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徐云风,我是过阴人。
可是我现在身上什么法术都没有了。我经过那么多事情,学会的看蜡听弦算沙,跟王八说的一样,屁用都没有。守门人更坑人的是,她压制了我身上的杀鬼命格,我连从前都不如了。
但是更加坑人的是,过阴人要做的事情,我还非做不可。
袁继东第二次去找三斗坪的陈瞎子了。陈瞎子这次听到是袁继东的声音,直接就说:“你走吧,没用,我只会算命,你家的事情我管不了。”
袁继东愣了一会,知道陈瞎子是不会帮他了,只好往外走。
“等等。”陈瞎子,叫住袁继东。
袁继东以为有了转机,连忙走回来,却看到陈瞎子把十张一百块的钞票递给他,心里顿时冷了,这是他上次找陈瞎子,给的喜钱。
袁继东知道多说无益,只好离开。
陈瞎子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其他的感觉超出旁人。陈瞎子能感觉到袁继东身体四周阴嗖嗖的寒气。
现在还是夏天,没有出伏。
袁继东是远安人,磷 矿老板,在远安县郊有一栋独门独院的大房子。他来找陈瞎子是家里的出了点事情。远安附近的端公,他都找过了,都和陈瞎子一样,帮不了,甚至都和陈瞎子一样,连喜钱都不要。
袁继东的爹,在两个多月前死了,举行葬礼的时候,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吊唁,流水席摆了两天,老人的棺材停放在客厅,本来打算第三天上山埋葬的。袁继东和弟弟妹妹披麻戴孝的给老人守灵。
现在人死了也分个贫富,穷人死了就死了,在屋里停一天,第二天凌晨要么火葬,要么上山。可是袁继东不行,他一个大老板,生意上往来的人多,家里有了红白喜事,赶情的客人也就多,生意上的朋友就不说了,政府部门的人来了,总不能不接待。
结果按照隆重的做法,老人在家里停放三天,袁继东和弟妹疲惫的很,前两天还是几兄妹轮换着守灵,但是临上山前的一晚,所有子女就都要在客厅里守着。打笳乐的人在客厅外乒里乓啷闹腾,屋里打丧鼓的人正在唱。
袁继东正靠在棺材板上打瞌睡,忽然就听见妹妹喊了一声,袁继东打了激灵,抬头看见,妹妹正低头看着棺材里父亲的尸体,已经吓得不能动了,只是不停的喊,“眼睛睁开了!”
原来是袁继东妹妹在守灵的时候,想到以后永远看不到父亲了,就站在棺材一头,看看父亲的遗容。宜昌地区死了人,棺材放在客厅的时候,棺材板是斜斜搁在棺材上的,让尸体露出头部,临上山的时候,才会把棺材板给阖上,然后榫头钉死。结果袁继东的妹妹看着父亲遗容的时候,突然就看见父亲的眼睛突然就睁开。
袁继东妹妹这一声喊,在场的都毛骨悚然,打笳乐的都吓得不敢在奏乐,给袁继东帮忙的小伙子们本来在扎金花,现在也都愣住。只有打丧鼓的还在继续唱。袁继东心里发毛,还是走到棺材的那头,把妹妹推开,硬着头皮,看向棺材里。
果然父亲的眼睛睁开了,袁继东在做矿老板前,是当过老师的,对这种事情半信半疑,他也知道人死了会有些正常的现象,比如胡须和指甲都会继续生长,甚至还有身体动两下的,那都是正常的神经反射。可是死了两天的人眼睛自己睁开了,这是第一次遇到,还是发生在自己老爹身上。
袁继东的两个弟弟不敢走到棺材跟前,也不能跑,只是站在墙边,看着大哥袁继东,袁继东的妹妹这才缓过神,拼命的喊:“诈尸了,诈尸了。”
袁继东打了妹妹一记耳光,“你怕什么,这是我们爸爸!”
袁继东是老大,看见弟弟妹妹的样子,只好自己来做了,袁继东靠近棺材,身体够到父亲的脸上方,果然父亲的眼睛睁开了,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分不清瞳孔在哪里。袁继东在努力回忆,父亲死后的眼睛到底闭上没有,怎么想,都是闭上的。
袁继东把手伸到父亲的脸部上方,嘴里喃喃的说,“爸,你有什么心事没有了,你就托梦给我说,我给你办,你就好好的去撒。”
妹妹挨了一耳光,心神就定下来,现在就嘤嘤的哭,“爸爸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积在心里了。”
袁继东骂妹妹,“人死了,身体都会有点肌肉反应,你是在医院上班的,你还不知道么,瞎说些什么!”
妹妹就说:“人死了睁眼睛,那是心里有事,不想死。。。。。。”
袁继东不想跟妹妹啰嗦,于是伸出手,手掌慢慢抚到父亲的眼皮子上。要说袁继东不怕是假的,但是不这么做也不行,父亲的额头冰冷得很,应该是死了。
袁继东父亲老袁两年前就得了病,肺癌,反正袁继东有钱,妹妹又是县医院的护士长,老袁住在医院里什么药好,就用什么药,最好的设备都伺候着。老袁在医院躺了两年,有一年半是没有意识的,处在昏迷状态,全靠每天千把块的钱给把命保着。
袁继东为心无愧,想到这里,手上就用力去把父亲的眼睛皮子向下扒,嘴里就说:“爸爸,你莫这么搞撒,不晓得情况的人,还说我们做子女的没尽孝道。。。。。。”
袁继东的话还没说完,啊的一声就把手给收回来,退了一大步。
现在客厅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老袁的手抓到棺材边缘,然后颤颤巍巍的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打笳乐的人和帮忙的小伙子刚才就被吓到,现在都偷偷看着棺材,一看见老袁从棺材里坐了起来,都发了狂的跑,袁继东看见自己的两个弟弟也跟着跑了,妹妹也想跑,但是看样子是腿子软了,跑不动。
袁继东不想跑是假的,但是他是长子,怎么能在这时候跑呢。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有站在原地,身上筛糠一样的抖动。
倒是旁边打丧鼓的老头子说:“你家老头还阳了。”
袁继东吓得很了,说不出话,看见打丧鼓的老头收拾家业,慢慢走出去,边走边说,“早点找个好点的人来看看,这种事蛮恶。”
袁继东想问问打丧鼓的老头,可是看见父亲坐在那里,嘴里啊啊几声沙哑的声音,长着嘴巴,“喝水。。。。。。。”
袁继东心里发麻,父亲在一年半之前做了肺部手术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矿老板袁总的老头死了两天,在葬礼上又活过来了,这事在当地传了个遍。对于这事情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最终的解释还是挺科学的,老袁在医院里断气,实际上是处于一种假死状态,躺在棺材里两天,被吊唁的人烧纸钱,烟熏刺激,又是打笳乐唱丧鼓的闹腾,所以就慢慢的醒转过来,都说老头子运气挺好,再晚醒过来几个小时,就被放在棺材里埋到土里面,死第二次。
袁继东的社会上的朋友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说老爷子命大,有福气。袁继东开始两天还真觉得老爷子活过来,是一件很庆幸的事情,可是两天之后,这种想法就烟消云散。
在外人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父亲活过来,根本就是不是旁人说的是什么好事!
老袁苏醒过来后,说是要喝水,袁继东就倒了一杯水给父亲喝了。然后把父亲扶到一楼的卧室。第二天早上就又请人来把葬礼上的东西都给收拾干净。棺材也放到院落里,用油布盖的严严实实。
家里人都很默契,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谈。老袁苏醒一次之后,身体反而比在医院还威武(宜昌方言:老人健康)了很多。每顿能吃点稀饭,还能说话。
不过说的话,都是袁继东和家人都不愿意听见的,老袁经常就一个人在床上和人说话,有时候连续说个把小时,说的名字都是死了的人。等袁继东走进去看的时候,老袁就不吭声了。
袁继东一走出门,老袁又开始说。老袁说话也不分个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说起来了。白天倒还罢了,半夜三更的时候老人家说话的声音能传很远,一直传到袁继东的卧室。
袁继东的女儿才九岁,死活不敢进爷爷的房间,走到门口就拼命的后退,跟袁继东说爷爷房间里到处是人,穿什么样的衣服的都有,那些人都在围着爷爷说话。
袁继东就呵斥女儿不要胡说八道,让女儿委屈的很。袁继东嘴上这么说,晚上就把女儿的床搬到自己和妻子的房间,结果当他晚上他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女儿的床上没人,一下就吓的魂飞天外。连忙把妻子喊醒,他当时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直接就跑到一楼,老袁的房间里。
果然女儿就站在他爷爷的床边,拿着一个扫帚在老袁的床上挥来挥去。
袁继东的妻子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把女儿手上的扫帚个夺下,把女儿抱到怀里。因为老袁醒过来后,不愿意屋里灯光太亮,就是床头一个昏暗的台灯,一天到晚都不关的。
袁继东看见妻子抱着女儿,女儿嘴里唠唠叨叨的说些话,眼睛却是闭的死死的,床上的老袁就不停的说一些话,说的很快,袁继东只能听清楚其中的几个字眼,有些是人名,那些人名有的袁继东认识,有的袁继东不认识,但是都是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听到清楚的就是跟挖磷矿有关的事情。
袁继东的妻子看见女儿的样子,又害怕又恼火,把女儿往袁继东手上一递,自己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回到房间里,对着床头、床腿,和床边的柜子一顿乱砍,边砍边骂,披头散发的。
这么一弄,袁继东的女儿就不说话了,老袁也安静了。袁继东就想,鬼神什么的也是怕厉害人。闹腾大半夜,两口子安顿好父亲,就抱着女儿上楼睡觉。袁继东的妻子把他赶到女儿床上睡,自己抱着菜刀和女儿睡大床。
第二天早上一醒,袁继东的妻子就傻了。她昨晚拿的菜刀,刀刃上坑坑洼洼,好几个缺口,刀面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的一道道划痕,乱七八糟的。袁继东的妻子正看着菜刀发呆,女儿醒了,坐起身来。妻子就看见女儿的头发被剪掉,头顶上只剩下一寸多长的头发,还是长短不一。袁继东的妻子还没开口说话,女儿倒是先问了,“妈妈你怎么把头发剪的乱七八糟的?”
