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莫斯科中心区的西南角,莫斯科河在那里有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形成了一片突出的土地,上面矗立着中世纪修建的诺夫德维奇女修道院,在其围墙的阴影下,有一个很大的公墓地。

这个墓地占地二十英亩,荫蔽在松树、桦树、椴树和柳树的林子里面。那里有两万两千个墓穴,埋葬着两个世纪以来的俄罗斯贵族和名人。

墓地分为十一个墓园。一至四号墓园是十九世纪的墓地,其一边是女修道院的围墙,另一边是中央界墙。

五至八号墓园位于界墙和边沿之间,边沿以外是赫莫夫尼奇斯基大道,有卡车在隆隆驶过。这里埋葬着共产党时代的伟人和坏人。小径和巷道的两边是元帅、政治家、科学家、学者、作家和航天员的坟墓。墓碑有些很简单,有些因自我崇拜而相当华丽。

宇航员加加林,因酒后驾驶样机遇难,就埋在这里,距离尼基塔·赫鲁晓夫圆形石雕头像仅咫尺之遥。飞机、火箭和枪炮的模型,表明了这些人生前从事的行业。其他人物胸前饰有花岗石的勋章,但大都被遗忘了。

中间的小径上有一道墙,上面开了一个狭窄的入口,通向三个小墓园,即第九、第十和第十一号墓园。由于地皮珍贵,到1999年冬天,剩下的地块几乎没有了,但还是为尼古拉·尼古拉耶夫陆军上将保留了一块。12月26日,就是在这里,米沙·安德烈耶夫埋葬了柯利亚大叔。

他尽量按照他们上次一起吃饭时老人提出的要求去做。参加葬礼的有二十位将军,包括国防部长和莫斯科两位主教中的一位。

老战士生前要求的是全套宗教礼仪,于是寺僧们摇起了薰香炉。带有芳香味的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上了云霄。

墓碑呈十字状,用花岗岩制作,但没有死者的肖像,只有他的名字,下面凿刻着几个字:一位俄罗斯战士。

米沙·安德烈耶夫少将宣读了悼词。悼词很短,柯利亚大叔也许是想在最后作为一个基督教徒进入坟墓,但他讨厌过分热情的词语。

他读完后,当主教在拖长音调吟咏离别时,他把三条洋红色的绶带和苏联英雄金质勋章放在棺材上面。来自他自己的“塔曼斯卡亚”坦克师的八名战士担当了抬棺人,他们把棺木降到了墓穴里。安德烈耶夫后退一步,举手敬礼。两位部长和其他十八位将军也跟着敬礼。

当他们沿着中央小道向出口处和等候在外面的豪华轿车走去时,国防部副部长布托夫上将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太可怕了,”他说,“走得太惨了。”

“总有一天,”安德烈耶夫说,“我会找到他们的。他们将会付出代价。”

布托夫显然有些困惑。他是政治任命的,是个文职军人,从来没有指挥过战斗部队。

“是的,嗯,我能肯定,民警正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他说。

在人行道上,将军们一个个庄重地与他握手道别,然后钻进他们的公务汽车,匆匆离去了。安德烈耶夫找到自己的汽车,驾车返回基地去了。

五英里以外,冬日的天光在下午两三点钟就消退了,一个身穿袈裟、头戴筒帽的矮个子教士在积雪中匆匆穿行,摇摇摆摆地走进了位于斯拉夫扬斯基广场的那座洋葱头教堂【37】。过了一会儿,阿纳托利·格里辛上校也进来了。

“你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上校静静地说。

“我害怕极了。”教士说。

“不用害怕,马克西姆神父。事情是有曲折的,但没有我搞不定的。告诉我,为什么大主教那么突然地离开了?”

“我不知道。21日上午,他接到了札戈尔斯克的一个电话。对此,我一无所知。电话是他的私人秘书接的。我得到通知去收拾行李,才知道这事。”

“为什么是札戈尔斯克?”

“后来我获悉了。札戈尔斯克修道院邀请了巡回传教士格雷戈尔神父的布道活动,大主教决定去参加。”

“这等于他认同了格雷戈尔的异端邪说,”格里辛厉声说,“他一句话都不用说。亲自到场就表明了他的立场。”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询问我是否可以一起去。秘书说不用了,圣座将带上一名哥萨克人做司机,还有他的秘书。两个修女放假去走亲戚了。”

“你没有及时通知我,神父。”

“我怎么知道那天晚上会有人要来?”神父悲哀地说。

“说下去。”

“后来我不得不给民警打了电话。哥萨克卫兵的尸体躺在楼上。上午,我给札戈尔斯克的修道院打了电话,把情况告诉了秘书。我说有武装抢劫,还开了枪,没说其他的。但后来民警改变了说法。他们说,袭击是针对大主教的。”

“然后呢?”

“秘书给我回了电话。他说,圣座深为不安。可以说是心烦意乱,主要是因为哥萨克卫兵的被害。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留在札戈尔斯克,与僧人们待到圣诞假期结束,直到昨天才回来。他回来的主要事由,是主持哥萨克人的葬礼,然后要把遗体送到顿河他的亲属那里去。”

“那么大主教回来了。你打电话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当然不是。是关于选举的。”

“你用不着担心选举,马克西姆神父。我们虽然有些损失,但代总统肯定会在第一轮投票后遭淘汰。在决赛中,伊戈尔·科马罗夫还是能够战胜共产党的久加诺夫。”

“就是这事,上校。今天上午,根据圣座自己的请求,他去老广场与代总统进行了私下的秘密会晤。似乎在场的还有两位民警将军和其他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赶回来吃午饭的,与他的私人秘书一起在书房里吃。我给他们上菜的时候,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继续讨论代总统伊凡·马尔科夫最后做出的决定。”

“什么决定?”

马克西姆·克利莫夫斯基神父像筛糠般浑身颤抖。他手里的蜡烛火光也在不断摇曳,柔和的烛光不停地在墙上图画内圣母和圣子的脸上晃动。

“冷静点,神父。”

“我冷静不了,上校,你必须理解我的处境。我已经尽了全力来帮助你们,因为我相信科马罗夫关于新俄罗斯的愿景。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对住宅发起的袭击,今天的会面……这一切都太危险了。”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上臂,他畏缩了。

“你已经陷得太深了,现在要退出来已经太晚了,马克西姆神父。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一方面,你回去后要继续在餐桌边当好服务员,别去理会教会和圣座的命令。另一方面,你再等二十一天,到时候伊戈尔·科马罗夫和我本人就会获胜,你将会上升到做梦都想不到的高位。现在告诉我,他们与代总统会面时都说了些什么?”

“不会有选举了。”

“什么?”

“哦,选举还是有的。但科马罗夫没有参加。”

“他们不敢,”格里辛耳语着,“他不敢宣称伊戈尔·科马罗夫是不合适的人选。这个国家的一半以上是支持我们的。”

“事情不止这些呢,上校。显然那些将军们也很顽固。老将军被害以及企图谋杀银行家和民警将军,尤其是圣座,已经激怒了他们。”

“到了什么程度?”

“1月1日是新年元旦。他们认为,每个人都会像以往那样喝酒庆祝,没能力协调行动。”

“什么每个人?什么行动?你给我解释清楚。”

“你们的每个人,你指挥的每个人。保卫你们自己的行动。他们已经集中了四万人的队伍,包括总统卫队、特警部队和联邦武警,还有几支特种部队以及内务部驻扎在市内的精英部队。”

“要干什么?”

“要把你们全都抓起来。罪名是阴谋反对国家。要粉碎黑色卫队,把黑色卫兵在兵营里逮捕起来或杀掉。”

“他们不能那样做。他们没有证据。”

“显然,黑色卫队的一名军官已经准备站出来作证。我听到秘书也是这么认为的,那是大主教的回答。”

格里辛上校站在那里,像是受到了电击似的。他有一个想法:那些懦夫是没有胆量采取行动的。他的另一个想法认为,这也许是真的。伊戈尔·科马罗夫从来没有屈尊加入到杜马的舞台。他一直是一名政党领袖,但他不是杜马成员,因此没有议员的豁免权。他,阿纳托利·格里辛,也没有这个豁免权。

如果真的有一名黑色卫队的军官出来作证,那么莫斯科地方检察院就会签发拘留证,把他们至少拘禁到大选日期。

作为审讯官,格里辛目睹过人们在极度恐慌时的举动:跳楼、卧轨、碰触电网。

如果代总统及其周围的人、总统卫队、打黑的警察将军和民警局长都意识到,科马罗夫上台执政后他们会面临什么前景,他们也许是会处于那种极度惊恐状态的。

“你回去吧,马克西姆神父,”他最后说,“记住我说过的话,你已经走得很远了,现在的当局是不会宽恕你的。对你来说,爱国力量联盟必须获胜。我要知道发生的所有事情、你听到的所有事情、每件事情的进展情况、每次会面和每次会议的情况。从现在起,直至新年元旦。”

怀着感激的心情,这位惊慌失措的神父急忙离开了。六个小时后,他的老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炎。他向大主教请假,得到了恩准,同意他回家去照顾老母亲。夜幕降临时,他已经坐上了开往日托米尔的火车。他认为,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已经按要求做了所有的工作,甚至更多。但米迦勒及其天使们【38】,不会让他在莫斯科再作停留了。

那天晚上,杰森·蒙克给西方写了最后的一份信息。没有了电脑,他用大写字母慢慢地仔细书写,满满当当地写了两张纸。然后在台灯下,他用乌马尔·古纳耶夫给他买来的小型照相机,把两张纸分别反复拍摄了好几次。最后,他烧毁信纸,把灰烬倒进厕所的马桶里冲走了。

黑暗中,他把未曝光的胶卷从照相机里取出来,塞进了事先买来的一只铅笔般粗细的小瓶子里。

九点半,马戈茂德和两名保镖开车,把他护送到了他指定的地址。那是一处破烂的住所,一座独立的小房子,位于远离莫斯科的东南郊纳加蒂诺区。

应声来开门的老人留着胡茬,瘦骨嶙峋的身躯上裹着一件羊毛衫。蒙克不可能知道,他曾经是莫斯科大学一位令人尊敬的教授,后来由于为学生发表了一篇呼吁民主政府的文章,与共产党政权决裂了。

那已经是改革以前很久的往事了。后来,他还是得到了平反,但已经太晚了,他只得到了一份微薄的国家养老金。当时,他侥幸没被送去劳改营。当然,他们剥夺了他的工作,还有他的公寓。他被贬为扫马路的清洁工。

这么多年他能够活下来,应该归功于一位同龄人。有一天,那人在街上站在他旁边,用可以听懂的、但带有英语口音的俄语与他谈话。他从来不知道奈杰尔·欧文的名字,只是称他为“利卡”,即狐狸。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情,英国使馆代号为狐狸的间谍说,只是有时候可以帮个忙。小事情,小风险。他建议俄罗斯教授接受饲养信鸽的业余爱好,还有一百美元以使他的灵魂和身体得到一丝慰藉。

二十年后的这个冬夜,他凝视着门口的年轻人,问道:“什么事?”

