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阴人

我叫徐云风,二零零五年的时候,我二十八岁。这一年,我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以前我身边的人叫我疯子,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叫我“过阴人”。

过阴人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对于湖北四川湘西的术士们,却是一个香饽饽,他们在七眼泉折腾几天,最后过阴人落到了我的手上。这些傻逼术士,其中就有我的好兄弟王八,大名王鲲鹏,道名挺好听——王抱阳。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厚道的人,借着王八击败了其他的术士,使了个歪招,把本已把过阴人收入囊中的王八阴了一把,结果我的目的达到,王八这小子老老实实的去当普通人,而我取代了他,去做了这个鸡肋都算不上的过阴人。

但是当了过阴人之后,我才发现,我他妈的被自己坑了,过阴人这个身份,不是个好东西,我现在连后路都被自己给堵死。我找谁说理去呢,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混混,阴差阳错的当了一个游离阴阳两界的过阴人——幸好不是阴阳人,我永远都回不到我一直向往的生活。我该羡慕王八吗,也许他更羡慕我。老天就是这么扯淡,让我们两个人都开心不起来。道路要继续,就像王八过着幸福美满的世俗生活一样,我要一步步走向世界的夹缝中,越走越黑。

我在七眼泉呆了十四天,我答应过守门人,十四天发生了什么,和门后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守门人要求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当时答应了。

但是我觉得守门人有点傻,要描述一个地方是什么样子,我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来告诉其他人,比如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比如用比喻的方式去描述,用暗示的手法让对方去猜,或者更无赖一点,用写小说的方式,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可惜我不是写作文的料子,如果是王八,他一定把这些事情写得天花乱坠,花团锦簇。

这些方法她既然没限制,那我就当她是默认了。她就是一个蝙蝠而已,活了几千年的蝙蝠,也只是个蝙蝠。一个很实诚的蝙蝠。实诚到我都不忍心糊弄她。

她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除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回答。这个并非是她有所保留,而是她根本就回答不出来。我也知道她回答不出来,但是我还是问了,果然很失望。

我走出门的时候,守门人最后说了一句:“赵一二也问过和你完全相同的问题。”

我听了,彻骨心寒。

无数的武侠小说都有那么一个情节,学艺有成的大侠,终于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的投入到江湖的腥风血雨中,顺带着打动一个或者多个江湖女侠,联袂快意恩仇,然后大仇得报,要么当上武林盟主,要么携美女隐退江湖,逍遥自在。

可是这些好事,我一个都没碰到。我离开七眼泉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自己要去做什么,一切都是茫然。我在下山的路口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再去西坪看看。

仍旧是那个老屋,石梁的尽头就是赵一二孤零零的坟头。我无处可去,虽然我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过阴人,从道家的路数来讲,我能游走于阴阳两界,可是我发现我现在没有任何地方能去。这种无奈的境地,让我觉得很无趣。我把赵一二的老屋收拾了一下,勉强住了下来,住了两天后,有村民找我看病,我很抱歉,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医生,也不是赵一二的徒弟,我什么都做不了。然后我苦笑。他们希望我能成为另一个赵一二,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我做不了赵一二。

在赵家老屋住到第五天的晚上,我刚睡着,听到屋外闹哄哄的厉害,于是起身,走到门外看个究竟。结果看见一群人站在石梁的尽头,人头攒动。当我走进的时候,他们又安静下来。都静静的看着我,一动不动。现在我看明白了,他们在刨赵一二的坟。

但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王八在上七眼泉之前,在赵一二的坟头布置过东西,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了。王八永远比我想的周到,他做事从来就是滴水不漏,早想到了这些细节。赵一二这辈子得罪的人和鬼太多,死后被惦记,一点都不奇怪。

我看的很清楚,他们其中只有一个是人,但我不认识。自从七眼泉之后,我知道世上会御鬼的人多了去,带着鬼魂来挖赵一二的坟的人,生前和赵一二一定有很深的过节。

“人都死了”我说,“为什么还不能放过。”

那人抬头看了看我,他把王八埋在坟堆里的一个狴犴拿在手上。但是他知道他自己拿不走了。他身边的鬼魂距离我远远的,但是都离不开我的眼光。那人叹口气,放下狴犴,就要离开。

我说:“怎么拿出来的,就怎么放回去。”

那人老老实实的做,我也不再为难他,松开他御的鬼魂。一个人能够带上五个鬼魂,也算是很不容易了。那人按照王八当初掩埋的方位和尺寸把狴犴恢复好,然后悻悻离开。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别再来。”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没有回答我,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立一会,听到一个声音问我。

“你终于不怕了。”

这声音我熟悉,还是金仲那个干瘪的声音。

金仲指着远处黑夜,“如果是我,就给点教训。”

我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金仲说,“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怕的窝囊废。”

“不是,”我否定金仲,“我有了更害怕的事情。”

金仲虽然不笑,但是他的语气却放松,“以你的身份,应该是什么都不怕了。”

我低声说:“我怕的事情,连守门人都怕。”

金仲说:“不明白,你现在越来越像师叔,说话不着调,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无法向金仲解释我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得到。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恐惧传递给了他,金仲无法虽然不能理解,但是我恐惧的程度,他已经完全能感受。

“赵先生和我一样。”我说道,“他也怕这个,我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怕死了。”

金仲呆立一会,然后说:“你不问我来做什么的?”

我说:“你来把赵先生埋到河南去的,我知道。金师傅也埋在那里。”

金仲说:“你不反对?”

“赵先生说过死也要死在西坪。”我轻松的说,“他现在已经死了,死后的事情,他没有说。“

这世上有很多门派,门人死后要埋在同一个特殊的地方,诡道也不例外。诡道的门人稀少,门人在哪里,门派就在哪里,可是门人死后,都要葬在河南的原阳县。赵一二死的匆忙,只是临时葬在西坪,他最终还是要去原阳。我突然想起了赵一二日记里说过,他是在河南某地遇到了金璇子。

我笑起来,对金仲说:“我明白我要去什么地方了。”

金仲摆摆手,“看来过阴人这个身份真是不一般,你做了过阴人,说话都摸不着头脑。”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我开心的说,“不然我每天就想着那个害怕的事情。”

挖坟是个力气活,就算是我和金仲法术再厉害,刨土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我从屋内找来锄头和铁锹,在坟头开始挖起来。

边挖,金仲就问我:“你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人吗?”

我手上不停,“我不认识,也懒得管。”

金仲哼了一声,“犁头巫家,有来头的。”

“不管,不管了。”

金仲继续说:“以后犁头巫家会给方浊添不少麻烦。”

我摆手:“不管了,几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不是个长远打算的人,我心里想着自己最惦记的事情。

赵一二没有棺木,只有一个骨灰盒,金仲趴下身,把骨灰盒递给我,当我抱起骨灰盒,心里顿时一片茫然。金仲本就疑惑,他连忙爬起来,打开骨灰盒,盒子是空的。

我和金仲面面相觑。

我这一刻开始,我有两个事情要做,第一,到底是谁会拿走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赵一二的骨灰。第二,我要去做一些以前不愿意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变成了王八,虽然我和他的初衷完全不同,我只为我自己。

我终于做了一个职业的神棍,这个我最痛恨的职业。

事情要追根溯源,我回到了三峡,当年我如果不是我冒失的去看一场热闹,也许我就不会有今天。三峡大坝已经修建完成,当年我就职的商场已经关闭,冷冷清清,坝区也一样,不再是当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做生意的都离开,街上连行人都没有几个。我到了望家坪,望德厚还没死,但是我见不到望老太爷了。

望德厚住在望家坪后的一个山坡高处,山坡上种植着大片的茶树。望德厚看我来,连忙给我沏茶,而且很不好意思,说我来的时间不巧,出新茶的时间过了,只能喝普通的毛尖。

我看见望德厚烧水,撮茶。他的手臂仍旧是没有肌肉,我看见他穿着光脚穿着塑料拖鞋,脚背上也是只剩下一张皮,跟纸一样包裹着脚骨。他行动已经很不方便,每走一步都会有很大的痛苦。我知道望老太爷不会放过他,那个可恶的山神,不再躲在望德厚身后出现,故意吓唬我。

我没有询问望德厚的状况,我很早就知道,望德厚还有四年的活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当他全身的肌肉都消失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他还要熬四年,等到全身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肤。

望德厚看着我喝了几口茶之后,才询问我的来意。他真的是一点都不急,一个完全丧失生活信念的人,反而变得洒脱了,当他知道自己到死都不能摆脱望老太爷,也就坦然,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心里有任何激荡。

“我记得几年前我在三峡上班,还没有遇到的你的时候,听说过一件事情。”我对望德厚说明来意,“青滩的事情。”

望德厚脸色没有任何反应,“新滩。”

“不,”我坚定的说:“青滩。”

“做个普通的术士就行了。”望德厚说,“为什么非要去弄那些不该你做的事情呢,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安安心心的做过阴人不就行了。“

我摇头,“不行,既然都这样了,一步也是走,十步,一百步就都要走完。”

“你看看我。”望德厚说:“争不过命的。”

我说:“如果我帮你呢,望老太爷,你怕他,我可不怕。”

望德厚笑着说:“只有四年了,算了。”

“青滩究竟死过人没有?”

望德厚看着我,脸色阴沉,鼻翼不停的抽动,他犹豫了很久,对我说:“我白天不能出门,我现在怕阳光晒。”

三峡这地界我熟悉,当年在坝区当保安,附近的地方没少去。秭归县的县址从前在上游的归州镇,后来修建三峡,长江水位抬高,秭归县就搬到了下游的茅坪。新滩就在归州和茅坪之间的长江边上。望德厚跟我说是新滩,我坚持说是青滩,其实是一个地名。

我要去青滩看看是有道理的。在一九八六年之后,青滩改名为新滩。之所以青滩的名字改为新滩,是因为,在一夜之间,青滩从地面上突然消失。

长江在三峡尤为湍流凶险,三峡之中尤以西陵峡为最,而西陵峡中,石牌到青滩一段水域又是最凶恶的江段。是的,这一段的地方包括南沱、黄陵庙、链子崖、青滩,三峡大坝的坝基——中堡岛就在青滩的下游不远处。当年日本人打到石牌,军舰都沉在了石牌。

这段地方的怪事太多,我在坝区做保安的时候,就听说过,比如九八年发大水,把三斗坪临江一家住户的房子给淹了,结果洪水退去,房屋主人发现自己被淹的卧室里,床上整整齐齐的躺了一男一女,女的倒还罢了,是上游朱家湾一个中巴车冲到水里淹死的,可男的却是 一个菜贩子,在南沱渡江的时候淹死的,事情就蹊跷在这里,南沱在三斗坪下游好几里。

你说这蜿蜒几千公里的的长江,这么大的水,该有多少诡异的事情发生。青滩的传言,也是我在那时候听说的。青滩在是一个古镇,靠着江边的一个滩坡上,顺着山势修建者古老的民居。

