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老道!老道!”
朱五阴着脸,眼神跟吃人似得,急匆匆往府衙后院去。
到了那儿,原本心里七分火,顿时变成了十成。
定远军上下,忙得脚不离地,你这老家伙躲在这享清闲!
带着凉风的荷塘边,席应真悠闲的躺在一张竹椅上,边上一个青衣小婢卖力的捏脚,一个留着双辫儿的丫头喂他吃水果。
你他娘的比老子还会享受?
朱五气冲冲的走过去,席老道背着身,根本没有发觉,嘴里还笑着和两个丫头说话。
“妮儿,多大啦?”
“十六啦!那也该许人家了!”
“有合意的后生没有?”
“别脸红啊,大爷我是过来人,咱和你说呀,这女人要嫁对郎……”
这老道,咋忽然这么不要脸呢!
此时他那张老脸,红里带光,眼神发亮,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就好像,几百年后,一个月能领大几千退休金的老头,徘徊在洗头房外的感觉。
“席老道!”
“诶哟,吓我一跳!”席应真回头见朱五,咧嘴笑道,“来啦!”
朱五真想给这老脸一圈,拉着脸坐下,边上的丫头,知情趣,马上走远。
席应真见朱五如此表情,坐了起来,“咋了?”
“你说咋了?”朱五强压心里的怒气,“你装什么糊涂?”
席应真笑笑,“老道我好些年没装糊涂了!”
“谢莲儿?怎么回事?”
“哦,你都知道啦!”席应真稍微错愕一下,继续笑道。
“老道,你是不是手伸得有些长了,真以为老子不能拿你怎么样?”朱五吼道,“你背着老子给谢家……安的什么心?”
“当然是好心,小五,你先别急呀!”
小五这个称呼,现在已经没人再说了,只有二人相处的时候,席老道偶尔说说。
“你是恼老道帮你定了个媳妇,还是怒老道背着你,干了这事儿?”
席应真继续笑道,“还是说,你心里把老道认成你的下属,老道做什么都得告诉你?老道记得,上次你就警告过,背着你的事,没有第二次。可是老道这次,是为了你好!”
说着,老道收敛笑容,“老道知道了,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老道背着你,没让你知道吧!”
朱五寒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确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我更不喜欢别人给我做主,我也讨厌别人在我身后做手脚!”
“古往今来,能成大事的人,都这样,小心眼,爱算计,喜欢凡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容不得逆他的心意。”
席应真再躺下,笑道,“不过,你还没修炼到家。若真正的雄主,遇到此事,不会怒气冲冲的问罪。只会笑呵呵的认了,记在心里,等这人没用的时候,在秋后算账!”
“你……”朱五似乎被说道了心里,“别扯这些没用的,云山雾罩。我说的是谢莲儿的事,你少卖弄什么帝王心术!”
“老道是为你好!”席应真依旧笑着,“小五,俺问你,想结婚不想?”
朱五没说话。
席应真又道,“肯定是想的,二十多岁的爷们,正是火力旺的时候,对吧!”
朱五依旧没说话。
“老道再问你,你也想要媳妇,有人没有?”席应真笑道,“没有吧!那老道帮你说了一个,你生哪门子气呢!”
“不是这么个事,也不是这个理儿!”朱五横眉立眼的,“老子娶媳妇,终身大事,你随便就给定了?没人就一定谢莲儿?这是娶老婆,不是肚子饿了找食儿吃。没面条有饺子,没饺子有包子,没包子还有米饭,这事不能凑着,你懂吗?”
“谢莲儿不好看?”席应真看着朱五,“人家姑娘配得上你,盘亮条顺的。人家家世也不辱没你,虽然是个商人,可是家财无数,江南出名的豪富人家,姻亲都是江南有头脸的人物!”
席应真往嘴里扔个果子,接着说道,“你到了成家的岁数,你的身份也要求你必须要成家了。除了谢莲儿,你还认识别的姑娘?
好吧,就算你不娶她,娶谁?地方上书香门第?说句不好听的,别看人家现在怕你,但未必看得上你。
再说,娶了他们,对你将来有好处吗?你得娶一个,将来能帮到你的!
