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伶

我这辈子第一次用过阴人的身份处理了一件事情,当然免不了在王八面前吹嘘一番。当然在吹嘘的时候,我把何首乌的厉害夸张了十倍百倍,把当时的情形惊险夸大了十倍,最后靠着我的聪明机智,还有双瞳的厉害,搞定了成了精的何首乌。

还好这次王八没有打击我,说我已经慢慢上路。王八还说,其实当年我照顾赵一二的时候,拼了命的学会了听弦,对付楚大,也是自己一个人,没靠人帮忙的。

我得意忘形,要把自己的眼睛给他看看,好在他面前显摆一下的时候,王八拒绝了。

王八拒绝我的时候,眼神闪过一点无奈,我也就知趣,不再提及双瞳的事情。但是我私下里,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两个眼睛珠子在眼眶里换来换去,觉得非常有趣,没事就拿着镜子看。恨不得把镜子都给照破掉。

王八的生意越做越大,在荆州和恩施都有生意往来。

结果他带了一个人来见我,一个扯犊子的年轻人,让我倒霉透了,想起来我就恨的咬牙切齿。

一天我在公司里睡觉,王八和一个年轻人走进来。我看他们是要谈生意的样子,连忙从沙发上坐起。王八就向那个年轻人介绍我:“老徐,我们公司的股东,大股东。”

我就向那个年轻人握手。

年轻人长得挺帅,笑眯眯的对我说:“徐大哥,我姓邓,叫邓瞳,听王总提起过你很多次,一直想来拜见你。”

我一听邓瞳是沙市口音,心里有点好感,毕竟我和王八是在沙市念的大学。又看见邓瞳才二十出头,就能自己做生意了,的确是年轻有为。

我想着我二十出头在干嘛,想起来了,还在三峡做保安,每天除了吃睡,啥都不会,不过我现在好像也是这样。

王八就和邓瞳开始开会,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既然王八已经说了我是公司的股东,我也不好离开,就打起精神在旁边听他们谈生意,听得我无聊透顶,不停的打瞌睡。不过还听明白了邓瞳的来历,邓瞳是沙市人,家里祖传的开药铺,是沙市的世家子弟,怪不得刚从大学毕业就能做生意了,刚好是做药材买卖的,就和王八结识。

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谈完了生意,反正他们叫醒我的时候,天都黑了。

王八做东,请邓瞳吃饭,可是刚刚坐下来,董玲的电话来了,说家里电闸跳了,要王八回去修。王八就告辞,让我陪邓瞳。

“你把单买了再走啊。”我不放心的提醒王八。

邓瞳就笑。

邓瞳在宜昌呆了几天,和我就混熟了,这小子很来事(宜昌方言:懂得人情世故),手头又大方,请我天天喝酒唱歌。老是邓瞳请客,我也不好意思,手上也没几个钱,只好去找王八借。王八摆个臭脸,我借了两次也不想求他。

一天, 邓瞳笑着跟我说:“徐大哥,你手头不方便吗?”

我说:“是啊,我也跟你说实话了,我挂个股东的名头,分不了多少钱。”

邓瞳就说:“其实你身上的本事能挣钱,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我一听,就望着邓瞳,“你知道些什么?”

邓瞳笑:“你个王总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家里卖药材一两百年了,也出过你们这种人。”

我偏过脑袋,又转头看看邓瞳,“你说来我听听。”

邓瞳把头凑到我跟前,“你和王总都是诡道的人,都是了不起的术士,做生意是你们拿来掩饰身份的对不对?”

这句话其实邓瞳说错了,但是这小子特别会说话,我都不忍心纠正他说的错误,于是说:“看来你真的是知道不少事情嘛,其实我比王八,不,王总厉害,我是过阴人呢,一百年才出了三个。”

邓瞳说:“啊,这样啊,我本以为王总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术士呢,没想到你更厉害啊。”

“你把我们的事情打听的这么清楚,”我对邓瞳说,“你说吧,到底找我们图个什么?”

“你和王总一身的本事,不能就这么失传了。”邓瞳正色说,“手艺失传了多可惜。”

“原来你是想拜师父啊。”我恍然大悟,“你早说嘛,不过王总估计是不会答应你了。”

邓瞳失望之极,脸色难看,然后说有事情,向我告辞。都他妈的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收他做徒弟。

过了两天邓瞳又到公司里来了,刚好王八临时出去有事,让他在这里等等。我就问邓瞳,“你上次说的我能用本事挣钱,到底是什么办法。”

邓瞳估计在想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就接着说:“我现在最大的本事是拉人,可是这个本事不能找人拿钱的。”

“哦。。。。。。”邓瞳这才听到我说话,问我,“徐总你刚才说什么?”

