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
朱五在老头的床前整整守了四天。
四天里,老头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地。
其他时间,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老头也能吃一些流食了,而且最担忧的发热,并没有产生。
四天的时间内,大汉的官场也出奇的静谧。
他们似乎都在等,在等朱五的怒火。
这四天时间内,治安司和暗卫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但是没有任何线索,这个刺客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没人见过他,没人认识他。
可越是这样,越表示这次刺杀的幕后人物,不简单。
洪武元年的春节,暗流涌动。
……
又到了换药的时候,屋里满是难闻的药味儿。
朱五这几天在这屋里呆得有些头昏脑胀,刚走到院里呼吸下新鲜空气。
就听里面传来毛骧地惊呼,“爷!爷!你咋了?”
朱五又赶紧跑回屋里,“怎么了?”
咳!咳!咳!
老头趴在床上,痛苦的咳嗽着,黄色带着血丝的浓痰,在痰盂中格外打眼。
咳嗽牵动了伤口,老头地老脸上,满是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痛苦。
“这几天不都好好地吗?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有血丝?”朱五对着李家的老郎中还有换药的学徒,发出连串质问。
“五儿……我有话说!”老头忽然艰难地开口。
朱五蹲下,“你说,我听着呢!”
“我……不行了!”
嗡,朱五脑子里轰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泪也控制不住,直接落下来。
“不许胡说,你没事!你没事!”朱五大声道,“老头,你没事,不能瞎琢磨!”
“咳!”老头急促的喘气,“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咳!”说着,又是一口浓痰。
“老头,你不能扔下我!”朱五死死的拉着老头的手,看着他浑浊的眼睛,“你别扔下我!”
真的不能扔下他,从朱五认定老头的身份开始,他就成了朱五内心的伴儿,有他在,不会管多难,朱五都感觉很心安。
“我……其实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老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一腔心血……都在你身上!”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更不能走,明白吗?我不许你走!”朱五的心里,从没这么难过过。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什么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
“孩子!”席老头的手指,轻轻的触碰着朱五地脸,随后又无力的垂下去。
“老头!”朱五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老头的手很粗糙,上面都是陈年的老茧,摸在朱五的脸上,像是砂纸。
朱五在哭,毛骧也在哭,李家的老郎中换好了药,带着学徒们退下。
“小五……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真的!”席老头努力的睁着眼睛,不让它闭上,“从咱爷俩认识开始,我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
是呀,这个老头就像是朱五的长辈,总是为他照着想,无论何时都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身后,为他遮风挡雨,出谋划策,甚至为他呕心沥血。
“我明白……我心里也是把你当家人,当成亲人,当成长辈!”朱五落泪道。
“你是个好孩子……”老头眨眨眼,“我也没什么放不下地了……”
“有很多事你还放不下!”朱五说道,“你学校不管了?学生不管了?你编地那些教材也不管了?还有杜鹃和你没出生的孩子你不管了?还我,朱小五你也不管了吗?”
随着朱五的话,老头的严重渐渐燃起渴望。
“老头,为了我们这些亲人,你别走!”朱五继续渴求着。
人的生命,其实就掌握在人自己的手中。朱五听说过很多次,有的人明明已经不行了,可是因为牵挂,硬是多活了几年。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唤醒老头心里对这世界的留恋,对身边的牵挂,对未来的渴望,他要唤醒老头的精神。
“老头,你是我的亲人,你忍心扔下我吗?”朱五轻柔地呼唤。
“小五……我们是亲人……我把你当我自己的孩子……”老头浑浊的双眼动动,“你能不能……”
老头声音越发微弱,朱五凑得更近了,“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叫我一声……爹!咳咳咳!”老头费力地说道,“我两辈子……无儿无女,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
“爹!”朱五毫不犹豫的跪在床边,“爹,您不能走!”
叫声爹有什么?老头在上一世是岁数,都可以做朱五的爷了。
再说,这一世,就凭老头在朱五后背,默默的付出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朱五叫声爹,叫这个老人一声爹,有什么不可?
一声爹,含泪的叫。
老头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似乎脸上的神色也没那么痛苦了。
“再叫一声……”
“老头,只要你能活,以后我天天叫爹!”
朱五大声喊道,“你听见了吗?”
老头沉默片刻,眼中带着笑意,“听见了,孩子!”说着,咧着嘴,对朱五笑笑。
这个笑容,怎么这么熟悉?
“我没事了,死不了……咳,咳,你回去吧,政事要紧!”老头的声音比刚才听着,强了许多,“顺便好好查查,到底是谁要杀老子?”
朱五,“……”
“别跪了,知道你孝顺!”
