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第五章-3

她的全身到处都是小伤和淤痕,伸长的后颈还看得到乌青的内出血痕迹。

怎么看都是遭到殴打的伤痕。

“敦子小姐、、、”青木出声,敦子以纤细的手指覆住脖子,说:“这也是气道会的人吓得手。”她似乎察觉到青木的视线。

“气、、、气道会?韩流气道会吗?”

“是。我似乎莫名其妙地和他们结了怨。”

敦子不当一回事地说。“和他们结了怨?”青木追问,敦子答道:“恩,我不是写了一篇报道吗?”

哦,那篇报道啊——青木心想。青木原本也在忧心这件事。他私下担心敦子会不会因为写了有关气道会的报道而惹祸上身。

“韩流气道会很缠人,即使在家里也很危险、、、要是随便跑到哥哥那里,也可能给哥哥嫂嫂添麻烦吧?也没办法去上班、、、。既然青木先生的身份也曝光了,回去住的地方很危险的。”敦子说道。

“我的身份曝光?”

“不是吗?”敦子反问他。

这么说来、、、打门的时候,河源崎叫了青木的名字。他记得河源崎也拿出了警察证,那么青木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曝光。条山房的张为了救助青木等人,将气道会的十几个人和岩井打得体无完肤,青木不知道气道会的规模有多大,但是根据河源崎的调查,那些干部原本都是黑道分子,不难想象他们会登门“道谢”。而且听说那个叫岩井的代理师范还曾经惹出与公安有关的危险事件,就算青木是警察,他的身份对岩井也没有任何吓阻作用。就算他们会采取某些报复行动也不奇怪。

这不算杞人忧天吧。

但是、、、

此时青木大概突然恢复了时间感觉。自己究竟昏厥了多久、、、?

现在似乎是白天,那表示记忆至少消失了半天以上。青木询问时间,敦子回答:“正好是中午。”

“这样啊。”青木放下心来。他想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了。翌日的休假申请已经核准下来了,所以今天一整天休息筋骨,明天起再回归职场就行了——他暂时这么想道。

——等一下。

是哪天的中午?

可是,如果已经过了一天以上,就得向警视厅联络才行——青木最先想道的是这种琐事。接着他烦恼起该用什么借口说明才好。他心想,考虑到河源崎的失控行为,也不能实话实说吧,然后就在青木左思右想着无聊借口的时候,总算发现了一件事。

这里是哪里?

“敦子小姐,这里、、、”

“咦?这里是条山房的、、、”

“那么是世田谷的、、、三轩茶屋吗?”

“青木先生,你在说什么呢?这里是静冈啊。”

“这样啊。”青木应话之后,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静冈、、、?你是说骏河伊豆的、、、静冈吗?”

青木确认。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敦子却满不在乎地应着“是啊”,拧干手巾。

“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这、、、”

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

就算气道会再怎么纠缠不休,也没必要逃到静冈吧?就算必须藏身,为什么选择静冈?对手不是拉开距离就会罢手的。如果他们会追来,不管多远都会追来。那么既然要藏身,待在都市里不是比较好吗?

、、、不。不是这种问题。不是所谓程度的问题。但到底是什么问题,青木也一头雾水、、、总之,青木处在某种巨大的谬误之中。

这一点似乎错不了。

青木在池袋昏倒的。那么他醒来的时候人在静冈的话,就表示青木是在失去意识的期间移动的——被搬运。这不是一段算短的距离,河源崎姑且不论,青木的伤并没有多严重,不管怎么想,这种情况都让人无法信服。

“我、我昏倒了、、、那么久吗?”

“咦?”

敦子脸色一暗。

“青木先生并没有昏倒啊。”

“什么?”

“难道青木先生、、、产生意识障碍?”

“咦?”

她在说什么?

青木感到困惑,回头望向敦子。

敦子的眼中确实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青木先生、、、你不要紧吧?你可別说你完全不记得了。”

“不要紧、、、?什么东西不要紧?我做了什么吗?”

“你真的不记得吗?”

“记得啊。我和河源崎两个人一起去了猫目洞,在那里被韩流气道会、、、”

“猫目洞?”敦子反问。

“对,池袋的猫目洞。”

“池袋?什么时候?”

“阿、阿润小姐呢、、、?”

“阿润小姐?”敦子一脸不可思议。

“我、我们遭到攻击的时候,阿润小姐也在、、、”

“我、、、不知道呢。”

“不知道告”

敦子讶异地将脸凑上来。

然后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不,对了,今天、今天是几号?”

“六月十日。”

“六月十日?怎么可能、、、”

青木是在六月六日拜访猫目洞的。已经过了整整四天。

“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青木错觉到仿佛听到了动脉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觉得有什么不明就里的危险正在逼近,有股轻微的激动。脑袋完全无法理解任何事,那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焦躁;但尽管脑袋无法理解,身体或许已经察觉了什么。不,也许是无法以理性控制现状的不安,造成了身体的异常。

也可能是因为敦子把脸凑了过来。

不对。

——为什么敦子会在这里?

敦子人在这里,为什么?

“敦子小姐、、、你、、、为什么、、、”

“我和一位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遭到气道会袭击,被通玄老师救了。然后我们在榎木津先生那里暂时借住了一阵子、、、但总觉得不能继续待在那里,所以就迁到了条山房、、、”

“不能继续待在那里?”