妈的徐大哥现在变成徐总了,明显的这个小子看不起人嘛。我心里有气。

邓瞳就说:“其实我知道你们都会一些算术,我们荆州有个道士,也是参加过七眼泉的,他说起过你会算什么。。。。。。算什么。。。。。。”

“算沙。”我说。

“对,就是算沙。”邓瞳说,“这个本事厉害啊,好像还有个看蜡,都是能预见一些事情的。”

“是啊,可是这办法哪里能挣钱,”我对邓瞳说,“这个本事拿来算命我也不在行。”

“我说徐大哥就想不开撒,”邓瞳说,“非要给人算命啊,只要你能算得准,挣钱的路子多了。”

“难道算我在哪里能捡到钱?”我挠脑袋。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邓瞳给我卖关子。

“算不出来。”我老实承认,“我倒是能算出来银行有很多钱,但是我拿不到。”

“买彩票撒。”邓瞳忍不住了,“你怎么就没想过这事啊。”

“对啊。”我一拍脑袋,“我他妈的怎么想不到这上面。”

“这个算我和你入伙,你中奖了分我一半。”邓瞳给了我两百块钱。

我连忙收了,连忙去投注站去买彩票,走到一半,心里想,干脆在多买一点,于是回到公司的住处,又把自己藏在床垫下的一千多块的救命钱也拿出来。乐呵呵的跑到福彩和体彩的投注站去买彩票。

我分别看了投注站的走势图,用算沙给计算出开奖的数字。福彩的双色球是:03 06 07 18 23 25+3 ;体彩的七星彩是:397273。我把走势图抄了,回家用看蜡算了一遍,还是这两组数字。心里就更加有把握了。

我各买了几百注,心里乐开了花,再过几天,我就是亿万富翁了。再也不用受王八的鸟气,到时候王八这个守财奴,还不跪在我面前,求我施舍他啊,我到时候就给他脸色看,随便给他个一两千万打发他,跟打发叫花子一样。

我天天就想着自己的发财之后怎么办,几亿人民币,我该怎么花,才花的玩啊。一定要自己开个餐馆,想吃什么就让厨师做什么,再风风光光的到日本把曾婷接回来。。。。。。。

我动不动就自己笑出声,王八看见了,“疯子,你不是真的傻了吧,笑些什么?”

我当然不会跟王八说我买彩票的事情,我沉得住气,我要等拿到钱了,用钱砸他。

到了福彩开奖的那天,我坐在电视机钱看结果,心里想到马上就是大富豪了,心里激动的要死,结果出来的数字根本就不是我买的号码,我买的号码只对上了两个。体彩更惨,只对上了一个数字。

我的亿万富翁的梦就此破灭。

我把手上的一叠彩票全部撕得粉碎,对着碎屑大骂:“妈的个逼的什么破算沙看蜡,有个屁用!”

“这就是穷人想金银,金银万丈深。”王八在和吃饭的时候,用筷子指着我大笑。

董玲在一旁也笑的喘不过气。

我没什么语言,我现在身无分文,还指望着在王八家里蹭饭吃,心里在郁闷,也不敢反唇相讥。

“邓瞳这小子也不地道。”王八说,“糊弄你干什么?”

“他就是看我有没有本事呗。”我叹口气说,“再让我见到他,我饶不了他。”

王八说:“你在念书的时候,到底上过课没有啊,大学物理都念到狗屁眼里了。”

“你学习也是一笔糟(宜昌葛洲坝方言:超级烂),你莫跟我扯淡。”

王八说:“薛定谔的猫,测不准原理,这都不晓得。”

“妈的我是神棍,”我忍不住王八的教训了,“又不是科学家,既然都算不出来,这些算术有什么用,还他妈的牛逼哄哄的,某些傻逼还拼了命的想学。”

“嗯哼、嗯哼。”董玲在提醒我们不要把话题说偏了。

我愤愤不平,埋头吃饭,心疼我辛辛苦苦存下来的一点钱。

门铃响了,王八去开门,一看是邓瞳两个手提满了礼物,我一看,就想去揍邓瞳这个小王八蛋,不过想归想,还真的把王八生意伙伴打一顿啊。只能当做没看见,继续吃饭。

王八看见邓瞳的这个样子,连忙问:“小邓,你这么客气干嘛?”

