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血粉丝汤也就吃个新鲜!”
谢富安和朱五在闹市之中闲逛,朱五觉得眼睛不够看。谢富安对金陵的吃喝玩乐,却是如数家珍。
“小吃,还是上不得台面!金陵菜起源于先秦,讲究七滋七味,鲜、烂、酥、嫩、脆、浓、肥,酸、甜、苦、辣、咸、香、臭~~~~~
金陵人喜欢食鸭。桂花鸭,盐水鸭胗,美人肝,松鼠鱼,凤尾虾~~~~
前面有家六合斋,鸭子做得还算可以。
六合斋的东边就是红袖街,虽然比不上秦淮河上的绝代芳华,可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味儿~~~~~”
谢富安正说得涛涛不绝,忽然手臂一疼。
又被朱五的铁手拽住,拉着就往前跑。
你这朱五,就不能好好说话,总动什么手?
“朱总管~~~~?”
“羊汤?”
朱五大笑着把谢富安拉到一个旮旯的小店门口,指着幌子大声笑道,“你看,羊汤?金陵城也有羊汤?”
说着,不管谢富安乐不乐意,拉着他就往里走,“大老爷们喝什么鸭血汤,要喝就喝羊汤,羊杂汤!”
旮旯的小店说不上脏,但更说上不干净,屋里满是烟火气,几个魁梧的汉子端着大碗,呼噜噜喝的一头汗,满屋都是羊肉味和吧唧嘴的声音。
掌柜的刚给一个客人加了一勺羊杂,回头只见两个公子拉拉扯扯的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朱玉你也坐!”
朱五拉着谢富安坐下,顺脚踢给朱玉一个凳子。
羊汤店掌柜的过来,“几位,要点啥?”
正宗的淮西音,听着亲切,于是朱五也用淮西方言回道,“羊汤,羊杂汤,烧饼糖蒜~~~”
“咦~~~老乡!”
掌柜的睁大眼睛,笑道,“你坐着,俺给你盛汤去,管饱!”
看着掌柜的边上麻利的忙活,朱五笑道,“老乡,你是淮西哪的?买卖咋都开到金陵了?”
“这可说来话长~~~~”掌柜的说着话,手上不停。
奶白色的羊汤在碗里翻腾,加上一把绿色的芫荽,热气腾腾的两碗汤放到了桌面上,用勺子搅一下,里面满满的干货,显然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掌柜的多给加了不少肉。
这样一碗汤,光是看着就能驱赶走江南冬日的湿寒。
“俺家几代都是开羊汤的,到俺这代不中了,不是手艺不中,是这世道不中!去年那阵,咱淮西老家都快人吃人了,哪还能开买卖!”
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儿,“来,加点!胡椒!”
“就要这个味儿呢!”朱五笑着把碗挪过去,掌柜的小心翼翼的撒上些胡椒,朱五用筷子搅和几下。
随后把筷子放嘴里,啧啧,嘬了几下,吧唧下嘴,“美!”
看着有些愣神的谢富安,“吃呀,楞啥?”
见谢富安不动,朱五直接把自己调好口味那碗推了过去,“来,你喝这个,要是淡了自己加盐!”
谢富安脸上露出比哭还那看的笑,看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碗,不知道怎么下嘴。
掌柜地笑道,“这后生不像咱们淮西人,太嫩!”
一口汤进肚,浑身都暖和。喷香的羊肉稀烂,咬一口烧饼配上糖蒜,那滋味,无敌了!
此时朱五不禁想起在后世一本颇为高端的杂志,故事会中,一个诗人的话。我们华夏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母语,忘不了家乡的味道。
“香!”朱五连汤带水的吃着,笑道,“掌柜地,你还没说你咋把铺子开到这了呢?”
“这,还托了咱们淮西朱总管的福!”
跟我有关系?
朱五有些诧异,对面谢富安不解的目光也看过来,只有朱玉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碗,吃得稀里哗啦。
“咱们淮西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老百姓根本没活路。你想想,自古以来杀官造反的,谁把人命当回事儿啊!”
掌柜的一本正经地说道,“也就是咱们朱总管,咱们淮西的后生,念着乡情,不许手下的兵马祸害百姓!不杀人,不抢东西!让咱们这些百姓有条活路。”说着,掌柜的有些唏嘘,“俺听说,濠州的义军为了粮食,把安丰城都给洗了,作孽啊!”