袁继东的妻子连忙摸自己的头顶,果然是自己也和女儿一样,头发被剪的只有寸把长了。母女两连忙站起身,纷乱的头发就在卧室里飞的到处都是。
袁继东被母女两的叫声给弄清,看见这情况,也吓得呆住。妻子二话不说,立即就带着女儿回娘家,衣服都没收拾。可是袁继东走不了,他要是走了,谁来照顾躺在床上的老爷子。
空荡荡的别墅里,就只剩下一个半人,老爷子不算是个大活人了,只剩半条命,留下来折腾袁继东。老爷子身上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凶恶,妻子女儿回娘家的当天晚上,老爷子卧室里就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等袁继东硬着头皮走进去看,屋里乱七八糟的,老爷子躺在床上不停的喘气。
接下来几天,情况更加乱,不仅是老爷的卧室,客厅里的大花瓶突然自己就倒了,袁继东倒不是心疼这几万块买回来的瓷器,而是这事太诡异了,就在自己面前,无端端就倒下摔碎。
客厅供奉的武财神关公像面前的蜡烛怎么点都点不然,放的几个苹果橘子也烂成了一滩水。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一到晚上就乱响,早上起来看,地上全是打碎的碗盆。
袁继东实在是受不了了,私下就去端公。袁继东年轻的是时候读的师范,是村里的为数不多有知识的人,毕业后再县中学当老师,那真是接受过教育,无神论者。三十多岁了,下海承包磷矿,挖矿的人怕出意外,免不了要敬敬鬼神,袁继东也不免俗,慢慢也随着习惯弄一点烧香拜佛的事情,但是心里还是不怎么乐意这一套的。可是现在家里出了这些恐怖的事情,不信也不行了。
端公被袁继东请到家里,坐下来一碗茶水还没喝完,就直愣愣的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袁继东连忙开车把端公送到医院,差点给端公当了个送终的干儿子。
第二个端公,刚走进院子就回头,摆手说弄不来。
后面几个就更不要说了,知道是矿老板袁继东的事情,直接就让袁继东吃了闭门羹。于是传言就出来了,说是袁继东当矿老板,一定亏心事做的太多,开矿指不定死了几个人,他心黑给掩盖了。果然不出几天,矿务局的人、安监局的人、检察院的人都来找袁继东,调查他矿上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事情。不过政府这边也查不出什么,喝两顿酒,打点一些也就走了。
袁继东心里就一个冤,他的的确确是没坐过太亏心的事情。要说开矿不出事故,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袁继东好歹是个读书人出身,做事还是有分寸的,他的矿的确出过事,但是真没死过人,残疾了几个,他也都是赔偿金安排的让伤者家人无话可说的。
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是袁继东觉得自己明明光明正大,怎么家里就出了这些怪事呢。想来想去,袁继东还是只能去找懂行的人来弄。结果远安当阳兴山的都找遍了,听说三斗坪还有个陈瞎子很出名,就开车到了三斗坪,可惜陈瞎子拿了钱说是要算算。他等了几天,家里还是闹得厉害,再去陈瞎子哪里,陈瞎子就直接给回绝。也就是最开始说的那个场面。
袁继东在三斗坪自己开车回远安,开到黄花收费站,路&政又跟他扯皮,要罚他的款,他下车了跟路&政的理论,自己证照齐全,凭什么要罚款。路&政就说他非&法运&营,是黑车。袁继东当时就火了,跟执&法人员吵起来,“老子开的是霸道,你见过开霸道的车非&法载客的吗!我明明是一个人驾车!”
执&法人员就指着袁继东的车,让袁继东自己看。袁继东一看,神情就萎靡了,倒不是说怕罚款,而是自己的车上的确坐了几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副驾驶和后座上。
袁继东就颤巍巍的拉着路&政的人走近自己的车,结果到跟前,袁继东自己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路&政的坚持说车上有乘客,关键是超载,副驾驶坐了两个人,后座五个,连后备箱都开了,挤了两个人在里面,别说是非&法运营,交警看见了也是要罚款的。
袁继东没了脾气,也不敢开车了,把车给停在收费站,自己重新拦了班车回家。
回到家,每天白天来照看老爷子的钟点工也不干了,问她为什么不干,保姆也不回答,拿了工钱就走人。袁继东也不多问,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过钟点工走到门口,还是说了一句,“屋里跟打仗似的,房子都要震塌了。”
袁继东走到父亲的房间里,看见父亲半坐在床上,嘴里不停的说:“挖,继续挖。。。。。。”
袁继东的父亲是个老矿&工,估计这几天脑袋也不好使,就记得从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老爷子还能撑几天,袁继东心里甚至有点不孝道的想,如果老爷子死了,家里这些事情就跟着没了。
袁继东没了招,怕归怕,但是也不能丢下父亲不管,家里闹的再厉害,也要陪着父亲。到了晚上屋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袁继东自己也被压了床,从半夜一直压倒早上。
过了几天,更加严重,自己白天给父亲喂饭,喂着喂着,突然就不能动了,在清醒状态下被鬼迷倒。袁继东这些天来火气突然爆发,就在储藏室拿出自己打猎用的铳&枪,打算在卧室里放一枪。当正要扣动扳机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枪口正对着父亲,袁继东猛地冷静下来,把枪扔了,拍打自己的脑袋。老爷子看见儿子也被逼的要疯了,眼睛就流下泪来。
袁继东看见父亲眼角挤了几滴浑浊的泪珠,可是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趴在床边对着父亲说:“你儿说我该怎么搞,到底该怎么搞?”
结果就在袁继东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屋里来了客人。
袁继东家里出了怪事,旁人都躲得远远的,好久都没来客人。袁继东去迎接,一看这人不认识,就问这人的来历。
这个人坐在客厅里不停的发抖,丢下一句话,“旧县(远安附近的一个小地方)的秦大妈死了,你去她家看看。”说完就走。
袁继东连忙追着问是怎么回事。
那人就说:“我只是个带信的,话带到了,我走了啊。”
旧县距离县城不远,开车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袁继东被这个人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句话,心里还在想秦大妈除了知道一个姓,还知道是个老年妇女,其他的线索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刚刚死了,还真是不好找这么个人。
袁继东到了旧县,没想到向第一个人打听秦大妈,就知道了秦大妈的住处。原来秦大妈在旧县几个大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个会走阴的人,从生了第一个小孩之后,就开始走阴。她的事情当地人都知道,因为秦大妈走阴之后,口无遮拦,把自己的走阴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给家人听。
她第一次走阴是二十一岁,大儿子满月,抱着儿子喂奶就喂睡着了,差点没把怀里的儿子憋死,幸好婆婆发现的早,把婴儿抱过来,可是秦大妈(那时候还是秦小妹)身体一歪就继续睡。她婆婆怎么叫都叫不醒。直到睡了半个小时后,自己醒过来,才跟婆婆说,刚才家里来了两个客人,问她的姓名是不是秦小妹,她回答说是的。
然后两个客人就带着她走,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两个客人走了。结果就走到杨坪的一个村子里,走到一个房屋窗口,看到一个老人睡在床上,要说杨坪距离旧县也不是太远,这个老人秦大妈还认识。两个客人就跟秦大妈说,你把这个老婆子带出来。
秦大妈就问,把老婆子带出来做什么,你们是她什么人?
