存厚快乐得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要说靠山,还是我的靠山硬吧。
不过得意归得意,刘存厚表面上还得在别人面前装出一种饥汉子不知饱汉子撑的神情:唉,我这个正宗督军事情多,忙不过来,要不请“川边镇守使”来帮帮忙?
“川边镇守使”指的是熊克武,那是以前北平政府封给熊克武的官儿,只不过熊克武嫌小,从来没受领过。刘存厚以正宗自居,他从来不称熊克武为督军,仅呼“使”。
在熊克武不知情的情况下,刘存厚给北平政府发去密电,要将熊克武“提升”为省长,他认为这样就算招抚了熊克武:你落魄了,我还拉你一把,这是什么魄力,什么情怀?
这时的北平政府总理为靳云鹏,当然拥有实权的还是“太上总理”段祺瑞。靳云鹏心思缜密,知道熊克武自视甚高,怕反而因此惹怒熊克武,所以一时决断不下。
刘存厚还挺上心,又让吴莲炬在靳云鹏面前扯了个谎,说这件事已征得熊克武部下的同意,熊克武本人也巴不得呢——混得那么惨,偶尔给他一个笑脸,都乐得屁颠屁颠的,更别说高升为省长了。
靳云鹏信以为真,很正经地向四川发去明令,授熊克武以“四川省长”。
刘存厚以为下一钩吊住了熊克武,没想到熊克武接到电令后,脸腾地就红了,是那种羞愤到极点的红。
太伤自尊了。
什么狗屁省长,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熊克武把不开眼的北平政府称为“非法政府”,那份任命电令“滑稽太甚”——简直太可笑了,你们发布这样的电令前,为什么不仔细瞧瞧我熊某究竟是何等人物?
给熊克武这么一堵,刘存厚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脚的感觉。这姓熊的好不解风情啊,换别人能活两辈子的事,到你大概一辈子就完了,我推荐你当省长是提拔你,有人削尖脑袋想当,我还不让呢!
这话说得也是。当初无论罗佩金还是戴戡,若有一个这么关照他刘存厚,最后也就不至于弄到要撕破脸大打出手的地步了。
可是价码这东西其实每天都在变,今天跟明天是完全不一样的。假如刘存厚肯设身处地想一想,现在如果再让他当个省长或者会办什么的,他会愿意吗?放在熊克武身上,是一个道理。
除了熊克武,其他人也不满。紧跟在熊克武后面的,是刘湘,刘存厚将他提升为“重庆护军使”。刘湘则认为,以他在“驱滇”中所取得的军功,完全是省长的料,到头来竟然还是个“使”,有什么意思。
更不用说还有那些没轮上提干的。刘存厚兴冲冲地封官授勋,以为是在种一盆盆养眼的鲜花,没料到点燃的是一盆盆越燃越旺的火苗。
还是得比膀子熊克武带头发出反对通电。继他之后,由刘湘领衔,川军将领发出联名通电,对刘存厚表示反对。在这封通电中,但懋辛这样的熊氏嫡系自然是一个不少,全部榜上有名,让刘存厚感到特别吃惊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他的部将,这等于是在搞窝里反了。
在通电中,熊克武再次祭出他的“川省自治”法宝。为了带头实践,同时表明不贪慕官位,他索性把头上的“四川督军”帽子给摘掉了,方式是辞职,当然是自己辞职,自己批准,因为广州军政府早就不存在了。
川军将领群起响应,都嚷嚷着要搞“川省自治”,并限刘存厚于五天内作出答复。
可怜的刘存厚在这些将军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督军的威风,众人对他皆嗤之以鼻:当个屁大的官,就当自己是孙悟空了,你就是一弼马温!