青滩的事情,我先按照官方的说法说一遍。

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二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青滩古镇上方八百米高处山体滑坡,一夜之间整个青滩古镇被滑坡的山石夹裹着冲到长江江底,无影无踪,一千多口人、四百余间青砖瓦房全部化为乌有。滑坡造成的后果,几乎让长江水隔断。但幸运的是,由于政府提前预测灾难,在滑坡前一天,及时疏散了群众。所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这就是我找望德厚的原因,因为我当年在坝区听到的传言,是另外一个说法。

太阳落山,夜色降临,我背着望德厚走到乐天溪的幺棚子,在大桥上,我们拦了麻木(摩的)坐到刘家坪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十一点了。望德厚在附近还是有声望的,找到一个夜间打渔的渔船,看见是望德厚,虽然有点犹豫——他也知道,望德厚出现,绝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但是出于对望德厚的忌惮,他也只能答应,带着我和望德厚去青滩。

望德厚身体裸露的部分,手臂、脚板,和脸皮,都泛着苍白,如果他始终这么静坐不动,那就是一具尸体无疑。驾船的打鱼人嘴里轻声念叨:“为什么要今天晚上去青滩,刚好是二十年整。“

我和望德厚都不做声,望德厚知道我就是故意选这天来的。打鱼人心里害怕,不停的唠唠叨叨。

我看着平稳的江面,黑森森的江水宽阔,大坝的灯光在下游很远还能看的到。打鱼人说:“江面宽了,淹了好多地方,过几年,水面还要上升。更多的东西都会淹到水里了。”

我和望德厚相互看了一眼,打笳乐的事情过去了七年,我也从一个胆小脆弱的胆小鬼成为了过阴人,而望德厚还是望德厚。

渔船发出突突的马达声,沿着江边不远继续向上行驶。我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嘶喊,从远处的山峦传过来。

“现在还有猴子吗?”我问望德厚。

望德厚轻声说:“很多年没见过了。”

打鱼人说:“这声音到了晚上就有,可是现在山上除了野猪,哪里还有猴子。也只有这个江段,到了晚上才能听见,别的地方都没有。”

打鱼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做声了,紧张的看着江面。

我问:“水面提升了这么多,还怕有礁石吗?”

打鱼人回答:“没用,这里一直沉船,水下的石头会长,水面抬高,石头也跟着上抬。”

望德厚说:“他就是青滩人,八七年搬迁到的刘家坪。”

打鱼人听了望德厚说的话,身体抖了一下,渔船在江面行驶更加慢。

“到了。”打鱼人说,“老青滩就在我们脚下江水底。”

我看见打鱼人在看着江面,仿佛在寻找自己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渔船靠了岸,我和望德厚走到江边。青滩古镇就在我们面前。我和望德厚时间拿捏的很准,现在是两点半。青滩,不,现在是新滩镇就在我们眼前不远处。

打鱼人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让他先等着,天亮前我们回来。

我背着望德厚向镇子走去。走了几步,望德厚说:“你歇会。”

我知道他有话要问了,就把他放下,两人坐在江滩上的石头上。我掏出烟,望德厚不抽,他抽他自己的烟锅。

“你从前到底听说过什么?”望德厚问出了这句话。

“我听说的是,”我顿了顿,看着望德厚的脸,“青滩滑坡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人死掉,刚好相反,当时是死了很多人的。”

望德厚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过了二十年的事情。”

“他们说起青滩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提起过你。”我回答,“你一定知道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对我很重要。”

“我想不出来这件事情和过阴人有什么关系?”

“这地方二十年来就没消停过。你也知道的。”我接着说,“当年政府是预测出了滑坡,你觉得那些搞地质的政府官员真的能预测到吗?”

望德厚对我说:“的确是有另外一群人,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我找的就是他们。”我点头,“他们一定还有人在惦记这里。”

“你到底知道多少?“望德厚问。

我慢慢说:“我当时知道一件事情,是一个同事说的,他说他认识一个人,很熟了,每年有那么几天,会在晚上回到青滩。因为,他的家人在滑坡的时候,并没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望德厚说:“滑坡后,政府清点人数,核对户口,向外宣布,没有一个人死亡。”

我继续接着我的话头,“我听说的那个人,回到青滩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去见他的家人。你告诉我,他的家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望德厚继续说:“当时清点人口无误,他们都没有隐瞒任何细节。”

“这么大的自然灾害,没有一个人伤亡失踪,对他们来说是政绩。”我说道。

望德厚深吸一口气,“人数清点后,政府安排他们到附近的临时救灾点居住。但是到了救灾点,第二次清点人数,他们才发现有少了一部分人。”

“如果我猜的没错,如果回到滑坡的原地。人数又会恢复。”

“就是这样,当时政府掩盖了这个事件,”望德厚叹口气,“他们很多专家都无法弄明白,而且有几个调查人员在调查的过程中,受了刺激,精神失常。”

“所以他们找到了你。”

望德厚说:“当时是秘密找的我们,一再叮嘱我们,决不能对外说起这件事情。”

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望德厚说:“有一百多人没有逃出来,但是他们清点人数的时候,都在。可是到了临时救灾点,他们就消失了。”

我等着望德厚继续说。

“最怪的地方是,后来他们第三次在救灾点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失踪有一部分又出现了,而本来在第二次名册内的人,却怎么都找不到。所有人都怕了,不敢再回来。所以无法再次统计人数。我和几个端公(三峡地区神棍的一种称呼)就留下来,当时政府都说要破除迷信,真的出这种事情,还是要找我们。我们和几个端公就每天晚上到滑坡附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我们遇到了另外一批人,这些人不是当地的居民……我明白你来的目的了,你要找的是这些人。”

我点头。

望德厚身体颤抖,“你怎么知道他们死在这里了?”

我丢了烟头,把望德厚背起,看着前方古朴的新(青)滩镇,镇子安静得很,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密密麻麻的建筑在黑暗中隐隐显出来。

我背着望德厚走到镇上,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一家房间里亮着灯光。望德厚的身体很轻,他身上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慢慢在小巷里行走,脚一歪,踩到一个坑里,是路面上青石板缺了一块。

望德厚对我说:“你是过阴人,能看得到有什么不一样?”

我回答:“我不想管这些,我在等人。”

望德厚轻声说:“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巴巴的当了过阴人到底有什么用处?”

我想了一会,“我到现在还没有觉得有差别。”

“你没有得到一些好处?”

“有一些东西让发生了改变,”我说道:“但是这些东西,不能提高我的道术,我除了在道教门人面前有了一个身份,其他的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我很好奇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在哪里经历的东西根本不是他们想要的。”我叹口气,“可惜我说了,所有人也不会理解。”

望德厚点点头,对我说:“带我喝茶去吧,前面走一段,向右拐,有一个茶馆。”

“黑灯瞎火的哪里有什么茶馆?”我不解的问。但是还是依着望德厚所说,背着他走过去,走了一段路,右拐是一段青石台阶,我慢慢的爬上去,台阶尽头又是长长的小巷,一个破旧的房屋在旁边,我看到了房间前的飞檐下留出了一个空处,刚好放了一个八仙桌。我把望德厚放下,两人坐在椅子上。

一个人影突然站在我身后,悄声无息的,提着一个茶壶,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看见房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我看清楚这个人的打扮,他身上的衣服很旧了,腰部围了一个白色的围裙在黑衣里很刺眼,这是茶倌的打扮,茶倌给我和望德厚倒了茶。我端起来喝了,茶水是冷的。

我笑着对望德厚说:“你是这里常客吗,这茶倌跟你很熟。你一来,就给你倒茶,还是三更半夜的。”望德厚看着我苦笑,“我和他的茶半辈子了,他知道我的习惯。”

我继续说:“新滩是新建的镇,怎么这些房屋弄得跟解放前一样,还有,连路都是青石板铺的……”

我不说话了,我看见望德厚正在看着我摇头。

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我来这里的本意是想查找一下,我想找的人的线索。在滑坡之前,有一些人预见到了灾难的发生,我找望德厚之前,在赵一二的老屋里,看到过赵一二留下一些日记,日记里提起过一件事情,就是跟青滩的滑坡有关,他提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预测了灾难。那个人的身份不是老严,不是任何一个道教门派的术士。

赵一二在日记里说过:“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只能是孙拂尘。”

我和赵一二最相似的地方,就是我们有一个完全相同的疑问。

我要来青滩的目的,就是要找孙拂尘的下落,一个在赵一二看来都很神秘的人。

孙拂尘在滑坡前一天,预测到了灾难发生的时间。他能回答赵一二的疑问,那个我向守门人都没问出结果的疑问。

可是现在我身边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预期的想象,望德厚已经很明显的在提示我。

新建的新滩镇怎么会有破旧的青石板,怎么会有如此古老的茶馆。这个茶倌认识他半辈子了。我现在明白望德厚为什么对我如此不解了了,我当了过阴人,其实还是什么都没变,仍旧是个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发现。

们现在所处的镇子,就是青滩!

而且是滑坡前的青滩!

我极力保持镇静,问望德厚:“多久了,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

望德厚偏着脑袋回忆了一会,对我说:“刚才是不是跟你说有些人失踪了又出现?”

我点头。

望德厚说:“你知道当年三峡的居民是怎么说滑坡的事情的吗?”

我笑着回答:“多半是惹恼了什么东西,长江里的东西。”

“龙王爷不高兴了。”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头看去,看到是那个茶倌在插嘴。他看见我注意他,并不理会我,给我续了茶,然后又走进屋内,屋里黑洞洞的,他也不开灯。

“我就奇了怪了。”我对望德厚说:“他明明是人,不是鬼魂。”

望德厚没有解释我的疑问,而是突然问我:“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姓孙?”

“孙拂尘。”我不奇怪望德厚能问我这句话。

“我和几个端公就是他早来的。”望德厚说:“但是他的名字叫孙卫东,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赞成望德厚,“他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

“他有一种能力,能一眼就在人群中分辨出我们这种人。”望德厚说:“就跟你一样,能一眼分辨出站在你面前的是人是鬼。”

我觉得这样的谈话实在是太繁琐,于是对望德厚说:“你从头说起吧。”

我说完这句话,突然发现镇子上出现了行人,他们悠闲的在道路上行走,在没有任何灯光的情况下,他们的状态跟平时一模一样。

“你当年听说的没错。”望德厚对我说:“每年的今天这个时候,当年离开的青滩居民会回来。”

“就因为每年这个时候,青滩镇会回到从前的样子?”我问道,我说完这句,看到远处的江岸陆陆续续冒出了一些影子。

望德厚也抬头看了看,“现在你看到了。”

“看到了。”

“每年今晚,滑坡的情形就会重复一次。”望德厚说,“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的背后开始冒汗,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我知道我没有来错。天上已经开始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一瞬间狂风大作,黑夜里暴风已经来临。

“还有一个多小时。”望德厚说:“你就见到了,不过我告诉你,会真实发生。”

我摇头:“孙拂尘不出现,我不会走。”

望德厚摆手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我看见街道上的人慢慢游走一阵,和江面上移动过来的影子相互对视。那些人纷纷在江岸上哭嚎,片刻后,天落下倾盆大雨,那些哭嚎的人止住了哭声,离开镇子,向来路走回散去。而那些人影,就慢慢走近镇子里,进入到每个不同的房间。

茶倌又出来了,给我和望德厚倒满茶水,然后说:“我也要走了。”

望德厚向他告辞。

“一百一十七个”我对望德厚说。

望德厚回答:“没错,就是这些人,他们当年没有撤离,现在他们每年都要重复一次当年的情形。”

我站起来,心里震惊,对着望德厚问:“为什么?”