那两个人就说,你不管这么多,你把她带出来就行。
秦大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该听这两个人的话,于是走进屋里,对这个老婆子说:“大妈,我带你出克(宜昌方言:出去)转转啊。”
那个老婆子一看是秦小妹,是认识的,于是就说:“好啊,你扶着我出去转转,我躺了好久了,没力气走路。”
于是秦大妈就把老婆子扶起来,带到屋外,两个客人看见秦大妈把人给扶出来了,也不啰嗦,把老婆子架起来就走,顺着来路一会就走的没影了,秦大妈跟也跟不上,只好自己一个人从杨坪走回旧县的家里。
然后就醒了。
秦大妈这么说,她的婆婆当然不信,就埋怨秦大妈为自己打瞌睡在找借口,再说了,旧县和杨坪虽然挨着,但是走路的话,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天的时间,那是半个小时就能办到的。于是秦大妈就被婆婆一顿骂,老公回来了,听说自己的儿子差点被败家婆娘差点憋死,上来就给了秦大妈一大嘴巴子。
秦大妈就哭,说才嫁过来,还生了儿子,都被男人打,以后日子哪里过得下去,闹得同族的亲戚和村里的邻居都来劝架。
结果就有好事的人,第二天给带消息说,杨坪的那家老婆子昨天中午死了,时间一算,刚好是秦大妈在家里打瞌睡的时候。
这么一来,所有人就知道秦大妈真的是被人带到杨坪去给人收了魂。老人们也都明白,秦大妈这是走阴。于是秦大妈名声大噪。
于是秦大妈从二十一岁开始一直就走阴,走到今年八十八岁,六十多年,就没停过。经常就是在稻田里栽秧,就倒在田里睡着了,旁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把她扶到田埂上,等她醒过来,醒来后,秦大妈就说是什么什么地方的人,叫什么名字,然后果不其然,她说的人就死了。
后来秦大妈走阴的的地方越来越远,不仅在远安的范围走阴,其他附近的县,当阳兴山秭归都去,年纪越大走的越远,至于宜昌市内、和远一点的长阳五峰都去遍了,最远的时候还走过仙桃。
秦大妈就说是自己表现的好,下面的领导蛮喜欢自己,所以带她越走越远。做人也是需要成就感的,秦大妈就是一个普通农妇,大字不识,农活女工什么的都是一般,就说因为会走阴,让她成了旧县的名人。
现在她死了,旧县的每个人都知道。
袁继东想着当地人跟自己说起的秦大妈的事情,还是有点不相信的,乡下人么,都喜欢把这写神神道道的事情夸张,当做资本向外人炫耀,免不了有些吹嘘的成分。
抱着这个疑问,袁继东就找到了秦大妈的家里,果然秦大妈的后人都在办丧事。看见个开车的有钱人来了,都还在嘀咕,家里没这么有钱的亲戚啊。
袁继东就把有人带信的事情给秦大妈的儿子说了,秦大妈的几个子女就疑惑的很,明明没有找人给袁继东带信啊,不过秦大妈走阴一辈子,这种怪事也不新鲜,大家也没太意外。就把袁继东带到屋里,秦大妈前晚才过世,尸体还停放在屋里。
袁继东给老人烧了纸,磕了头,给老人的儿子随了礼,然后仔细看老人。看见秦大妈的脸上有一道抓痕,于是就问秦大妈的下人,说她脸上是怎么回事。
秦大妈的儿女也说不上来的所以然。
袁继东在秦大妈家里呆了一会,看不出来这个老人死了,和自己父亲到底有什么关联,就跟秦大妈的子女说要告辞。子女留他吃饭也推辞了。
袁继东上了车,正要开车离开,猛不丁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副驾驶,把他吓了一跳。那个女孩倒是不怕人,用食指竖在嘴上,示意袁继东不要说话。
袁继东就明白,肯定是有事情。
这个小女孩是秦大妈的外孙女,她跟袁继东说,外婆死前的时候把她叫过来,说自己要死了,是因为走阴的时候,拉不动一个姓袁的老头子,那个老头命蛮恶,而且又帮手,自己和阴差搞不赢。反而折了自己的阳寿。然后就说,如果那个姓袁的家里来人了,就告诉他,如果老袁七七四十九天还不死的话,家里的人都没好处,要给老袁抵命。
老袁的寿数已经到了,现在死而复生,那就是在活子孙寿。活的越久,子孙的命就越短。首先就是从最小的孙子开始。
袁继东的刚听到这里,就在想,是不是这个女孩说这些话故意吓自己的。哪晓得正在想,手机就响了,是妻子打电话说,女儿已经病倒在医院。
袁继东当时就要毛精(宜昌方言:精神混乱,或者是发怒),小女孩就说,到长阳西坪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是专门管这档子是的,以前这个人姓赵,现在姓徐了。
话说完,小女孩就下车走了。袁继东在车上抽了一包烟,终于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到西坪去找找那个人去。
董玲和王八终于要结婚了。我他妈的也跟着开心,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们两个后面准备婚事。
不过董玲刚刚和李行桓退婚不久,她和她家人也不愿意大肆操办。就把在紫光园的那个公寓给装修好了,两个人打算到时候请双方的父母坐在一起吃顿饭作数,什么接亲什么婚礼仪式,统统省略。
要说王八还真是个人才,不当律师了,跟着刘院长的关系,马上就认识了几个大医院的部门负责人。几个月的时间,就做成了几单生意,最大的一单是搞个什么核磁共振的设备,硬是卖给了一家大医院,他本来只有十几万的本钱,还是我给他的,结果半年不到,手上大几十万了。
我惦记着我给他的十七万本钱,可是这个本钱被他拿来买了公寓,付了首付,然后拿着购房合同找财务公司借钱做生意。看的我心惊肉跳,财务公司说的好听,不都是放高利贷的啊,到时候生意做砸了,那是要来逼债砍人的,可是王八一点都不在乎,这边赊设备,拿着钱走关系送礼,东西卖出去了,就又借钱进设备,空手套白狼,无论是挣得钱还是借的债,都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我一想到万一王八生意做亏了,就坐立不安。但是半年下来,王八算了算账,账面上盈余了几十万。于是拿出钱出来给新房装修。打算装修完了,就跟董玲正式结婚。
其实吧 ,我觉得正不正式也就那样了,王八和董玲已经拿了结婚证,也住一块了。说是正式结婚,也就是吃顿发而已。
我他妈的就苦逼,我怕自己的十七万块钱,让王八做生意给亏进去,就支支吾吾的跟王八提,是不是把钱还给我。
结果王八就一顿臭骂:“徐云风,你给我听到,这个钱不是你借给我的,你当初说了给我做生意的。你就是入股!入股你知不知道,就是把本金拿不出来的,只能每年分红。”
我一听就急了,“你妈 &的,反正什么都是你说了算,跟老子裹这些我听不懂的。”
王八一听,更有理了,“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我靠,我现在事业上升期,差的是钱,你拆我的台是不是?”
我吐了吐舌头,“你生意做这么大,我怕翻船撒,听董玲说你欠银行贷款都快五十万了。”
“女人晓得个什么。”王八说,“做生意就是要拿别人的钱生钱,你怕什么,你还怕我把生意做亏了啊。”
这话一说,我也没什么好反驳的,王八现在做了生意人,风光的很,不仅买了房子,还要买车,典型的成功人士。
王八又说,“我现在要买车,马上又要结婚,装修不要钱啊,结婚董玲家里不给点彩礼啊,金银首饰不要钱啊,照婚纱照不要钱啊,我跟你说,现在莫跟提钱,提了我跟你翻脸。”
“你狠,你赢了。”我向王八拱手,“我错了,我不提了总行了吧。”
王八现在把我当工人使唤,他在建材市场把装修的材料买好了,就要我去联系弄回来,他帐算得精,买瓷砖卖洁具的,卖沙的,卖砖的都不乐意送货。勉强送到楼下,就不管了,都是我一个人慢慢给他扛上楼。累得我差点吐血。我还要给他看管装修工人,他倒是清闲,陪着董玲在商场挑选家电和钻戒。
麻痹的他和客户吃饭的时候,还要我去陪酒,我辛苦一天了,身上灰扑扑的去高档酒店去帮他挡酒,我喝醉了,连掐死他的心都有。
王八和董玲拍婚纱照去了,他也真舍得,拍婚纱照要一万多块,婚纱摄影的把他们弄到海南去拍,到底是去旅游还是去照相啊。他们倒是省心,把装修的事情丢给了我。
王八和董玲一走,装修的木匠、瓦工、电工,都反了天,根本就不听我的,每天磨洋工就罢了,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行,我吵架也吵不赢他们。一来二去被他们呼来喝去当小工。
这天我在公寓里,站在人字梯上打电锤,屋里就进来个人。我当时没看见,那人估计在我脚底下站了半天,我才看到。
我一看见这人穿着人模狗样,还夹着个皮包,把他当做推销员,就停了电锤,对那人说:“我们材料都买完了,不用来推销。”
那人连忙摇头,“我不是推销材料的。”
我就心里烦了,肯定是同单元的住户,我昨天还和对面的吵了一架,他们说我们装修声音太吵。
“就这么几天了,”我对来人说,“都是邻居左右的,忍着点嘛。”
“我不住这里。”那人说,“我是来找个姓徐的师傅,听说他在这里,麻烦你帮我把他喊一下。”
“这里的工匠没得姓徐的啊。”我说,“你要找装修工人,到西陵一路去嘛,哪里成堆。”
来人有点急了,“我从长阳西坪打听过来的,不是找装修工人,是找那个走阴蛮厉害的徐师傅。”
我这才明白,这个人是来找我的。于是从人字梯上走下来,把电锤给放在地上。对来人说:“你找我做什么?”
“是你吗?”来人说,“我真的不是找工人的。”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没找错,就是我,我叫徐云风。”
“对对。就是这个名。”来人兴奋一下,看见我这个样子,有沮丧起来,“徐师傅这么年轻啊。”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我姓袁,叫袁继东,家里老人有事,有人点醒我,说湖北走阴最厉害的人就是你。”袁继东看了看我,“真的是你。。。。。。。”
我这几个月一直给王八帮忙,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身份,过阴人。
我对袁继东说:“是的,湖北四川这块走阴的都归我管,你有什么事情吗?”
袁继东左右看我都不像个术士,估计他认为的术士都是电影里那些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吧。
我换了身衣服,和袁继东走到凉台上谈话。袁继东把他家里的事情都给说了。
袁继东说话的时候,总觉得他身上不对劲,他身上一股寒气,我突然意识到,袁继东的身上一定爬满了脏东西,只是我现在看不到了。
袁继东把情况说完,问我能不能现在就去他家里看看。我吩咐了装修的几个工人,故意板起脸说不能误工之类的话,几个工匠仍旧坐在地上抽烟,根本不搭理我。
我也没办法,只能跟着袁继东走了,这是过阴人必须要做的事情,无法拒绝的。袁继东开车带我去他远安的家,我看见他的脸色沮丧,就知道他根本就信不过我,只是碰碰运气而已。这个我不奇怪,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车到了袁继东的别墅,已经是傍晚,我一进袁继东的院子,几乎产生了错觉。这哪里是个房子啊,在我看来,这个别墅,院子完全就是个坟场,而这个小洋楼,在我看来,就是个巨大的停尸房!
我在路上已经和袁继东交谈过,知道他是一个矿&老板,家里发生的事情,他也跟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他说的那个秦大妈,就是死前让他来找我的走阴的老太婆,我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我和王八刚认识赵一二的时候。
这些闲话就不说了,我先没有进屋,绕着房子转了两圈,袁继东等我转完了,就问我,“徐师傅,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我没有回答,其实我转了两圈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是觉得这个房子阴森森的。院落里长满了杂草,也没个人来收拾。而且放在角落里的那个棺材,我看到第一眼就背心发毛,我都不敢去接近。
我当然不能跟袁继东说我出了觉得诡异,什么门道都没发现,只能故作深沉。脸上尽量去模仿以前王八做事时候的表情。
袁继东不晓得是不是被我给唬住了,还是更加不放心我,反正他脸色很难看。处于礼貌,还是恭恭敬敬的请我进屋里去。
我刚走进门口,就听见屋里有人在哭,声音也不大,就是那种哭了很久,嗓子都哭沙哑了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问袁继东:“你没告诉我你父亲哭的事情啊。”
袁继东随口回答我,“我爸本来就没有哭,他从生病到病死,然后死而复生,都是硬挺过来的。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我从来没看他哭过一声。”
可是我耳朵明明又听见了沙哑的哭声,我就自己顺着哭声的方向走过去。结果就顺着声音上了二楼,一直走到卧室,一张床摆在卧室的中央。
袁继东跟这我上了楼,我站在床前,对袁继东说:“你是不是每天睡这张床?”