邓瞳把东西往地板上一放,扑通跪了下来。

这傻逼要拜师,跟王八以前看见赵一二一个德行。

王八脸色变了,对邓瞳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做生意,就是朋友,别的就算了。”

邓瞳不理,就要磕头,看样子就要喊王八师父了。

王八不知道怎么拒绝。董玲发飙了,“滚!”

我一看董玲发难,也狐假虎威,“你给老子滚!”

邓瞳估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来拜师的,应该是什么都预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王八家里还有个母老虎。董玲指着邓瞳骂:“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报警了。”

邓瞳那里能和董玲一般见识,只好落荒而逃。董玲气愤,把邓瞳的礼物都给从阳台扔下去,跟当年曾婷的老妈郭玉一模一样的脾气。

“他们邓家在沙市的业务摊子铺的蛮大。。。。。。。”王八还在解释。

董玲把桌子一拍,“吃饭!”

我三下两下把碗里的饭扒完,话也不说,就走了。让他们两口子去吵架,免得我当炮灰。

前面我说了,我被邓瞳这个小子给坑了,还不是买彩票的事情,而是邓瞳带着我去看戏,让我倒了血霉。

我从王八家里出来,到了小区的楼下,看见邓瞳把董玲扔下来摔碎的东西收捡起来,塞进小区里的垃圾房,他看见我也下楼了,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哼了一声,不打算理他,准备走了。

邓瞳却向我走过来,“徐大哥。。。。。。”

“你莫找我要钱啊。”我对邓瞳说,“我听了你的日弄(宜昌方言:忽悠),现在别说吃饭,连买烟的钱都没得了。”

邓瞳就不好意思的笑,“徐师傅肯定是有本事的,只是你算术再厉害也是靠心算,哪里比得过电脑撒。”

“肯定是有更厉害的人,妈的能对付我的算术。”我听了邓瞳对我的解释,也给自己找台阶下。

“王总真的不打算收徒弟了?”

“他不会收了,”我回答,“他金盆洗手了,你到底是怎么打听到王八有这个本事的?”

“是这样的。”邓瞳说,“我们家是买药的嘛,在乡下很多小乡镇也开了分点,我和王总认识的时候,刚好在后港(湖北荆门一个小镇)新开张了一家店铺,于是请了一个河南来的草台班子,热闹一下。”

邓瞳说的我明白,现在乡下无论是红白喜事、店铺开张,都请那种草台班子来助兴,这种草台班子,全部家当都放在卡车上,然后一个面包车装人,在乡下到处游荡,跟以前老电影里的吉普赛人一样。一旦联系到业务,就到主人家,把舞台搭起来,弄几个大音箱,搞得非常热闹。

这种草台班子,一般也就是七八个人,有男有女。给主人家助兴的时候,表演几个恶俗的小品,一般都是黄色段子,再就是“知名歌星”上台唱几首歌,这些都是过场,最吸引人的就是两三个女的跳脱衣舞,作为压轴戏。

“你请草台班子店铺开业助兴,跟王八有什么关系?”

邓瞳这才把话说清楚,王八找他邓家“春茂恒”谈事情,邓瞳刚好在后港,王八就去后港找他。两个人谈完业务,王八就告诫邓瞳,他请的那个草台班子,干脆辞了算了。邓瞳当时没往心里去,送走王八后,就把这事我给忘了。

结果第二天,草台班子出了事,说是一个男演员,在台上唱歌,竟然和台下的一个有夫之妇给看上了,两人就台上台下眉来眼去,一两天的功夫,两个人竟然私奔了。那个妇女的老公当然不服气,来找草台班子的麻烦,草台班子的领班也那个老公的家人打了一顿,但是也交不出人。私奔妇女的老公就砸邓瞳新开药店的场子,邓瞳花了一笔钱请当地的地头蛇才把事情摆平。邓瞳到现在,还没有想起王八的忠告,只是自认倒霉,他家里做生意两三百年了,这种事情遇到的也不少。

不过诡异的是,过了三天,那个私奔的妇女又回来了。他的老公把私奔的妇女一顿打,结果妇女被打伤,在医院治疗,还好都是外伤,当天就回家了。妇女的老公白白戴了一顶绿帽子,当然不肯干休,准备和妇女离婚,结果发现离不成了。

因为妇女的行为举止,和从前完全变了个样子。妇女白天就发呆,挨打也不还手,也不说话。到了晚上就不同了,一到晚上十二点,就在家里唱戏,咿咿呀呀的唱。你说一个乡间的农夫,又没有什么文化,以前从来不看戏曲,怎么会突然唱戏了。这家人就认为是妇女被那个戏子给拐骗,玩弄几天,把她给甩了,妇女一定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

我听到邓瞳说道这里,对邓瞳说:“如果那个女的唱的是别的就还罢了,如果是唱的《目连救母》的曲目,那就麻烦。”

邓瞳不说话,低下头,用眼角瞄我。

我突然明白了,指着邓瞳说:“你根本就不是想拜师,你是想让王八去给你解决麻烦吧?”