望德厚干瘪的说:“因为你要找的那个姓孙的。”

还有一个小时,我要离开这里,望德厚已经说的很清楚,我身处的青滩镇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滑坡也会真实的发生,甚至在滑坡时候死掉的鬼魂,都会从江底爬出来再一次经历灾难。我决定不打岔了。

望德厚重头开始说起,我也从他的叙述中一点点的了解当时的来由:

孙卫东,也就是是孙拂尘,当年年纪不大,也是二十出头。八十年代有很多水文局和地质局的人在三峡一带到处勘测,当地人也见惯了,孙拂尘就是以这个身份在这里一直活动。孙拂尘做的工作和一般的勘测人员不同,他从来不检测水流,也不地址考察,他就在附近的大小庙宇,和长江里的一些古怪地方转悠。

结果到了滑坡前两天,他突然就跟政府人说,青滩的人要撤离,这两天要出事。镇政府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一个镇一千三百口人要突然拖家带口的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一个水文局的工作人员,要求一个镇的居民全部撤离,这不是在开玩笑么。孙拂尘当时见政府的人不看中自己的警告,就向他们显露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这个身份的级别,可以让镇政府的人十分忌惮。当政府的人打电话证实了孙拂尘的身份后,仍旧在犹豫大规模撤离,毕竟在短短时间内,很多事情无法完成。

县里和镇上的领导向青滩的居民,下达撤离的指示的时候,居民都不肯相信,觉得政府在折腾,每家每户都有养的牲口,山坡上还有橘子树,家里的瓶瓶罐罐……

当政府的撤离行动遇到阻拦,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的时候,镇政府的领导沉不住气了,向孙拂尘确认灾难的真实性。孙拂尘当时已经很恼怒,说自己在来三峡之前,已经在唐山呆了十年。

这句话一说,政府的人就被镇住。于是下达指令,确保镇上居民的人身安全为第一,其他的统统可以忽视。于是一千三百多口人,都将信将疑的离开,如果灾难不会发生,他们的财物也就不会受到损失。于是政府成功的说服镇上的居民撤离。

十二号晚上开始,下大雨,雷暴,天上的闪电一个接一个,打在山顶上,有的还打在长江里。那些居民都附近的安全地带看着自己的家,然后在凌晨三点多,青滩上方的山崩了,居民看到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都被山上落下来的巨大石头和泥土卷入长江。大部分的居民都哭了,对着家园喊:“我的屋啊,我的屋啊……”

然后到了天亮,清点人数的事情刚才已经说过。这个时候,镇政府就打算宣传孙拂尘的事迹,孙拂尘制止了。然后孙拂尘就找到了包括望德厚在内的几个端公。

他要做的事情,其实是跟灾后有关。孙拂尘就不停的问端公,西陵峡这一块,到底有什么怪事,有什么山神之类,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忌讳。甚至在中堡岛上到处挖掘,很多端公都被他的做法搞怕了。中堡岛这个地方不一般的,中堡岛按照当地的说法,是船。长江发再大的水,甚至两岸都淹了,中堡岛都不会被淹的,就是因为中堡岛得下方是一个船,那条船还是大禹当年留下来的。谁也不敢再中堡岛上面随便乱挖,兴建土木,上面生活了几千年的居民,都有很多禁忌。

结果孙拂尘就搞出事了,在中堡岛地下挖掘了几根阴沉木出来,当时望德厚和几个端公就吓得厉害,说孙拂尘把中堡岛的根基给破坏了。而且参与挖掘的几个技术员都疯掉。

望德厚当年跟着孙拂尘瞎干,就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后来那几个技术员疯掉后,端公都说干不来孙拂尘的事情,孙拂尘在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们。

孙拂尘带着这些端公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几天就完成的,一直干了十年。

孙拂尘的确不是搞地质和水文方面的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地震局的编制,但是他也不是那种根据科学研究来预测灾难发生的工作人员。其实自然灾害,特别是地质灾害,地震就是个摆设,连他们自己都不信靠那些仪器能预测,最多也就是检测地震强度而已。

于是就有了个特殊的下属部门,专门在民间找一些比较有本事的人,用异于寻常的手段预测灾难。这个部门在建国初就有,也取得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在六十年代初,这个部门被国家取缔。所有的人就遣散回家,后来大部分人还收到了迫害。孙拂尘的爹就是其中一个。

孙拂尘的爹回到家乡,在六五年的春天,突然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拼命说家附近有个水坝要溃,是大灾。老孙离开工作单位之前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而且也答应不能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

和所有的预知者一样,命都不好,谁也不喜欢预知灾难的人,更有甚者,有人会认为灾难就是这种人乌鸦嘴给说来的。

老孙天天叫嚷着那个坝要垮,被人当了疯子,也没人理会他。结果六五年就发生了建国以来的最大灾害,死亡人数十万记。老孙预测准了,就把自己四五岁的儿子孙卫东托付给了一个道士。老孙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如果灾难没发生,他最多被当个神经病,真的闹灾了,如果是小灾也还罢了,死了这么多人,他的处境可想而知。所以老孙还没等到文guuu革,就死掉。

大坝溃后两个月,政府救gh灾,掩盖消息,内部huu批评……最后终于想到了老孙,于是把老孙给抓了起来,关了几天后,就开审判大会,到会的群众,每个人家里都有死去的亲属,就算是没死人的,家也没了。

审判的法官就说老孙一直从事反ssrr革gg命活动,破坏社会ftff主义ff建设,宣扬封hgg建迷ff信,煽动革ggtg命群众……就是大坝溃掉的罪魁祸首。罪大恶极,民愤极大……验明正身,立即执行死刑!

老孙早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被宣判后,就拉着嗓子喊。不是喊冤枉,而是喊要闹人瘟了,他已经看到瘟神来了。

老孙临死都还冥顽不化,激起了干部和所有群众的愤慨,若不是维持秩序的军队拦着,估计当时就要被受灾群众活活打死。

群众都骂他,他害死了十几万人还不甘心,还要诅咒发人瘟,是不是良心黑透了

老孙的审判大会结束,老孙马上就被枪毙在刚退水后的河滩上。老孙死了,尸首扔在原地,最后还是抚养孙卫东的道士给老孙收了尸。孙卫东跟着道士也不长 ,六八年,道士被斗,道观里的三清像也被砸,道士挨了几顿打,老骨头承受不起,没两天就死了。孙卫东才七八岁,也没人会收养,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道士“二七”的时候来把孙卫东接走。孙卫东没有告诉望德厚那人姓名和任何信息。只说他十五岁的时候,亲历了唐山大地震。然后那个隶属地震局的部门突然又恢复,孙卫东就去了那个部门。

孙卫东也没有跟望德厚说起他部门的细节,只是说了他八十年代初就到了三峡,一直没人意识到。

一直到青滩滑坡之后,孙卫东在三峡的神棍里才为人所知。

我听到望德厚说到这里,插嘴说:“我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了?”

望德厚说:“当然啊,这么大的工程,怎么可能没人来看地脉,我们乡下普通人户,起个猪栏屋,都要请我去看看地势和时辰,上个梁,还要我去喝顿酒,孙卫东这个人,的确是不一般。”

望德厚说完这句话,我看到天上瞬间明亮,我开始的时候,以为是闪电的光亮持续得很久,但是这个光亮持续了三秒得时候,我知道这不是闪电了。

我站起来,想看看这个光亮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 。我走到街道高处,磅礴的大雨把我淋得透湿,我仰头看远方,发现这个光是从镇子依傍得的高山后方传来,光的颜色很诡异,类似冬日傍晚即将黑夜完全降临的昏光。

我耳朵旁听到了一种咕咚和霍霍的声音,在倾盆的雨声中也能听得真真切切。我知道,那是长江水翻滚到了最凶猛的时候,才会有的声音。

我看向长江,看见水面有一个黑洞洞的圆圈,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声音就是从漩涡中发出来的。

时间不早了,孙拂尘-也叫孙卫东还没有出现。赵一二一辈子不求人,但是他想见的唯一的人,竟然根本就不给他见面的机会,让赵一二耿耿于怀。现在我又知道了青滩事件和孙拂尘之间的渊源,而且望德厚刚才已经说的很明显,孙拂尘是勘测三峡大坝周边一代地脉风水的专业人员,一个拥有多么强大能力的人,才会让国家把这么重大的事情放心交给他!

我又走回茶馆的飞檐下,望德厚说:“再劝你一句,该走了。”

我算了算时间,对望德厚说:“你还有时间说说孙拂尘当年的事情。”

望德厚继续说起来:

青滩的事情让政府对大坝的建设有了疑虑,反对的呼声很高,在孙卫东这边,压力也很大。这事就要两个方面说,其实是一件事,说法不同而已。地质学上担心的事很多,比如引起地质变动,诱发地震个山体滑坡,青滩滑坡发生在葛洲坝截流后几年,算起一种印证,还担心泥沙和砾石淤积河道,影响长江黄金水道,还有担心容积几百亿立方米的水库是否会对气候产生影响。不过这些问题放到另一批人来看,就只有一个说法:地脉风水!

孙卫东当时年轻,本事也厉害,他敢动在望德厚等端公忌惮甚至害怕的地方。后来他做了两件事情,完成了他的职责。

当然不用多说,孙卫东再三峡碰到最难缠的事情,就是在中堡岛上的事情。

中堡岛在九十年代初是非常出名的,有很多商标都用了中堡岛的名字。就是因为中堡岛,是国家选中的三峡大坝的坝基。在大江大河上修桥建坝,都是最好有江心洲做基础,降低工程难度,质量上也更安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择直接横跨的江面。特别是大型水坝,必须要在施工的时候,江水仍旧流淌,所以只能借着江心洲,分别施工,修好一侧,再修另一侧。葛洲坝,三峡大坝都是这样。

而且葛洲坝就是三峡大坝的预演,葛洲坝当年出了不少事,上方支流黄柏河段,在那几年淹了不少浇筑分队的人和机器,通常是换班的人到工作场地的时候,发现什么都没了。

后来截流,大家在电视上和视频里看到的截流合拢场面非常轻松喜感,其实那就是宣传的手段而已,截流的过程其实很凶险。由于水流湍急,土石方一下去就冲得无影无踪,总指挥就下死命令,直接把车给开下去。

从头到尾,十几年的工程牺牲了不少建设人员,当时上层就有人认为是没做好那些该做的事情。说穿了就是所谓的迷信那一套,所以三峡勘测的时候,做法就不同了,请来了当时二十岁的孙卫东。

--望德厚是个呆在山里不出门的神棍,估计连字都不认得,他刚才对我说的话,不像是个没文化人的口气,孙卫东当年也小,应该不会跟他说这种事情。我越想越奇怪。

我正在想着这个疑问的时候,我看到了老熟人,那个胖胖的老人站在江边,瓢泼大雨和滚滚的江水都跟他没任何关系,倒是他身边的随从,都戴着斗笠。虽然在黑夜里隔得远,我仿佛仍旧能看见望老太爷笑眯眯的样子。

望德厚突然一把抓住我肩膀,眼睛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又一次利用了我。

“我答应了。”我承诺望德厚。

望德厚心情不再紧张,“孙卫东一直呆到九七年才走。”

我算了一下时间,然后说:“真巧,我九七年来的。”

望德厚苦笑着说:“你就算早来几年,你也看不到他。他自己被锁在青滩了。但是后面的好几年,我都跟着考古队,这是他要求我的?”