袁继东说是的。
我就说:“你天天睡这张床,这张床下面一直有哭声你听不见么?”
袁继东脸就白了,“徐师傅,我是个直白人,你来帮忙,我懂礼数,该给的钱我一定不少你的。”
我明白袁继东的意思,他还是不放心我,怕我是那种装神弄鬼骗钱的。这要是放在从前,我立马就扭头走人了,可是现在不行啊,我不是以前了。我好不容易弄到这么个身份,总不能败坏这个名声吧。
我想到这里,硬着头皮跪下来,慢慢把垂在床沿的床单往上提。果然我看见一个人卷缩在床底,呀呀的哭声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我强忍着害怕,招呼袁继东来看,袁继东看了之后,眼睛睁得老大,头上冒出汗,嘴里说:“这是我爸爸房间里的东西,怎么会到我床底下来,我爸明明不能下床的,还真是奇怪的很。”
我听了袁继东这么一说,再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刚才蜷缩着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再看的时候,就是一个小陶罐放在那里。那个小陶罐灰黑色,半尺高,圆鼓鼓的。
我对袁继东说:“那个罐子是不是装骨灰的?”
袁继东说:“不是啊,这东西我从小就看到,一直放在我爸爸房间的柜子上,是我爸爸放糖,放杂物的管子,有时候也放点零钱。”
我对袁继东说:“这种罐子我在别的地方看到过,就是拿来装骨灰的。而且我刚才根本就没看到罐子,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在哪里。”
袁继东爬到床底,一下子把那个陶罐给拿了出来,递给我看,“我不怕这个东西,我看了几十年了。”
我看见这个陶罐上方只蒙了一层牛皮纸,用细棕绳给绑在罐口。就问袁继东:“这里面真的不是骨灰?”
“绝对不是。”袁继东一把将牛皮纸给撕开,“这个罐子是应该是放药的。”
但是袁继东把手伸进去,摸索一阵后,就不说话了,他把手给抽出来,原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刚才说,这个罐子是放糖的,不是放药的。”我问袁继东。
袁继东就回答:“这个罐子一共有四个,这只是其中的一个。”
“那你把其他三个拿给我看看。”我对袁继东说。
袁继东点头,“其实这四个罐子一直都放在我爸房间里的柜子上,我起了这个新房子,他还舍不得老家业,从老屋里带过来的。”
“那不说了。”我肯定的说,“这个罐子有问题。”
袁继东抱着罐子,往楼下走,我也跟着。随着他进了他父亲的房间,在进去前的一刹那,我放佛看到了屋里站满了人,但是在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了。
是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床上也没有人。
袁继东就慌了神,“我爸呢!”然后手上的陶罐就咣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陶罐摔碎,我就看到碎片中有个东西,我犹豫一会,还是强忍着害怕,把那东西给拾起来。说实话,这个东西我拿在手上很难受,这是一小截骨头,人手指的骨头。
袁继东在房间里查看一会,确定他父亲不在屋里,又看了看床边的柜子,对着我慌张的说:“那几个罐子一直都是放在这里的!”
我看向柜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问袁继东:“你说你父亲,自从生病,就卧床不起是不是?”
“是的,他还阳后,也不能走动的。”袁继东说:“我大意了,我去西坪打听你的下落,想着当天就能回,可是他怎么就不见了。。。。。。”
我走到床前,呆了一会,然后问袁继东:“现在几点了。”
“七点三十五。”
“那好,”我对袁继东说,“你等我一会,等天黑定了,我带你找你父亲。”
“我爸是不是被鬼给拉走了。”袁继东惊慌的问。
“如果是被鬼拉走了。”我回答,“那我也不用来了,而且你父亲的尸体就应该躺在床上。”
“现在天已经黑了。”袁继东说,“为什么还要等一会。”
“因为我要找你父亲去哪里,就不能见光。”
我安心的等了一会,然后戴上了随身的草帽。是的,这事我没有跟王八说,我没了傀儡,没了杀鬼的能力,但是有一个本事,守门人收不去。那个隐藏在我身体里的草帽人。
当我戴上草帽的时候,袁继东就傻了,而且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我已经完全信服。任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都会惊慌失措。我戴上草帽后,也从来不敢照镜子,因为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无比的可憎。
房间里的药味在我鼻孔里变得十分刺鼻,我浑身难受,但是我记住了袁继东父亲在床上的味道。一股让我忍不住呕吐的腐臭味。
我真的开始吐了。
吐了一会之后,我能感觉到户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然后慢慢顺着腐臭的味道,跟着走。腐臭的味道从床上延伸到房间的地面,然后又延伸到客厅,我跟着气味走到大门,然后又走出院落,出了院落拐了个弯,绕到别墅的后方,别墅的后方是一个山坡,山坡上种满了橘子树。
袁继东也战战兢兢的跟着我,他现在被吓怕了,因为我的动作越来越怪异越来越缓慢,当我走到橘子树林的时候,虚弱的说:“你能不能扶着我。”
袁继东犹豫一会,把我胳膊加起来,我肩膀皮肤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我指点袁继东把橘子树林走完,看见前方是一个荒地,而一个人正在地上飞快的爬来爬去,动作敏捷。那个人,正是袁继东的父亲!
袁继东一看见自己的父亲在地上滴溜溜的爬来爬去,就慌了神,又是害怕,又是担忧。说句实话,我看见这么一个老头子,四肢灵活,把头高高昂起,在地上梭巡,心里也害怕的很。
袁继东慢慢走到父亲的身边,蹲下来把父亲扶起来。不过他父亲把他给推开,然后慢慢向别墅的方向爬去。袁继东也只能跟着,我收起草帽,仔细查看袁继东父亲刚才爬来爬去的地面情况。
我看到了四个坑,看到有四个坑洞,每个洞都有半米深,我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在附近的草丛扒拉寻找,果然不出我所料,草丛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三个陶罐,和刚才在屋里摔碎的那个样子一模一样。
我心里大致有数了,出于敬畏,我向着三个罐子鞠了鞠躬,嘴里念叨:“我知道你们现在就在我面前,放在以前,我能看到你们,我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能不能就算了。”
我说完这话,四周的环境什么变化都没有,我也无法可想,只能站起身,慢慢走回别墅。我丧失了阴阳眼的能力,其实对我并不是什么好事,以前我能看见的时候,心里会非常恐惧。现在我看不见了,那种恐惧仍然没有减弱。怕就是怕,跟看不看得见,跟我是不是过阴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往回走的时候,背心一阵阵发麻,脚步就不免加快,还没有走到袁继东的大院门口,就追上了袁继东和他的父亲。现在袁继东的父亲正在用缓慢的姿势往屋里爬,而袁继东想帮也帮不上,只能跟在他父亲的身后。
这场面,就算是我看来,也是十分的恐怖渗人。
袁继东的父亲终于爬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勉强爬到床上,呼呼的喘气。
袁继东看见我已经跟着回来了,对我说:“他明明是不能下床很久了,他怎么能够还能爬这么远?”
我对袁继东说:“有些话,我说给你听了,你莫激动。”
袁继东叹口气,“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激动到那里去。”
“你爹身体的确是不行了。”我指着他父亲说,“但是他很有毅力,所以每当你不在家里,或者你睡着的时候,你爹就偷偷爬到刚才的山坡上,做他要做的事情。事情不做完,他是不会死的。”
“我爸做了什么?”
“他用手在那里挖了四个坑。”我顿了顿,继续说,“他身上欠着四条命。所以一直不能脱身。”
“徐师傅,你在胡说八道吧。”袁继东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把刚才在陶罐碎片里找到的一截指骨,拿出来递给袁继东看,“如果我没猜错,其他三个罐子也一样,里面有这个骨头。”
袁继东把骨头拿在手上,仔细的看,这的确是一根人骨头,就是人小拇指的骨头。这么多年了,骨头呈暗灰色。袁继东手在发抖。
我接着说:“我刚才就说了,这种罐子,我见过,有很多地方,人死了,并不埋到地下,而是把人烧了,放入陶罐,然后放在山野的地面,并不入土为安。放在家里的也有。”
袁继东后怕的说:“我爸把这几个罐子带在身边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
我终于把我想了很久的话说给袁继东了,“并不是你父亲要带着他们,而是他们一直都缠着你父亲,不肯走!”
袁继东惊愕的问:“你在说什么?”
“你父亲欠他们的命,”我摊着手说,“所以他们不让你父亲死掉。”
我把这句话一说完,突然袁继东的父亲从床上猛然跳了起来,把我给扑倒在地,狠狠的用手掐着我的脖子,我惊慌失措的看着袁继东父亲一脸的狰狞,嘴里荷荷有声,满口的腥臭。
袁继东被他父亲的举动搞懵了,愣了一会,才把他父亲的腰给抱住往后拉,我才有力气把他父亲的手指从我脖子上一根根掰开。掰开之后,我并没有放开他的手掌,而且抓着举给袁继东看,他的父亲右手的小拇指是没有的。
袁继东的父亲狂躁一会,突然身体瘫软,躺倒床上。
“四个。”我对袁继东说,“刚才你父亲想掐死我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袁继东看到父亲这种情况,除了相信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接着说:“旧县的那个秦大妈,估计是走阴过来,拉你父亲的魂魄,打不赢这四个冤鬼,反而折损了阳寿。这四个人和你父亲之间有很大关联。”
我这句话一说,袁继东父亲的床脚就格格格响个不停,整张床在不停的抖动。一直在床头点亮的台灯砰的一声,灯泡就炸了。屋里一片漆黑。
屋里就听见袁继东的父亲不停齁,那种断断续续,声嘶力竭的齁气,仿佛没齁一下,就是他最后一口气。然后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多,不只是他父亲喘气的声音了,而是好几个同时在喘气,而且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我听到头顶上一阵杂乱的声响,那是老鼠在打架的声音。
咚的一声,房间的门关上了。
“你关门做什么?”袁继东在黑暗里惊慌的问我。
我低声说:“我没动。”
袁继东被吓到了,“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屋里所有的家具都在嘎吱作响,所有放置在家具上的东西纷纷掉落在地上,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十分刺耳。我掏出打火机,把打火机点燃。屋里勉强能看见一点了,袁继东嘴里大声喊:“屋里怎么这么多人!”