刘存厚蔫了,先前的美好感觉荡然无存。“川省自治”这四个字犹如太上老君的金刚琢,刘存厚被这劳什子砸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就没整个的画面,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不过有一点他至少是拎得清的,那就是他的靠山是北方政府,只有依靠北方政府,他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才能控制全川。假如脱离北方,在实力如此薄弱的情况下,必将陷于孤亡境地,乃至于被立马灭掉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真是一头冷汗。这些川军将领原来既没当他是孙悟空,也没当他是弼马温,就当他是一老鼠,张着个笼子,正等他钻呢。
能钻吗,当然不能,可是不钻的话,打你就没商量了。
刘存厚无奈之下,只得施出拖延战术,即一面说“川省自治”没有错,但是另一方面又说,川省刚刚“驱滇”,还有一大堆善后工作需处理,必须等处理完才能实施。
熊克武名为下野退居幕后,其实正是这场戏的总导演,他一直握着大棒盯着呢。想耍花招?做梦吧你。
熊克武直截了当地给刘存厚发去电报:“川局安危,在兄一言决之。”
不过一句话的事,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干嘛。
这是最后的通牒。刘存厚急了,他也顾不得北方政府的感受,慌不迭地就成立了“四川省自治筹备处”,并拉来名流做处长,表示自治已经开始。
管你开始不开始,就跟护法时候一样,熊克武手里那根大棒是注定要砸下去的,这跟刘存厚是不是肯进笼子没丁点关系。
1921年2月18日,“下野”的熊克武与但懋辛、刘湘等联名发出通电,给刘存厚罗列了十宗罪,其中之一赫然就是“阻挠川省自治”,全不顾人家那里自治已经开张了。
此时川军正好分成三大集团,但这三大集团并非可以鼎足而立,其中第一军由但懋辛负责,实际由熊克武遥控指挥,第二军是刘湘所部,这两支军队皆实力雄厚,兵强马壮。第三军原属刘存厚,可是刘存厚一个不留神,第三军竟然临时“变节”了。
熊克武和刘湘会拉人,刘存厚也会拉人,他想拉刘湘的人。自然大家都是封官许愿那一套。不料刘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了个提前识破,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被刘存厚暗中收买的对象给扣留了起来。
仗还没怎么打,胜负已各有归属。三个军合起来打一个刘存厚,这刘存厚纵有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而实际上他还是个残疾人:回川后,虽然也招抚收编了一批人马,但多为草头班子,拿的枪还是土造毛瑟,根本打不了硬仗,第三军反戈相向后,基本就没什么反击能力了。
1921年3月22日,刘存厚自动下野,离开了成都。
还是得比膀子,膀子一比完,就什么都出来了。熊克武膀子粗,他的下野就是假的,刘存厚膀子细,他的下野则如假包换。
要去的地方,还是陕南,半年前怎么离开的,半年后又怎么回来了。对这条逃亡奔命之路,刘某早已是驾轻就熟。回去后,陕西人照例还会骂,还会唾弃,可是都厚着脸皮忍忍吧,因为实在无家可归了,川人遂送刘存厚一个诨号:“刘厚脸”。
把刘存厚赶走,熊克武松了口气,下面得轮到他唱戏了。
在把北方政府发放的乌纱帽弃之一旁以及“驱刘”之后,跟北方政府之间也就彻底弄掰了,新的南方政府又没成立,所以仍然必须将不南不北的“川省自治”进行到底。
一个省自治,太孤单,也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如果能找个邻省一起搞,别的不说,起码可以用来壮胆,这就叫“联省自治”。
邻省里面,滇黔是世仇,暂时没办法考虑。湖北督军王占元出自北洋,理所当然不肯脱离北方政府,熊克武游说半天也没效果,于是转向湖南督军赵恒惕。
赵恒惕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与熊克武是党内同志,同时他也有自治的想法。
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四川、湖南要联省自治,独有湖北不肯,熊赵二人自然对湖督王占元十分不满。正好湖北人也不喜欢这位王督军,他们成立了自治军,并派代表到湖南求援,要借邻省之兵里应外合,将王占元驱逐出去。
作为川人,熊克武要抵制滇黔“侵川”,但作为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武人,他心里也未尝就没有让川军向外发展的念头,这不正是好机会吗?