“你这么听他的安排”我说,“是不是他答应你什么事情了?”

望德厚点头,“虽然他九七年出来后没有帮到我,但我不恨他。”

“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望德厚正要说什么,但是他停下,望老太爷的跟班已经站立在他的身后,他们都是望德厚的熟人。

我知道我时间到了,不能再呆,望德厚说得很明白,孙拂尘不在这里。我站起身,向江边走,望老太爷的随从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后。

我走到江边,距离望老太爷十步左右站定。我和他之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我把他已经彻底得罪。

望老太爷摆着谱,几个随从抬着滑杆,顺着江边走向下游。

天空的炸雷连续不停,山那边映出来的光芒,变成了赭红色,无数巨大的石块从山顶滚下来,大雨就集中在这一片,疯狂的下。山体终于不能再维持平衡。我看到了山中部的地方发出一连窜的蓝色火光猛地冒出,耳边传来的一种特别刺耳的摩擦声。大山从中部的山体,开始向下崩裂滑动,向着山下的镇子冲下来。

望德厚已经站起身,颤巍巍地向我远远做了个揖。然后随着镇子一起被山石卷入长江。

望德厚终于摆脱望老太爷了,七年前,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却被我破坏。现在我我用另一种方式帮他达成了心愿。他服侍了望老太爷,连死都由不得自己。他直到在青滩了才告诉我在这里找不到孙拂尘,就是算准了我不会忍心拒绝他——他对我倒是非常理解,知道我不会把他送回望老太爷的手中,而望老太爷在当年就对我很忌惮,如今更是不会和我做对。

望德厚也许事唯一一个在灾难重现中死亡的人吧,山体当把镇子卷入长江的那一刻,风雨雷电瞬间全部停止,新滩新镇稳稳妥妥的在江岸上,陆陆续续的有灯光在黑暗的房屋里亮起。镇上的看来也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孙拂尘在这里使了一个违背天道的法术,让青滩不停的滑坡,却都是假象。

厌胜术!

其实这几年我跟着王八,和什么道士啊,神棍啊,木匠啊…还是认识了不少。王八违背诡道,想行天道,所以做不了过阴人,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去专注鲁班书,厌胜术,九龙灯这些民间的技巧。而我,想学也学不会。不过,我们都见识过这些法术的厉害。所以在我看到孙拂尘留下的厌胜术,我想找到他的愿望更强烈了。

厌胜术分很多种,一般就是做点小法术,让被施法的吃点苦头,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木匠,乞丐爱做的事情。还有种和合术,也是厌胜术的一种,处理人际关系的,古时候生意人爱用这法术,现在都是烂大街的痴男怨女信这个。还有种青蚨术,也是其中一种。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比如孙拂尘在青滩做的,就是障眼法,厌胜术中最拙劣的一种,江湖杂耍的把戏。但是能把最低等法术用到如此大的场面,小法术做到偷天换日的水平,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孙拂尘弄了十二年才走,这事的确是很艰难。现在我大致明白孙拂尘在三峡到底是做什么的了,三峡坝区地址本来就不稳定,修建三峡大坝的工程,不可避免的会遇到无数自然灾害,地震和滑坡对大坝的影响很大,而这方面,刚好是地址科学的短板,于是就需要有人用特殊的办法来解决,孙拂尘就被选中,当然他也不负所托,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来解决问题。用一个荒谬的障眼法,让所有的灾难在青滩一次又一次发生,却都是假的。

我在新滩站到天亮,看见居民都忙忙碌碌的在路上行走,长江也一如既往,甚至连浪都很小。

我知道下一个人要去找谁,望德厚说过,孙拂尘在中堡岛挖过东西,我找到当初的挖掘队员就行了。

这事我自己不好办,让我找人,真的是一件恼火的事情。

三个多月,我一无所获,只能回到宜昌。

王八这小子出了点小麻烦,现在在医院里呆着,我看见他脑袋包扎得跟猪头似的就忍不住笑。

王八一脸恶毒看着我。

我凑近王八,看见他眼睛淤青,腮帮子肿得老高,身上还好,都是皮外伤,我看他这种狼狈得样子,实在受不了,吭哧一声就笑出声音出来。

王八本来就对我愤懑,见我幸灾乐祸,指着我骂:“不是听你得糊弄,我会挨打吗?”

我连忙给他作揖,“我哪知道你这么猛,牛逼哄哄的。”

我一想到王八前段时间的所为,我就想笑。王八丢了过阴人的身份,又得罪了老严,北京也回不去了,正中我下怀,你就回宜昌玩儿去吧。

结果回了宜昌,董玲正在和李行桓谈婚论嫁,本来吧,董玲脾气不太好,和李行桓父母关系处理很僵,李行桓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正在为难。没想到半路上冒出个王八,要把董玲给抢回去。

结果李行桓和董玲之间的矛盾全部消散,两边家庭马上把婚事往来的各种事宜都谈妥了。

王八还没醒过神,李行桓把他约出来见面,把结婚证拿给他看,李行桓是个斯文人,他看王八也挺斯文模样,就想着用绅士的方式解决——你看我和董玲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你就省省吧,以后还能当朋友。

王八找董玲又找不到,跟李行桓也没什么话好说。李行桓也以为说服王八了。

结果王八这小子等到他们结婚当天大闹婚礼!

我一想到王八冲进婚礼,拉着董玲的样子,那该是多过瘾的场面,可惜我晚回来几天,不然就能亲眼看到了。

我笑着对王八说:“你当你是许文强啊?”

王八坐起来大喊:“这不都是你逼我的吗!现在跟老子说风凉话!老子挨打,你就舒坦了是不是?”

他不说挨打就罢了,一说挨打,我就实在是憋不住,恨不得把眼泪笑出来。

王八在老严的那个部门当领导当久了,颐指气使惯了,觉得所有的人都该让着他,恭敬他。

可是现在屁都不是,说话还是神神秘秘,傲慢无比的样子,而且还在董玲面前说一大堆“我要负责”“以前对不起”之类的话,董玲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给钻进去,李行桓也懵了,他没想到董玲以前竟然会喜欢这么一个傻逼。李行桓的那些伴郎,同事,哥们就没李行那么好的风度,直接拳脚招呼上了。王八不用法术,杀只鸡都够呛,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王八手脚打架不利索,被李行桓的兄弟和亲戚们修理一顿。酒店的保安把打了110,警察来了也不顶事,王八犟劲上来,什么丢脸的话,什么丢脸的事情都做尽。但是王八至始至终,没有拿他从前的身份去压人家,老老实实的挨打。

王八被送到医院后,董玲和李行桓的婚礼也无法继续,李行桓的父母脸色非常难看,看笑话的人也多,气氛就不是那个味道。董玲的父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董玲和李行桓在酒店的房间里吵架,然后又心平气和的商量:婚礼搞成这个样子,李行桓家里的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娶这么个媳妇,没脸在亲朋好友面前抬头。

于是董玲和李行桓第二天就和和气气的拿了离婚证。

王八给我絮絮叨叨的把这些个情况说了。我就明白,董玲又和王八走到了一起。

我笑着对王八说:“你就是故意这么做的,知道闹一下,董玲肯定嫁不出去。”

王八正要骂我两句,眼睛就直了,什么话都不说,一脸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我背心后面发冷,知道是有人在恶狠狠的看自己。

能对我这么愤怒的人,还能有谁,当然是董玲。

我扭头看,果然是董玲提着盒饭,走进病房。董玲铁青着脸,看见我也不打招呼,把盒饭重重的扔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然后对王八说:“胀饭(宜昌方言贬义:吃饭[胀(zhang二声),类似于“填”的意思,指走程序纯完成任务式地把食物填到肚子,宜昌方言。--斑竹备注。])。”

王八谨慎的把盒饭拿到手上,慢慢给吃了。我看王八吃个饭,比受刑还难受。估计这几天业被董玲修理惨了。

董玲过了好一会,才像是突然发现我一样,对我说:“你来了。”

“来了。”我点头。

三个人气氛很尴尬,我心里有事,也不敢开口。

冷场的厉害了,我还是主动对王八说:“你有什么打算。”

王八说:“刘院长升职了,他说我这样挺好,以后做点小生意算了。”

“你不做律师了?”我好奇的问王八。

“不做了。”王八摆摆手,“刘院长给我拉点关系,我手上刚好有点钱,就做医疗器材的生意。”

董玲在旁边说:“十几万,本钱够了。”

王八说:“是的,十七万,没什么问题,也不用找人借钱。”

我听了,支支吾吾的说:“那十七万是我的。。。。。。。”

董玲听了,看了看王八,又看看我。

王八对着我骂:“你闭嘴,你现在又不缺钱。什么你的十七万。”

我忍不住骂:“靠,你也太黑了吧。”

王八说:“你少在我面前 提钱,提了我跟你翻脸。”

董玲瞪着眼睛看王八,“钱是疯子的?”

王八连忙说:“他这穷酸像,能拿出一千七就不错了,还十七万。”

我无话可说,只能讪讪点头。

董玲见王八把饭吃完,收拾东西,然后对我说:“你出来一下。”

我看了看王八,他苦笑一下,我们都知道董玲要跟我说什么。

我跟着董玲走出病房,不等董玲开口,我就主动说:“放心,我绝不会让王八在参与以前的事情了。这几年,我什么都想通了。”

“我当然知道,你要是再拉着他碰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我也饶不了你。”董玲突然说:“我找你是想让你做点事。”

我摊手说:“尽管说,只要你和王八能安心过日子。”

“有人在我家门口放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董玲说,“我跟着王哥,见到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了,但我不希望王哥再。。。。。。。。”

我点点头,“没事的,今非昔比了,用不着王八。”

董玲看着我,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的确是真心不希望自己和王八的生活被打扰。而我和王八之间的关系,和从前完全反转,现在该我做一些事情来帮助王八了。

我对董玲说:“不管是什么东西,你明天早上把那东西拿给我。剩下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董玲说:“第一天是扔女人衣服,第二天是扔一双小孩的虎头鞋,昨天扔了一个镜子。。。。。。。”

“停!”我对董玲说:“镜子,上面是不是用墨水画了个八卦?”