邓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知道王总的本事大,是真心想跟他学的,不过看来,徐大哥也、也是有本事的。。。。。。。”

我对邓瞳说:“那个女的是中邪了,刚好又唱的是《目连救母》,这就真的难得搞。”

“这有什么说道?”

“《目连救母》是阴戏,”我老实的告诉邓瞳,“根本就不是活人唱的。”

邓瞳用手在额头上擦汗,“的确是的。”然后继续说下去。

那个农妇在家里唱还不够,到了中午,又跑到药店门口去唱戏,邓瞳就受不了了,这么一个疯子在药店门口唱戏,而且是唱的秦腔,我们湖北人哪里听得懂秦腔,这还是见多识广的人告诉邓瞳那个妇女怎么唱戏一口陕西腔调,而且唱得戏蛮不好,是死了人才唱的《目连救母》。

邓瞳这才想起了王八说过的话,于是打听王八的身份,才知道王八做生意之前,是湖北有名的术士。于是就腆着脸到宜昌来,找王八拜师,当然也有希望王八出手帮忙的意图。

于是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邓瞳应该是病急乱投医了,见到我一张嘴就把《目连救母》的曲目给说出来,看着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他的意图,但是我心里对他不爽,就冷淡的说:“你既然找的是王总,就去找他算了,我没得他本事大。”

邓瞳连忙从身上拿了一叠钱出来,我估摸着有两三千块。

“这个事,你本来就该来找我,”我看着钱,“我才是专门做这个的。”心里想着,你个小王八蛋,怎么还不把钱给我。

“我知道我连累你买彩票输了钱。”邓瞳说,“我身上钱只有这么多,应该不够赔你。。。。。。”

“够了够了。”我笑着说,“你带我去看看那个中了邪的妇女,我去看看情况。”

邓瞳跟我约好,第二天早上来接我去后港。我拿着钱躺在床上,心里开心的很,这是我第一次靠本事挣钱。钱来的这么容易,怪不得王八以前到处接业务干这个。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还在睡觉,邓瞳就在楼下拼命的喊我,跟喊魂一样,烦死人。我把钱藏好,下楼跟着邓瞳上车,三个小时候到了后港。

刚好就是中午,邓瞳把车开到他的药店门口,我们没下车,我摇下车窗,看着药店门口果然有个妇女在唱戏。这个妇女身上披了一床花花绿绿的被单,当做戏服,脸上用锅灰涂的黑漆漆的,脸上还有一些红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涂抹上去。

那个妇女走着唱戏的台步,手也是晃来晃去,正在扯着喉咙唱戏,我仔细听了,的确是陕西腔调。我以前让方浊给我说她的家乡话,所以我知道陕西话就是这个腔调。

日头到了顶上,现在是正午的时候,唱戏的妇女就没有影子了,我再一看,妇女的床单已经拖到地上,我怎么看,都看不到妇女的脚在什么地方。

当妇女唱戏转着圈,背部对着我的时候,我看清楚了,妇女后脑勺上有一张脸,是男人的脸。我心里震了一下倒是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倒是邓瞳啊的喊了一声,把我给吓了一跳。

“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我不耐烦的说。

“你的眼睛。。。。。。”邓瞳指着,身体发抖。

突然车窗外一黑,那个唱戏的农妇冲到了邓瞳的轿车跟前,死死盯着邓瞳看,脸上的锅灰簌簌向下掉,然后诡异的裂开嘴笑了一下,满口黄牙。

邓瞳吓得连忙把车窗给关上。那个农妇披着床单围着轿车绕了个圈,然后朝着药店门口走过去,继续摇摇晃晃的唱戏,我邓瞳这次不不敢把车窗给摇下,就把头贴在窗玻璃上看,仔细看那个农妇。看了一会,我觉得有问题,就对邓瞳说:“不对劲啊,你看清楚没?”