“是的。我只是单纯地莫名与人结怨。但是和我在一起的小姐是位特別人物。气道会也穷追不舍地追捕着她,所以我心想不能再给榎木津先生添麻烦、、、”

“什么麻烦,敦子小姐,不是有中禅寺先生在吗?如果你需要帮忙,何必、、、”

而且还有我在啊——青木想加上这么一句。

“我们的敌人不是只有气道会。事态十分复杂,而且严重。我不能、、、把榎木津先生和哥哥卷入。”

“那么你就更应该、、、”

青木总觉得不对劲。敦子的话确实合情合理,中禅寺不会轻易出面,也讨厌扯上麻烦,但是即使如此,青木还是不认为待在会撇下中禅寺和榎木津,跑去相信条山房。

或者说、、、

不想从敦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才是青木的真心话吧。待在再三强调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但是青木怎么样都不愿意承认他们与敦子的关系是如此生疏。榎木津和中禅寺都不是不能依靠的人,中禅寺更是敦子的亲人。不管事情有多棘手,他都不可能不为敦子解决。

敦子说:“这件事与榎木津先生和哥哥都没有关系。说起来,要是向哥哥撒娇,一定会被他责骂,说我给他惹麻烦。而且通玄老师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可是敦子小姐、、、”

不知为何,此时青木有了一种好似遭到敦子背叛的感情。

为什么呢?——青木思忖。

青木与敦子、中禅寺和榎木津等人,过去共同经历了几桩大事件。这些体验让青木有了不少收获,也失去了不少东西。不管怎么样,对青木来说,那都是无可替代的重要体验。所以包括敦子在内,青木对他们有着一种同生共死般的情谊。那不是信赖、友情或义气这种施恩於人的感情,也不是互利互惠、或利害关系。

那是一起在日常中共同经历过非日常的、说不清同时也无可取代的牢固关系。青木之所以觉得被背叛,也是因为这样吧。

——木场前辈。

这或许与木场失踪所萌生的失落感根本上是相同的。

青木更感到不安了。

自己被卷入什么状况了?

这个事件一点都不小、、、

是规模太大,所以看不见整体罢了。

“到底、、、”

青木问道。敦子面无表情。

看起来像在担心青木,也像在怀疑青木。看起来也仿佛感情消失了。

怎么看都成。青木深刻感觉到,人都心情追根究底,是由接受的一方来决定的。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只要接受的一方以好意相待,大部分都可以视为好意。相反地,如果怀着厌恶感来看,大部分的人都散发着恶意。只要陷入强迫观念中,周围所有的人都会是敌人,反过来说,因为这样,所以人总是会被骗。目前这种情况——青木不得不保留自己的态度。他对敦子怀有好感,但是、、、

——她真的是敦子吗?

当时青木真的如此怀疑。面对熟识的人,却不得不怀疑对方的真伪——这种状况平常不管怎么样都绝对不可能发生。但是青木当时打从心底怀疑,也觉得所谓被护理迷骗,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我在想什么!

“青木先生、、、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敦子维持着一张读不出感情的表情,对着青木问道。

“与其说不记得、、、”

“青木先生、、、据我所听到的,你和那位河源崎先生,是为了寻找一位叫三木春子的小姐、、、而来到伊豆的韮山。”

“寻、寻找三木小姐、、、?可是、、、”

听说三木春子确实曾经一度遭到气道会绑架。可是、、、河源崎应该把她救出来了。河源崎前天——不,五天前曾经明白地这么说。说他只身闯入气道会并抢回三木春子,把她藏匿在音羽的朋友家里。

“···三木小姐在音羽的···”

“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不过···”敦子说。“听说那位小姐···四天前被什么人给带出那户人家了。”

“四天前···六月六日吗?”

是去猫耳洞那一天——也就是青木的记忆中断的那一天。

“什么人···气道会?”

“咦?好像不是。”

“那是谁···?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敌人···不是只有气道会而已。”

“敌人···?”

“有好几个人在觊觎同一样东西。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小姐,也是在前往条山房的途中被其中一方势力绑走了。我们···是追着她来到这里的。关键就在韮山,所以青木先生和河源崎先生也才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请等一下···”

思考完全无法集成,甚至无法整理。

“···那位···和敦子小姐在一起的小姐···也是被气道会纠缠不休地追捕对吧?她是谁···”

“她是华仙姑处女。”敦子说。

“华···华仙姑?那个占卜师?”

“是的,她的本名叫做佐伯布由。”

“你、你是说气道会试图绑架华仙姑?这···是为了将她利用在政治目的上吗?”

韩流气道会···

似乎是个政治结社···

河源崎这么说过。

但是敦子摇了摇头。

“布由小姐被盯上的理由,和三木春子被盯上的理由相同。

“三木小姐···?”

他们想要她拥有的土地···

听说是在韮山···

那女孩在伊豆韮山拥有土地···

“···韮山的土地告”

“你想起来了吗?”敦子说。

“也不算想起来···呃,那个华仙姑也终究是有土地?”

“对,那里是佐伯家的土地,为了去到那里,必须先经过三木小姐拥有的土地。”

“所以···才把三木小姐和那位佐伯小姐···?”

“对。”

“你是说,有好几方势力在争夺那块土地吗?而三木小姐和佐伯小姐是被气道会以外的势力给掳走的?”

“没错。攻击我们的···是一群小孩子。”

“小孩子?”