早就看姓王的不顺眼,如今还有人上门来请,那就别客气,咱们合起来打他丫的!1921年8月,熊赵计议已定,川湘合力打响“援鄂之战”。按计划,双方各出五个混成旅,但是由于长江水涨,影响了交通通讯,熊克武从湖南发出的密电,迟了五六天才到达重庆,加之出现了一些其他因素,致使川军出兵晚于湘军,这为北方强人创造了机会。
这位强人就是吴佩孚,现在的北方政府实际由他做主。
在吴佩孚行动之前,湘军已经动手,其先头部队距离武昌仅百余里。王占元惊慌失措,赶紧学着刘存厚,发出通电,称要“顺应自治潮流”,然后就逃命去了。
王占元一逃,吴佩孚立即另立督军,并亲自赶到武汉,对湘军发起反击。吴佩孚是用兵高手,赵恒惕哪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逼回了长沙。
吴佩孚胜利在望,但他却在这时候通过英国人出面,提出要与赵恒惕谈和。
赵恒惕怕就怕北洋军乘胜追击,那样他连长沙老巢都待不下去,根本没想到对方会伸出橄榄枝。那还等什么,赶紧在和约上签字吧。
吴佩孚肯放湘军一马,并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为了回过身来对付川军。
川军已经晚了一步,到奋起直追,进入鄂西门户宜昌时,却又受到另一股力量的干扰,以致于始终无法与湘军合兵一处,对吴佩孚实施夹击。
这股力量,来自于长江军舰上的老外。
战争一起,这些国家为了监控战场状况,保护可供他们使用的沿岸码头,晚上便用军舰上的照明灯指向陆地,还向阵地上空发射照明弹。
川军作战,擅长于“摸螺丝”,也就是夜袭,给洋鬼子这么一照,一切全瞎,想袭也袭不成了。不仅如此,川军士兵从来没有见过照明灯、照明弹这些洋玩意,以为是什么高级武器,被吓得惊恐万状,混乱不堪,成了“援鄂之战”中的大笑话。
国人见国人,谁也不怕谁,但大家无一例外都惧洋人。见川鄂两军相持不下,日英美等国领事便出面要求他们休战一段时间,以便协商和平解决的办法。川军果然乖乖地停下来,直到吴佩孚率北洋军突然出现。
又是激烈拼杀。川军要撞开宜昌这道门,北洋军则要守住这道门,谁也不肯相让,川军几进几出宜昌街头,十天之内,战况之激烈达到“援鄂之战”的顶峰。
危急之时,吴佩孚把身边卫队都派上去厮杀,卫士死了十几个,一般官兵更是伤亡惨重,但终于击退了川军。
无论湘军还是川军,被证明都不是处于鼎盛时期的吴佩孚的对手。吴佩孚本可乘胜追击,不过这时候他又像对付湘军那样,选择了见好就收。
什么叫牛人,能够单挑不叫牛人,牛人就是有本事跟一群人挑。吴佩孚在北方还面临着张作霖的叫阵,在他与川军开打之际,张作霖的奉军已集中于锦州一带,行将大举入关,所以吴佩孚刚刚击败川军,马上就说,来来来,我们拉个手,讲和吧。
吴佩孚是个大方人,他在和约上大笔一挥,允许川盐运销湖北,且盐税两省平分。
指挥“援鄂之战”的是刘湘。对他来说,这样的结果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现在你就是给他一百个理由,他也不肯与吴佩孚为敌了。在征得熊克武、但懋辛等人的同意后,刘湘马上在和约上签了字。
在此之前,湖北自治军一直通过保定同学等渊源与川军将领套近乎拉关系。谁知川军竟然招呼不打一声,全都哗啦哗啦地退入了四川,这下子少不得要大发牢骚:“什么同学,什么援鄂,都是靠不住的,还是自己靠自己吧。”
如今的川军真的已顾不上“援鄂”了。他们即将关起门来,通过实力的较量,来决定传说中的巴蜀之王究竟是谁。而领衔这场劲爆大戏的两大男主角,一个是熊克武,另一个正是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