“我有一件小物品要交给狐狸。”蒙克说。

老人点点头,伸出手去。蒙克把小瓶子放进他的手心里,老人退回去,关上了门。蒙克转身朝汽车走回去了。

半夜里,小“马尔蒂”的一条腿上绑了一个小瓶子,被释放了。它是几个星期前,由米奇和查兰从芬兰出发经长途行驶带来莫斯科的,然后由能够看懂莫斯科地图并找到这个模糊地址的布莱恩·文森特交付给老人的。

“马尔蒂”在架子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展开翅膀,盘旋着升上了莫斯科寒冷的空中。它升到了一千英尺上空,夜空的寒气可以把人冻僵。

洲际通信公司的一颗卫星,这时候正好飞临冰冷的俄罗斯大草原上空。按照指令,卫星开始向这座城市发射下行的“孩子,你在吗?”的加密信息,它不知道自己之前已经摧毁了这个电子小孩。

在莫斯科郊外,俄联邦信息局的网络监听员在进行计算机扫描,以期捕获格里辛上校要求查找的那个外国间谍所发射的信号亮点,这样,三角测定法就能把信号发射源的范围确定在某一栋建筑物。

卫星飞走了,没有出现尖峰亮点的信号。

在“马尔蒂”的小脑袋里,一个磁性脉冲告诉它,三年前它刚刚孵出、还睁不开眼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的时候,它的家乡是在北方。于是它转向北方,迎着凛冽的寒风穿越黑暗飞了过去。在黑暗和寒冷中,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它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欲望,回到属于它的家里去。

没有人看到它。没有人看到它离开这座城市,没有人看到它掠过右边圣彼得堡的万家灯火,跨过了海岸。它只是飞呀飞,带着那份信息,带着它要回家的渴望。在离开莫斯科十六个小时之后,饥寒交迫的它拍着翅膀飞进了芬兰赫尔辛基郊外一座住宅的阁楼。一双温暖的手从它的腿上取下了那份信息,三个小时之后,奈杰尔·欧文爵士在伦敦读到了该信息。

看完信息内容后,他微笑了。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蒙克还有最后一项任务,然后他就应该转入地下,直至最终平安撤出。但欧文无法预测这个自行其是的弗吉尼亚人心里有什么打算。

当“马尔蒂”悄无声息地在头顶上方飞过的时候,伊戈尔·科马罗夫和阿纳托利·格里辛正在该党领袖的办公室里开会。作为总部的这座小楼房,除了一楼有卫兵在值勤外,其他办公室都没有人了。在外面的黑暗中,狼狗在自由地跑动。

科马罗夫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灯光下他的脸色一片惨白。格里辛刚刚汇报完毕,他向爱国力量联盟的领袖报告了他从变节的教士那里得到的消息。

格里辛刚刚汇报情况时,科马罗夫似乎已经萎缩了。以前那种冷静的控制力消失了,那种毫不犹豫的决断力不见了。格里辛知道这种现象。

大多数令人敬畏的独裁者突然间被剥夺了权力时,都会有这种现象。1944年,曾经趾高气扬的意大利法西斯元首墨索里尼,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疲于逃命的丧家犬。

当企业界大亨的抵押物赎回权被取消,喷气飞机被没收,豪华轿车被扣押,信用卡被撤销,高管职员离去,整座大厦轰然倒塌时,确实是会消沉的,其往日敏锐的头脑,会变得一片空白。

格里辛知道这种现象,因为他见到过将军们和部长们在地牢里吓得缩成一团的样子。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党务大员们,可怜地等待着党的无情判决。

事情正在发生剧变,操纵言辞的日子结束了。他自己的时刻已经来临。他一直看不起库兹涅佐夫玩弄文字和形象的把戏,似乎搞一份正式的公报就能够产生权力。在俄罗斯,权力是来自枪杆子的,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讽刺的是,他在世间最恨的人,那个美国的超级英雄,带来了现在的这种局面,搞得爱国力量联盟领袖现在似乎已经丧失了意志,几乎随时准备听从格里辛的建议。

阿纳托利·格里辛不想败给代总统伊凡·马尔科夫的民警部队。他不会摒弃伊戈尔·科马罗夫,但他可以帮他免除祸殃,继而登上梦寐以求的宝座。

在伊戈尔·科马罗夫的内心世界里,他现在像理查德二世【39】那样呆坐着,面对这么短时间内所遭受的灾难嘀嘀咕咕地发牢骚。

11月初的时候,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他赢得1月份的大选。在这个国家里,他的政党效率比其他政党高了一倍。他的演说使民众着迷。民意测验表明,他将在全国获得百分之七十的选票,足以在第一轮选举中胜出。

他不明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尽管他能够意识到,事情是一步一步地发展过来的。

“暗杀敌人的行动是个错误。”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坦率地说,总统先生,这次行动在战术上是稳当的。那三个人当时没在家里,只是我们运气不好。”

科马罗夫哼了一声。也许是碰上了坏运气,但此事引发的反响则更为糟糕。新闻媒体有什么理由认为,他是该事件的幕后人?是谁泄露风声的?以前媒体总是着迷于他的每一句话,现在他们竟然恶语辱骂他。记者招待会是一场灾难。那些外国人的提问是粗暴的刁难。他从来没有被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过。这是库兹涅佐夫安排的。在以前的私下采访时,他一直受到尊敬,他的观点都会得到认真倾听,都会得到点头同意。然而那个年轻的傻瓜却提出了记者招待会的馊主意……

“你对消息来源有把握吗,上校?”

“有,总统先生。”

“你相信他吗?”

“当然不。但我相信他的欲望。他是唯利是图的腐败分子,追求高位,沉迷安逸,这两方面他都得到了承诺。他透露了英国间谍和美国特工对大主教的两次访问。您读过了蒙克第二次与大主教会面时的录音文字材料,我根据其中的威胁,做出了要让反对派永远安静下来的决定。”

“但这一次……他们真的胆敢打击我们?”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轻视。用拳击的术语说,要动真格了。傻瓜代总统心中明白,他无法战胜您,但或许能够战胜久加诺夫。指挥民警的将军们及时认识到了您要对他们清洗的意图。利用爱国力量联盟与黑手党财务关系的指控,他们可以捏造罪名。是的,我认为他们也许会做出这种尝试。”

“假如你是他们,作为设计师,你会怎么做,上校?”

“也一样会那么做。当我听教士讲起他在桌子边端菜服务时大主教在讨论的事情时,我认为这不会是真的。但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这是行得通的。1月1日的黎明是一个极好的时间。有什么人不受头天晚上的宿醉影响?有什么卫兵依然头脑清醒?有什么人能够快速果断地做出反应?新年的早晨,大多数俄罗斯人都是醉醺醺的,除非他们被关在营房里滴酒不沾。是的,这是行得通的。”

“你在说些什么呀?我们要完蛋了吗?就因为一个惊慌失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一个狂热的教士和一些提拔得太高的民警,难道我们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难道伟大的愿景永远不会实现了?”

格里辛站起来,从书桌上探身向前。

“我们的一切努力,就是要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吗?不,总统先生。成功的关键在于了解敌人的意图。这个,我们已经做到了。他们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背水一战,实施先发制人的打击。”

“打击?打击谁?”

“拿下莫斯科,总统先生。拿下俄罗斯。一夜之间,莫斯科和俄罗斯都将落到您的手里。除夕夜,我们的敌人将会庆祝新年的到来,他们的部队整夜都被关在兵营里。我可以组织一支八万人的部队,在夜里拿下莫斯科。一旦莫斯科到手,下一步就是俄罗斯。”

“政变?”

“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总统先生。整个俄罗斯和欧洲的历史,就是有远见的人抓住瞬间机会夺取国家权力的故事。墨索里尼拿下了罗马和整个意大利。希腊的军官们拿下了雅典和整个希腊。没有发生内战,只是一场速战速决的行动。战败者逃跑了,他们的支持者吓破了胆,想寻求加盟。到元旦那天,俄罗斯就是您的了。”

科马罗夫陷入了沉思。他将占领电视台,向全国发表讲话。他将声称,他已经采取行动,阻止了取消选举的反人民阴谋。人们会相信他的。那些将军们会被逮捕起来,校官们会转变立场,站到他这边来以期得到晋升。

“你干得了吗?”