邓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连连点头。唱戏的农妇站着不动了,身上的床单就贴下来,束成窗帘一样,根本就不可能有个人在里面。现在这个床单里的农妇还在不在,都不清楚。邓瞳说:“我刚才明明看见那个女人的脸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我又看了看,把眼睛揉了揉,还是不能确定农妇是否站在那个地方,我越看倒是越像一个无形的绳子把床单给提着,床单的上部就是一团说不清楚是头发还是棕毛的东西。

我把脸对向邓瞳,手指把眼睑上下分开,“看看我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样子。”

邓瞳说:“刚才看见你的眼睛突然有两个眼珠子,现在又只有一个了。”

“怎么可能,”奇怪的说,“我前段时间天天都能看到。。。。。。。”

邓瞳神情古怪,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我现在就是想着双瞳出来了,啥都能看见,就好对付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于是我仰起头,去调整后视镜,看看眼睛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的手放在后视镜上一动不动,跟粘在上面一样。邓瞳看见我全身上下都呆住,伸手拍的肩膀,“徐大哥,你怎么啦。”

我尽量把语气说的平静,“看后视镜。”

我在调整后视镜的时候,就看见了,轿车的后排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绝对不是我刚才看见的农妇,农妇刚才明明是一脸的锅灰,还涂了一些红褐色的东西在脸上。而现在端坐在轿车后排的那个人,穿一身青灰色的戏袍,头上还有一顶帽子,脸色也不是黑色和红色,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没有化戏妆,铁青着脸,目光直直的看着我和邓瞳的后背。

我的背心一阵阵发麻,只能盯着后视镜看。

我问邓瞳:“你看见没?”

邓瞳看了后视镜,我见他脸色大变,知道他能看见。

我和邓瞳同时回头,那个中年男人仍然木然的坐在后座上。

“别怕,别怕,你是过阴人。”心里对自己说,“什么阵仗没见过,怕这个干嘛,别在这个小子面前丢分。”

我心里这么想,但是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憷,我自己是什么能耐,我心里清楚。但是阴伶的厉害,我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当年的楚大,给我心里造成了巨大的阴影。虽然我当年制住了楚大,但是我不止一次的期望,永远不要再遇到阴伶了。

“怎么没有人啦!为什么!”邓瞳这小子沉不住气了,大声喊。

他不喊倒还罢了,一喊,就把我面前的这个阴伶给惊动了,阴伶开始高亢的唱起戏词起来:

“儿的父修正道跨鹤西走”

妈的这句唱的不是陕西的秦腔了,听声音应该是京剧,和刚才披床单的那个疯子唱不是一种剧目。阴伶继续唱:

“为娘我被阎君就地府来收

娘说道阴曹府报应无有”

邓瞳继续大喊:“徐大哥,你唱京剧干嘛,你别吓唬我啊。”

我对着邓瞳骂:“不是我唱的,你眼睛瞎了啊,看不见是这个阴伶唱的啊?”

阴伶继续唱:

“又谁知我到了阴曹,

我早晚间。。。。。。。”

邓瞳惶急的喊:“什么阴伶,什么阴伶?”

我拉了一下我身边的车门的把手,可是被锁上了,连忙对着邓瞳说:“快开门。”

邓瞳慌忙解车门的锁,可是我仍然打不开。邓瞳也和我一样,拼了命的拉车门的把手,也是无济于事。

阴伶唱:

“我受的是蓬头垢面披枷戴锁、口含着银灯、

等何日我才得出头?”

邓瞳对我喊:“就是你在唱戏,你别唱了。”

我用手把自己的嘴巴捂住,给邓瞳看。车载的音响突然响了,

“儿求佛尊将娘搭救,

也不枉为娘我就盼儿在心头。”

阴伶从后座上飘了起来,背心贴着轿车的顶板,头部就在邓瞳的顶上。但是邓瞳看不到。我忽然明白一件事情,一把将后视镜给掰扯下来,递给邓瞳,“用镜子看!”

邓瞳拿着镜子,用镜子反射观察轿车内部,两只手抖得厉害,原来这个傻逼,眼睛看不见,但是用镜子能看见,他还真的是有点本事。

阴伶探出手,把邓瞳手上的后视镜给捏住,镜子表面瞬间变成了黑色,但是留下了几个枯瘦细长的指头印迹。邓瞳吓的把后视镜个扔掉。

轿车在没人驾驶的情况下,开始自己滑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快。

我和邓瞳急了,两个人同时用脚去提车门,车门踢不开,我们就踢车窗玻璃。

我偷眼看向车头前方,发现轿车正在向着那个披着床单的农妇身上撞过去。我连忙弯下腰,用手去按刹车。

“那个是油门!”邓瞳发狂的喊。

可是他也慌了,一脚踩在我的手背上。我也喊:“你不是说是油门吗?”