然后我的打火机也一阵微风给吹灭。
我困了,慢慢坐在地上。
我眼见看的很清楚,屋里现在出了袁继东父子,我还能看到七个人,分成两边,那四个人我见过了,正在和三个人厮打在一起。形势很明显,三个人的那边,就是想把袁继东父亲从床上拉起来,带走。而四个人的那边,就阻止他们。七个人纠缠成一团,腾不出手,就用牙齿相互咬对方。
最后三个人的一方打不赢了,只好慢慢退向门口,我看见三个人中间的两个走远了,留下一个,在房间门口慢慢喘气,看样子是吃了大亏。
我走进那个人,看见他是个老头,老头也看见了我。
“你是哪里人?”我问老头。、
“我住在河溶。”老头说,“你一定要来啊,我不想死。”
老头慢慢走了。
我回头看见四个人站在袁继东父亲的床头和床脚,盯着我看。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嘴里问。
我肩膀一阵摇晃,眼睛睁开。袁继东对着我喊:“你刚才怎么啦,你被吓昏了吗?”
“你爹年轻的时候到底是做什么的?”我问袁继东。
“矿工。”袁继东说:“所以肺不好,老了就发病了。”
袁继东的父亲现在睡着了,刚才闹了一阵子,总算是平静下来。
我和袁继东走到客厅,把灯打开。
我对袁继东说:“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以前做事的老矿在哪里,他以前还有没有同事没死的?”
袁继东回答:“有,他以前一个同事腿脚不方便,我安排在我的矿上记账。”
“明天我们就去找这个人。”我对袁继东说:“你爹年轻的时候,遇到过矿难。这四个人,就是在矿难的时候死掉的。”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爸遇到过矿难。”袁继东身体发抖。
当晚我睡在了袁继东的别墅里的客房,睡得床是靠窗的,袁继东有钱啊,家里的房间宽敞,窗户也特别大。睡到半夜,额头和眼皮子刺疼,我醒了,坐起身来,无奈的看着月光映射在床边地板上的影子。
从来没有看过草帽人在我身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看到地上的影子,那个顶着草帽的影子,心里说不出的沮丧。
草帽人、过阴人,嗨,这两个身份,反而成了我的负担。当初和王八争夺过阴人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虚荣心的,王八说的其实没错,我他妈的就是看他风光的样子心生嫉妒,用打败他的方式证明我的存在。是的,过阴人就是我唯一能获得的那么一点存在感,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过阴人的身份竟然这么坑人。
我想着我的上任赵一二,还有张光壁,他们当年付出的东西不会比我少,但是他们都挺过来了,而且都没有给过阴人的身份丢脸,我不想做一个窝囊的过阴人。
我想到此处,把头抬起来,对着房间里站着的五个人影。
“我会把你们都带走的。”我轻声的说,“这是我的本分。”
袁继东父亲的嘴慢慢张开,露出白色的牙齿,一股尸臭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我开始呕吐,尸臭中混杂这一股血腥的味道,让我无法忍受。
我站起身来,强忍着肠胃的痉挛,看着袁继东父亲的魂魄,“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回去。。。。。。”袁继东的父亲说话了。
“我走不了。”我对着袁继东父亲说,“这活我必须得做。”
袁继东父亲和其他的四个人影,慢慢向我逼过来,我步步后退,然后他们开始动手了,我背靠着床板,和他们扭打,这是一场没有痛感的搏斗,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让我的手脚不能施展,我的力气还在,可是无法使出来。
四个魂魄分别把我的四肢给按住,袁继东的父亲一张脸凑到我的面前。那股中人欲呕的尸臭味道充满在我的鼻孔里。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我脑袋里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句话,是很久之前我听王八念过,当初他也是在极端恐惧的时候,念出了这个咒语。
绑缚我四肢的魂魄力气马上变小,我的手可以松动了。
我脑袋里想着我能够背诵的经文,最熟悉的就是《波若波罗密多心经》,这是我念书的时候无聊背诵的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我心里快速的默念,我的手脚终于完全施展开来,然后站起身,和袁继东父亲等人拼命的搏斗。
我赢了,把他们五个人一直逼迫到墙角。正当我打的兴起,忽然身份乏力,我回头看去,月光已经消失了。就这么一个停顿,袁继东父亲和其他的四个影子,立即消失不见。
我浑身脱离,慢慢躺回到床上,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的老高。
袁继东已经起来,我对袁继东说:“你床下的那个罐子,是你爹趁你不在的时候放下去的。”
“我爸做这个干嘛?”袁继东急了。
我苦笑着说:“你天天盼着他死,他还不找东西看着你啊。”
袁继东呆住了,和我预料的一样,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过这点。
“我一天到晚想着自己的爸爸该怎么去死。。。。。。。”袁继东用手不停的擦头上的冷汗,“我只是觉得家里不能搞成这个样子,而且我爸爸本来就是死了。。。。。。我真的不是忤逆不孝的儿子,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我对袁继东说:“其实你爹的确是应该走了,只是有事情给拖住了而已。这么说,你心里是不是好受一些?”
袁继东不停的念叨:“我怎么会想着让我爸去死,我这段时间在想些什么。。。。。。”
我看袁继东都要魔怔了。于是等着袁继东宣泄一下情绪。袁继东咕哝好大一会,才问我:“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如果放在从前,我现在就走了。”我对袁继东说,“你爹现在的情形是生不如死,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活着。”
“这句话,我听第二次了。”袁继东叹口气,“在医院听医生讲一次,现在又听你讲一次。”
袁继东的意思我明白,甚至能想到他在医院点头同意拔掉他父亲身上的管子的情形。
我故作深沉的走到一边去抽烟,等着袁继东给个答复。心里把守门人骂了几百遍,过阴人这活可真不好做,净干一些这种事情,逼着他人做这种决定。赵一二的心理素质还真是不一般的好。再说了,我又见过赵一二几次面,谁知道他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袁继东走到他父亲的房间里了,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还是进去看了看。
袁继东正在念念叨叨的跟他父亲说些什么,最后他的父亲看见了我,眼睛浑浊,但是我看见了他在向我表达一个信息:让我去做。
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和跟我昨晚打架的那个鬼魂,其实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这世上每个人的精神都是分裂的,无一例外。不光是我有个草帽人,这老爷子半死半活久了,也变成这样。
我对着袁继东说:“走了。你家里这个样子,老爷子活着也难受。”
临走之前,我带着袁继东把放在房子后山坡上的三个罐子也给砸碎了,把里面藏着的三根指骨给拿上。然后又把四个坑给掩埋。
“若是真的把骨头给留在这里,”我对袁继东说:“就要请最厉害的术士来弄了。”
袁继东问:“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我忍不住笑,“我算个屁,比我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
我笑的时候,心里无端的想起了一个人:不是赵一二,不是老严,不是张光壁。而是孙拂尘。
袁继东自己承包的矿距离县城很远,路也不好走,到达的时候,中午都过了。袁继东和我都没耽搁,直接去找他父亲当年的那个老同事。老同事在矿坑附近的磅秤房里,专门给装载矿石的车辆过磅。
袁继东父亲老同事姓马。看样子老马是知道袁继东父亲死而复生的事情的,因为老马一看见袁继东就脸色苍白。
袁继东对老马介绍我,“这是宜昌来的一个师傅,年纪不大,不过蛮多人都知道他。”
我不说话,就死死盯着老马的眼睛看,看的老马不停的把眼睛看过来看过去,就是不敢跟我对视。很明显了,老马绝对知道实情。
我继续加了一把火,“马师傅是吧,老袁这段时间找你的次数不少了吧。”
老马一听我说了这句话,腿子就发颤,就要跪了。
有戏!我心里乐了,妈的以前王八是不是经常用这一招,肯定就是的。
老马也不掖着藏着了,估计是被我给镇住,真把当成了不得的人了。
老马拉着我袖子,对我和袁继东说:“我们去个地方,现在就去。”
袁继东开车,老马在副驾驶上带路。我们又开了一个一个多小时,越往山里面走,越是荒凉。
“这是老矿区”袁继东说:“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爸和你当年一起做过事的矿区。”
“你应该还记得,你不到八岁的时候,这个矿区塌方死了不少的事情吧。”
袁继东说:“这事到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少,但是和我爸有什么关系,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不是和你一样,在开车拖磷矿,不在矿区吗?”
老马不说话,就看着前方的路面。
袁继东的车正在爬上坡,换挡的时候突然熄了火。袁继东转过身看着老马,“出事的时候,我爸和你都在矿区……”
老马过了一会才说:“你爹是在塌方后一个月才从地下,被我救起来的。”
我心里一震,事情总算是搞清楚了。
袁继东挂档发动车辆,我看见他的手在剧烈的发抖。老马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在后座上看见他的耳朵下面的肌肉在不停的跳。
轿车继续向深山里面开去,我注意到路面很宽阔,但是非常破烂,路边渐渐有了一些建筑,都是六七年代的老式建筑,不过要么是塌了一半,要么是墙壁上显现出很宽的裂纹。
我的心也揪起来,于是问老马:“当年塌方,应该是地下出事啊,为什么地面上也成了这样?”