“总统先生,在这个腐败的国家里,一切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所以,祖国需要伊戈尔·科马罗夫,去荡涤污泥浊水。我可以用钱买到我所需要的所有军队。给我下命令吧,在元旦的中午,我把您领进克里姆林宫的国家公寓。”

伊戈尔·科马罗夫用手托着下巴,凝视着桌面上的写字板。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皮去迎视格里辛上校的目光。

“干吧。”他说。

如果格里辛从零开始,要在四天内组建一支去夺取莫斯科的军队,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他并不是从零开始。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已经知道,一旦伊戈尔·科马罗夫赢得总统选举,就会立即把所有的国家权力转移到爱国力量联盟。

政治方面的事情,正式废除各个反对党派,将由科马罗夫负责,他自己的任务就是镇压或者解除和解散国家的武装部队。

为准备这个任务,他早就确定了谁是他的天然盟友,谁是他的明显敌人。后者主要包括总统卫队,这是一支由三万人组成的武装力量,其中六千人驻扎在莫斯科市内,一千人布置在克里姆林宫里面。指挥这支御林军的科林将军,是叶利钦手下臭名昭著的亚历山大·科尔扎科夫的继任人。他们都是已故总统切尔卡索夫提名和任命的,他们都会为保卫合法政权而与暴乱做斗争。

在他们的后面是内务部队,有十五万军人。格里辛感到欣慰的是,这支庞大的部队大部分分散部署在辽阔的俄罗斯各地,首都周边只有五千人。内务部队的将军们不久就会知道,他们将第一批被用牛车送去古拉格,他们会明白,与总统卫队的高级军官一样,在新俄罗斯和格里辛的黑色卫队里,他们是不会有存在空间的。

排在第三位的,是与多尔戈鲁基黑手党水火不相容的两支打黑队伍,即由内务部管辖的总部在日特尼广场的联邦武警,以及位于沙波罗夫卡大街的莫斯科市内机构——打黑部,由彼得罗夫斯基将军指挥。在格里辛统治下的俄罗斯,这两个机构及其联邦武警和特警部队,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劳改营,或者是接受处决的刑场。

然而,在1999年即将崩溃的俄罗斯,还有许多部门或私人的武装,格里辛知道,他还是有天然的和可以收买的同盟。胜利的关键是要使部队保持无知、迷茫和内讧,最终失去战斗力。

他自己的直属部队是六千人的黑色卫队和两万人的青年战斗队。

前者是他多年来精心培育的一支精锐部队。其军官梯队全部来自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前特种部队、空降兵部队、海军陆战队和内务部队,在入伍仪式上都通过了严格的考验,都证明了他们的残酷无情和对极右翼党派的无限忠诚。

然而在四十名高级军官中肯定有一个叛徒。显然,某个人与当局和媒体有过接触,谴责了12月21日的四次暗杀行动是由黑色卫队干的。这个推论太快了,不可能是自发产生的。

他别无选择,只能禁闭并且隔离那四十名高级军官,这事已经在12月28日完成了。详细审讯和揭露叛徒的工作只能安排在以后进行。为保持士气,低级军官得到了提拔去补缺,而且还被告知,他们的指挥官正在外地参加培训。

格里辛俯视着一张大比例的莫斯科州地图,在准备他的除夕战役计划。他最大的优势是那天莫斯科的街道几乎是空荡荡的。

除夕的下午,人们实际上是不工作的,莫斯科人带着酒菜去自家的度假小屋,或去参加通宵的团体派对。下午三点半夜幕就降临了,此后只有那些意犹未尽的人,才会冒险进入寒冷的黑夜去买酒。

每个人都要庆祝,包括那些因工作需要不能离岗回家的守夜人和加班人员,他们把酒带到工作岗位去喝。

格里辛盘算,到六点钟时,他就能把街道全都拿下了。六点钟时,国家机关各部和政府办公大楼里,除了夜间值班人员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到十点钟时,即使是这些值班人员和还在兵营里的战士也全都喝醉酒自身难保了。

一旦他的进攻部队开进市内,首先要从外围封锁莫斯科。这任务他交给了青年战斗队。进入莫斯科有大小道路五十二条,要把它们全都封锁起来,他需要一百零四辆重型卡车,车厢里装上混凝土块压载物。

他把青年战斗队分成一百零四个基本小组,每个小组由一名经验丰富的黑色卫队战士来担任指挥官。卡车可以从长途运输公司那里租赁,或者在除夕的上午用枪口指着去抢劫。在指定的时间里,每一对卡车必须就位,按要求从十字路口开出去,到了公路上就面对面地横过来停放,然后就趴着不动了。

在进入莫斯科的每一条大路上,在莫斯科州与相邻各州的边界上,都有内务民警的岗亭,里面有一部电话和几个无精打采的战士,还有一辆停在外面的装甲运兵车。除夕夜,装甲运兵车里面不会有人,乘员们都会在岗亭内庆祝新年。在格里辛需要进城的公路上,必须拔除这个哨位。对于其他的哨位,青年战斗队将把卡车堵在城乡接合处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让民警像往常一样去喝得酩酊大醉。二百多人的青年战斗队各个小组将埋伏在卡车的城区一侧,以阻止任何驰援车队进入莫斯科。

在市内,他需要拿下七个目标,其中两个是主要的,五个是次要的。由于他的黑色卫队驻扎在城外乡下的五个基地里,城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兵营为科马罗夫的住宅提供安保,最简单的进城方法是分五路长驱直入。但是要协调行动,就会有大量的无线电通讯。他更喜欢在无线电静止的状态下,把整个部队拉进城内。因此他倾向于使用一支卡车车队。

由于他的主要基地和总部基地是在东北边,他决定在12月30日把六千名全副武装的黑色卫兵全都用车辆集中到那个基地,然后沿着主公路向市内挺进。这条路在开始时叫雅罗斯拉夫斯科耶路,在接近内环路时叫米拉大街(和平大街)。

两个主要目标的其中一个,是庞大的奥斯坦基诺电视中心,离那条道路只有半英里,为此,他打算在六千名黑色卫兵中,抽出一支两千人的分遣队去对付那里。

剩下的四千人由他亲自指挥,他将向南行驶,经过奥林匹克体育场,跨过环城路,直插莫斯科市中心,去夺取最大的奖品——克里姆林宫。

“克里姆林”是堡垒的意思。在俄罗斯,每一座古老的、设有城墙的城市市中心都有一个堡垒。长期以来,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一直是俄罗斯最高权力的象征和体现。在黎明时,他必须拿下克里姆林宫,征服其卫戍部队,并使其无线电室无法求援,不然的话,天平也许会偏向另一边。

对于五个次要目标,虽然时间已经相当局促,但他还是打算把它们交给应该能够结成联盟的四支武装部队。

这些目标,一是位于特维尔大街上的市政府大楼,那里有一个可以发出求援信号的通讯室;二是在日特尼广场的内务部,其通讯网络可与散布在俄罗斯各地的内务部队相连接,还有隔壁的联邦武警兵营;三是在老广场周边的总统府和政府部门办公大楼;四是驻扎在科丁卡机场的军情局营房,如果他们发出求援的信号,那里会是一个理想的空投点;最后一个是议会大厦,即俄罗斯杜马。

1993年,鲍里斯·叶利钦曾经把他的坦克炮口对准杜马的办公大楼白宫,迫使造反的议员们举着双手走出来,白宫遭到了严重的损坏。四年来,杜马已经转移到了马涅什广场的前国家计委办公楼,但在损坏修复后,俄罗斯议会又搬回到河边新阿尔巴特街尽头的白宫去了。

新年除夕,市政府大楼、杜马和位于老广场的各部大楼都将成为空壳。用炸药把大门炸开后,这些地方很容易就能占领。如果打黑部队或者在老机场的一小股伞兵和军情局情报官试图反击,那么在联邦武警的兵营和科丁卡基地,有可能会爆发一些战斗。这两个目标,他打算交给准备花钱雇佣的特种部队。

第八个目标,即暴乱中最明显的目标,是国防部。在位于阿尔巴茨基广场的这座灰色石头大楼内,值班的工作人员数量有限,但里面有一个通讯总部,可立即与分布在俄罗斯各地的陆海空军基地取得联系。他不会派部队去冲击国防部,对此他有一个专门的计划。

在俄罗斯,要为极右翼党派的暴乱找到自然的盟友,并不是一件难事。首先可以选择的是俄联邦安全局。这个机构的前身,就是他曾经工作过的克格勃内威力强大的第二总局,过去经常按照政治局的命令,对苏联的各个阶层实施镇压。自从推行所谓的民主理论之后,它昔日那强大的威力已经衰落了。

俄联邦安全局总部在著名的捷尔任斯基广场的克格勃中心,那里现在改名为卢比扬卡广场,后面就是同样闻名和令人恐惧的卢比扬卡监狱。它依然负责反间谍工作,也有一个专门打击有组织犯罪的部门。但后者的效果还不及彼得罗夫斯基将军打黑部的一半,因此并没有激起多尔戈鲁基黑手党强烈的报仇心态。

为协助其工作,俄联邦安全局还有两支快速反应部队,“阿尔法”小组和“信号旗”小组。

这两支队伍曾经是苏联最精锐、最可怕的特种部队,有时可与英国的特空团相媲美。但关键是忠诚问题。

1991年,国防部长亚佐夫和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合谋发动了一场针对戈尔巴乔夫的政变。政变失败了,虽然它导致了戈尔巴乔夫的下台和叶利钦的兴起。起先,“阿尔法”小组参加了政变,但中途他们改变了主意,允许鲍里斯·叶利钦从杜马中出现,爬上一辆坦克,在世人面前成了英雄。当身心受到创伤的戈尔巴乔夫从克里米亚的软禁中得到释放,飞回莫斯科之后,他发现老对手叶利钦在负责这两支特种部队,于是对“阿尔法”小组的怀疑一直没有消散。“信号旗”小组也一样。

到1999年,这两支装备精良、英勇善战的部队依然声誉不好。但对格里辛来说,它们有两个优势。与许多特种部队一样,它们有很多经验丰富的军官和军士,新兵很少。这些老兵在政治上是右倾的:反对闪米特人,反对少数民族,并且反对民主。再者,他们已经六个月没有领到军饷了。

格里辛给出的承诺像海妖的歌声一般诱人:恢复克格勃原来的权力,真正的精英部队应该享受特级待遇,双倍的薪水,从科马罗夫的政变时刻开始发放。

新年除夕,“信号旗”部队要带上武器,离开军营,奔赴科丁卡机场和陆军基地,把两者都拿下来。“阿尔法”小组的任务是去对付内务部和相邻的联邦武警兵营,另外派出一个分遣的连队,去拿下沙波罗夫卡大街后面的特警部队兵营。

12月29日,格里辛去莫斯科郊外参加一个会议,地点是在多尔戈鲁基黑手党的一栋华丽的乡间度假别墅。在那里,他见到了这个黑帮组织的高层委员会,并向他们作了讲话。对他来说,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