这事朱五知道,乱世中,人吃不上饭就别谈什么仁义。定远军军纪好,是一直以来没缺粮,要是真要闹上饥荒,手下的兵马不抢百姓才怪。
谢富安想想,“掌柜的,朱总管仁义和你把铺子开到金陵城,有啥关系?”
“你听俺接着说啊!”掌柜的来了谈性,笑道,“俺看清楚了,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跟对人。朱总管占了和州,俺的铺子就开在和州。朱总管占了金陵,俺就把和州的铺子折腾了,到金陵兑了这么一个小店!”
“你就这么信这位朱总管?”谢富安哑然失笑,问道。
掌柜的不乐意了,“俺们淮西人不信俺们淮西人,信谁?这都多少年了,俺们淮西才出朱总管这么个英雄人物!你不是俺们淮西人你不知道,朱总管说啥,俺们淮西人就干啥!你看朱总管手下那兵,哪个不是俺们淮西的?和州城外山上的英烈墓地,埋地都是俺们淮西后生的忠骨!”
手中的汤碗忽然特别沉重,心中的温暖更加热烈。
我是一个活不下去造反的人!受上沾满了无数无辜的鲜血,人命!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就因为不乱杀人。就受到家乡父老如此的爱戴,有愧啊!
朱五在低头沉吟,对面谢富安的眼神却不住在他脸上打量。似乎在想着,这个粗鲁的家伙,哪有半点英雄的样子?
嗝!
边上,朱玉放下喝的干干净净汤碗,突然打了一个饱嗝。
“吃饱了?”
朱五笑道,这孩子就跟饿死鬼托生似的,小肚子就是个无底洞。
“嗯!”朱玉答应一声,突然间似乎想起来什么,眼圈红了,“俺老家那边冬天也得喝羊汤。去年俺奶还给俺们煮过,今年~~~~俺家都没人了!”
“恁家是哪?”掌柜的好奇问道。
朱玉抬头,“河南,祥符!”
掌柜的叹气,脸上露出些怜惜,“娃啊,好好活着吧!俺从小听老辈人说,咱这华夏大着呢,人几辈子都走不到头,人多到数不过来,咱这边是中原!
可是只要一闹灾,他娘的就可着咱们这些这地方闹,旱灾水灾天灾人祸,日他娘的!”
说着,拿起朱玉的碗,“俺再给你添点,你慢慢喝!”
这个时代安徽本就属于河南江北行省,两个地方其实有很多的共同点,最直接的就是,多灾多难。
河南靠着黄河,黄河不高兴,老百姓就倒霉。
安徽这边靠长江,长江不高兴,老百姓就的死。
又是南北必经之地,从大金到蒙元,几百年来不停的打,不停的杀。
人死了一代又一代,家乡越打越穷。
谢富安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看着朱玉的目光不禁有些柔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人,怎会知道普通百姓的疾苦。
就此时,羊汤店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
“哎~~这有羊汤,日他娘的,正好咱们兄弟喝一口热乎的!”
朱五抬头,门口五六个穿着定远军战袄的士卒,旁若无人的进来。
定远军的士卒是有假期的,这几个一看就是放假出来溜达的,手里没有兵器,可是脸上红扑扑的,想必已经喝了不少。
有食客见到这些大兵进来,赶紧躲得远远的。定远军的军纪虽然好,不杀人不抢劫的,可是谁没事去招惹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
朱五只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假装没看见。
随他们吧,只要不触犯军法,不伤害百姓,随他们乐呵。
几个士卒坐下,一听掌柜的口音,又马上大呼小叫,“哎,老乡!”
家乡的子弟,掌柜的羊汤羊肉饼子咸菜,流水一样的送上来。
“吃完了吧!”
其实谢富安那碗汤都没怎么动,朱五从身上掏出几个钱来,“掌柜的~~~”正在此时,门口又是一阵嘈杂,又有几个定远的士卒兴高采烈的冲过来。
“几位是放假出来溜达的?”
“弟兄们,前面红袖街让常,朱二位统领给包了,让弟兄们随意快活!”
常朱?常遇春?朱进伟?红袖街?
就是风月一条街!他俩包了,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