“是的。”

敦子按住脖子上的伤痕。

“我们被大批流浪儿给包围···才十岁或十五岁左右···或许还有更小的孩子。宫田先生···你知道宫田先生吧?”

“呃···嗯。”

虽然只瞥到一眼而已。

“虽然宫田先生保护着我们,却束手无策。因为对方是那么年幼的小孩···而且数量庞大,大概有三十人吧。我们被十人左右绊住的时候···布由小姐不见了···”

“这···”

不可能是气道会。但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二十九日···所以是十二天前。我暂时去了条山房,正好遇上了气道会的突袭···吵着要条山房交回三木小姐。”

“交回三木小姐?这···

我一星期前只身潜入气道会···

顺利地将遭到软禁的三木春子小姐···

给救出来了···

那···是河源崎救出了三木春子那天。气道会拘禁了春子却被抢走,他们一定认为是条山房把她给抢回去的。青木听说原本盯上春子手中土地的就是条山房。

“三木春子小姐原本是通玄老师的病患。”敦子说。“所以气道会才会怀疑通玄老师吧。那个时候是通玄老师把他们赶走,平息了争端···。后来通玄老师听说布由小姐被掳,三木小姐也被抓,说事情刻不容缓,而且要是再遭到袭击,也无法保护我的安全,所以翌日就把我送到这里了···”

“那么敦子小姐···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天?”

“嗯,所以三木小姐的事···我并不知道。我是在韮山这里寻找布由小姐···”

“所以···”

所以自己是···

青木更加混乱了。

“通玄老师和宫田先生五天前曾经回到东京一趟,因为弟子们还有病患还会去条山房。可是老师说万一发生什么事就不好了,把药局关起来了,然后昨天傍晚···他们和青木先生及河源崎先生一起回来了。”

“我是一起···用走的过来吗?”

“当然啦···?”

“我···自己走到这里的?”

“嗯。通玄老师说,你们两位也是为了寻找三木小姐而与气道会发生冲突,在询问原委当中,意气投合···”

“我···和那位通玄老师谈过?”

“不对吗?”

“不···”

这···

四角形的天空。

宫田的脸。

阿润手掌的触感。

青木记得的只有这些。

记忆中的宫田在微笑。

敝姓宫田,是在世田谷经营汉方处方的条山房员工···我马上替您疗伤···啊啊,动的那么厉害,会伤到肌肉的——宫田这么说着,抓住青木的手。他的肩膀后方···遥远的马路另一头的混合大楼的屋顶上,有颗头金光闪闪、大的异常。巨大的耳朵、高挺的鼻子、扁塌的下巴。而那双睁得大大的双眼中···

眼珠子蹦了出来。

——那是幻觉吗?

然后···

粉。

是粉,一种粉状物···

不···

就到此为止了。之后,青木的记忆与清醒的场面直接连接在一起。没有中间。换言之,整整四天都是空白。只能说青木这段期间失去了意识,他不是带着意志行动的。

“那么···我和敦子小姐说过话吗?”

“咦?昨晚老师带青木先生过来的时候,我非常吃惊,问是怎么了?结果青木先生露出好可怕的表情···”

“可怕的表情?”

“说是和气道会发生乱斗,受了伤···”

“是我···说的吗?”

“嗯,大概。所以说要先让你休息···”

“我···那么我只是一直在睡觉吗?”

“是的。因为···”

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只能说,青木完全丧失了这四天的记忆。若非如此···

“敦子小姐。我···不,关于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那个人——通玄老师怎么说···?”

“呃,就说青木先生在找三木小姐···。三木小姐失踪了,气道会一定正拼了命地在找她,青木先生也···”

“不对!”

青木大叫。

敦子的表情露骨地转为狐疑。

“我···我是在找木场前辈···”

没错。我是在找木场前辈。

“木场先生怎么了吗?”敦子问。不行,说了她也不会懂。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

青木慢慢地呼吸,压抑激昂的心情。

——这个时候激动也於事无补。

“敦子小姐,我似乎被弄糊涂了,请你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形。韩流气道会···或是那些各路人马,为什么会想要这块韮山的土地呢?”

“据说···是为了革命。”

“革、革命?”

“旧日本军的隐匿物资···”

“隐匿物资?藏在哪里?”

“藏在那里的地下。”

“地下?防空壕还是什么吗?”

“不是的。据说那里是帝国陆军的地下军事设施。”

“陆···陆军?”

有那种设施吗···?

“那似乎是设备相当庞大的设施,而且除了所谓的隐匿物资以外,还藏着价值数亿元的大量鸦片···”

“鸦、鸦片?”

时价数亿元——如果青木没有听错,敦子确实这么说了。那是青木完全无法想象的金额。

“然后,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还有许多开发中的武器和零战···”

“零战?零式舰上战斗机吗?”

怎么可能?

“没错,有十架毫发无伤的零战···”

“不可能。”

青木忍不住爬了起来。

“零战是海军的啊!你说那个什么地下设施时陆军的吧?而且说什么地下基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不可能的。什么零战···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那种东西···”

连看都不想再看到。

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这是可能的。”

河源崎站在纸门后面,他的右眼周围是一大片青黑色的瘀伤。

“松···松兄,你···”

“啊,恕我这样子见人。”

河源崎向敦子行了个礼,坐到旁边。他穿着四角内裤和圆领衬衫。不知为何,他的脖子上掛着念珠。青木一直没注意到,不过自己的穿着也差不多。

“松兄,你···”

记得这四天的事吗?