在黑手党看来,他有许多解释工作要做。彼得罗夫斯基将军发动的袭击依然在刺痛着他们。作为资助人,他们要求爱国力量联盟做出解释。但在格里辛讲话的时候,气氛发生了变化。当他讲到有一个计划要宣称伊戈尔·科马罗夫是不合格的人选,不能参加即将举行的总统大选时,原先的敌对情绪变成了恐慌。他们都把赌注押在了科马罗夫的竞选成功上。

更重大的打击是格里辛接下来透露的内容。他说,这一想法已被另一个所取代:国家准备逮捕科马罗夫,摧毁黑色卫队。不到一个小时,黑手党头目反过来向他问计。当他宣布了他的解决意图后,他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横行霸道、欺骗谋杀、黑市交易、敲诈勒索、毒品走私和组织卖淫,都是他们的专长。但政变,这个赌注实在是太高了。

“这只是一次最大的窃取,窃取这个共和国,”格里辛说,“你们如果拒绝,那就回去继续遭受内务部和俄联邦安全局等部门的追猎。如果接受,这块土地就是我们的了。”

他使用的词语是zemlya,即英语的land,其含义是国家、国土及其范围内的一切。

桌子的上首坐着一位资深而年长的黑手党徒,他是一个老“贼人”,与其父亲和家族里所有的人一样,出生在下层社会,在多尔戈鲁基黑手党内部是最接近西西里长老的人物。现在,他盯着格里辛看了好长时间,其他人都在等待。然后,这个歹徒开始点头,他那布满皱纹的脑袋,在一上一下地掀动,活像一条老蜥蜴在发信号表示赞同。最后的资助款项同意了。

这也是格里辛所需要的第三支武装力量。莫斯科城里的八百家私人保安公司中,有两百家是多尔戈鲁基的前线部队。他们将提供两千人,都是全副武装的退伍军人或克格勃恶棍,其中八百人去冲击并占领空荡荡的白宫,即杜马的办公大楼。一千两百人去进攻集中在老广场的总统府和政府各部,除夕夜,那里也将是空荡荡的。

同一天,杰森·蒙克打电话给彼得罗夫斯基少将。他还是住在特警部队的兵营里。

“哪位?”

“还是我。你在干什么呢?”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在整理行装?”

“你怎么知道?”

“所有的俄罗斯人都想与家人一起度过除夕夜。”

“听着,我的飞机一个小时后要起飞。”

“我认为你应该取消行程。除夕每年都会有的。”

“你说什么,美国人?”

“上午的报纸,你看到了吗?”

“看了一些。怎么啦?”

“最新的民意测验分级。媒体报道了前几天爱国力量联盟和科马罗夫召开的记者招待会,情况表明他的支持率为百分之四十,而且还在下降。”

“那么,他会在选举中败北。新共产党的久加诺夫会替代他。对此,我能怎么办呢?”

“你认为科马罗夫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吗?我告诉过你,他神志不正常。”

“他将不得不接受。如果他在两周之内失败,那就没戏了。情况就是这样。”

“那天晚上,你还对我说了其他的。”

“什么?”

“你说,如果俄罗斯国家遭到攻击,国家是会开展自卫的。”

“你还有什么秘密藏着掖着?”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怀疑。你难道不知道怀疑是俄罗斯人的特长吗?”

彼得罗夫斯基凝视着话筒,然后去看营房行军床上收拾了一半的行李。

“他不敢的,”他平静地说,“没人敢。”

“亚佐夫和克留奇科夫就干过了。”

“那是在1991年。现在情况不同了。”

“只是他们把事情搞糟了。为什么不留在城里度假呢?以防有什么事情发生。”

彼得罗夫斯基少将放下电话,开始打开行李。

12月30日,格里辛在一家啤酒馆里的会面上,敲定了他的最后一个盟友。对方是一个有啤酒肚的暴徒,是新俄罗斯运动的街头打手头目。

尽管名称自命不凡,但新俄罗斯运动只不过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其成员都是些刺文身、剃光头的极右街头恶棍,他们靠拦路抢劫和虐待犹太人获利和取乐,他们习惯于以俄罗斯的名义向路人尖声喊叫。

格里辛取出砖头般的美元,放在了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新俄运的打手头目贪婪地盯着这些钱。

“我随时都有五百个优秀的小伙子听我使唤,”他说,“什么任务?”

“我会派五个黑色卫兵过来。你们要听从他们的战斗命令,不然就取消交易。”

战斗命令听起来不错,有军事行动的味道。虽然从来没有与爱国力量联盟联合过,因为他们不喜欢纪律的约束,但新俄运成员为能够成为新俄罗斯的战士而感到自豪。

“目标是什么?”

“除夕夜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冲击、夺取并占领市政府大楼。有一条规定。黎明之前不许喝酒。”

新俄运指挥官思考了一下。他也许反应愚钝,但能够感觉到爱国力量联盟正在搞一项大行动。也该是时候了。他从桌子上探身过去,他的手接近了那捆砖头般厚的美元。

“行动结束后,我们要犹太人。”

格里辛微笑了。

“作为我给你们的个人礼物。”

“行。”

他们为新俄运制订了在普希金广场花园集合的详细计划,那里离莫斯科市政府大楼只有三百码,而且很好找。广场就在麦当劳中心店对面。

在坐车离去的路上,格里辛陷入了沉思,在适当的时候,确实应该考虑莫斯科犹太人的归宿问题,还有新俄运的这些社会渣滓。把他们装在同一列火车上是很有意思的,一路东行去沃尔库塔【40】。

12月31日上午,杰森·蒙克又打电话给彼得罗夫斯基少将。他在沙波罗夫卡大街打黑部的总部办公室里,那里现在只剩下一半人在工作。

“还在岗位上?”

“是的。你这个讨厌鬼。”

“打黑部有直升机吗?”

“有啊。”

“能在这种天气飞行吗?”

彼得罗夫斯基透过防盗窗去看低垂在空中的铅灰色云团。

“不能飞到云层上面去。但在云层下面应该是可以的。”

“你知道格里辛黑色卫队的城外兵营位置吗?”

“不知道,但我可以找到。怎么啦?”

“你可以飞到这些兵营的上空去看一看。”

“那里有什么情况?”

“嗯,如果他们是热爱和平的公民,那么所有的兵营都应该是亮着灯的,每个人都会待在温暖的室内,午饭前喝一点小酒,在为晚上的庆祝活动做点准备。去看看吧。四个小时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电话再次打过来时,彼得罗夫斯基信服了。

“四个兵营似乎已经关闭了。他自己的大本营,在这里的东北边,则像蚁冢一样热闹。几百辆卡车在忙着装卸。他似乎把整个部队都集中到一座兵营去了。”

“他在干什么,将军?”

“你告诉我吧。”

“我也不知道。可我不喜欢那样。看上去像是要搞夜间演习。”

“在除夕夜?别神经病了。除夕夜,每个俄罗斯人都会喝醉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午夜时,莫斯科的每一个战士都会喝得烂醉如泥,除非他们接到过禁酒的命令。但这样的命令是不受欢迎的,但我说过了,每年都会有除夕的。你认识联邦武警部队的指挥官吗?”

“当然认识。科兹洛夫斯基将军。”

“总统卫队的指挥官呢?”

“认识,科林将军。”

“他们现在都与家人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

“听着,坦率地说,如果发生最坏的事情,如果科马罗夫最终获胜,那么你、你的妻子和女儿塔季扬娜会有什么结果?熬上一个晚上,打几个电话问问。这是值得的。”

放下电话后,杰森·蒙克拿起了一张莫斯科及其周边郊区的地图。他的手指在首都的东北地区转来转去。那里是彼得罗夫斯基说过的爱国力量联盟和黑色卫队的大本营。

从东北方向过来,主要的公路是雅罗斯拉夫斯科耶路,然后变成米拉大街。这是一条交通大动脉,经过奥斯坦基诺电视中心。他又拿起了电话。

“乌马尔,朋友。我要你最后帮个忙。是的,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一辆有车载电话的轿车,要用一个通宵……不,我不需要马戈茂德和其他人,我不想打扰他们的新年聚会。就一辆汽车和一部电话。哦,还要一支手枪,如果问题不是太大的话。”

他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的笑声。

“是不是要特殊型号的?嗯,好吧……”

他回想起在福布斯城堡的射击培训。

“你能搞到瑞士制造的西格-绍尔手枪吗?”

第二十章

在莫斯科以西两个时区,气候就相差很大了,那里天空晴朗,阳光灿烂,气温只有零下两度,“机械师”快速穿越林子,朝着庄园的房子逼近。

跨越欧洲的旅程准备,他与往常一样十分谨慎,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问题。他喜欢驾车。枪支与飞机是一对矛盾,不可能既携带枪支又乘坐飞机,但汽车里有许多可以藏匿的部位。

他的莫斯科牌照沃尔沃汽车在经过白俄罗斯和波兰时没有引起丝毫注意。他的证件表明他是俄罗斯商人,要去德国参加会议。对他汽车的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俄罗斯黑手党在德国的势力很强,他在那里做了一下休整,把沃尔沃汽车换成一辆德国牌照的梅赛德斯-奔驰汽车,轻松地搞到了一支猎用步枪、一只瞄准镜和一些中空弹【41】,然后他继续西行。在欧盟的新政策下,国与国之间的边界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他跟在一长溜汽车后面,一个不耐烦的海关官员挥手让他们全都通过了国界。

他已经搞到了此行目的地的一张大比例交通图,辨认出离目标最近的村庄,还有庄园的房子。他按照路牌所示穿过那个村庄,抵达一条短短的车道入口处,注意到了一个路标,确认没有搞错地址,然后继续向前行驶。

他在五十英里外的一家汽车旅馆住了一宿,于黎明前驾车返回,在离庄园两英里远的地方停好汽车,穿越林子走完剩下的路程,出现在房子后面的树林边缘。当冬日虚弱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他在一棵巨大的山毛榉树干旁边找了一个可以躺卧的位子,安顿下来后就地等待着。从坐着的地方,他可以俯视下面三百码远处的那栋房屋和院子,而他隐藏在树后,是不会被发现的。