朱五,“……”
忽然,朱五站了起来。
“老东西,你他么,你刚才?你这老家伙?你玩我?”
“傻儿子!”老头眨眨眼,“你再喊,信不信你老子马上嗝屁!”
“你……”朱五又突然笑了,“你个老东西,好好好!等你伤好地!”
说完,背着手,转身出门,脸上都是笑容。
老头既然知道玩人,那就是真死不了。
他死不了,这声爹,也不白叫。
“咳!咳!咳!”朱五刚刚走出院子,席老头又压抑的咳嗽起来,“药!”
毛骧赶紧拿药给老头吃下去。
“嗯!”老头长长出口气,“这傻小子,人哪有不死地!”
……
“老东西,占我便宜!”
朱五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然后边走,边擦着眼泪。
刚走出院子没多远,就见朱玉急匆匆的跑过来。
“爹!”朱玉跑到朱五身边,“有人求见您!”
“谁呀?”朱五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几天他因为紧张,也没吃什么。
朱玉小声道,“朱重八来了!”
他来干什么?他不怕死?送上门来?
但同时,朱五刚轻松下来的心,顿时又马上紧张起来。
出事了?朱重八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是那边的人,怎么没送来秘报?
“人呢?”朱五皱眉问,“在哪儿?”
“淮安,准备坐船来!”朱玉回道。
淮安是常遇春的驻地,常遇春也糊涂了,自己没说让朱重八来,他怎么敢放人!
这时,只听朱玉继续说道,“朱重八说,大年初一,他在益都遭到刺杀!”
“嗯?”朱五的眼神瞬间凌厉。
居然和老头是同一天!
世上有这么巧合地事?
谁要杀朱重八?北元吗?
咦,那么说,刺杀老头地?不可能,北元或许有这个实力,但是怎么会找这么蹩脚的刺客!
“他人没事,他侄儿被刺客杀了!”朱玉小声道,“刺杀他的人,是高丽刺客!”
高丽人?朱文正死了?
朱五再次陷入沉思,怎么和高丽人扯上了。
朱玉继续说道,“朱重八的齐鲁军把辽东的五万兵马全宰了,其中有一万的高丽兵,统领高丽兵马地,还是个王族子弟!”
咣,朱五抬腿就是一脚。
“以后你说话别他娘地大喘气!就不能一口气全说完。”
朱玉揉着大腿,“哎,爹,俺知道了!”
这事朱五知道,五万人都被朱重八宰了。
尤其是那一万高丽兵,据说全部脑袋搬家,堆在战场的山谷里。
等等!
朱重八杀了一万高丽兵,高丽人的杀手就到了。
自己这边可是好几万高丽兵,都被打下海里喂了鱼。
那么老头这事?
不,不是。
老头这事,绝对是自己人,只不过赶巧和朱重八赶到了一起。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朱五在王府,见到了远道而来,疲惫得不成样子的朱重八。
书房里只有两人,一张桌子,一壶酒,几盘菜。
朱五缓缓地倒酒,“我知道你那边的事了,你大老远地来,有事找我?”说着,自嘲地一笑,“这回,可不是我干地!我也用不着那么干!”
朱重八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拿起酒,连喝三杯。
“不怕有毒?”朱五笑道。
“你刀尖都扎在咱心口上了,也还是没下去手。你要杀咱,用不着如此,你要杀咱,咱也躲不过去!”朱重八自斟自饮,眼睛越来越红,“咱侄儿死了!”
“我知道!”朱五点点头。
那个孩子,当初错把朱五的队伍当成朱重八的队伍。
那个孩子,捧着盆吃面条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高丽人!”朱重八咬牙道。
朱五没说话,又点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咱,要报仇!”朱重八看着朱五的眼睛。
朱五的目光和他对上,“怎么报?”
“借咱船!”朱重八脸上的肌肉颤动,“送咱地兵马去高丽!”
他去高丽,他的老家就空了!
老家空了,元廷会坐视不管?
高丽远在千里之外,谁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而且现在是冬天,朱五要为自己的水师负责。
牵一发动全身,这又是一盘大棋。
朱五默默的喝了一杯酒,“你怎么知道我会借!”
“咱求你!”朱重八站起身,微微一笑。
“小五,当初你要杀咱地时候,咱都没求过你。”
“现在,咱求你!”
“咱没啥本钱,更没好处给你。”
朱重八一字一句,双眼通红,“咱要报仇,只有你能帮咱。”
“咱求你汉王,借给咱船!”
说着,朱重八的骨骼咔咔做响,看着毫无反应的朱五。
“小五,要咱给你跪下吗?”
“不!”朱五扭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