“···你知道···今天是六月十日吗?我们···”

变得有些憔悴的河源崎转向青木。

“老实说,我也有些混乱。好像有记忆,又好像没有记忆。”

“在猫目洞遭到袭击以后,我们怎么了?”

“我记得我被岩井打倒,就这样昏倒了。我有走到这里的记忆,也和这位小姐打过招呼。是···昨晚对吧?”

“怎么可能···?”

“重点是,小姐,你刚才提到的事···那是事实吗?消息来源是哪里?”

“是通玄老师说的。老师说韩流气道会想要以那些物资作为军资,把地下设施作为据点。向联合国宣战···”

“太愚蠢了!”

青木大叫。

“”不可能有那么荒唐的事。战争是国与国之间进行的,区区流氓,不管召集多少人,都不可能进行战争!好不容易和平总算到来···”

“还有人无法接受战败。”

河源崎打断青木的话。

“就算是陛下的玉言,要日本无条件投降,有人还是难以接受——全日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怀有这种心情。事实上,我隶属的航空基地里,在玉音放送的隔天还是实施夜间飞航训练。大家都在说,我们要死守在山里,战到最后一个人,然后壮烈牺牲。我们是认真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青木吼道。“你是在歌颂战争者吗!开什么玩笑,说什么蠢话···你、你坐过那种东西吗?被吩咐飞去杀人,杀了人之后去死,孤身一人被塞进那种密不通风的棺材里,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对青木来说,零战完全是一具在空中飞行的棺材。零战的性能确实优越,它的行动机敏,续航距离也长的离谱,以战斗机来说是一流的。但是零战的装甲非常薄弱万一被击中,根本不堪一击。

“青木兄,我不是国粹主义者,也不是歌颂战争者。可是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些人——无法接受波茨坦宣言的人。并不全都是国粹主义者。因为青木兄,你自己也一样,现在你虽然说得出这种话,但是八年前你敢像这样大声说吗?不可能说的出口。因为在那之前,为国家战斗、为国家牺牲才是正义的。那才是对的。”

“可是就算如此···”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战争是不对的。可是在那之前,直到刚才的前一刻,我们都深信那才是真实,一心只相信这件事啊!就算有人对你说,从今天开始那再也不是真理了,你能够马上接受吗?”

直到前一刻都还相信着,

却被说那再也不是这里了···

“这···”

“只是这样罢了。只是这样罢了啊。这跟国家、思想完全没有关系。被鞭策、被命令着:去打胜仗啊!去杀人啊!就算突然被吩咐住手,也会一时剎不住脚而多踏出几步啊。通报接二连三死在自己眼前啊。要是束手无策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自己保有足够的飞机与人员,我才不会高举双手说什么“好了我投降了对不起”咧···”

河源崎说的没错。青木也听说厚木的海军航空队就是这样。【厚木海军飞行场为二次大战末期的海军东京防空据点。1945年8月14日,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投降,15日玉音放送之后,小园司令官仍不愿投降,主张抗战到底,部队陷入叛乱状态。最后司令官被强制收容到精神所,暴动士兵遭驱离,结束了这场叛乱。】

“青木兄说的没错,战争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进行的。就算我再怎么憎恨他国,战争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开打。话虽如此,实际上上战场的不就是我们个人吗?管他国家之间决定要打还是不打,拼上老命的可是我们啊。就连我都这么想了,一定还有更多愤恨不平的人。如果实际上真有那种武器和物资,也难保不会有人再打上一仗啊。”

“可是···什么零战···当时的日本根本没有那种余力了。別说是兵力了,当然武器也是···什么都没有,所以···”

“实际上面临本土决战时,政府曾经试图将站立温存在国内,不是吗?听说刚刚战败的时候,联合国的战略爆击调查团展开调查,发现国内还有七千数百架飞机。听好了,那是昭和二十年九月的事啊。光是零战,就还有一千架以上。”

“可是···武装被撤除了啊。如果联合国都找到那么多武器了。那相反地,表示应该已经没有了。不管是物资还是武器,都不可能四处留存。再说···那种地下设施,我实在不认为在战争时还能够建造那种东西。”

“整个日本不是都在挖洞吗?全日本都被挖遍了。事实上到处都是防空壕啊。即将战败时,军需工厂也迁移到地下,各地都建造了军方的地下作业场。大本营本身也是地下设施,也有厚木的基地。令人惶恐的是,就连皇居也计划搬迁到长野的地下壕,就算有地下基地也不足为奇。”

“可是···”

“听说另一侧···”

原本默默聆听的敦子开口了。

“山的另一侧,热海那里有入口,规模非常巨大。”

“敦、敦子小姐···”

“听说确定战败以后,入口遭到爆破,现在甚至找不到在哪里了。但是···”

“敦子小姐,所以说,那只是谣传罢了。什么零战还有价值数亿元的鸦片?这是妄想。把它当真才有问题。就算有那种东西,为什么一介平民会知道?为什么那个条山方的老师会知道?骗人的,那肯定是骗人的。你被他给骗了!”

“那么···为什么三木春子小姐和布由小姐···会被那么多方的可疑势力给盯上?通玄老师对我撒谎又有什么好处?气道会有什么阴谋?青木先生能够说明吗?”