大地恢复了生机,一只大公鸡昂首阔步走到离他只有几码远的地方,怒视着他,然后急急走开了。两只灰色的松鼠在他头顶上的山毛榉树枝上嬉戏。

九点钟,院子里出现了一个人。“机械师”举起望远镜,稍微调整了一下焦距,那人看上去就像在十英尺远的地方。这不是他的目标,是一个男仆,从院墙下的棚屋里取了一篮子木柴,返回里面去了。

院子的一边是一排马厩,其中两间在使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和一匹栗色大马正在矮门的上方探头探脑。十点钟,它们有东西吃了,一个姑娘出来,给它们带来了新鲜的干草。然后她就回到里面去了。

快到中午时,一个年长者出现了,他穿过院子走到马厩旁,拍拍马儿的鼻口部。“机械师”通过望远镜审视着这个人的面孔,又低头去看放在旁边霜冻的草地上的一张照片。没错。

他举起猎枪,从准星看出去。粗花呢外套占据了整个瞄准圈。那人面朝马儿,背对着山坡。保险拉开了,枪杆握紧了,扳机慢慢扣动了。

枪声在山谷里回荡。院子里,穿粗花呢外套的长者似乎被推进了马厩的门内。脊背上心脏部位的弹孔消失在粗花呢的图案之中。子弹出口处的伤口贴在了白色的马房门上。那人膝盖弯曲了,身子慢慢地下滑,在漆面上留下了污渍。第二颗子弹削掉了他半个脑袋。

“机械师”站起身,把猎枪插进羊皮套里,挂到肩膀上,开始慢跑。他的行进速度很快,因为他已经记住了六个小时前走过的路径,返回汽车的路径。

在乡下,冬日上午的两声枪响并不是很奇怪,可能是农夫在射猎野兔或乌鸦。然后会有人去看窗外,跑到院子对面。会有尖叫声,他们会难以置信,接着试图抢救,所有这些都是浪费时间。然后他们会跑回屋子里,给警察打电话,语无伦次的解释,冗长的官腔询问。然后会来一辆警车,最终也许会设置路障。

一切都太晚了。十五分钟后,他就回到了汽车里,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动身了。开枪后三十五分钟,他已经驶上了最近的高速公路,混杂在几百辆汽车里面。那个时候,乡村警察已经做了笔录,正用无线电联系最近的城市,请求派刑警过来。

开枪后六十分钟,在早先选好的一座桥上,“机械师”拿起装在盒子里的猎枪,举过桥梁的护墙把它扔进河里,看着它消失在黑色的河水之中。然后他开始了驾车返回的长途旅程。

第一批车灯的光束在刚过七点钟时出现了,穿透黑暗缓慢地朝着灯火通明的奥斯坦基诺电视中心楼群移动。杰森·蒙克坐在汽车的方向盘后面,发动机在运转着,以驱动暖气抵御寒冷。

他的汽车停在阿卡德米卡·科罗廖娃大街旁边的一条小路上。通过汽车的挡风玻璃,他可以直接看到大街对面的电视中心主大楼,还有他身后的电视发射塔尖顶。当发现这些车灯不是一辆轿车,而是一队卡车时,他关闭了车上的发动机,让可能会暴露他的汽车尾气散尽了。

大约有三十辆卡车,但只有三辆直接驶入了主楼的停车场。那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物,裙楼有五层,宽三百码,有两个主入口;主楼有一百码宽,共十八层。通常有八千人在里面工作,但除夕夜的工作人员不到五百人,他们要确保整个夜晚的电视广播服务。

穿黑衣服的武装人员从停下的三辆卡车上跳下来,直接跑进了两个接待区。几秒钟后,在枪口下,惊恐的大厅工作人员按命令在后墙边排队站好了,在外面的黑暗中可以看得很清楚。然后蒙克看到他们被带离了视线。

主大楼内,在一个吓得半死的搬运工的引领下,尖兵小组直扑总机房,使得那里的话务员们大吃一惊,然后一个像他们同行的前电信公司技术员把所有的进出线路都切断了。

一个黑色卫兵走出来用手电向车队的其他车辆发送了信号,于是这些卡车纷纷涌进停车场,把办公大楼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几百个黑色卫兵下车后跑进了楼内。

虽然蒙克只能看到楼上窗户里的模糊身影,但按照他们的计划,黑色卫兵正分散到一个个楼层,从呆若木鸡的夜班人员手里把所有的手机都抢过来,扔进了帆布旅行袋里面。

在蒙克的左边,有一栋小一点的次要建筑物,也是电视中心的一部分,那里是财务部、计划部和行政部的办公楼。工作人员都在家里庆祝新年,楼里黑灯瞎火的。

蒙克伸手拿起车载电话,拨了一个他记住的号码。

“彼得罗夫斯基。”对方说。

“是我。”

“你在哪里?”

“奥斯坦基诺外面,坐在冰冷的汽车里。”

“嗯,我可是在相当暖和的兵营里,与一千个闹着想喝酒的年轻人在一起。”

“稳住他们。我看到黑色卫队占领了整个电视中心。”

一阵沉默。

“别傻了。你肯定搞错了。”

“好吧。那么,现在有一千名黑衣武装人员,分乘三十辆开着近光灯的卡车抵达了,他们用枪口指向工作人员,是来夺取奥斯坦基诺的。这就是我在两百码以外,透过挡风玻璃看到的情况。”

“天哪。他真的动手了!”

“我告诉过你,他已经疯了。可能还没有那么狂暴。他或许能赢。今天晚上莫斯科是不是还有清醒的人,能够保卫国家?”

“把你的号码告诉我,美国人,挂电话吧。”

蒙克把号码给了他。执法机构很快就要忙碌了,顾不上来追踪行驶的轿车。

“还有最后一件事,将军。他们不会中断正常的节目播出,还没到时候。他们会让已录制的节目正常播放,直到他们做好了准备。”

“这个我是可以看到的。我现在正在看一频道的节目,是哥萨克歌舞团的演出。”

“那是一场录制好的演出。在主要新闻开始之前,都是播放预先录制的节目。现在,我认为你应该打电话了。”

但彼得罗夫斯基少将已经挂了电话。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兵营将在六十分钟内遭到攻击。

太安静了。夺取奥斯坦基诺的计划,不管是谁制订的,真的制订得很好。这条大街上有许多住宅楼,大多数公寓里都亮着灯,里面的居民热得只穿着衬衣,挽着袖管,拿着酒杯,在观看相同的电视节目,他们不会想到,咫尺之遥,电视台已经悄悄地遭到了劫持。

蒙克已经花时间研究过奥斯坦基诺区的道路交通图。现在去主大街是自找麻烦,但他身后有许多房屋之间的小街小巷,最终可以由此向南到达市中心。

合乎逻辑的路径是穿行到米拉大街,这是通往市中心的主路,但他怀疑,这条公路今晚也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他没有开启车灯,在路上掉了头,然后下车,蹲下来,把自动手枪弹夹里的子弹全都射向了那些卡车和电视大楼。

相隔两百码,手枪的射击声就像是在放鞭炮,但子弹可以射出那么远的距离。大楼的三块窗玻璃被击碎了,一辆卡车的挡风玻璃裂开了,一颗子弹有幸击中了一名黑色卫兵的耳朵。他的一个伙伴吓坏了,举起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向夜空中扫射。

由于天气寒冷,莫斯科的窗户都是双层玻璃,加上电视的喧哗声,很多居民依然没听到什么。但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击碎了公寓楼的三块窗玻璃,惊恐的居民从窗户里探出了脑袋,然后有几个人从窗边消失,跑回去打电话报警了。

黑色卫兵开始集结,朝他这边过来了。蒙克钻进汽车,加速离开了。他没有开车灯,但卫兵们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于是继续在他身后射击。

在日特尼广场的内务部大楼,值班的高级警官是联邦武警部队的指挥官伊凡·科兹洛夫斯基将军,此刻他正在兵营的办公室里,与三千名闷闷不乐的战士在一起。当天早些时候,他违背自己的判断取消了战士们的假期。说服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四百码之外沙波罗夫卡大街的彼得罗夫斯基将军。现在对方又来电话了,科兹洛夫斯基在对他喊叫。

“纯属胡说八道。我正在看电视呢。嗯,谁说的?你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得到了情报?等一下,等一下……”

他的另一部电话在闪烁。他一把抓起听筒,大吼一声:“喂?”

线路上传来了话务员紧张的说话声。

“很抱歉打搅您,将军,但您应该是大楼里级别最高的警官了。刚才有人打来电话,说他住在奥斯坦基诺,说街上有人开枪了。一颗子弹打破了他的窗户。”

科兹洛夫斯基将军的语调变了。他平静而清楚地说话了。

“从他那里把情况了解清楚,然后再打电话给我。”

他对另一个电话说:

“瓦伦金,你可能是对的。刚才有个公民打来电话,说那里有枪声。我准备进入一级战备。”

“我也一样。顺便说一下,我早先已经给科林将军打过电话了。他同意让总统卫队的一些卫兵做好准备。”

“好。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从奥斯坦基诺地区又来了八个电话,都是有关街上发生枪战的消息,然后是一个工程师打来的电话,他住在电视中心大街对面的顶层公寓。他的电话清晰明了,转接到了科兹洛夫斯基将军那里。

“我在这里全都看得很清楚。”工程师说。与俄罗斯许多男性公民一样,他也在部队服役过。“二十多辆卡车组成的一支车队,大约有一千人,都是全副武装的。前面的停车场有两辆装甲运兵车,都是朝向外面。我认为,应该是BTR-80A型的。”

谢天谢地,科兹洛夫斯基想,幸亏这位退伍军人能够讲得清楚。如果说他原先还有疑虑的话,现在他已经坚信不疑了。BTR-80A型是一种八轮的装甲运兵车,车上配备了一门30毫米的加农炮,可乘坐一位指挥员、一名司机、一个炮手和六个战士。

如果进攻者身穿黑色制服,那就不是军队。他自己的联邦武警部队也穿黑色制服,但他们都在楼下。他打电话给下面他自己部队的指挥官。

“备好卡车,马上出发,”他下达了命令,“我要求两千人去街上,一千人留下来保卫这里。”

如果是在发生政变,那么进攻者肯定要去拿下内务部及其兵营。幸好后者修建得如同堡垒一般坚固。

外面,其他的部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但那不是科兹洛夫斯基的部队。那是阿尔法小组在向内务部逼近。

格里辛的问题在于时间的掌握。他需要协调他的各个进攻行动,计划在最后的时刻才使用无线电通讯。进攻时间太早,有可能意味着防卫者还没有完全进入庆祝活动的狂欢状态;太晚将会失去夜间的几个小时。他已经命令阿尔法小组在晚上九点钟发起进攻。

八点半,两千名联邦武警突击队员乘坐卡车和装甲运兵车,从他们的兵营出发了。他们刚刚离开,留守的战士就把这座堡垒封锁起来,进入了防御阵地。九点钟,他们受到了火力的攻击,但对进攻者来说,这已经不是一场奇袭了。

反击的火力喷射在内务部周边的街道上,子弹在日特尼广场上弹跳。阿尔法小组的战士们不得不寻找隐蔽,心里想现在有大炮就好了。但他们没有。

“美国人?”