我这才发现,邓瞳两只脚都在踩,同时踩着我的手和刹车,可是轿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砰地一声,轿车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嘎然而止。

然后车内一片黑暗。

“是不是我瞎了,”我把对着邓瞳的方向,好让他看得见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邓瞳的声音也在喊:“我哪里看得见,现在全黑了。”

“还好。”我叹口气。

“好什么啊,”邓瞳喊,“那个什么灵在哪里。”

现在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看到车窗外覆盖了一层东西,就是因为一层东西,把轿车给裹的严严实实,导致车内瞬间变黑。毕竟是大中午的,日光照射强烈,现在日光透过了这层东西,映射进来一点光线,我能看到覆盖轿车的东西上面有着花朵和鸳鸯的图案。

原来是披在疯子农妇身上的床单把轿车给裹住了。

我听到车外一阵嘈杂,然后有人把轿车上的床单给扯下。

车内又能看见了。而且车门也被人用东西给撬开,把我和邓瞳抱出去。我看见轿车撞在一个电线杆子上,车头凹进去一大块。邓瞳的额头撞破了,正在流血。

那个疯子农妇又出现在我面前,正在一步一步的走着台步,而那个阴伶也在做着同样的姿势,但是过来帮忙的众人,只能看见农妇,而看不见阴伶。

那个农妇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模仿阴伶。

邓瞳晃悠悠站起来,对着农妇大喊:“我看完就是,别缠着我了!”

果然,这事就邓瞳这个傻逼搞出来的。

我走到邓瞳面前,对邓瞳说:“你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帮不了你。”

药店就在旁边,邓瞳在店员的帮助下把头给包扎了,然后看着我,对我说:“徐大哥,你真的能行吗?”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午已过,阳极而阴,大中午也是闹鬼的时候,这个能解释那个阴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作。我拨开众人,想去看看那个被阴伶控制的妇女,这才发现,我刚才看到在药店门口唱戏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妇女。

几个人正在扭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让他离开,已经开始动手殴打这个年轻人,边打还在咒骂。我从骂声中大致明白了,这个小伙子一定就是草台班子里的,就是勾引中年妇女私奔的那个。中年妇女现在被家人给锁在屋里,根本就没机会出来。

现在我对阴伶的事情有两个疑问:

一, 这个小伙子和中年妇女绝不是私奔那么简单,而是有别的原因,这情形已经很明白了,他们两个人都是受了蛊惑。

二, 邓瞳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和阴伶给缠上的,如果他不告诉我,这事就没法弄。

我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这两个问题,看见那个小伙子用一口河南腔,对着邓瞳喊:“邓经理,救我。”

邓瞳摸着自己的脑袋受伤的地方,走到小伙子跟前,向妇女的家人求情,“先放过他吧,我向你们保证,这人没有做对不起你们家的事情。”

草台班子是邓瞳请来的,他这么说,那些人当然不相信,邓瞳就提议,带着个小伙子到妇女家里,当面对质,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妇女的家人看着他们也跑不了,商量一会,就答应,然后一群人带着小伙子和邓瞳走了,我也慢慢跟着,心里大致有了一点谱。

小伙子到了妇女家里,那个妇女不唱戏的时候,还是比较正常,就是不怎么说话。当她的家人把小伙子带到她的面前,邓瞳说的话,立即得到了印证,中年妇女根本就不认得这个小伙子,而且并不是装出来的不认识。而且小伙子也否认认识这个女人。

妇女的家人认为他们在同时撒谎,就把看见他们私奔的人给找来,证人来了,看见二人虽然肯定是在晚上看见小伙子骑着摩托车带走了妇女,但是这句话一说。小伙子把他的手给伸出来给大家看,他的手掌上光秃秃的一根指头都没有,没有手指头,怎么可能驾驶摩托车,根本就没法捏离合和刹车嘛。

我再看着这小伙子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那个妇女也不年轻了,容貌粗陋,就算是小伙子是个残疾,也应该看不上这个农妇,更何况还是结了婚的。要说他们私奔,我还真不相信。

小伙子把自己的残疾亮出来给妇女的家人看,妇女的家人估计和我的心思也差不多,就一再的诘问那个证人,证人也傻了眼,说不明白当时的情况了,只是确定这个小伙子的确在当晚和那个妇女在一起。