“就是!”董玲说,“你猜的真准。”

“那今天晚上就会扔一个值钱的玩意了。”我对董玲说,“我开始还以为是李行桓家里人不乐意,故意给你家添堵,弄点小伎俩吓唬你们。”

“你想那里去了。”董玲说:“李行桓不是那种人。”

“是的,你说用了镜子,而且画了东西。”我点头说,“那就是不是普通人做的,那是谁呢,要说你的事情已经了解,那就是奔着王八来的。你明天把东西拿来看看。”

董玲说完话,还是不走,我只好说:“放心,这事只有你和我知道,我不会告诉王八。”

董玲这才放心走了。

我回到病房,看着王八叹口气,叹气也是会传染的,王八也跟着叹口长气。

现在王八的事情也说完了,董玲也走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虽然事实会让王八失望。

“你看过金庸写的那个武侠小说没有?”我问王八:“就是《侠客行》。”

王八想了想,“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小说,但是这个小说我看过。”

“过阴人和侠客岛一样,根本就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我对王八说,“而且很坑人,我在三年内不能去找张天然任何麻烦。”

王八说:“这事和我无关了,我只是要告诉你,三年后,你和方浊就没机会了。”

“没办法。”我说:“做过阴人要做另外一件事情,相比之下,张天然的事情可以往后推推。”

王八想了很久,对我说:“师父活着的时候,就好像对生死不怎么在意。什么都看得很淡,除了死的那天,冲动了一次。”

“是的。”我回答王八:“守门人给我说的那件事情,的确让我很绝望。赵先生估计也和我一样。”

“是我理解不了的事情吗?”王八问。

“恩,你理解不了。”我对接着说,“我要找个人,他叫孙拂尘,他的身份很怪异,有几个背景,但是他真正的身份是个和尚,还他妈的是个密宗和尚。”

王八说:“我一直都觉得师父在想一些事情,超出我们生活很远的事情。”

“那不是好事。”我说,“我不想把事情说的很复杂,作为过阴人,我必须要找到这个人,赵先生没问明白的事情,着落在我身上了。”

“对不起了兄弟。”王八说,“以后就是你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了。”

“我自找的。”我笑着说,“有些事情,还还真弄不了。”

“董玲有事。”王八突然压低声音,“我想不出来,是谁还在惦记着我。”

我听王八说完这句话,心里就知道,王八当然能看出来董玲那边有了问题,只是王八忍着没说而已。

“这次我来。”我点头,“你继续装着不知道。”

我和王八把生活上的近况说了,青滩的事情,我没告诉他,没这个必要了。两人聊了一会,也没什么好说,我就告辞,在附近找了个招待所睡觉。

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医院,等着董玲过来。

董玲给王八送了饭,我知趣的跟着董玲走到医院住院部楼下。看见董玲放了个东西在草坪行,我果然没猜错,董玲拿个银手镯给我看。

“真是大方啊。”我笑着说。

董玲不明白,拿着手镯问我,“这手镯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个不是手镯,”我把这玩意举到头顶,对着阳光,“这是个锁扣。里面是空心的,不能见水,见了水,就会收缩,给你送东西的人,今晚就会来你家了。你和你父母住一块吗?”

董玲说:“是的,不过我没让他们知道。”

我对董玲说:“你晚上看了是什么人扔的东西没有?”

“我不敢看。”

“我晚上来你家。”我对董玲说道。

我在王八的病房里等着天黑,不停的看时间,王八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王八。

王八说:“以前总是你招惹那些麻烦,现在却反过来,我和董玲却让那些东西惦记上。”

我说:“我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来是谁,老严不会这么下作的要挟你回去。张天然那边我闹腾一下,自顾不暇。除了他们应该是没人敢得罪你。”

王八想了一会说:“那就只能是董玲这边的问题了。”

我点头,“董玲被那个叫花子女的催眠过,估计精神状态不好,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喜欢找上这种精神恍惚的人。”

“如果是这样,”王八说,“那就最好不过。”

我听了笑,“你现在倒是对我挺放心的。”

天黑后我,到到了董玲家里,就明白王八的推测是对的。董玲这点事,的确不是冲着王八的身份来的,就是个误打误撞的事情。

我延续了赵一二的神棍的生活,第一单买卖,竟然是给董玲解决麻烦。

董玲的房子是葛洲坝在八十年代末建造的老职工宿舍,灰扑扑的那种老式单元楼。董玲住四楼,我敲门进去后,看见家里没老人,看来是董玲把父母都安排出去了。董玲家是老式的两室一厅,屋里还张挂着结婚的彩纸,家具和电器上的粉红色气球都没摘下来。

时间还早,董玲在厨房里做饭,招呼我吃了,我边吃边想,董玲这丫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总算是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内敛多了。不过对王八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凶神恶煞一样,看来王八以后注定是个妻管严。

我想到董玲在王八面前河东狮吼的样子,就忍俊不禁,刚好吃了一口面条在嘴里,嘴巴闭紧,憋着不笑,面条从鼻孔里喷出来。

董玲跟我开玩笑:“当了厉害的术士,吃饭都不同了,用鼻子吃面条。”

我对董玲说:“我进门之前,把你们这个单元楼都给看了一遍,房子时间久了,是这样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今晚正主就会出来。我来打发。”

我们吃过饭,董玲去卧室拿什么东西,我瞥眼看见董玲的床铺。就对董玲说:“你的床铺怎么还是红色被套?”

“是不是不吉利?”

“当然啊,你又没结婚,家里布置的大红大紫的,很不好。”我不是故意吓董玲,这只是个常识,有大喜,就有大悲,更何况,董玲这婚也没结成。

董玲连忙张罗着去换床铺,我就挨着把她家里的彩纸给撕下来。

两人正在忙活,我突然听到窗外有小孩哭的声音,我跑到窗户,听到声音是从对面单元的一个房间里传来的。

我连忙喊董玲,“你听到小孩哭的声音没有?”

董玲走到客厅,不以为然的说:“听到了,这几天都这样,小孩调皮,被大人揍嘛。”

“你自己都说了,这几天都听到。”我点醒董玲,“现在哪有每天都打小孩的家庭。”

董玲睁大眼睛,“我家门口扔东西,和这家人大小孩有关?”

“哪里是在打小孩,”我哼了一声,“这家人根本就没小孩。”

董玲听我这么一说,马上就紧张起来。

我问董玲:“你是不是得罪过人了,要饭的,抱小孩的,和尚,寡妇之类的。”

董玲想了想,“结婚头天晚上,我们家布置,我的姐妹帮我布置房间,弄到很晚,的确是在半夜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到我们门口,说我们声音太大了,吵着他小孩睡觉。”

“是男人?”我问董玲,“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我的姐妹和那个男人争了几句,你不提,我都忘记了。”董玲说,“我记不起来他身上有什么古怪的。。。。。。我想起来了,他手上提着个灯笼。我姐妹还说了,这人是神经病,楼道里没灯,也不知道打手电筒,却不嫌费事,打个灯笼。”

“你遇到架匠了。”我说道。

“架匠!”董玲皱着眉头说。

架匠也是神棍的一种,平时都是有自己的手艺的,木匠,弹棉花的,瓦工居多,叫花子也有,一般心眼都很小,受了东家的鄙视和怠慢,就会用点方法报复。董玲看来就是得罪了一个架匠。而这个架匠是个篾匠。宜昌的农村水系众多,乡下很多竹林,所有很很多篾匠,编织一些家用的物事,筲箕箩筐背篓之类,手艺高点的,还能做竹屋,但是其中两种篾匠是不能惹的,那就是编织灯笼和风筝的篾匠。

这种篾匠的手艺来源不同,都是古代打仗流传下来的。古时候打仗没什么发达的通讯工具,要通报一些什么情报,就喜欢放孔明灯和风筝,这两样东西现在都演化成了玩具。但是当你做孔明灯和风筝的人,慢慢融入民间成了篾匠,一些不为人知的手艺,也慢慢流传下来。

董玲遇到的那个篾匠,手里提着灯笼,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就是一个扎孔明灯的篾匠。

当年打仗的时候,死的人多了,打胜仗的将军就会放孔明灯,一来是通知自己的友军战况,二来还有个作用,就是给死掉的士兵超度,所以放孔明灯的人都是有点道行的,当这些人成为民间的篾匠之后,把扎孔明灯的一些道术也延续下来,修炼一些法术。两千年传承下来,就成了一门独树一帜的民间道术。

可笑这几年,一到过节的时候,城市的广场里就放孔明灯,还专门有人扎了在哪里做买卖,无知的市民还纷纷去放,却根本就不知道孔明灯的作用,那是拿来祭奠死人的。这边孔明灯放的热闹,指不定某个篾匠站在人群中暗自得意。

我自然不会跟董玲说这些,免得让她害怕。这事又比我想的严重一些了,也怪董玲的命不好,被麻哥和那个会催眠术的叫花子女的害了一次,现在结婚又出了事,这种篾匠是专门找身体火罡不旺的人下手,刚好就碰到了董玲。

好在我现在今非昔比,如果放在几年前,我和王八的能力,遇到这种人,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我和董玲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对面单元,对面的单元黑漆漆的,现在时候不早了,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但是一楼的窗户上挂着一个灯笼,灯笼里幽幽的暗红,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又一声小孩的尖叫发出来,现在董玲也能听的清楚,这声音,就是从挂灯笼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是不是那个男人在打他的小孩,“董玲惊慌起来,“为什么要大半夜的打,这声音听起来瘆的慌。”

我轻声对董玲说:“都说了不是小孩挨打的声音。”

“那你说是什么声音?”

“那是烧竹子篾片的声音。”我对董玲说,“竹子要用牛油蜡烛烧,烧热了,再弯曲过来,做成灯笼。”

董玲不再问我了,她不是傻子,知道我再说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来的时候,看见董玲家楼下有个幼儿园,世上有种小鬼,是特别喜欢和小孩一起玩耍的,这种小鬼一般没什么恶意,就是见着小朋友了,就一起玩,当自己没有死掉。而这种小鬼大人看不见,只有小孩子能看到。

这种小鬼在中国也就一般,没什么特别,懂道行的人都就叫他童子罢了,在日本倒是名声很大,叫“座敷”。座敷混在小孩里面,就算是有心的人,也只会感觉到小孩子多出来一个或者几个,但是仔细去数,又数不出来。

座敷还有个作用就是旺财,所以一些无良的术士,就会想方设法的去把座敷困在自己的法器里面。

我犹豫一会,还是把座敷的事情给董玲说了。

董玲就奇怪问我:“你说的架匠要困住什么座敷,那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我笑着说:“座敷爱凑热闹啊,你结婚那么大的动静,座敷跑你家里来了。你前几天在家门口看到的东西,都是那个架匠,放在你的门口,逗座敷从你家出去的。我现在明白了,你现在精神不好,并不是招惹了架匠,而是招惹了座敷。座敷挺喜欢你的,呆在你家里不愿意走了。”

“照你这么说。”董玲松了一口气,“我以后倒是要发财了。”

“王八这么精明的人,要挣钱也不会靠这种东西。”我轻松的说,“这个扎灯笼的篾匠,听他烧篾片的声音,他已经收集了几个座敷,现在知道跑了一个在你家里,今晚就要来收了。”

时间慢慢流逝,突然董玲的客厅发出“咚”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我回头看去,这才明白,这声音是客厅里的老式大钟发出来的。这种大钟当年很吃香,落地式的,放在家里很气派。

“你家里怎么放这个玩意?”我对董玲说,“铺个毯子在上面,我还以为是不用了的饮水机呢。”