“塌方的太严重。”老马虚弱的说,“当时比房子都大的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然后山下住的老百姓 有几层楼高的磷矿单位宿舍楼也都没了。”
“那你?”我迟疑的问。
“我当时胆子大,看见脚下的地面在塌陷,山上的石头在向下滚。”老马说,“当时的场面,感觉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和我一个班的人,要么都闭着眼睛,要么都吓得动都不敢动,他们都死了。只有我,忍着害怕,看着石头和地面,不停的躲来躲去。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
总算是开到了老矿区,时间过了这么久,我还能感受到这里阴森森的,太阳就在头顶上,可是照在身上没有一点热度。
我看到地面上还有一些棚子,里面还住着人。
老马解释说:“还是有胆子大的人,偷偷来这里偷采磷矿,平时就住在上面。他们那里还挖的到什么矿啊,地下全是死人的骨骸。”
三个人都下了车,站在一片鬼气森森的地面上。
“马叔,你带我们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袁继东问。
“徐师傅说的不错,”老马对袁继东说,“你爹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来找我。”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找你。”我对老马说。
老马不说话,带着我们向一条小岔路走去,走过一条狭窄的山路,两旁都是高山。老马解释说:“本来这条路很宽的,山崩了之后,左边这个山塌下来,把河都给埋了,路也只有这么窄了。”
我们又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个山脚下,老马利索的把前方的山壁上的杂草和山藤都给拨开,一个破旧的矿入口在我们面前。上面还写着老标语“大干革命,自给自足。”上方还有个数字,估计是当时的第几号矿井。
老马把矿坑前的铁栅栏门给推开,“那些盗采的人,没找到这里来,这个矿坑向里一百多米,是唯一没有塌方的主坑。”
“我爸就是从这个坑里逃出来的?”袁继东也想明白了。
“里面有工具。”老马说,“我们把当年你爹一起的几个人的骨头挖出来。”
“是不是老袁让你这么做的?”我问老马
老马回答:“错了,是老袁答应他们的,但是老袁没有兑现。”
我们走进去,老马顺手在矿坑内拿了山顶矿灯帽和两把铁镐。
“你来挖过?”袁继东说:“这东西是你放在这里的。”
老马点头,“我挖到地方了,本来我可以把那几个人的骨头带出来,但是我不敢。”
我心里紧了一下,老马刚才提到过,他胆子很大的。
我心里这么想,老马倒是回过头,对我说:“有徐师傅来了,应该就没事了。”
我靠,我心里狂骂自己。
我从没下过矿坑,我只钻过防空洞,现在明白矿坑和防空洞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感觉。因为防空洞是为了保护人的性命而存在的设施,而矿坑,在我看来,就是一张血淋淋的嘴。
这个矿洞是斜斜向下,路面中央还有当年留下的小轨道,用来运送矿石的。我们走了一百多米,我回头看着后返,洞口已经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芒。
又走了几米,前方就是塌方的地段,塌方的右下侧,有一个一人高的小坑洞,毫无疑问,这老马多年来自己挖的坑洞。老马说:“我救了老袁后,他爬出来的裂缝就塌了,我重新挖出来的。”说完,老马先弯腰走进去,我和袁继东跟着。要说老马还是个很有毅力的人,这么多年,平时要生活,要上班,估计都是挤出来的时间,跑到这里来挖洞,断断续续竟然挖了好十几米。
老马挖坑的尽头有一堆碎石横在这里。
老马说话了,“这堆石头后面,就是下层的矿井,我其实五年前,就挖通了,可是每次回去,再来的时候,就有土石把这段给封住,我挖了多少遍,再来的时候,就填了多少遍。”
“填了更好,”我说,“免得有东西跑出来。”
老马阴测测的说:“其实我倒是觉得是老袁跑来填上的。”
“这两年我爹躺在医院,”袁继东冷静的说,但是袁继东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他应该是想起来了,他父亲在别墅后面的山坡上,跟一条蜥蜴一样在地上爬动,而且用手指在地上挖了四个坑。
我问老马:“你挖开之后,为什么不下去。”
老马说:“等会我们挖开了,你就知道了。”
袁继东不说话了,举起铁镐,就开始对着碎石一下一下的的挖起来。老马也跟着挖。
他们都是矿工出身,熟练的很。挖了个把小时,碎石挖开了。露出一个口子。一股冷风从里面吹出来,我又闻到了那股尸臭味道,和老袁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老马不动了,我忍不住向口子里扔进去一块石头,石头在里面弹跳,咚咚的回响一会。声音停止,我们三人都同时静下来,四周一片静谧。
然后我听到了内部发出了巨大的呼喊声,那种声嘶力竭,拼命求生的哭嚎,隆隆的从口子后面传出来。
我看见袁继东和老马都神色紧张,重重的喘气。他们也听见了,这就是老马一直不敢下去的原因。
过了一会,老马对我说:“徐师傅,麻烦你了。”
我哭笑不得。
在我把头探进这个裂口之前,深吸一口去,极力用内心的激动去压制恐惧,然后趁着这口气没有消散,快速的爬过去,当我跳下裂口之下空间。那些巨大的呼喊全部停止,四周恢复了黑暗。除了我矿灯帽能照射到面前的一片地面,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慢慢转动身体,绕了一个圈,矿灯的照射所及,都是潮湿的地面,灯光的尽头,全部是黑暗一片。这里的空间非常大,这里就是当年塌方后的一段没有塌陷的地方。我的耳朵又开始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喊声,然后这个哭声慢慢大起来,越来越大。我忍不住向裂口处喊了一声:“你们还在吗?”
当我发出声音,四周的哭喊声又消失了。
“徐师傅”老马在回答,“我们马上下来。”然后老马和袁继东也走了下来。三个人不约而同的背部呈三角形靠在一起,三个矿灯的方向分别照射不同的方位。
我听见他们两人在发出喘息的声音,我也能感觉到他们的背部在剧烈的抖动,我想自己也应该是这样的反应。我们三个人慢慢安静下来,相互也没有说话。一旦我们安静下来,四周那无处不在的哭嚎又慢慢的大起来,在这个地下的空间不断的回响,哭声一阵阵的,后面发出的声音和前面的声音重叠。
老马的身体忽然剧烈抖动一下,我看向他的矿灯照射的方向,地面上升起了灰白色的雾气,我回头看着自己的脚面,雾气也弥漫到了我脚面上。
这种情形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知道意味着什么,雾气慢慢升高,漫到了我们的膝盖的时候,四周的哭声又慢慢地减弱,渐渐消失。四周又恢复到寂静无声的状态。
老马嘴里开始嗤嗤的喘气,他老了,当了半辈子矿工,腿脚肯定有风湿,被雾气浸润,关节就会酸痛。可是当我扭过身,看见老马的身体后,我知道我推测错了。
在我的矿灯照射下,几双黑峻峻的手掌,正抓在老马的脖子上。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老马这么胆大的人,几次三番的下来,却没有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落荒而逃。
袁继东也开始发现不对劲,对我说:“徐、徐师傅,你看见没有。”
“别出声。”我对袁继东说,“我看见了。”
地上的白雾越来越浓密,一些人影佝偻的蹲在浓雾中,一动不动,影影绰绰。
“还记得方位吗?”我对轻声问老马。
老马说:“老袁说过,他留了记号的,每一具尸骨上都系着一根皮带,系在颈骨上。”
那开始找吧。
“你不能把这些东西都赶走吗?”袁继东惊悸地问我。
我只能说实话,“我做不到,我没有做鬼的本事。”
我估计袁继东心里把我祖宗八代都给骂遍了,不过我无所谓,因为我心里也把守门人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如果守门人有祖宗八代的话。
我们三个人都蹲下来,依靠矿灯微弱的光芒,透过浓雾,在地上慢慢摸索寻找。
老袁当年一定是承诺过把自己一个班的同伴尸骨给搬出去,但是他违背了诺言,现在只能是他的儿子来帮他兑现了。这就是我们到这个地方的目的。
这个地方,就是二十多年前盐池河的大塌方的遗址,当年一座山都崩塌下来,把地面上的矿区设施全部掩埋,老马就是不多的幸存者。而这个灾难,不仅仅在地面上,地下作业的矿井也被同时塌方,当年的记载,是没有人逃出来的,营救的军队只挖掘出了几具残缺的尸体。也就是说,所有在地下的矿工全部罹难。
除了一个人。
袁继东的父亲——老袁。
但是出于各种客观因素和当事人的忌讳,老袁生还的事情被掩盖下来。
而且这个矿区的遗址,就是一个几百上千人的巨大坟场。
老袁逃生的事情为什么被掩盖,我想已经很清楚了,一定是发生过无法让人接受的事情,让老袁和救援部队都不愿意提及。
吃人!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老袁在地下呆了一个月才被老马发现并救出来,他在地下呆了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恐怖的程度,远远超出一般人能承受的极限。
我真的不想知道细节,但是老马却开始说起来。
老袁当时在地下作业,同在一个班的还有四个人。他们和老马一样,都是从部队转业到了矿区。六个人关系都很好,老马分配到了地面工作,而包括老袁的其他五个人,就在一个班,下井作业。
塌方发生的时候,老马在地面较为安全的地方躲避落石和地面的豁口,与此同时,地面下几百米处的老袁等人正在绝望的向矿洞出口处飞奔。
我听着老马在唠叨着这些恐怖的往事,心里异常烦躁。
三个人却还是在地面上摸索,现在我发现了,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找到一截尸骨。而这些尸骨,我们分头摸索的时候,尸骨找到的并不多。找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三个人都慢慢聚集在一起。
老马不说话了,我们齐齐看着前方。在我们面前两步的距离,堆放着一大堆人体的骨头,并且排列整齐。老马突然跪下,嚎啕大哭起来。不停的在尸骨里面翻动,嘴里喃喃的说着:“和越南人打仗都没死,可惜你们都死在这里了。”
我看向袁继东,袁继东摇摇头,看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还是打过仗,再专业回到这个矿区的。
老马继续哭着说一些往事,这些往事,应该是老袁逃出来后,告诉他的。
矿井开始塌方后,老袁和一个班的四个人都拼命的跑。他们在当兵的时候,就是战友,他们在下层的矿井里摸索了三天,终于爬到了现在所处的位置,当他们到了这个位置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矿工,他们都是九死一生移动到这一片矿洞的幸存者。
但是他们不能再前进一步了,因为食物的匮乏,和体力的下降,所有人都不知道距离地面还有多久,勉强向外挖掘,也是希望渺茫。其实他们那里知道,距离外部没塌方的主矿井,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如果当时有人能告诉他们,再一鼓作气,挖掘十几米,就可以逃出升天,他们一定会做到吧。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他们的意志力已经完全垮掉,只能坐在这里,保存体力,等待外部的救援。却不知道,外部的救援已经结束,救援队认为矿区已经不可能有人生还了。