家人反过来问妇女到底去了哪里,妇女又什么都不说,邓瞳看见妇女的家人越来越急了,连忙给我使眼色。我知道邓瞳意图,只好硬着头皮对妇女的男人说:“你们别问了,你的堂客,是喜欢看戏,被鬼给迷住了,既然回来了,过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

妇女的老公指着我问:“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被问懵了,我还真不知道说自己是什么人,邓瞳就开始向他们吹嘘,说我是什么什么道观来的道士,厉害得狠,是专门来做法事的,刚才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是这位徐师傅在轿车里作法,云云。。。。。。。

邓瞳这一番糊弄,算是给了妇女家人一个交代,他们虽然将信将疑,也无话可说。邓瞳就带着我和那个小伙子离开。

邓瞳的车坏了,不能开车,只能三个人去了十里铺,邓瞳给那个小伙子买了一张车票,让他回家。我等着邓瞳把这些事情弄完,才问他:“看戏不是那么好看的吧。”

邓瞳点头说:“没想到闹出这个些麻烦出来。”

然后不再让我主动问,邓瞳就把自己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邓瞳家传的做药材生意,他们家有一个秘方,配在一味药里面做引子,效果非常好。那个药是专门治疗牛皮癣的,当年他们邓家发家,也是靠了这个方子。但是这个药引的来路不一般,不是普通的草药。(邓瞳说到这里,又开始犹豫,原来他是在乎这个药方,所以才没有把话给我说清楚。我跟邓瞳说,我对你们家药方没兴趣,我也不想做医生,你爱信不信。邓瞳见我这么说了,才继续往下说。)

那个药方,还真是有点古怪,他们邓家传下来的,要到荒郊的坟墓里去挖洞,找一样东西,但是又不是盗墓,他们要找的是进入洞穴后,用凿子在坟墓里的棺材板上,凿一块棺材木头出来。然后带回家里,在暗室里养一种菌子。那个菌子就是药引。(我听到这里,心里好笑,邓瞳一再强调他们家做这个不是盗墓,其实事情我猜也猜得到,估计是他祖上就是倒斗的,阴差阳错,得了这个方子,靠这个方子给人开药,算是积点阴德,久而久之,就发家了。)

邓瞳继续说,他是家族里的独子,他们家一直都是单传,小时候他生了一场病,救不活,家里人找来一个道士,把他的病给治好,还给他入了道籍,勉强保命。那个道士说等邓瞳长大之后,会回来,带他走。但是邓瞳二十岁出头了,那个道士始终没有再出现。这个是后话,以后再说。

邓瞳作为药店的传人,当然要延续祖传的方子。于是也学会了在坟地里挖棺材板木头。但是这个小子胆子没有他的父亲大,而且喜欢耍小聪明,他不愿意在荒郊野外的坟地里刨洞。于是想了个更好的办法,纪南城(荆州附近)是楚国古墓的所在地,八十年代有很多盗墓贼惦记这片地方,把纪南城这片古墓区掏的到处是洞,邓瞳不愿意自己挖坟,就去纪南城这一片去溜达,看到有被挖开的墓穴,就自己进去凿棺材板子。后来他发现,地表上有很多棺材板的碎屑,一到晚上,就是泛荧光,这都是千年的古墓了,棺椁的木头有鬼火很正常。这些木头估计也是以前的盗墓贼做的好事,他们当年做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弄不开的墓门,都是用炸药炸的,棺椁打不开,肯定也是用这个办法。那些棺椁的木屑,浅一点的,直接就炸到了地面,但是更多的木屑,都是自己从地下向上钻。浅浅的埋在地面下不到一公分,邓瞳就能看到这种木头。

本来吧,这事是邓瞳家族里的传统,而且做这个,不算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邓瞳在两年前的晚上,收集木屑之后,原路返回,走到附近的一个村落,刚好就看见村落里死了人,在请草台班子唱戏。他觉得好玩,就去看热闹。

邓瞳就津津有味的看草台班子在台上一出出的唱戏,他觉得这个唱戏的内容很好玩,大致就是目连到阴间救母亲的故事,分了好几个段子,看得他津津有味。就没想到这唱戏的从半夜一直唱到了第二天鸡鸣破晓,天色一泛白,那些唱戏的就开始收拾东西,邓瞳还没看过瘾,问他们为什么不唱了,其中一个中年人就对邓瞳说:“你要是喜欢,你也来唱唱。”