“是我。”

“你在哪里?”

“正离开电视中心向南行驶,避开米拉大街。”

“内务部队已经出发了。有我的一千人和联邦武警的两千人。”

“我能提个建议吗?”

“要说就说吧。”

“奥斯坦基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假如你是格里辛,你的目标会有哪些?”

“内务部和卢比扬卡。”

“内务部,是的。卢比扬卡,不是。我认为,他在第二总局的老同事是不会为难他的。”

“也许你说对了。还有其他目标吗?”

“当然有,在老广场的政府办公楼,还有杜马。所有的执法机关,以及有可能出现抵抗的地方。你的打黑部、科丁卡机场的伞兵部队。还有国防部。但最重要的是克里姆林宫。他必须拿下克里姆林宫。”

“那里是有防卫的。科林将军已经得到了通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不知道格里辛有多少人马。”

“大概是三万到四万人。”

“天哪,我们连一半都不到。”

“但你们素质较高。而他已经损失了百分之五十。”

“什么百分之五十?”

“奇袭的因素。增援情况如何?”

“科林将军现在应该在与国防部联系了。”

谢尔盖·科林上将是总统卫队的指挥官。他已经在克里姆林宫围墙内的兵营里了,在格里辛的主力快要进入马涅什广场之前,及时用木杠封闭了他身后具有多重防御功能的库塔菲亚大门。过了库塔菲亚大门,是庞大的三位一体塔楼,楼内的右侧是总统卫队的营房。此刻,科林将军正在办公室里给国防部打电话。

“给我接值班的高级军官。”他大声吼叫。一阵停顿,线路上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我是国防部副部长布托夫。”

“谢天谢地,是你在值班。我们遇到了危机。现在发生了政变。奥斯坦基诺已经丢了。内务部在遭受攻击。克里姆林宫外面有一队装甲车和卡车。我们需要增援。”

“好的。你需要什么?”

“什么都要。‘捷尔任斯基’怎么样?”

他指的是一个特种行动的机械化步兵师,是自1991年动乱以后专门组建起来的反政变防御部队。

“这个师在梁赞。我可以让它在一小时内出发,三小时后到你那里。”

“越快越好。空降兵部队呢?”

他知道有一支精锐的伞兵旅,坐飞机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把空投区为他们标示出来后,可以在科丁卡机场实施空降。

“你要哪一支部队都可以,将军。坚持住。”

在重机枪的掩护下,黑色卫队的一个尖刀小组冲上去,到达了鲍罗维茨基大门的门楼里,在大门的四个铰链上都放置了塑胶聚能炸药。当他们跑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被从围墙顶上射过来的子弹击倒。几秒钟后,炸药爆炸了。大门的铰链被炸裂了,二十吨重的大木门颤抖着,摇晃了几下,然后轰然倒在了地面上。

一辆装甲运兵车从道路上驶过来,轻武器根本奈何它不得,它开到了拱门下面。木头大门的里面有一道巨大的铁栅栏。再里面是停车场,是游客通常散步的地方。总统卫队一名队员出来了,在铁栅栏后面用反坦克火箭筒瞄准装甲运兵车。但他还没来得及开火,装甲运兵车上的加农炮就把他炸得四分五裂了。

黑色卫兵从装甲车里跳出来,又把炸药安放在铁栅栏上了。当进攻者回到车上后,装甲运兵车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直至炸药爆炸,铁栅栏像喝醉酒那样摇摇晃晃地悬挂在一只铰链上,然后向前一扑,瘫倒在地上了。

黑色卫兵冒着枪林弹雨,开始冲向这座堡垒,他们人数多,与总统卫队的比例是四比一。守卫者撤退到克里姆林宫围墙内的各个阵地去了。黑色卫兵冲进去后,分散到了占地七十三英亩的克里姆林宫各个处所:宫殿、博物馆、大教堂、花园和广场,在一些地方,战斗已经演变成徒手格斗了。慢慢地,黑色卫队占据了上风。

“杰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载电话里响起了乌马尔·古纳耶夫的声音。

“朋友,格里辛在企图夺取莫斯科和整个俄罗斯。”

“你还好吧?”

“目前还好。”

“你在哪里?”

“从奥斯坦基诺向南行驶,想避开卢比扬卡广场。有什么事情吗?”

“我手下的一个人正好在特维尔大街行驶。那里有一大群新俄运的暴徒在袭击市政府大楼。”

“你知道新俄运是怎样看待你们的?”

“当然知道。”

“可以让你的一些年轻人去算清这笔旧账。这一次,没人会来干涉你们。”

一小时后,三百名车臣武装人员来到了特维尔大街,新俄运暴徒正在莫斯科市政府门口横冲直撞。马路对面是莫斯科创建人尤里·多尔戈鲁基【42】的石雕像,他骑在马上,轻蔑地凝视着。市政厅的大门被砸烂了,入口处洞开了。

车臣人拔出他们携带的高加索长刀、手枪和乌兹微型冲锋枪,冲到里面去了。他们都没有忘记1995年车臣首府格罗兹尼遭摧毁,以及此后两年车臣遭蹂躏的情景。十分钟后,新俄运暴徒就被击溃了。

杜马大厦,即白宫,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就落入了保安公司的雇佣兵手中,因为那里只有几个管理员和守夜人在值班。然而在老广场,特警部队的一千名战士,与多尔戈鲁基黑帮两百家保安公司的武装人员展开了激烈的巷战。莫斯科民警打黑部队的特警凭借重武器,在与人数众多的对手对抗。

在科丁卡机场,“信号旗”特种部队的进攻遇到了出乎意料的抵抗。在那里的少数伞兵部队和军情局情报官及时得到了通知,他们躲进工事里面展开了顽强的抵抗。

蒙克转到了阿尔巴特广场,惊奇地停下了汽车。灰色花岗岩的国防部大楼静静地独自矗立在这个三角形广场的东侧。没有黑色卫队,没有枪战,没有入侵的迹象。政变的策划者在考虑所有的目标时,国防部肯定是首当其冲要去尽快占领的重要目标。在五百码以外的兹纳蒙卡大街和鲍罗维茨基广场对面,他可以听到枪战的交火声,克里姆林宫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为什么国防部没被攻占或围困?紧急求援的电文肯定已经通过楼顶上林立的天线发给了俄罗斯各地的部队。他查阅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电话号码本,用车载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在科比雅科瓦基地,在与大门相距两百码的宿舍里,米沙·安德烈耶夫少将整理了一下领带,正准备离开。他一直纳闷,为什么一定要穿制服去主持军官俱乐部的除夕晚会。到了早晨,制服肯定会搞得很脏,必须送到洗衣房去洗。除夕夜的庆祝活动是坦克兵指战员们最高兴最得意的时刻,他们可以不听上级军官的指令。

电话铃响了。肯定是副官来催促他,会抱怨说小伙子们想快点开始:首先是伏特加,接着是没完没了的敬酒,然后是午夜时的食物和香槟。

“来了,来了。”他对着空房间说,伸手去抓电话听筒。

“安德烈耶夫少将?”他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

“是的。”

“你不认识我。可以说,我是你已故舅舅的一个朋友。”

“哦。”

“他是好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尽了努力,在那次采访时谴责了科马罗夫。”

“你在说些什么?你到底是谁?”

“伊戈尔·科马罗夫在莫斯科发动了一场政变,就在今晚。由他的走狗格里辛上校指挥。黑色卫队正在攻打莫斯科和整个俄罗斯。”

“好了,玩笑开得够长了。回去喝酒吧,别打电话了。”

“少将,如果不信,你可以给莫斯科市内的熟人打个电话问问。”

“我为什么要打电话?”

“莫斯科城内枪声不断。半个城市都能听到。最后一件事情,杀害柯利亚大叔的是黑色卫队,他们是执行格里辛的命令。”

米沙·安德烈耶夫凝视着话筒,听着已经切断了的嗡嗡声。他生气了,因为他的私人电话被骚扰了,因为他的舅舅遭侮辱了。如果莫斯科发生了严重事件,国防部会立即通知首都一百公里半径范围内的各个部队。

这个占地两百英亩的科比雅科瓦基地,距离克里姆林宫只有四十六公里,他知道这个距离,因为他在乘车时核对过里程表。这里也是他所指挥并为之自豪的“塔曼斯卡亚师”的家乡,这些精英坦克军人被称为“塔曼卫兵”。

他放回电话听筒。铃声又响了。

“快来吧,米沙,我们就等你来开始呢。”

是副官从俱乐部打来的电话。

“来了,科尼。我要打两个电话。”

“嗯,时间不要太长。否则我们就不等你了。”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里是国防部。”一个声音说。

“请接夜间值班军官。”

很快,线路上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哪一位?”

“安德烈耶夫少将,‘塔曼斯卡亚师’师长。”

“我是国防部副部长布托夫。”

“哦,对不起,打搅您了,长官。莫斯科一切正常吧?”

“当然了。为什么不正常呢?”