谢莲儿不行,你选谁?从定远军中挑选?李善长倒是有个闺女,可你愿意吗?
你肯定不愿意,淮西人,文臣之首。你这两年没少看书,外戚是啥,不用老道说吧?”
说着,席应真悠闲的喝口茶水,“至于你说的凑合,就是矫情!”
随后,吐一口茶叶沫子,又道,“这年月,盲婚哑嫁。谢莲儿总好过给你找一个你不认识的,不了解的吧!那你不是更不高兴!”
“谁敢让老子盲婚哑嫁!”
“你那些手下!”席应真正色道,“你信不信,只要你回金陵,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结婚。
你现在是汉王了,不是总管。定远军坐拥江南,城池数十个,军民何止千万!
这是一国的基业,你连个种儿都没有,他们不逼你,逼谁?
你还别不信,在读书人心里,这就是礼法,比天还大的礼法。
你有了后代,才能基业稳固,才能传承有序。
这就是规矩,到啥时候也改不了规矩!”
没错,子嗣在这个年代,是男人的头等大事。一个男人的成功,不只在于他有多大权力,还在于他有多少儿子。
李善长等人,早在打下金陵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暗示过,定远军需要一个主母,需要一个继承人。
老道说的对,谢莲儿这个人选不错,既能堵了他们的嘴,又不会因为娘家是淮西功臣,而有什么后患。
谢莲儿,确是配得上自己。
自己也没理由矫情,心里那个爱人的位置空着,娶谁不是娶呢。
起码,不讨厌她,不用防着她,不用担心她算计。
可是不知道怎么,朱五就是心里不甘。
“这事先定下来,对定远军上下,对你这个汉王,都有好处!”席应真继续笑道,“谢莲儿虽然是个女子,可是身后是江南的财团呀,有那些大财主撑着你,以后还用担心钱吗?
定远军要钱,他们要身份,一拍即合!至于怕以后有什么糟心事,有什么后患,呵呵,你自己都说过,商人么,用的时候用,不用的时候就杀,谁还能帮他们出头?”
是这个道理,包括朱五把钱庄银行的事交给沈万三也是一样。
这个时代,掌权者杀几个豪富的商人,不但没人说话,还有人叫好。
文臣武将,官员百姓心里,早就认定士农工商。
可是自己真的会杀吗?
那不是走了历史的老路吗?
朱五心里琢磨着,商业应该这个古老国度最发达的东西,但是掌权者的抑制,让这个古老的国家日渐落后。
宋元时期,华夏的商人出海远洋,华夏的货物行销天下。几百年后,海中那些满载货物的沉船,就是明证。
但是后来呢,闭关锁国,禁海,带来的是什么?
是衰败,是脱轨,是洋人的商品倾销,是人家的大炮。
是他妈的愚昧,是他妈的条约,是他们的割让,是他们的嘲笑。
朱五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是那个万人之上,掌控千万人生死的位子。还是心里,那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他曾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坐到那个位子上,建立的国家是什么模样?
那一定是一个繁荣安定,欣欣向荣,与时俱进,绝不故步自封,永远充满开拓进取精神的国度。
想远了。
朱五坐在那儿,没说话。
“老道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小心思,无非就是两情相悦那些玩意儿!”
席应真的话把朱五拉回现实,“你现在的身份,以后看上谁,直接娶了就是,大丈夫三妻四妾!”
“打住!”朱五脸色通红,“老子没想娶那么多!”
“嘿嘿!这事容不得你!”席应真坏笑道,“一个老婆万一生不出儿子呢?你信不信,只要谢莲儿肚子半年没动静,文官们拼了老命也得让你接着娶。
再说,正妻可以不从淮西人家里挑选,侧室呢?你总得给手下点甜头吧!”
“甜你奶奶爪儿!”朱五骂道,“老道,你这脑子一天能不能想点正经事儿,全是这些歪门邪道!”
“你刚才说了,这是帝王心术!”
“没功夫搭理你!”朱五压下心里的不痛快,起身就走。
“他妈的,臭小子!”
席应真无声的笑笑,“背着你?老道还有别的事背着你呢?老道还要再推你一把,让你再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