座钟只响了一声,时间是十一点半。

窗子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我和董玲仔细听了一会,董玲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她和我一样,都听到,这嘈杂的声音是小孩子在游戏的嬉笑声。董玲楼底下是个幼儿园,当然有小孩子游戏的设施,可是现在大半夜的,哪里会有一些小孩在哪里玩耍呢。

对面房间里的小孩子的哭叫声停止了,一个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我们之所以能看见他,是因为他手里提了一大串灯笼,灯笼不大,也就是蝈蝈笼子的大小,在他手上提了几十个,每个灯笼都点燃了蜡烛。

那个男人走到幼儿园小型游乐园里面,慢吞吞地走着,走到一个滑滑梯旁,把一个灯笼挂在上面。小孩子玩耍时候的嬉闹声猛然就大起来。

那个男人又慢慢走到一个跷跷板旁,把灯笼在跷跷板两边各自挂了一个小灯笼。我和董玲看见,跷跷板开始上下动起来,如果不是上面空空如也,那就是应该有两个小孩在玩耍。

董玲看到这里,身体在微微发抖。

中年男人继续在游乐场里挂灯笼,挂到秋千上之后,几个秋千也开始慢慢的晃动起来,其中一个晃的非常高。

“幼儿园守夜的人也不出来管管。”董玲埋怨说道。

我轻声说:“很明显了,这家伙就是幼儿园的守夜的门卫。”

中年男人佝偻这身体,把手上的灯笼一个一个的挂在了所有的游玩设施上。小孩玩乐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看见对面单元一扇窗户里亮起了灯光,然后一个人头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张望,估计正要抱怨吵闹,却突然把头缩回去,随即把窗子给关上,灯光也熄掉。

他一定是看到了楼下的场面了,几十个微弱暗红的灯笼密密麻麻的挂在场地里,而且是半夜三更的时候,谁看见了不害怕。

那个男人把灯笼挂完了,然后蹲下身体,点燃一个蜡烛。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他要做最后一个布置了,放孔明灯。

我对董玲说:“快把客厅的灯关了。”语气焦急。

董玲照做,走回窗边,对我说:“你已经是过阴人了,怎么还是这个模样?”

“过阴人不能给我法术上的提升。”我回答董玲,“我的本事还是跟从前一样而已,比赵先生和王八差远了,这世上厉害邪门的神棍多了去,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谈不上比谁厉害多少。”

“出息!”董玲哼了一声。

我忍不住笑了,董玲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本性。

楼下的那个男人,跪下来,对着蜡烛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我知道他是在念咒语。接着,那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手里摆弄两下,那东西展开,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灯笼。男人把灯笼举在蜡烛上方。

“他在干什么?”董玲轻声问我。

“孔明灯啊。”我回答,“要把灯里的空气烧热了才能飞起来。”

“他做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我低着声说:“我低估他了,他不是在求财,他的法术要成了,这个篾匠做这事时间不短了,每个灯笼就有一个座敷在里面,估计他做幼儿园的门房都做了十几年不止。今晚他放了这个孔明灯,按照他的路数,他就可以当一个厉害的术士。”

“他巴巴的做术士干嘛?”

“遁术。”我回答董玲,“能运财的,那牛逼大了,就是有点伤阴德。反正这种人,脑袋坏了,为了一些法术,什么缺德事情都会做。”

我身后的座钟又“咚”的响了一声。这次把我给真吓到,因为离上次响,还没到半个小时啊。

董玲也听到,回头看了看,“才十一点五十,怎么就响了。”

“还不明白吗?我的妹妹。”我对董玲说,“那个跑到你家里的座敷小鬼,就躲在你家的座钟里呢。”

时辰要到了。

楼下的那个男人,把手松开,灯笼平稳的悬浮在空中,一点都不摇晃。那个男人把眼睛抬头看向我和董玲所在的窗户。孔明灯下的蜡烛火光把他的脸映出来。

董玲轻呼一声,那张脸是白板脸。

我虽然能预料到他是个白板脸,但是真的看到了,心里还是有点吃惊。对付座敷小鬼的,都是白板脸,就是五官都十分小,眼睛小,鼻子又小又塌,只有一点凸起,嘴巴只剩一点缝隙,耳朵几乎没有。整个脸孔,就是一整个白脸。

这种白板脸,在每个小孩的童年,都会被父母拿出来吓唬。因为他就是专门弄小孩的。我现在几乎能看到他的脸在露出一丝丝的笑容。他不是对我在笑,他是知道最后一个座敷在董玲家里,现在他要动手抓座钟里的那个座敷了,而且信心满满。

白板脸直挺挺的站起来,看着我所在的窗户。我忍不住把身体往后退了退,客厅里已经没有灯光。他应该是看不见我和董玲。

白板脸把蜡烛小心翼翼的放在孔明灯的下方,哪里应该是有个托盘的。他的确是个好篾匠,扎的灯均匀对称,一点都不摇晃。现在孔明灯慢慢上升,一点一点的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

我冷静的站着,我知道这个白板脸道行厉害,一点都不敢怠慢。

孔明灯慢悠悠的飘了几分钟,终于听到了董玲家客厅的窗户前,然后静止不动,悬浮在窗前,我和董玲都侧着身体,轻轻把窗帘拉了拉,把自己的身体遮掩住,不让孔明灯的灯光照到我们,但是我和董玲还是能在窗帘后探出一点,看着窗外的情形。

孔明灯,现在就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空中,纸糊的灯上,画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这都是吓唬小孩的伎俩。我偷眼向那个白板脸看去。他已经又开始走路了。

“我去把门反锁了。”董玲轻声说,“让他进不来。”

我苦笑,“你觉得他还会走楼梯上来,再客客气气地敲门吗?”

我的话刚说完,白板脸走到了董玲这单元的楼下,然后四肢贴在墙壁上,不紧不慢的向上爬,跟一个壁虎一样。白板脸的手心如同长了吸盘,手掌上扬,贴到墙壁上,就换另一个手掌向上贴住,身体就这样一点点的向上爬。

董玲身体在抖动了,我对着董玲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慌,有我呢。

白板脸已经爬到了三楼,离我们不远了,我已经把他一张青白色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董玲也看到了,对我说:“我上次看见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轻声说:“他白天的时候,会用东西化妆,跟你们女人一样的道理。”

白板脸已经爬到了四楼,头部已经探到窗台上。我把灯开了,然后站到窗台跟前,看着白板脸吃惊的样子。我和白板脸对视很久,然后把窗子推开,一把将漂浮在空中的孔明灯给抓住,两把给揉烂,扔到窗下。

白板脸看到我轻易的把孔明灯给弄坏,回头看了看地下,地上的孔明灯已经被蜡烛点燃,开始燃烧。我向白板脸伸出手,“要不要进来?”

白板脸脸色难看,咬牙切齿,手一松,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

我转身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嘱咐董玲:“把座钟给用布包起来!”

董玲问:“怎么啦?”

“那个座敷有点古怪。”我这句话说完,就打开门,顺着楼道向下跑。

我快速跑下楼,穿过楼下的那个幼儿园的游乐场,灯笼仍旧挂在原地,现在我能看清楚了,几十个小孩都在游乐园里玩耍,不仅是在滑滑梯上,跷跷板上,秋千上,地面上也到处是小孩子在跑来跑去。我顾不上许多,拼命跑向那个男人所在的房间,就是挂着灯笼的房间。

我眼睛看着那个那个灯笼,飞快的跑,突然脚上被什么东西给绊住,摔倒在地上,回头一看,一个小孩子嘻嘻笑着把我我的小腿给抱住,我挣脱小孩。

我站起来,继续向对面的房间走去,七八个小孩突然拦在我的面前,每个小孩都把手扶在前面一个肩膀上,连声一长窜,最前面的那个张开手臂,拦着我。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

在深更半夜的和一群小鬼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是我这辈子头一遭吧。

我想绕开这些小孩,但是我向左,他们就向左,我向右,他们也向右。他们似乎玩的很开心,可是我看到这些小孩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全部是闭着眼睛,脸色古板严肃。他们的腿是直的,膝盖不能弯曲,在我面前蹦来蹦去。

我急了,这是哪个篾匠在利用我对小孩的怜悯心,来对付我。我打算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了,正当我有了这个念头,眼前突然一黑,耳边听见格格的笑声。

这是一个小孩突然从背后跳到了我的背上,用双手把我的眼睛给蒙住了。

我猛力摇晃脑袋,晃动身体,想把这个小孩给甩下来。然后用手去把小孩蒙住我双眼的手给掰开,我的手指所触,是几根竹篾片,捏在手里,冷冰冰的。

我把这几根篾片给掰开后,睁开眼睛,发现四周玩耍的小孩统统不见,只有一些竹子扎的小玩偶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

我现在很恼火守门人给我定下的规矩了,她不让我用从罗师父哪里学来的傀儡术,也压制了我身体天生能焚烧鬼魂的命格,破规矩太多了。让我做事束手束脚,这不是故意给我添麻烦么。

这些竹子做的玩偶瞬间又站立起来,围着我,手拉着手,不停的转圈,现在他们都不是小孩的模样了,但是我耳边不停的听着“陪我玩,陪我玩”的嬉笑声。

我觉得手指痒痒的,抬手一看,原来是手指被篾片割了好几道血口子,伤口鲜血渗出,开始变得疼痛。我顾不了太多了,直直硬闯。

忽然头顶传来董玲的喊声,“疯子,快回来,座钟垮了!”

我回头看着董玲,又看看前面的房子。犹豫了一会,只能重新跑回董玲的家。我的脑袋并没有因为我做了过阴人而变得灵光起来,很多事情想得并不周到。我一心想着白板脸篾匠不是个好人,心里就潜意识的认为他要去抓的座敷就没有什么危险。经过了这么多磨练,我还是没有什么大的长进,谁给我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那个座敷绝不是好东西,惦记着董玲家里混乱,趁虚而入的鬼怪,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在跑上楼梯的过程中,我把这一点总算给想明白了。心里焦急,飞奔上四楼,幸好我走的时候,没有把门给带上,当我冲进房间,看见董玲站在客厅的角落里,吓得一动不动。

那个座钟已经摔破在地上,钟表的盘子散落在地上,两个指针在飞快的转动。我顾不上许多,飞身扑过去把座钟的表盘给抱在怀里。

心神未定,看着董玲,故作镇定的笑了笑。可是董玲仍然是十分害怕神色,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的头部上方。

我头皮发麻,慢慢抬头,看见了那个小孩倒掉在天花板上,手里拿着座钟的钟摆在上面慢慢晃动,摇晃的钟摆让我一阵阵眩晕,那个小孩另一只手晃了晃,我模糊看见垂下来一根绳索,紧接着我的脖子一紧,身替悬挂起来。一口气都换不出来,双脚不停的胡乱挣扎。

董玲看见我的样子,吓得尖叫起来。

我的手不停的向上伸,想扯开绳索,但是起不到任何作用,我的无法呼吸,血液无法上升到脑部,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小孩一张幼稚的脸正看着我,但是他的表情绝对是十分成熟老练的样子。我脖子的颈椎,越来越疼,估计是要被自己的身体拉断了。

三十岁汉子倒绷婴孩,这是我心里无奈的闪过这个念头。

接着我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耳旁听见那个座敷在狂呼尖叫,模糊中看见一个人手里抓着那个座敷,座敷在拼命挣扎,四肢不停的弹动。座敷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身体的血液又能流到头脑中了,眼睛能看的清楚,在这种时候出现,并且能把座敷给制住的人。除了王八,还能是谁。

王八头上缠着绷带,姿势倒是挺潇洒,把那个座敷的脖子捏着,看着我眼睛要冒出火来。

“先别跟我发脾气。”我急忙站起来,“楼下还有个篾匠要对付。”

王八哼了一声,他不放心董玲,示意我和董玲都跟着他下楼。

我们三人又走到楼下,楼下的游乐园里那些竹子编织的傀儡,见到王八纷纷躲避。我们从窗户爬进那个篾匠住的房间,屋子里面红彤彤的一片,我看到屋子里挂满了灯笼,映出暗红色的光芒。

那个篾匠已经跑了,留下了这些破烂玩意。

王八慢慢在房间里找寻,结果发现房间里出了灯笼之外,全部是竹子编制的日用物事,和一些竹子的半成品。

“看来我把那个人吓跑了。”我讪讪的对王八说。

王八把座敷狠狠摔在地上,用一个灯笼把座敷给罩住。然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就给我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低下头,支吾的说:“我以为我能行的。”

“一点屁事都弄不好。”王八骂我,“你除了玩心眼对付我,还能做什么?”