“没理由不正常,部长。我刚才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可以动员……”

“留在基地里,少将。这是命令。所有部队都必须留在基地。回到军官俱乐部去吧。”

“是,长官。”

他又放下了电话。国防部副部长?除夕夜十点钟还待在电话总机室里?他为什么没与家人待在一起?为什么没与情妇在乡间某个地方幽会?他绞尽脑汁去想一个名字,那是以前在参谋学院时的一个同学,后来加入情报部队,在军情局当上了情报官。最后,他查阅了保密的军用电话号码本,拨了那个号码。

他听到电话铃声响了好长时间,于是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差十分。肯定都喝醉了。科丁卡机场有人来接听电话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尖叫:“喂,谁呀?”

他听到对方的背景中传来了一阵“哒哒”声。

“你哪位?”他问道,“德米多夫上校在吗?”

“我怎么知道?”那声音尖叫着,“我正趴在地上躲避子弹呢。你是国防部吗?”

“不是。”

“嗯,听着,朋友,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赶快派兵增援。我们坚持不了多久。”

“什么增援?”

“叫国防部从城外派兵,这里闹翻天了。”

说话人“砰”的一声搁下了电话,可能是爬到旁边去了。

安德烈耶夫少将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响着忙音的话筒。不,国防部不会的,他心里想道。国防部不会派遣援兵的。

他接到的命令是正式的,也是坚决的,是来自一位四星上将和政府部长的命令。留在基地里。他可以执行命令,由此他的事业将一帆风顺。

他凝视四十码开外白雪覆盖着的砾石路,军官俱乐部的窗户灯火通明,夹杂着笑声和欢乐的祝酒声。

但他在雪地里看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旁边依偎着一个军校的小学员。不管他们答应你什么,那位高个子说,不管是金钱或者是晋升,或者授予你什么荣誉,我要你永远不去背叛这些人。

他伸手按下电话,结束了通话,然后又拨了两个数字。他的副官来接听了,后面传来了雷鸣般的欢笑声。

“科尼,我不管现在有多少辆T-80坦克和BTR装甲战车能开动,我要求在一个小时内,让基地里所有能移动的装备都做好出发的准备,每一个能站起来的战士都全副武装起来。”

线路上一阵静寂。

“头儿,这是真的吗?”科尼问道。

“是真的,科尼。‘塔曼斯卡亚师’准备开赴莫斯科。”

2000年元旦凌晨零点刚过一分钟,“塔曼卫兵”的第一辆坦克隆隆响着离开科比雅科瓦基地,朝着明斯克公路和克里姆林宫驶去。

从基地到公路之间只有三公里的狭窄乡间道路,在这段路面上,由二十六辆T-80主战坦克和四十一辆BTR-80装甲运兵车组成的车队,只能排成一路纵队减速行驶。

外面的主公路分左右车道,安德烈耶夫少将下令占据所有的车道行驶,并把车速提高到了最大的巡航速度。白天的云团已经碎裂成云块,其间露出了明亮而脆弱的星星。在轰鸣前进的坦克车队两边,松林在寒气中发出了轻轻的噼噼啪啪的响声。现在他们在以每小时六十多公里的速度巡航。前方一辆孤独的小汽车开过来了。透过车灯,司机看到一大堆灰色的钢铁在轰隆隆响着朝他扑过来,他直接把汽车开到林子里去避让了。

距莫斯科还有十公里的时候,坦克纵队来到了边界上的警察哨所。在铁皮棚屋里面,四位民警从窗沿向外张望,看到车队后缩回去了。坦克车队经过时的震动,使得岗亭的棚屋不停地颤抖,他们提着酒瓶子,相互抱成了一团。

安德烈耶夫在领头的坦克里,他首先看到了堵路的卡车。之前,一些私家车在夜间到达过路障前面,等了一会儿,然后掉头返回了。坦克车队不可能在这里耽搁时间。

“自由射击。”安德烈耶夫说。

炮手斜眼瞄了一下,用炮塔上的125毫米加农炮发射了一颗炮弹。相隔四百码的距离,炮弹依然是刚刚离开炮口时的初速,它击中了一辆卡车,把它炸得四分五裂。在安德烈耶夫坦克的旁边,公路另一边与他并行的,是他副官的坦克,他们也发射了一发炮弹,把另一辆卡车炸毁了。路障后面的掩体里,各种轻武器开火了。

在坦克炮塔的钢板圆顶内,安德烈耶夫的机枪手用12.7毫米的重机枪向他那边的路面猛烈扫射,轻武器的射击停止了。

当坦克车队雷鸣般地驶过时,青年战斗队员们吓呆了,他们凝视着被摧毁了的路障和掩体,逃进了夜色之中。

又行驶了六公里后,安德烈耶夫把车队的速度降到每小时三十公里,命令分出两拨人马。他派遣五辆坦克和十辆装甲运兵车右转,去解救科丁卡机场兵营里被围困的驻军,根据预感,又派出另外五辆坦克和十辆装甲车向左边,去保护东北方向的奥斯坦基诺电视中心。

在花园环路上,他命令剩余的十六辆T-80坦克和二十一辆装甲运兵车拐向右边去库德林斯卡亚广场,然后左转去国防部。

坦克车队现在又是单列行进了,车速降到了每小时二十公里,履带碾过柏油路面,朝着克里姆林宫进发。

在国防部的地下通讯室里,布托夫副部长听到了在他头顶上方响起的隆隆声,他知道,战争中的城市里只有一种装备才会产生那种重击声。

坦克纵队一路轰鸣,穿过阿尔巴特广场,经过国防部,现在直接朝着鲍罗维茨基广场驶去,广场的另一边就是克里姆林宫的围墙。坦克和装甲车里的战士们都没有注意到与其他汽车一起停在广场边上的一辆轿车,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身穿棉衣、脚蹬靴子的身影离开那辆轿车,一路小跑跟在了他们后面。

在红玫瑰酒馆,俄罗斯首都的爱尔兰人确信这个新年过得不错,庆祝活动很热闹,从街上和广场对面的克里姆林宫方向不断传来一阵阵爆竹炸响的声音,这时候第一辆T-80坦克咆哮着从窗户外面驶过去了。

爱尔兰使馆的文化随员手里拿着一杯吉尼斯黑啤酒,他看了一眼窗外,对酒吧服务员说:“天哪,帕特,那是坦克吗?”

鲍罗维茨基大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卫队的BTR-80装甲运兵车,车上的加农炮在扫射围墙。最后一批总统卫兵就是从围墙上面撤离的。他们在克里姆林宫的地面上已经勇敢地战斗了四个小时,等待着援军的到来,他们不知道科林将军的其余部队在莫斯科郊外遭遇了伏击。

到凌晨一点钟,黑色卫队占领了克里姆林宫内所有的区域,但围墙顶部除外,该围墙周长两千两百三十五米,顶部很宽,可以五个人并列行走。最后几百名总统卫兵就是蜷缩在墙顶,守卫着从下面通上来的狭窄的石阶,阻止格里辛武装人员最后的征服。

安德烈耶夫的领头坦克,从鲍罗维茨基广场的西侧进入到这片开阔地,看到了黑色卫队的那辆装甲运兵车。一发近距离射击的炮弹把装甲车炸成了碎片。坦克纷纷从装甲车的残骸上碾过去后,履带把装甲车的碎片甩到旁边去了。

凌晨一点零四分,安德烈耶夫将军的T-80坦克穿过两边树木成行的入口道路,到达克里姆林宫前面的塔楼和大门,驶进拱门下,碾过被炸毁的大门和铁栅栏,进入了克里姆林宫。

如同以前他的舅舅那样,安德烈耶夫也不喜欢蹲在封闭的炮塔下面,通过瞭望镜去窥视外面。炮塔盖子掀到后面去了,他的脑袋和躯干出现在寒风之中,钢盔和风镜遮住了他的脸部。

T-80坦克一辆接一辆驶过大殿、弹痕累累的报喜大教堂和天使长大教堂【43】,经过沙皇钟王,进入了伊万诺夫广场。这个广场以前是莫斯科发言人宣读沙皇法律的地方。

黑色卫队的两辆装甲车试图攻击他,结果都被炸成了滚烫的金属碎片。

在他的旁边,7.62毫米轻机枪和12.7毫米重机枪在持续发出“哒哒”的响声,朝着被坦克探照灯所照到的四处逃窜的暴乱分子射击。

在克里姆林宫七十三英亩的土地上,还有三千多个勇猛的黑色卫兵,如果安德烈耶夫的地面战斗小组离开战车,那是没有意义的。差不多两百人的战斗小组,失去了战车保护的同等条件下,与对手的区别不大。但他们有装甲的保护,就不是同等条件了。

格里辛没料到会有装甲部队,他没有携带反坦克武器。“塔曼斯卡亚师”的装甲运兵车重量轻,行动灵活,可以穿过小巷,而坦克则不行。在外面的开阔地上,坦克上面的机关枪在等待时机,不在乎反击的火力。

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心理作用。对步兵战士来说,坦克是怪兽,里面的乘员通过看不见的装甲玻璃向外窥视,炮塔上机枪枪管旋转着,寻找和捕捉更多晕头转向的目标。

在五十分钟内,黑色卫兵们崩溃了,他们四处逃窜,在教堂和宫殿里寻找避难处所。有些人找到了,其他人在开阔地上被装甲车的炮弹或坦克的机关枪击中了。

在市内的其他地方,不同的战斗处于不同的阶段。“阿尔法”小组就要对内务部联邦武警的兵营发起冲击时,其中一个人从无线电里听到了来自克里姆林宫的一声尖叫。那是一名极度惊恐的黑色卫兵在呼叫求援。但他错误地提到了T-80的干预。“坦克”这个词语迅速传遍了“阿尔法”小组,于是他们决定到此为止。事情并不像格里辛原先答应他们的那样。他曾经发誓这是一次奇袭行动,具有火力的优势,能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结果事情全都不是这样。他们撤退了,为的是保全自己。