几十个困在地下绝望的矿工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没有最为坚强的求生欲望,谁能挺得下来。
老马内心的痛苦取代了他的恐惧,他飞快的在尸骨里翻找,他和老袁都是战场下来的,估计没少在死人堆里做这种事情。人老了,是不是胆量会变小,或者是这里发生的事情,比战场上更加恐怖。
我正在想着这个无稽的问题,老马掏出来一具尸骸,递给袁继东,对袁继东说:“这是你覃叔叔,他的脑袋受过伤。”
袁继东跪下来,摊着那具尸骨,我看到尸骨的头部果然有一个凹坑。头骨的下方,系着一根皮带,那种老式的军用橡胶皮带,方方的扣子锈迹斑斑。
老马继续在尸骨中摸索。袁继东却发出了荷荷的声音,我一看,那句尸骨的手掌部位紧紧攥住了袁继东的喉咙,手掌只有四根指骨,缺了小指骨。我走到袁继东的身边,把身上携带的四根小指骨,一一试着安放在尸骨的手掌缺失的部位,当试到第三个的时候,指骨榫上了手掌,手掌松开,尸骨猛地坍塌,垂下来。
我自己不敢动手,对着袁继东说:“收拾好了,一根骨头都不要落下。”
袁继东小心翼翼的把尸骨给捡起来,抱到进来的裂口处。然后走回来,刚好老马又递出一具尸骨,“他是我的堂兄,也姓马。”
于是我们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把第二具尸骨抬到裂缝入口。
但是第三具和第四具尸骨寻找起来急很难了,老马焦急,在尸骨堆里不停乱翻。骨头碰撞的声音,让人听着非常难受。
“老马,你歇会。”袁继东说话了,“我来找吧。”
老马听了袁继东的话,走出来。袁继东从身上掏出几根香出来,用打火机点了,插在尸骨前方,和老马一起跪下来,慢慢的磕头。老马边磕头边说:“兄弟们,老袁没做的事情,他儿子来做了,父债子偿,你们就放过老袁吧。”
矿坑里又开始发出呜呜的哭声,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我看见袁继东拿出了黄表纸出来,正在点燃。我从他手上拿过一叠。也点燃了,对着四周转了一圈,然后朝着前方上空一撒,双手拱手作揖,“各位对不住了,我们来找人,你们就别吓唬我们了。”
那一叠燃烧的黄表纸猛地在空中分散,仿佛是被无数只手给撕扯开。黄表纸的火光在空中猛然大炙,矿坑里的光线大亮。
我头顶发麻,无数的人影在火光的映衬下,到处晃动。
袁继东烧完他手中的黄表纸,然后爬到尸骨堆中,慢慢摸索。
老马倒是安静下来,继续说着当年的事情。
老袁和他的四个同伴是一起打过仗的,对危险十分敏感,所以当他们和其他几十个矿工在这个矿坑里呆到第十天的时候,他们开始团结起来抱成团。因为,其他的矿工已经开始吃死掉同伴的尸体。每个人都在饿死的边缘,一直强忍着生理上的欲望,保留最后的道德底线。一旦吃人的底线突破,每个人就跟疯了一样的大快朵颐,几十个人吃掉几个尸体哪里能得到满足。于是矿工们为了人肉开始搏斗,接下来的事情就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恐怖。
他们开始杀活着的同伴果腹。
最开始被杀的是受伤后体力虚弱的。这样的情形维持了五六天,他们开始针对不怎么熟悉的人。所以抱成团的人,相对安全。落单的人,就很快被吃掉。
更加疯狂的事情是,一旦这种事情发生了,就有人开始崩溃,他们甚至不屑于吃死后两天的尸体,而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所有人的人都疯了。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有的尸体仅仅是被吃掉了肝脏,因为肝脏是人体最嫩的部位,味道是最好的,他们甚至懒得去生火烤熟,而是直接生吃。
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中,他们都疯了。只有老袁和他的四个同伴,还能保持最后的理智。他们悄悄的躲藏在角落里,但是他们也没有选择,也必须得吃尸体。
由于杀戮过于频繁,很多尸体都来不及吃掉的时候,就已经腐烂。坑洞里的尸臭到处弥漫。当二十天的时候,矿坑里终于开始安静,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老袁和四个同伴呢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合力杀掉了其他活着的矿工,他们已经对杀戮完全麻木,因为那几个剩下来的矿工早就疯掉,精神崩溃的矿工,在黑暗里,见人就杀,然后掏出肝脏吃掉。在老袁等人看来,他们已经退化到连原始人都不如的地步。
由于腐烂的尸体太多,死掉的矿工腐烂的速度更加快了,老袁等人无奈的发现,尸体能够吃的时限,甚至达不到一天。
于是到了第二十三天,他们静静的坐下来,相互对望。由于已经长时间的吃人肉,他们也和其他的矿工一样,无法忍受饥饿,人肉特殊的味道,也催使着他们内心,要吃,一定要吃。他们也渐渐走向了疯癫。
但是他们毕竟是当过兵的,他们内心有一个深入骨髓的意念,那就是纪律。
于是他们忍着内心中原始的邪恶,开始了最公平的办法:
抽签。
老马说的话让我毛骨悚然,我只是个名不副实的过阴人,内心还没有强大到对这种恐怖无动于衷的地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直被我忽略。我忍不住问老马:“既然救援部队都放弃了营救,你为什么在一个月后,救出了老袁?”
“一个月零七天。”老马回答说:“三十八天,因为救援的部队是在第三十七天撤离的,我才有机会进来。”
“他们封锁了整个矿区?”
老马点头。
“可是你是凭什么坚信老袁还活着?”
老马不说话了,他也想不出什么话题来岔开我的提问。
我急切的问:“是不是有人提醒你的?是不是?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老马仍旧沉默。
我点点头,“他不让你说,你答应了他的。”
我不追问了,逼迫老马是没有用的,他当年一定是发了重誓,不过我也大致得到了我的答案。那个人,什么地方有灾难,他就会出现。他真的是一个灾星——御用灾星。
“既然他知道矿井里还有生存者,”我问了我最后的疑问,“为什么救援部队不挖掘营救?”
老马说:“他不是部队的人,部队的领导根本不相信他。当时大型的机械无法进来,地面仍旧很危险,地下也在不停的塌方,那种情况,根本无法组织营救。”
“这个理由说不通。”我摆摆手,“那些部队,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救援。而是别的目的。”
“算了,我不问了。”我放过了老马,“那些事情不该我们这种人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袁继东从尸骨堆里爬出来,抱着一具尸骨,和刚才的一样,尸骨上套着一根军用皮带,这是当年留下的记号。袁继东继续去寻找,但是这次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老马看了看,“这是小苏,他的个子最小。”
“最后一具,可能不在这里,”我对袁继东说,“我们在四周的角落里找找。”
“应该是的。”老马赞同我的建议,“最后一具,很可能在靠近出口的地方。”
袁继东问:“为什么?”
老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下去。
矿坑里只剩下老袁和四个同伴,其实他们并不是饥饿到了非杀人不可,但是现在的情形,大家都明白,每个人心里都蠢蠢欲动,想先发制人,相互信任的平衡已经打破。谁先动手谁被吃掉的机会就减弱,但是在五个人的状态下,谁也不敢率先发难,而与其他四人为敌。
于是就有了一个相对公平的办法,就是抽签。
第一个抽到的就是刚才被袁继东找到的小苏。
小苏脸色苍白,其他的四人恳求,如果有人生还的话,一定要把他的尸骨带出矿坑,让他入土为安,看在大家出生入死的情分上,他就这么一个请求。
于是其他四个人,包括老袁,都相互承诺,只要有人能够走出去,就一定要把死掉的同伴的尸骨给带走,然后通知家人,埋葬朋友。
第二次抽到签的是老马的堂兄,他很不想死,没有像小苏那样,安安静静的接受安排。所以他死的很惨,还不如小苏,几秒钟内就毙命。
老马冷静的叙述,让我觉得无法忍受,“他是你堂兄,你不恨老袁吗?”
“他们吃人的事情,我也刚知道几天而已。”老马一说完,我对着袁继东喊,“不要找了,站起来!”
袁继东茫然的站立,“怎么啦?”
我快速的站到袁继东身边,袁继东也瞬间明白过来,随手在地上拿了一截大腿骨,指着老马。
老马桀桀的笑起来。
和老马相反,坑洞里却是嚎啕的哭声一片。这一哭一笑,听起来都十分渗人。
袁继东突然伸手把我的喉咙给掐住。我看见他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我的右手握拳,狠狠打在袁继东的胸口,可是袁继东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甚至看到袁继东的脸,慢慢变了,脸上的皮肤松弛,快速的显现出皱纹,片刻后他的模样变成了他父亲老袁的样子。
我动弹不得,袁继东,现在是他的父亲了,把我的七寸掐的死死的。任我左右摇晃身体,甚至蜷曲缠绕到他的身体上,都不能摆脱。我也咬不到他的手腕。
草帽人在我耳边说:“他也有脖子。”
顿时醒悟,狠狠的缠住袁继东的脖子,袁继东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当他无法呼吸的时候,手上终于松开。我回头看着老马,老马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全是模糊的身影。
老马来过这个矿坑很多次,但是他没有搬走坑洞里的尸骨,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另有一个原因。
“你跟谁学的?”我问老马。
“没人教过我,时间长了,有些事情自己就会了。”老马说:“这种本事,在有些人身上,是天生的。”
“你等了这么久,”我对老马说:“二十几年,就是等到老袁死掉后,问出真相。”
“我问了他二十几年,”老马说,“他一直都不肯承认,我也不想错怪他,就只能等。’”
“就算是我不来,你也要来找袁继东了。”我对着老马说,“你知道袁继东一定会来找你的,你本事真的很大,能控制这么多鬼魂,甚至老袁。洞口的碎石,本来就是你主动给封上的,你生怕被盗采的人发现了这个地方。”
“的确有人发现过,但是他们永远出不去了。”老马说话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
我不问老马了,事情我已经能够猜测到,老马救了老袁后,老袁说起过下面吃人的事情,但是一定隐瞒了他们五个人相食的真相,老马为了探知明白,就回到矿坑,但是他找不到朋友的尸骨,于是就去问老袁,老袁当然就不肯说了。
老马多次进入矿坑,发现了自己天生的能力,渐渐能控制矿坑里的冤魂,包括老袁的四个兄弟。老马一直等着老袁亲口告诉他真相,但是他无法从活着的老袁口中问出究竟,直到老袁死了,他就有办法了。
这就是老袁死而复生的缘故。他甚至能控制五个冤魂,跟走阴的秦大妈对峙,让老袁求死不得。
目的很简单,他要让袁继东父子留在这个矿坑里,永远出不去。
老马的本事非常厉害,我现在十分的心虚。从前每次遇到危难,都有赵一二和王八顶着,让我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也跟着很牛逼,一旦我顶着过阴人的身份,连续遇到两个民间的神棍,都几乎是束手无策。王八当年承受过的压力,我现在才能体会。
袁继东开始说话了,但是语气非常的苍老,“我不该杀了排长,我知道你恨我,就是因为你认为我恩将仇报。”
“你吃了我堂哥,就算了,你怎么能杀了排长。”老马恨恨的说,“你忘了我们的命都是他救的吗?”