“敦···敦子小姐···”

这不是敦子。

“松、松兄···”

青木望向河源崎。

“青木向,我判断这位小姐的话十分可信。而且,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东西···绝对不能够交到韩流气道会手中。时价数亿元的鸦片和夸耀全世界的十架战斗机,还有···我想所谓开发中的武器,应该是毒气瓦斯之类···这些物资要是交到那些人手中,这个国家肯定会被搞得天翻地覆。一旦变成如此,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信念或思想,都毫无意义了。这个国家好不容易才刚脱离占领期,毫无防备。现在的日本没有力量遏止拥有那种危险兵器的人。战争···真的会爆发。”

河源崎松藏说道,站了起来。

“松兄,你···你要相信条山房吗?”

“我谁都不信。”

“咦?”

“条山房的张先生、还有那位小姐——不,甚至是青木兄我也不信。要怀疑,每个人都很可疑。我相信的···只有自己。”

河源崎抓住胸口的念珠。

相信的只有自己···

青木垂下头去。

青木无法相信自己了。其实青木并没有河源崎那样强烈的主张。他会否定敦子的话,对河源崎的主张提出异论,都是因为若不这么做,青木的自我似乎就要消失不见了。

河源崎以笃定的语气说:“我相信我自己。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出三木春子小姐。原本我就是这个打算,才插手这件事的。如果为了达到目的,必须摧毁韩流气道会···我会坚持战斗到底。如果条山房的目的与我相同,我也不惜和条山房联手。小姐···”

河源崎叫道,敦子抬起头来。

“那位···通玄老师现在在哪里?”

“嗯···老师昨晚一到,就说下田那边情势有异,宫田先生趁夜到下田去探听情况了。今早宫田先生回来,说他看到一个疑似三木小姐的人站在街头。”

“春子小姐站在街头?”

“嗯。似乎是···加入了疑似宗教团体的组织。”

“宗教?是另一个敌人吗?那么老师在下田吗?”

“是的,老师刚才说,气道会似乎去了伊豆,必须赶快,所以就在刚才启程了。他或许还在车站吧?”

“我们走吧。”

“河源崎!你···”

青木感到十分困惑。青木的疑问没有一个得到解答。然而···

——为什么···

“青木兄要怎么做?”河源崎问。青木完全无从判断。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这场闹剧肯定是假的,骗人的。

“如···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犯罪。不,事实上已经构成犯罪行为了。绑架、监禁、暴行伤害···而且还有可能发生破坏活动。这是恐怖活动。”

“说的没错。”河源崎说。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应、应该通知警方才对。你好歹也是个警官吧?你那么做,明显违反了服务规程。那种···什么零战、鸦片的,不管是真是假,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介平民能够处理的大问题啊!”

“警方能做什么?”

“警、警官怎么能不相信警察机关!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得照规矩来才行。你不是警官吗?”

我在语无伦次些什么?

“身为警官之前,我更是河源崎松藏这个人。我在非法夺回春子小姐的时候,就已经丧失公仆的资格了。”

“你这是在耍赖吗!”

“如果青木兄想要报警···悉听尊便。我没有权利阻止你。但是我认为东京警视厅联络国家警察静冈县本部,再下令这附近的警署,然后再联络派出所或驻在所——等到警官赶到的时候,春子小姐已经不知道变得怎么样了。”

河源崎边穿上皱巴巴的长裤边说。敦子也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

——等一下。

“河···河源崎,我···”

“是我吧把青木兄牵扯进来的,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不会强迫你任何事。青木兄你只要照着你自己的信念行动就行了。”

——要我相信什么?

敦子开口了。

“青木先生···呃,通玄老师说青木先生和河源崎先生的伤势都不轻,最好休息个一整天···”

河源崎说:“我不要紧的。”

“哦···我想和通玄老师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不要紧···不过如果青木先生···”

“够了,快去吧。”

青木说道。

敦子一脸悲伤。

“如果青木先生要留下来的话···药在这里,食物在这里···”

“敦子小姐,別管我了,干脆我也离开这里吧。你不锁上门窗也没办法离开吧?”

“不是那种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敦子轻咬下唇,注视着青木的脸。

青木将视线別向墙壁。

敦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请你务必记得服药,要不然一定要去看医生。门窗不必锁,如果你要回去东京···请转告家兄···告诉他不必担心。”事到如今还说这什么话?

敦子在河源崎催促下离开家里。最后朝着这里稍微回望一眼的那双大眼,不知为何看起来悲伤极了。大概···

只是看起来这样罢了。

然后,青木变成孤单一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那···短短数十分钟的喧闹。

当青木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抱着膝盖,在陌生土地的陌生房间里孑然一身地坐着。应该熟悉的敦子看起来像个陌生女人,应该有过相同体验的河源崎,却轻易接受了眼前的非日常,离开了。

——这是虚假的现实。

零战、鸦片、毒气瓦斯。

那种东西,日常生活不需要。

不需要。不能够存在。竟然有人在争夺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根本不是现实会发生的事。所以这个现实是假的···

青木这么想。但是很快地,他发现这个想法非常恐怖。因为无法相信自己才刚体验过的现实,就代表自己经验性的过去也全都是假的。

无论哪边才是现实,自我都岌岌可危。

如果现在的时间是真的,那么青木所知道的过去就全都是假的。如果青木所记忆的过去是真的,那么眼前的现实就全都是假的。是青木的理性一直不正常,还是他早就已经疯了?

不是前者就是后者。

无处容身。

木场。

木场去了哪里了?