“我没一时失手而已。”

“你好好的跟我说明白,”王八说,“别糊弄我了。”

王八把座敷给收拾进灯笼,然后问董玲的父母住在什么地方。

董玲回答她的父母住到姨妈家去了。

“我们送你去姨妈家,这几天别回来住。”王八带着我们走到路上,拦了一辆的士,董玲的姨妈家住在三江对面的樵湖岭,的士不一会就到了。我和王八亲自把董玲送到董玲姨妈家里。然后王八提着灯笼,恶狠狠的看着我,带着我走到马路上。

两人站定,王八盯着我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对我问道:“你身上那些木偶呢?跟着罗师父学的。”

我耸耸肩,“交给守门人了,我不能用这个。”

“过阴人的规矩?”

我连忙点头。

“为什么小鬼对付你,不怕你身上的火焰,我记得你的命格是杀鬼的。”

“我都是过阴人了,还有个什么的八字啊。”我轻松的说,“不过我还会听弦和算沙,这个守门人拿不走。”

王八跳起来,手指着我,“你没法术了,会这些算术有个屁用!”

“我身份不同了嘛,”我安慰王八,“现在我是过阴人了。”

“你现在还不如从前了。”王八终于明白了过阴人的代价,声音变小一些,“其实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

“你早就知道!”王八歪着肩膀,不停点头,“不然你也不会和金老二联合起来算计我,你倒是好心。”

我叹口气,这就是当过阴人的麻烦,当初我知道赵一二是过阴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当过阴人最多是丢一些法术和自身的命格,而赵一二和王八当过阴人,很可能就是丢掉性命。

权衡利弊,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我在守门人那里得到的一些东西,让我觉得付出这些代价是值得的。但是这些东西,就是王八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桥边那边有一片大竹林。”王八说。“我们明天过去。”

“去哪里做什么?”

“那是个篾匠,他看见你是过阴人,当然要跑回竹林躲起来。”

我听王八这么说,就有点得意。

“别他妈的以为他是真的怕你。”王八骂,“他怕的是诡道,你是讨了我师父和我的名声的福气。”

“你别说了,”我摊摊手,“我知道我现在除了个身份,什么都不是。你满意了吧。”

王八冷静下来,对我问:“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有!”我立即回答。

“是啊是啊,你说过的,孙拂尘。” 王八摇晃脑袋,“怪不得你一出来就要去找那个人。”

“我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啊。”我提醒王八,“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个望老太爷,都还在怕我呢。”然后我把在青滩,帮助望德厚脱离望老太爷死在滑坡的厌胜术里的事情详细讲了。

“你省省吧,”王八不屑的说,“你真的以为是望老太爷是怕了你吗?”

王八这句话说到我的软肋,我虚弱的承认,“是啊,我身上六个火的八字没了,他要我还有什么用?”

王八更加打击我,“望老太爷没在青滩把望德厚给拉走,怕的不是你,他怕的是孙拂尘的法术。如你所说,孙拂尘这么厉害的人,在三峡呆了那么多年,他又是那种身份,能不和望老太爷打交道吗?”

我悻悻的说:“这事我也想到过,就是没有去仔细想而已,你也知道我这人不喜欢想太多。”

“嗯。”王八挪揄我,“除了对付我的时候,算盘打的精细,对付别人就是一个糊涂蛋。孙拂尘在三峡做了那么多事情,能不把周边的端公、野鬼、山神都给镇住么。你当他在三峡十几年,跟你一样,糊里糊涂的混日子啊。”

王八仅凭我的叙述,就把事情的边边角角都给推算出来。而我,亲身经历了,却都想不到这么多。我真恨我爹妈,怎么不给我生一个好脑子。

我被王八逼迫,终于把自己除了有个过阴人的身份,其他什么都不是的秘密给说出来了。不停的告诫王八,别把这事告诉别人。

王八不耐烦了,对我说:“从今往后,除非是我和我的家人,我绝不多管闲事,你有没有法术,跟我屁的关系,事情都是你自找的,你自己去应付吧。”

我和王八坐在江边,两人等着天亮,我耳边不停的听着王八唠唠叨叨的埋怨我,把从前的事情挨着说起:什么不该跟他抢过阴人什么的,不该跟金璇子师徒交好什么的,不该把赵一二的魂魄交给少都符什么的,不该多管闲事让他没得到溶洞里的血石什么的,不该招惹草帽人什么的,不该穿他的西服追女同学什么的,不该偷他的饭票去扎金花害他也没饭吃什么的。。。。。。。。靠!

我听他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给抖出来,我干脆耳朵闭上,自己去睡了,让他唠里唠叨去吧,我在即将睡着的时候,心里得意的想到一个事情,有一件事情,我还是瞒住王八了,草帽人。

早上我被蚊子叮醒,看见王八眼睛熬得通红,估计是一晚上没睡,头发从绷带里抻出来乱糟糟的,胡子拉碴。

“去把篾匠的事情了了吧。”王八提着灯笼,对我说。

桥边往土城的方向走几里路,然后有个岔路,顺着岔路向里走,步行一个多小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山包,这个山包不大,方圆也就是几十米,一条溪水绕着山包转了一圈,在山包靠阳的地方流到田野里。

山包也不高,最多十几二十米。

怪就怪在山包上面全部长满了竹子,隔好远就能看到,郁郁葱葱的一片。风一吹过,竹子就成片的摇晃,哗哗作响。

这里地方偏僻得很,附近没有人户。

王八和我走到山包前,围着山包走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走进竹林的路。

“嗨。”王八叹口气,“我跟着师父的时间太短,后来一直在北京,没有跟师父多结识一些民间的狠人,几乎是没有什么交情,这人看架势来头不小,不是普通的篾匠。”

“你看出来有什么古怪了吗?”

王八指着山包说:“这个不是天然生成的小山包,这个是坟茔。”

“什么人死了这么排场?”我问,“堆这么大个坟堆。”

“古时候的大人物,都是这么大的坟堆。你忘了我们在沙市的时候,去的张居正墓吗。”

“还真是,张居正的坟堆也是这么大。”

“这个篾匠守在这里,肯定是有点来头了。”王八冷静的说,“不晓得他弄这些小鬼做什么。”

我听着王八分析,嗯嗯的敷衍。

“你的算术呢?”王八突然提高声音。

“算什么?”

“这竹子是根据奇门种的,”王八吼,“你算出来入口在哪里。”

“这个简单,你也不早说。”我嘴上敷衍,看了看山包的方位,然后拉着王八走到山包的大壮位,指着说,“入口就是这里。”

“这是块石头。”王八没好气的说,听他的语气,对我完全是彻底失望。

“真的没错,就是这里。”我说,“算沙,算沙呢。”

王八突然想明白了,绕道石头后面,果然石头后有个小洞。

“这个篾匠是住在坟墓里的。”王八点头说。

我指着洞口,“还真是邪门了,这么大个坟墓,早就该招惹盗墓贼了啊。”

“两种可能。”王八回答我,“一,可能篾匠自己就是个盗墓贼,找到这地方,干脆住下来。”

“还有一种可能,”我主动接上王八的话,“篾匠就是祖祖辈辈守着这个坟墓的。”

王八哼了一声,估计连讥讽我自作聪明的心都没了。

说实话我对这种地下的洞穴什么的有点戒心,我想起当年在猇亭的那个溶洞了,我在里面干了几个月的活,最后才知道,那个溶洞其实是一个巨大古兽的嘴巴和喉咙,我他妈的竟然在一个动物的嘴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还有王八带着我去的武当山的那个地下溶洞,里面有两条大蜥蜴。这些事情,我回想起来就后怕,当年稍微一点闪失,小命早没了。

现在可好,王八又要带我爬到这个坟堆里面。心里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是这个篾匠是因为我的原因,给放跑了,不跟着王八下去,还真说不过去。

洞口刚好是容得下一个人进去,王八先下去,我跟着。洞穴一下去就很平坦了,可以直着向前走,洞壁上放着长明灯,闻气味就知道是娃娃鱼身上熬出来的油脂,这种油脂特别经燃,所以被用来放置在古墓里当做长明灯的油料,这墓穴的时候还真不短了。

这个通道略微倾斜向下,走了十几步,进入一个石室,这是主墓室的外围墓穴,我和王八都明白,而且墓穴的地面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洞口,王八和我推测的没错,这个坟墓早就被盗墓贼给光顾过,现在变成了篾匠的宅邸。

跟着王八走到下层墓室,空间就大了很多,是一个巨大的墓室。墓室中央放着一个棺椁,盖子早就掀开了,估计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和王八安静的打量房间的四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除了石壁上的长明灯亮着,什么都没有,这长明灯肯定也是篾匠弄来的。

我和王八站在这墓室里,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四周静谧一片。王八忍不住把手里的灯笼起举起来,然后说:“出来吧,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王八的声音在墓室里回响,没有人回答。

“是不是不想要了。”王八把灯笼放到地上,“那我把这东西给灭了。”

王八这句话说完,墓室里就传来了婴孩的哭声,咿咿呀呀的,我顿时就紧张起来。王八倒是无所谓,他见多识广,就看向墓室里长明灯照不到的一个角落。

一个中年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就走到灯光里,站在我们面前,哭声就是从她怀里的小孩发出来的。

“女的?”王八忍不住说,“没听说过有女架匠的。”

“不是她。”我对王八说,“是男的,白板脸。“

我虽然把这话给说了,但是也明白,虽然这女的不是白板脸篾匠,但是在这种地方,突然就冒出个这种古里古怪的女人,还抱着个小孩,不比篾匠好的了多少,甚至更差。

“叫你男人出来。”我指着那个女人说。

可是抱小孩的女人不说话,现在我才把她的脸给看清楚了,这个女的脸上皮肤突然就变了样子,我一看是王八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桃木剑,指着她。桃木剑上仿佛能吹出风似的,把女人的脸上的覆盖的一层黄白色粉末给吹掉,现在那个女人的脸的皮肤完全变了个样子,焦黄干枯,鼻子没了,就露出两个黑色的孔洞,眼睛也一样,嘴巴倒是大,但是没嘴唇,一张黑色的大口就这么张开,头发也纷纷掉落。