袁继东的身体在剧烈的扭曲,浑身的骨骼在咔咔作响,我看见老马脸上在诧异。
袁继东继续用着苍老的声音说:“这事跟我儿子无关。”
“你当年答应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到!”老马激动起来。
看着个情形,我心里突然放松了点,看样子,老马控制不住上身后的老袁了。袁继东,不应该是老袁,走到老马的跟前,老马用手指指着老袁,老袁的脖子开始向一侧扭转,颈骨科科作响,但是我看见老袁在尽量保持自己不被老马控制。
我飞快的爬过去,身体从老马的小腿开始,绕了一匝,又是一匝,一直绕到他的胸口,头部伸到老马的面前,做出我能想到的最吓人的表情。
“你他妈的是个什么怪物!”老马怕了,他的本事在我身上没用,草帽人不是鬼魂。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敢回来。”仍旧是老袁的声音。
他们抽签用的办法是写了五个纸条,纸条是烟盒上撕下来的,用铅笔画了四个圆,一个叉,就是四张生,一张死,放在矿帽下,每人去摸。塌方发生后一个月,只剩下三个人,就是两张生,一张死。当老袁老覃和排长分别摸出来纸条后,老袁发现自己的手上抽到的是一张叉,当时就心若死灰,可是他发现老覃和排长也是脸色阴郁,没有做声。
每个人都不肯把纸条拿出来看。过了很久,排长突然把纸条撕掉,老袁也电光火石的反应过来,把自己的纸条撕掉。老覃来不及,纸条被排长夺过去。
果然,老覃的纸条是个叉。
三个人的纸条都是叉。
老袁和排长弄死老覃后,到了第三十六天。他们对抽签的游戏已经厌倦,因为他们每次抽,两个人都是叉,到了后来,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签的纸条在矿帽下变成了五张纸条,而且每次抽,都把五张纸条都给拿完了。
又过了一天,排长和老袁两人都接近疯癫的边缘,于是一次又一次的抽签,明明放进去两张,一张生,一张死,可是矿帽掀开,里面就是五张纸条,而且两个人怎么抽,都是两个死,而且其他三张纸条也被旁边坐着的三个兄弟给拿到手上,却不打开。老袁都不知道三个兄弟是什么时候坐在一边的。
老袁先支持不住,用最后一点理智,对排长说:“兄弟们都等急了,我求你一件事,我儿子女儿还小,你出去了,帮我照顾一下儿子。”
排长也不客气,拿着一块石头,就扑过来砸老袁的头,但是砸着砸着,排长根本就没力气,砸到老袁的头上,轻飘飘的,老袁这才看到,排长的腰部老大的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肠子都掉出来了,而且伤口的血液已经变得干涸,他的肝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给吃了,而且至少是几天之前发生的事情。
老袁已经麻木,看见排长成了这个样子,于是在自己的身体上慢慢摸索,看看有没有伤口,他摸索了几十遍,最终发现,自己身上是完整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老马在外面挖进来了。老袁把排长的指骨咬断,和其他三个兄弟的指骨都放在一起。等到了老马把他救出去。
老马听到这里,对着老袁狂喊:“你为什么当时不让我找到他们,把他们的尸骨带走?”
老袁冷冷的说:“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什么都不想了。”
“可是二十多年,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老马沙哑的说,“非要等着你死了,才告诉我,你在他们脖子上留了记号。”
“有人不希望我回去。”老袁虚弱的说,“要么拿一笔钱,要么我回到这里不能再出去。。。。。。我和你不一样,你一辈子就一个人,我有儿女。”
老袁说完,慢慢走到矿坑里的一个角落,然后趴到在地。
我松开了老马的身体,老马颤巍巍的走到那个角落,最后一具尸骸,也就是排长的尸骨,就在这里。
袁继东昏迷了好大一会才醒过来。老马保持沉默,我们三人把四具骨骸都搬到了矿坑之外。
袁继东从他的轿车上拿来四个蛇皮口袋,分别把骸骨装好,然后我们准备离开。老马却不走了,也不跟我和袁继东解释,也不告别,就朝着矿坑里走去。
袁继东问:“老马还回去干嘛,我们不是把事情都做完了吗?”
“如果你惦记他的好处的话。”我对袁继东说,“五年,不十年后,你再来看他吧。”
“那他不是早死了。”袁继东摸不着头脑。
“他心里还有怨气。”我向袁继东解释,“他想做镇山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袁继东推开我,跑过去追老马,可是老马已经钻进裂缝。裂缝上的碎石突然崩塌。
“我去叫人来。”袁继东说,“把他弄出来。”
我懒得跟袁继东啰嗦了。
这里没有手机信号,袁继东拿着手机一直走到停车的地方,才把电话打通,几个小时后,他手下的工人来了十几个,开着双排座来的,还带着工具。我就不跟他们去了,老马已经决心在矿坑里带着那些死掉的冤魂修成镇山。哪里会让人打扰。镇山不比过磅强啊。
果然天黑之前,袁继东和他的工人都回来。
袁继东问我,“你知道会这样。”
“是啊。我已经说过了,你没必要去找的。”
“刚才明明矿坑在山脚下,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全是山藤和杂草。”袁继东摸着头发说。
“因为那个矿坑本来就不在哪里。”我向袁继东解释,“老马在矿难后遇到过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教了他一个法术。”
“什么法术?”袁继东说,“我和老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几十年了。”
“障眼法,”我平静的说,“厌胜术的一种,那个矿坑入口,就是他用这把戏弄的。”
“怎么可能。”袁继东还是不敢相信,“我照顾他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他会这个。”
“他会的东西,比想的多得多。”我不想跟袁继东在就这问题纠缠下去,“把这个四具骨骸放到你家里,收拾好,我明天去河溶带人过来。”
“事情还没完?”袁继东问。
“当然没完。”我不耐烦的说,“他们在外面久了,要靠人来拉的。这才是我的正经事。”
袁继东带着骨骸去了火葬场,用了一天的时间,给工作人员塞红包,安排把尸骨都给烧了,买了四个骨灰盒把骨灰都装好,带到家中,时间又到了晚上。
袁继东回到家里,立即飞奔到老袁的房间,对着床上喊:“爸,我把你的事情都了了。。。。。。”
他才说了一半,就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并非自己的父亲。
“你是谁?”袁继东指着那个人问。
那个人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我一看,竟然是上次没有拉走老袁的那个走阴的老头。
“你是谁?”袁继东问那个老头。
老头却茫然的看着四周。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问老头:“你姓什么?”
“陈。”老头下了床,“我睡个觉,怎么醒过来到了这里?”
袁继东对着我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人是来拉你父亲的。”我回答,“你重新准备丧事吧。”
袁继东沉默起来,慢慢走到客厅。姓陈的老头,走到袁继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爹寿数到了,活在世上也是受罪。”
这是袁继东第三次听这样的话了。
我把老头扯到一边,小声问:“你的人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
老头摸摸头发,想了一会说:“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我的魂,拉不动的时候,人就跟着过来了。”
“那我们做事吧。”我对老头说,“还有力气吗?”
老头脸上有点犹豫。
“没事了。那个几个做对的,已经安抚好了。”我指着放在客厅里的骨灰盒说。
老头站起来,走到别墅外,烧了一张纸钱,然后松手,燃烧的纸钱,在空中慢慢飘荡,向着角落里的棺材飞过去。
老头子和我走过去,费了好大劲的把棺材板给推开,老袁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我用手探了探老袁的鼻息,他已经死了。
陈老头身边突然就多了几个人影,我数了数,一共有七个。可是老袁和他的四个兄弟,加起来也才五个啊,还有两个是谁?
我想了想,这个一定是专门和走阴打交道的两个阴差。
作为一个过阴人,到现在我才第一次和阴差正式碰面,的确是有点难以启齿。
陈老头向我告辞后,顺着来路走去。他身旁两边各自走着阴差,后面跟着老袁等五个。
不一户,身影都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袁继东看见自己的父亲躺在棺材里,眼睛狐疑的望着我。
“不会再醒了。”我说道。
袁继东叹口气,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伤心。
这是我第一次过阴,见到了应该被我使唤的阴差,可是情况不是我想象那样简单。阴差也是势利眼吗,只听从赵一二,却对我没有任何服从。不过好歹我完成了第一件差事,总算是有了个交代。而且没有依靠王八的帮助,这个让我很得意。
袁继东要出钱谢我,我很想要,但是又不能破坏规矩,我过阴拉人是不能收钱物的。
我在袁继东给父亲的丧事上,狠狠的吃了两天,心里才平衡多了。
拉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