青木想着这些事,睡了一下。

骚然。

骚然的气息。

骚然的气息传来。

青木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什么!

一阵风扑向脸颊。

门。

门开着。青木腹部使力,猛地坐起来。背后和脖子根很痛。好痛、好痛。

“谁···什么人?”

大开的门扉外头已是一片黑暗。他好像睡了半天以上。一群小影子吵吵闹闹地蠕动着。是什么?

——那种大小是什么告

小孩子吗?是一群小孩。

——女人?

一名女子忽地走了进来。

“你、你是谁···!”

“你是···条山房的···”

“咦”

“你是条山房的人吗?”

“声音清脆得宛如玻璃风铃。

吵闹的气息聚集在门口。

青木仰头上望,上面垂着一条电灯拉绳。

开灯···

“啊···”

发不出声音。

那名女子拥有半透明质感的皮肤,以及左右对称的脸庞,眼睛清澈如玻璃珠,却也空虚如玻璃珠。

“你···你是华、华仙姑···”

“我叫佐伯布由。您···不是条山房的人吧?”

“我···我是···”

“敦子小姐呢?”

“咦?”

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中禅寺敦子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她···”

“不···”

不要再把她牵扯进去了——青木想这么说。

这个女人——反正是个虚饰。她是彼岸的居民,是假的,毫无生活感。

女子尽力保持面无表情。她冷漠地似乎给人一种不祥感,让人觉得即使就这样朝她胸口捅上一刀,她一定也不会显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就这样死去。

所以这种女人不存在。华仙姑处女只是个都市传说。没有人见过她。没有人···

“敦子小姐···被骗了。”

“你说什么?”

“她被下了催眠术。”

“你说什么?”

“条山房的宫田···那个人在治疗的时候下了暗示。对我···还有敦子小姐。”

“暗示···?”

“听到特定的某句话···身体就会失去自由,会任凭使唤···”

“那么,你们会离开榎木津先生的事务所···”

华仙姑——布由点点头。

“那···”

那么敦子···

刚才的敦子果然不是敦子。可是,这个女的也不能相信。就算连存不存在都很可疑的女人突然现身,下达神谕,也不能就这么囫囵吞枣地轻易相信。

青木瞪住女人。

不可以看她的眼睛。

仿佛会被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吸引进去。

“您被迷惑了呢。”

声音自女子身后响起。

一道小巧的影子倏地自女子背后出现,无声无息地从门口进来。

那是一名少年,才十四、五岁左右吧。他穿着颜色十分不可思议的立领服装,以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十分特別,留着一头没有理短的直发,每走一步发丝就随着飘动。以这个季节而言,现在算是相当寒冷,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夜风当中,少年的脸颊微微地染成淡樱色,这反而让少年更显得清冽。

少年亲和地微笑,来到青木面前。

“你···你是···”

“晚安。我姓笙,不过大家都叫我蓝童子···”

“蓝···蓝童子?”

蓝童子及华仙姑。

这果然是虚构的舞台。

“你真的是···蓝童子?那个听说协助目黑署刑事课搜查二组的···”

“对。不过岩川先生辞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协助过警方了。”

“岩···岩川先生怎么了!”

“啊啊,原来如此···”少年发出清朗的声音,并睁大了浑圆的眼睛,“···您是警方的人。而且···这样啊,您是东京警视厅的刑警呢。警视厅的刑警会跑到离辖区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找人···寻找前辈刑警···不对呢。换句换说···哦,您对那位敦子小姐有好感呢。”

“你在说什么···”

脊背发寒。

我的心被他读出来了吗?不可能有这种荒唐事。中禅寺说过,读心术是不可能的。可是···

少年笑了。

“请別害怕。我不是读心的妖怪,不可能看得出人心。说起来,人根本没有心,人有的只有身体。人是个空壳子,就像筒子一样。”

“筒、筒子?”

“对。筒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资讯,流动、缠绕、纠结在一起。这些有如蛇巢般的资讯偶然碰触到筒子的表面时,唯有那一瞬间会产生意识。人把那断续发生的意识错觉是连续不断的,把这种错觉称为心。实际上根本没有心这种东西。若是相信着不存在的东西,会走进死胡同的。因为会背负上生或死这类苦恼,很愚蠢。人活着,活下去就好了。身体活着,这才有意义。所以追求意义而活,当然还有追求意义而死,都是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

“是啊。因为有意义的时资讯,而资讯并非本质,对吧?所以您这个事物就只有身体,而身体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存在罢了。但是您误以为您这个概念才是本质。所以您才会困惑,会去烦恼:我不是这样的、我所追求的世界不是这样的、社会不需要我。最后还会去烦恼一些无聊事,像是活着没有意义,死了才有意义等等。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即使不愿意,意识仍然会萌生,只是活下去的话,根本不需要去烦恼。”

“我、我并没有···”

“昨天以前的您,与今天的您并不连续。刚才的您与现在的您也不连续。连续的···只有您的身体···”

“身体···”

“只要身体没有变化,人就不要紧。要是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狗或虫,的确是得慌张一下才行呢···”

蓝童子再次笑了。

“所以您尽管放心吧。您就算是您,我能够说中您的事,只是整理、统合的自您的资讯罢了。我说中了,对吧?”