这哪里是个活人,明明是一具干涸的尸体,我看出神,冷不防这女尸怀里的婴孩又是一阵啼哭,我吓得一哆嗦。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王八实在是忍不住我的反应,“你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那个婴孩在啼哭,我忍不住说:“这个小孩是不是饿了。”

我的话刚一说完,那个女尸就腾出一只手,枯柴一般的手指伸进自己的嘴巴,然后两根手指夹出一个东西,塞到婴孩的嘴巴里。婴孩还真是饿了张嘴把那个东西个含在嘴巴里吞咽,我都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长了牙齿,吃的东西一个怪,嚼起来跟胡豆似的咔啪响。

婴孩吞咽了东西,又开始哭喊起来。女尸眼眶里就爬出一个虫子,女尸还来不及用手去抓,婴孩就把手伸出来抓住爬在女尸脸上的虫子,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

我这才看到了婴孩的手臂和手掌,也是干枯焦黄的皮肤,原来这一大一小两个,都不是活人。而婴孩手上的那个虫子,我看清楚了,是生长在竹子里的一种昆虫,我经常捉来玩的,就叫竹虫。这虫子能吃,我小时候在竹林抓了,用树叶烧熟后,把头拧掉,腹部拧掉,吃胸口里的一点肉。可是我从来没生吃过这种昆虫。而这个婴孩不知道把这种竹虫当食物多少年了。我现在大致明白为什么坟堆上种着那么多竹子了。

竹子是一种很特别植物,竹子生长的地方都不会有别的植物存在,就是因为竹子是一种很霸道的植物,能够吸取最大限度的滋养,并且竹叶茂密,其他的植物和竹林生长在一起,上面不见阳光,下吸收不到养分,种子都发不出芽来。

所以大片竹林能够养阴。这个妇人和婴孩就是靠着竹林的阴气一直存活到今天。

王八说我当过阴人了还一无是处是错误的,守门人告诉了我很多很多事情,其中就有关于竹林的来由。

我看着王八那个桃木剑,心里也感概,他背叛了老严,没了身份地位,这人也好强,把从前跟研究所有关的东西都给退回去,现在沦落到用个桃木剑的地步,竟然还是他在拜赵一二为师之前的法器。

那个女尸抱着婴孩,脑袋侧着对着我们,看样子是在听我和王八的动静,婴孩的吃了东西哭声又开始了,听得我烦躁不堪。

墓室里传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掺杂在婴孩的哭喊中,我感觉到这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抬头一看,无数的竹虫从墓室的顶上爬了下来,然后涌到地面,向我和王八爬来。不一会,地面上全部是爬动的竹虫,把我和王八的脚面都给掩埋。

我看见这么多虫子,心里瘆的慌,抬脚伸腿想把腿脚上的竹虫给踢开,可是这么多,我踢开一堆,马上又涌来一堆。

“你安静点。”王八对我说话,手上的桃木剑却一直指着那个女尸,看来女尸是被王八的法术给制住了,动弹不得。

“这些虫子咬我们的话,我们就死定了。”我对王八说。

“竹虫怎么可能咬人。”王八不耐烦的说。

他说的倒是不错,竹虫的口器是一根长管子,是没有牙齿的。不过这时候,还真不能用常识来判断处境。我把脚抬起来给王八看,我脚上的竹虫已经用他们长针一样的口器对着我的脚狠狠的扎下去。

“你看看。。。。。。”我指着那些正在扎我鞋子的竹虫给王八证明。

“啊呀。”我喊出声来,一个竹虫的口器扎到我的脚踝上了。这下算是真真切切证实给王八看了。

王八也知道不对劲,有些竹虫已经飞起来,扑倒我们的身体上,不多时就爬满了我们的衣服表面。我怎么拍打都无济于事,竹虫的数量太多了。

王八知道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嘴里突然大喊起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再偷偷摸摸的用这些个玩意,我就不客气了。”王八说完,桃木剑晃了晃,女尸的身上脸上本来就干枯的皮肤纷纷掉落,不一会,整张脸就露出了骨头。

“停下。”这次是男人的声音了。

王八捏着桃木剑忍隐不动。地上的竹虫才纷纷溃散。

那个篾匠总算是露面了,我从他跑向女尸的样子,和他的身形,就能认出的确是他无疑。但是篾匠的脸却又不是我昨晚看到的白板脸,反而是一张相貌堂堂的面貌。这家伙还挺讲究,把自己画得人模狗样。

“我不认识你。”王八对篾匠说话。

篾匠不理会王八,而是仔细得查看女尸身体,看了一会,又去查看女尸怀中的婴孩,确认王八没有把这两个不死不活的尸体给化了,才转过头,看着王八,眼睛怨毒的很。

“我认得你们两个,”篾匠说,“我不想跟金璇子的同门有过节。”

你知道我们是诡道的人就好。”我对篾匠说,“我的身份你也应该听说了。”

“我不认识你。”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好奇的问,“那你看见我跑什么?”

“你手上有金璇子留下的印记。”篾匠说,“我不想得罪金璇子。”

“我比金璇子厉害你知不知道。”我指着自己说,“过阴人,你总听说过吧。”

“你是过阴人?”篾匠惊奇的说道,但是他的手指指向,却让我沮丧无比,他是指着王八问的。

王八低沉着声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估计是很久没出过这个墓穴。”

我插嘴说:“金璇子死了,你总该知道吧。”

我瞧见篾匠一脸茫然,看来他一定是不知道。

“我不管你跟金璇子有什么交情,”王八说,“你不该惹到我妻子。”

“董玲还不是你媳妇。。。。。。”我提醒王八。

王八眼睛瞥了我一眼。

“我闭嘴,”我讪讪的说,“我不说话行了吧。”

“那小东西躲到你堂客的屋里了,”篾匠说,“我没打算对付你堂客。”

王八看了看篾匠身边的女尸,明白了什么,对篾匠说:“死了就算了,这么做有什么用。”

篾匠说:“跟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王八把灯笼扔到篾匠面前。篾匠惊喜,把座敷给抓在手上,座敷在篾匠的手里不停的弹跳挣扎,嘴里拼命的尖叫哭闹。

篾匠把座敷给收住,也无话可说,呆愣着看着王八。

“你不能再过长江。”王八警告篾匠。

“我这辈子不出去了。”

王八转过头对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你怎么把话给反着说!”我冤枉对王八说,“,明明是我在帮你和董玲。”

“走吧。”王八把我拉着向来路走。

“这个篾匠怎么办?”我犹豫的问。

“你自己不打听清楚,闹一些麻烦。”王八说,“以后你一个人了,脑袋放灵光点。”

我和王八走出墓穴。顺着乡野的小路走了一段,然后回头看了看那片竹林,一个孔明灯飞上了竹林的上方,越飘越高。

在回宜昌的路上,我不停问王八,这事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给了结。

王八被我问的烦不胜烦,才把篾匠的事情大致推测给我说了。

“那个座敷,在世上的时间太长了。”王八坐在渡轮加班的缆绳墩子上,看着江面。

“怪不得有点厉害。”我点头说,“我差点着他的道了。”

“你老是给自己找借口,”王八对我说,“这几年来,你自己也看到了,干这行的风险,你能不能脚踏实地的去面对。”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居高临下的跟我说话。”

“也是。”王八哼了一声,“你现在身份不同了。”

“用不着这么日决(宜昌方言:讥讽)我,”我不甘心的说,“是我自己本事不行,你满意了。”

王八不跟我斗嘴了,继续说:“一般这种座敷在阳世呆个几年,玩够了就算了。但是还是有特殊的,如果超过了十二年,这种座敷就会变。”

“哦,还有这么一说啊。”我恍然大悟,“这么说那个篾匠是在做好事了。”

“篾匠也不是那种人。”王八说,“这只是凑巧而已。”

“这话又怎么说?”

“那个篾匠说话不利索,而且还有江浙一带的口音,应该是呆在坟墓时间长了,”王八站起来,伸了伸胳膊,“他不是我们当地人,而且在墓穴里呆了至少二十年。”

“也是,他不知道赵先生,”我顺着王八的推测说,“但是他来湖北,却知道金璇子。”

“在师父拿到螟蛉之前,金璇子是鄂西最出名的术士。”

王八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篾匠是个白板脸,估计是专门对付座敷的,到了湖北的地界,当然要拜拜地头蛇什么的。

王八接着说:“篾匠肯定是在这个墓穴里呆了二十多年,他来湖北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找那个合适座敷。”

“那个座敷都超过二十年了!”我惊讶的问。

“也没那么长时间,“王八说:“也就是十几年而已。反正在开始害人了。”

“看来是我多事了。”我苦笑着说,“原来是篾匠在收小鬼,小鬼跑到董玲家里。却被我倒了乱。”

“那个男人的媳妇和小孩死了很多年了,”王八叹口气说,“看样子是出了意外死的。这篾匠也算是够情义,千里迢迢的到宜昌,还找到这个被盗墓贼挖空的墓穴。”

“他在墓穴上种那么多竹子,就是为了给媳妇和小孩续命?”

“那还能有别的目的吗?他太在意亲人了,亏他撑了这么多年。”王八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吗?”

“他做的这些也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法术吧,还让把你给感动了?”我不屑的问。

“其实以他的法术,给她的婆娘和小孩续命有更容易的办法。”王八看着我说,“这人还是有良心的。”

王八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不问了。因为我也都明白了。

篾匠要给死掉的媳妇和小孩续命,其实不是续命,他家人已经死了,但是他有办法让死掉的家人不腐朽,而且还能活动,算是个半死人,但是要维持半死人的状态很难。最容易的办法就是找到八字合适的小孩,给溺死掉,做点法术,把溺死小孩的阳寿续到半死人的身上。但是很明显这个篾匠没这么做,而是用另外一种办法,找已经死掉的座敷来续命,这种办法很艰难。第一是座敷不好找,找到了也很难抓。而且座敷续命,效果只有前一个办法不到一成的效果。所以篾匠就周边长江沿岸,找那些溺死在长江里的座敷。他之所以对这个跑到董玲家的座敷这么在意,就是因为他做一次法事就差这么一个。很可能这个座敷就是从他手上跑掉的。

座敷一凑齐,孔明灯放上天,他的媳妇和小孩就能维持不死不活的状态多几年。

“不过篾匠不会在找座敷了。”王八说,“看样子他也累了。”

我明白了篾匠说的那句话,他再也不出来了。

“一家人死在一起的有什么不好的。”我轻松的说,“比世上很多人好几百倍了,反正是一个死。”我说完这句话,看见王八把我死死的看着。

“疯子,你怎么会说出这句话。你不是这样的人。”王八停顿一会,又说,“这是师父说的话。”

我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守门人到底给你和师父说了些什么,”王八叹口气。

轮渡到了镇江阁,王八知道我不会说,也没有问我,慢慢走上江岸,我跟在他身后,看着王八谨慎走路的样子,有了那么一点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