在市政厅,新俄罗斯运动的街头匪帮已经被车臣人打得落花流水。

在老广场,在彼得罗夫斯基将军的特警部队支援下,联邦武警部队已经把多尔戈鲁基黑手党的保安公司雇佣兵赶出了政府大楼。

在科丁卡机场,潮水正在转向。五辆坦克和十辆BTR装甲运兵车已经从侧面打败了“信号旗”特种部队,一些轻装备的特种部队战士正在基地内迷宫般的机库和仓库之间夺路逃跑。

杜马依然由保安公司的私人武装占领着,但他们没有地方可去,也没事可干,只能用无线电监听来自其他地方的消息。他们也听到了从克里姆林宫发出的求救尖叫声,认识到坦克的威力,开始撤退了,每个人都在自我安慰,希望能碰上好运气,永远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奥斯坦基诺依然属于格里辛,但预定早晨要发布的胜利宣言看来要先搁置了。两千名黑色卫兵从窗口上看到坦克慢慢地从大街上开过来,他们自己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起火燃烧。

克里姆林宫修建在河岸的陡坡上,坡上布满了树木和灌木,其中许多是常青的。西墙下面是亚历山大花园。树丛中有几条小径可通往鲍罗维茨基塔门。围墙内的战士们都没有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从树丛中出来,向敞开的大门移动过去,他们也没有看到他爬上最后的一段斜坡,悄悄地溜到了里面。

当他出现在拱门时,安德烈耶夫手下一辆坦克的探照灯照到了他,但坦克乘员把他当作自己人了。他的棉衣与他们自己的棉背心相类似,他的圆皮帽看上去更像是他们自己的头盔,而不像格里辛部队的黑色钢盔。探照灯后面的“塔曼卫兵”战士把他当成是一名坦克兵,从受损的装甲车下来,在拱门下寻求掩护。

探照灯光束从他身上掠过,去照别处了。灯光移去后,杰森·蒙克离开拱门,在松树的掩护下,跑到了大门的右侧。黑暗中,他观察着,等待着。

克里姆林宫周边有十九座塔楼,但只有三座设有可通行的大门。游客通过鲍罗维茨基大门或三位一体大门进出,车马走的是救世主塔楼大门。现在这三道大门中只有鲍罗维茨基塔门是敞开的,他就在这道大门的旁边。

如果有人想逃走,他就必须离开围墙内这个封闭的区域。黎明后,政府军将把败兵全都赶出来,把他们从最后的门洞、教堂的法衣室、配餐间和食品柜,甚至是救世主花园下面的指挥部密室里抓出来。想活命又不想进监狱的人,都知道必须通过这个唯一敞开的大门尽快离去。

从站立的地方,蒙克可以看到对面的珍宝馆,那是俄罗斯有着千年历史的珍宝屋。馆门已被一辆转弯的坦克屁股给撞坏了,支离破碎地悬挂在门框上。一辆黑色卫队的装甲运兵车正在燃烧,火光映照在珍宝馆的门面上。

交战的潮水,从鲍罗维茨基塔门涌向了堡垒东北部的元老院和兵器馆。正在燃烧的车辆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

刚过两点钟,他发现大殿的墙边有了动静。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跑过来了,他猫着腰,很快跑到了珍宝馆的正面。在燃烧的装甲车前,他停顿了一下,回头去看是否有人在追踪。一只轮胎着火了,燃起了火焰,迫使那个逃跑的人很快转过身来。借着黄色的火光,蒙克看清到了那张脸。他以前只见过一次。是在一张照片上,是在特克斯和凯科斯群岛的人心果湾海滩上看到的。他从隐藏的树木后面走出来了。

“格里辛。”

那个人抬起头来,去看松树下面的阴影处。然后他看到了喊他的人。他携带着一支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是枪托能够折叠的AK-74型。蒙克看到枪管抬起来了,躲到了一棵冷杉后面。一阵枪声响起,树木的碎片从树干上纷纷落下。射击停止了。

蒙克从树干侧面去看。格里辛不见了。他与大门之间相距五十码,但蒙克与大门只相隔十码。他还没有跑出大门。

蒙克及时发现AK-74的枪口从损坏的门道里伸出来,于是又退回去隐蔽。子弹击中了他前面的一棵树。枪声又停止了。他估计两次射击应该已经用去了一个弹夹的子弹。他离开冷杉树,跑到通道对面,身子贴在博物馆赭色的墙面上,把西格-绍尔自动手枪举到了胸前。

突击步枪的枪管又从门洞里出现了,枪手在寻找道路对面的目标。由于没有看见目标,格里辛又向前走了一步。

蒙克的子弹击中了AK的枪托,强大的冲击力把枪械从上校手中打落下来。突击步枪落地后滑移到路面上,超出了伸手可及的范围。蒙克听到里面的石砌地面上响起了脚步跑动的声音。他迅速离开正在燃烧的装甲车,蹲伏到了珍宝馆门厅内的黑暗之中。

这座博物馆有两层,共设九个大厅、五十五个展品橱柜。里面有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历史文物,这些都是俄罗斯曾经拥有过的财富和权力,包括历代沙皇的所有物品,从皇冠、御座、兵器和衣袍到马勒,镶嵌着黄金、白银、钻石、翡翠、宝石和珍珠。

在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后,蒙克可以分辨出前面通往楼上的台阶轮廓。他的左边是圆形的拱门,通往底层的四个大厅。他听到里面响起了一记轻微的撞击声,好像是有人碰到了展品橱柜。

蒙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伞兵的翻滚动作,迅速穿过拱门,然后在黑暗中继续翻滚,到了一道墙边。在穿过门洞时,他隐约看到了枪口火焰的蓝白色闪光,他头顶上方的一个橱柜中了弹,玻璃碎片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他看不见,但这个大厅又长又窄,两边都是长条的玻璃橱柜,中间还有一个展示区,也是夹在玻璃柜子之间。一旦点上电灯,这些展柜展现在游客面前的,将是价值无量的加冕黄袍,有俄罗斯的、土耳其的和波斯的,全都是俄国留里克王朝和罗曼诺夫王朝历代沙皇的遗物。如果从这些衣袍上剪下任何一小片织物,连同上面的珠宝,是足以让一个工人生活好几年的。

蒙克身上最后的一片玻璃落到了地上,他竖起耳朵,终于听到了一声喘气,似乎有人在呼吸时尽量憋住不致喘气。他捡起一块三角形的平板碎玻璃,用投高球的方式朝黑暗中发出声音的方向抛了过去。

碎玻璃落到了一个玻璃橱柜上,又是一次疯狂的射击,枪声与回音之间响起了脚步跑动的声音。蒙克蹲起来,弯着腰向前跑去,躲进了中心展区的橱柜后面,这时候他明白格里辛已经退到了下一个展厅里,在等待着他。

蒙克进入到连通的拱门里,手里又拿上了一片玻璃。做好准备后,他用力把玻璃扔到了大厅的远处,然后穿过拱门,立即躲进了旁边一只柜子后面。这一次没有子弹射过来。

在黑暗中恢复视力之后,他明白自己位于一个较小的展厅里,里面陈列着镶有珠宝和象牙的御座。虽然他并不知道,但伊凡雷帝的加冕御座就在他左边咫尺之遥,后面是鲍里斯·戈都诺夫的御座。

蒙克前面的那个人显然一直在奔跑,因为蒙克在树林里休息过了,呼吸一直很均匀,他可以听到他前面的格里辛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举起胳膊,用自动手枪的枪管敲了敲头顶上方的玻璃,然后放下了手。他看到黑暗中一支枪口的闪光,于是迅速回击。在他的头顶,更多的玻璃破碎了,格里辛的子弹把沙皇阿列克谢御座上的许多宝石击落了。

蒙克的子弹肯定是很接近了,因为格里辛一个转身,跑到下一个展厅去了。蒙克是不知道的,而格里辛肯定已经忘记了,那是最后一个展厅,是一条死胡同,那里摆放的是古代的马车。

听到前面匆忙的脚步声,趁格里辛还没来得及找到一个新的狙击位置,蒙克很快跟了过去。

他到达了最后一个展厅,躲在了一辆装饰华丽、有金色水果浮雕的十七世纪四轮大马车后面。这些马车至少可以提供隐蔽,但也把格里辛隐藏起来了。每一辆马车都放在一个突起的平台上面,周边不是用玻璃柜子封住,而是用绳子和立柱,把游客挡在外面。

他前面的那辆四轮大马车,是1600年由英王伊丽莎白一世赠予沙皇鲍里斯·戈都诺夫的。他从马车的背后向外窥视,试图发现敌人,但大厅里漆黑一片,只能模糊地分辨出那些马车的轮廓。

他观察的时候,在高高的小窗户外面,云块散开了,一抹月光滤进了窗内。这些窗玻璃都是防盗和双层的,透进来的月光相当暗淡。

然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黑暗中有一个小亮点,在女沙皇伊丽莎白那辆豪华镀金的马车轮子后面。

蒙克努力回想起射击教官西姆斯先生在福布斯城堡培训时的教导。双手握枪,年轻人,握紧握稳。别理会《龙虎双侠》里的那一套,那是虚构的。

蒙克用双手举起西格-绍尔手枪,瞄准了亮点上方四英寸的部位。缓慢呼吸,双手握稳,开火。

子弹穿过车轮的辐条,击中了后面的什么东西。当回声渐渐消散,耳鸣停止以后,他听到有个沉重的物体砰然倒在了地上。

有可能是花招。他等了一会儿,然后看到马车旁边地面上的那个模糊的轮廓确实没有移动。他以一辆辆古董木质马车为掩护,慢慢靠近过去,看到了一个躯干和一颗脑袋,面朝下趴在地上。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走上去,手里握着枪,把地上的身体翻了过来。

阿纳托利·格里辛上校的左眼上方被子弹击中了。西姆斯先生肯定会说,这能使对手的动作稍微减慢一点。杰森·蒙克俯视着他的仇人,心中没有任何感觉。这是罪有应得。

他把枪放进口袋,弯腰拿起死者的左手,把一个东西拉了出来。

在黑暗中,那个小物品躺在他的手心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是美国的天然银质物品,镶嵌在上面的发光绿宝石,是由美国印第安部落的犹特人或纳瓦霍人在山里开采出来的。那是从他自己国家的山区里带来的一枚戒指,在雅尔塔公园里的凳子上赠予了一个勇敢的人,又在勒福托沃监狱的院子里被从一具尸体的手指上扯了下来。

他把戒指放进衣服口袋,返身朝自己的汽车走回去。莫斯科战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