——这孩子···

蓝童子微微偏着头青木。

“讨厌啦,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对吧?刑警先生?我顺便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条山房是个邪恶的组织,张果老这个人会诳骗他人,所以敦子小姐也被他骗了。我听了这位佐伯小姐的话,便前来解放她。”

“解放···”

“没错,解放。不过好像晚了一步呢。刑警先生,您···会一个人留在这里,表示您没有中了张果老的妖术,对吧?”

“他、他会施法吗?是、是催眠术吗?”

“是啊,张果老对人的潜意识施术,驯养我刚才说的筒中的蛇。蛇会听从张果老的意思,与筒子接触,然后就会产生张果老希望的意识。人深信自己是依照意志在行动,,然后受到操纵。”

“敦···的自小姐也···”

“她也被操纵了吧。”少年说。

“怎么会?那···”

的自现在果然十分危险。

“要解除法术,非常棘手。不过其实也非常简单。只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就行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其实根本没有自己这种东西。只要发现没有自己,知道原本没有自己,就不会深陷进去。您迷惘了,然后暂时保留结论,对吧?”

说的没错。

“如果您做出结论的话,会怎么样呢?”

“做出···结论的话?”

过去的自己是假的吗?

现在的自己是假的吗?

无论选择哪边,都是假的。

少年的说话声听起来很轻快。

“您一定都会发生破绽,出现裂痕。张就是趁机来填补这个裂痕。但是,知道自己这个东西其实并不连续,只是误以为连续罢了,就根本不会有什么裂痕。不,到处都是裂痕,所以別人要来填补,也只是平添麻烦罢了。所以呢,您···十分贤明。”

贤明?

不是憨直吗告——青木心想。接着他发现自己被这个还带有青涩的不可思议少年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少年···

手法和中禅寺很像。

青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清秀的脸看。

“敦···敦子小姐会怎么样?”

——我在问些什么?

问这种人又能怎么样!

蓝童子第三次微笑了。

“没关系的,您那样就行了,没必要相信我。我所发出来的终究是话语——换句话说,对您来说只是资讯。假设您相信不要被话语所骗这种话而被骗了。这种情况算是被话语所骗吗?当我说不要相信我的话时,无论对方相不相信这句话,都会产生矛盾呢。语言总是自我指涉的,资讯不可能是本质。语言什么都无法传达,但是我们不使用语言,什么都无法传达出去。这又是个矛盾。”

“可是···那么要怎么做···”

“我觉得怎么做都可以。不过,我不建议您和张碰面。而且我认为任由那个邪恶的人随心所欲地操纵···不是件好事。”

“可是敦子小姐···”

“敦子小姐···”布由开口了。“敦子小姐我一定会···”

如玻璃乐器般的声音颤抖着。

——这个人···

“敦子小姐就像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一定会把她救回来。她不能被卷入这样的纷争。所以···”

蓝童子稍微回头,看了看布由说:

“布由姐姐这么说,我会想办法的。您···要怎么做?”

青木的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

然后望向布由的眼睛。

——我可以相信这个女人吗?

不知为何这么想。此时青木觉得比起应该是现实的敦子,更能相信这个应该是虚构世界居民的华仙姑处女。

半透明质感的皮肤在微温的黄色电灯泡照耀子下,染成不可思议的色泽。是它赋予了原本接近人偶的左右对称脸庞更人性的感觉吗?还是阴影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了表情?布由慢慢地点头。

——好。

条山房吗?蓝童子吗?还是华仙姑?

——反正总要被其中一方骗。

青木下定决心了。

接着他说:“我···要回去东京。”

“这样啊。”蓝童子说。接着他如此总结:“请转达中野那位先生,请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於是···青木在陌生的屋子里度过了一晚,做了个惊恐万分的梦:走在路上的众多行人,全都长着自己父母的脸。

隔天青木在剧烈的头痛和肌肉(俊字去掉单人,加上病字旁,怎么念?)痛中痛苦的醒来。不仅如此,青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几乎身无分文。不过他还是先离开了屋子。

他只想得到像向派出所借钱,拖着脚在路上徘徊了五六分钟,总算发现了驻在所。

身穿制服的巡查正拚命地刷洗着脚踏车,脚踏车上沾满了泥土和枯草。青木心想,他应该是骑车去山上才搞成这个样吧。

青木原本想谎称自己前来游山玩水,不小心弄丟钱包,但是既然要借钱,就必须说明身份才行,那么想要撒谎,到底不太容易。青木也想过要联络警视厅,不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结果青木只是出示警察证件,表明身份,说他一定会回来还钱,最后借了一笔钱。那名巡查叫做渊胁,他敬礼说道:“遵命。”

渊胁不知怎么着,人看起来非常朦胧恍惚。

青木借了足够回到东京所需的金额。

接下来的事,青木记得不是很清楚,总之他在前天下午抵达水道桥的租屋处。然后大概睡了整整一天以上。醒来的时候,也因为饥饿和疲倦而动弹不得。房东娘担心地为他端来米汤,青木文藏喝了之后,总算···

回到了分歧之前的时间。

那天夜里,青木一次又一次回想这段期间发生的事,然后入睡。今天一醒来,他立即到最近的派出所打电话到警视厅,一个劲儿地道歉,然后直接来到了···眩晕坡。

眩晕坡十分之七处。

青木仰望阴天。

——得赶快···

得赶快去才行。

敦子是中禅寺的妹妹。

还有···

蓝童子的那句话。

青木从昏暗的天空放下视线。

因为水滴接二连三地打上脸颊。

——快点。

在这里淋湿的话八成会感冒。万一感冒,这遍体鳞伤的身体可承受不了。

青木低下头,踏出沉重的脚步。不出所料,一滴水落在后颈上。

——不要下。

一滴,一滴,再一滴。

——糟糕。

正当青木这么想的时候,一道黑影从背后覆盖上来。抬头一看,是一把黑色的雨伞。青木回头,只见一张五官分明、长得异样的脸庞。“增、增冈律师···”

“青木,你要去中禅寺那里吧?上这条坡道的人实在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事,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既然我也走在这条坡道上,表示我也正要去他那里,我们一起去吧。”

说得好快。但是咬字很正确,发音也十分清晰,所以听的一清二楚。听起来虽然有些高傲,但增冈这个人其实并不怎么傲慢。

增冈则之时柴田财阀顾问律师团的律师。

“嗯?你好像受了伤。发生了什么案件吗?是重大事件吗?”

“是重大事件。”青木答道。

至少对青木来说是重大事件。

希望对中禅寺而言也是。

不过这只是希望。

“这样啊。那么中禅寺可要头大了。我手上的案子比重大事件更严重多了,连我都被吓到了。”

增冈连珠炮似地说。

雨势突然变强了。

“喏,快走吧。裤管会湿掉。”增冈说道。

然后···

在烟雨迷蒙的稀疏竹林旁···

出现了“京极堂”三个字。

门“喀拉拉”地打开。

夫人吃了一惊似地走了出来。

“啊啊,夫人,冒昧打扰,真是抱歉。我有急事,可以帮我叫一下中禅寺吗?还有这位青木是为了別的事来的,他受了伤,脚不方便,所以被雨给淋湿了。这样下去可能会弄脏府上的客厅,能不能介个手巾或抹布···”

增冈一口气说完。

青木只是点头致意。他看到中禅寺夫人的脸,瞬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增冈说:“青木,我先进去啰。”

夫人拿了手巾过来,青木把脏掉的裤管擦干净,道了谢,进了屋子。玄关摆满了鞋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中禅寺夫人知道小姑发生了什么事吗?青木有些在意。

正当青木要开口的时候,夫人说:

“今天怎么了呢?竟然来了六位客人···”

青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客厅似乎正在为何事吵闹。增冈打开纸门,青木从他背后往旁边一看,里边坐着事件记者鸟口、榎木津的助手益田、以及两个青木不认识的男子。其中一个非常激动,另外三个也惊慌失措。中禅寺从壁龛钱站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慌张,一样十分冷静。

“中禅寺中禅寺,现在不是气定神閒的时候啊。”

增冈说道,大步走进客厅。

“不得了了,事情不得了。”

中禅寺用一种独特的表情盯住增冈,看不出他是不高兴、生气还是伤脑筋。

“增冈先生,怎么连你都···怎么了?”

“什么叫连你都?话说回来,现在可不是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怎么样”的时候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很少会说什么“不得了”吧?”

“我才不知道。怎么了?”

中禅寺做了下来。

增冈站着,扫视惊慌失措的先到客人们。

“···在忙吗?”

“忙得很。我们这里也很不得了的。”

鸟口抗议似地说。

“啊,厄,然后···”

益田正想说什么,却被增冈给打断了。

“中禅寺,这些人可以相信吧?”

“这不是由我来决定的。他们全都是朋友熟人,身份没有问题。不管这个,到底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增冈先生你这样的绅士竟然会周章狼狈的。”

“因为事情太不得了,我才会仓皇失措啊。事情严重到连平日临危不乱的我这样的绅士都不禁乱了手脚——你应该这么去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我已经这么理解了,请坐吧。话说回来,青木···你受伤了吗?”

青木正想回答,却被增冈制止了。

“青木找你是为了別的事,等一下再说。”

“我知道了,快点说吧。”

“那我要说啰,不要吓到啊。前天早上,伊豆下田莲台寺温泉旁边的高根山山顶附近,发现了一具被弔在树上的勒杀尸体。”

“那···”

益田大叫。

增冈以一双大眼瞪住他。

接着增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了。

“被害人···是织作茜。”

织作茜。

“而嫌疑人···是关口巽。”

关口巽?

织作茜。

被关口巽···

关口巽杀了织作茜告

“关口在弃尸现场以现行犯遭到逮捕。柴田勇治先生今早已经赶往下田。详细情形尚未确认,但这毫无疑问地是事实。听好了,中禅寺,那个关口杀掉了那个织作茜哪,你明白了吗?”

增冈说。

鸟口潜伏着。

风带着湿气,但道路是干的。

这个地方色彩单调,几乎都褪色了。

天空昏暗泛白。梅雨时节教人昏昏欲睡,很讨厌。

简素的白铁墙壁暖暖的。里面是葡萄酒工厂,但并没有特別问道葡萄酒的香味。青木刑警在斜对面的佛坛店屋檐底下弹出头来。他生得一张娃娃脸,但不愧是现任刑警,盯起梢来有模有样。昨天他看起来相当衰弱,但意外地恢复得很快,身体似乎相当健壮。鸟口对于这个怎么样都摆脱不了学生青涩模样的刑警有些刮目相看了。

——还不到一年吗?

鸟口在去年八月底初次认识青木刑警。当时青木正在搜查分尸案,地点在相模湖。鸟口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敦子的。两边都是关口所引介,他觉得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敦子现在遭到不法之徒所诱拐,而关口甚至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