邓瞳要说也是听机灵,就把听到得最喜欢的唱词给模仿着唱了一遍,结果他唱了这一句,那些戏班子的人,都说他唱的好。邓瞳正在得意,就发现不对劲了。所有人的突然就消失,而且自己站的地方也奇怪。

原来他半夜里走了很久,以为到了一个村落,其实自己根本就没离开那个古墓群的地界,自己就是在原地转了两个大圈而已。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一片荒芜的草地,几个大大小小的土包在身边,还有几个新坟。自己面前的确有个棺材,那是挖了墓坑,却还没有放下去。

邓瞳这就傻眼了,原来自己遇上了唱阴戏的班子。

邓瞳惴惴不安的回家,一到了晚上,家里就热闹啊,唱戏都来了,可是就邓瞳自己看得见听得见,家里人都不知道。邓瞳小时候的毛病又犯了,肚子上一个疔疮,怎么治都治不好。他忍不住去找了荆州城里的玄妙观道士,道士就说,邓瞳是欠了唱阴戏的班子。只能去请草台班子去唱戏,唱满了一百场,才算是还完了,否则等他的疔疮发作,死掉之后,就真的要去唱戏。

邓瞳就雇了那个河南的草台班子,不停的请他们唱戏,只要是有机会就请过来唱,他只要是有一点关系的人,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家里只要有人情世故,他就安排去唱戏,他做生意,人际关系广,别人也觉得他够意思,出手大方。草台班子有了个长期的业务,也感激他。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这个。

结果到了后港,就出事了,那个没有指头的小伙子,唱目连救母的戏,唱久了,慢慢的出了状况,那小伙子是演一个判官的,手一直筒在袖子里,所以不需要亮出手指。这小伙子还有一副好嗓子,唱流行歌曲也很不错。结果在后港的时候,草台班子在这边唱,邓瞳就看见,不远处也搭起了一个台子,和草台班子对着唱。对着唱的班子,就是一直缠着邓瞳的阴戏班子。

这就是唱对台戏了,这边是人在看,热闹的很,那边唱阴戏的班子,是鬼在看,把附近的游魂野鬼都给吸引来,然后人鬼混杂,鬼去看人唱戏,人也去看鬼唱戏。两个班子较上劲。就只有邓瞳一个人发现了这个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所以当王八去了后港,一看到草台班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给邓瞳说了,其实王八已经点醒了邓瞳,草台班子里,已经有了鬼魂在里面唱戏。

既然有鬼去了草台班子,那唱阴戏的班子,就缺了人,缺了人就要给顶上。这就是为什么那个中年妇女会失踪,那是被阴戏请过去唱戏去了。

现在邓瞳也没了招,肚子上的疔疮越来越大,越来越肿,知道自己也要被唱阴戏的给叫走了。慌了神,去找王八,王八却不鸟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这个不着调的神棍来给他看看。

我听邓瞳来龙去脉的说了一大通,大致明白了缘由。于是对邓瞳说:“你运气还不错,我当年还真的对付过阴伶,也许我还真能帮你试试。”

邓瞳听了,就差点没给我磕头。好吃好住的给我招待着。

我这才体会到当术士的好处,心情舒畅的很。可是心里还是没底,当年楚大就一个,现在我要对付一个班子,根本就不是一码事。但是话说出口了,又受了邓瞳的好处,几次想偷偷开溜,又不好意思。那就只能等了,等农历十五的时候,再去纪南城去看看情况。

这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得了别人的便宜,把自己个搭进去。我十五的那天,后悔的恨不得把自己吃的邓瞳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也晚了。

邓瞳在农历十三就给那个河南的草台班子打电话,那边的领班开始根本就不接邓瞳的电话。邓瞳没招,给他发短消息:五千块一天。

没有回信,邓瞳又发:一万一天。

我看到 这里坐不住了,对着邓瞳说:“我拼了命给你帮忙,你他妈的给我两三千就打发了啊?”

邓瞳苦着脸,“徐大哥,你就别给我添堵了好吗?你是王总的铁哥们,我们以后打交道的时间长着呢。”

我想了一下说:“我在沙市有很多同学,你到时候在沙市江津宾馆给我摆两桌,给我长长脸。”

“这个没问题。”邓瞳立即答应,刚好邓瞳的电话就响了,一看是草台班子的领班打过来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

到了农历十五,我和邓瞳合计好了之后,开始做事。

到了下午,我和邓瞳在荆州城小北门等着草台班子过来,等到四点,两个车来了,卡车上装着舞台设施,破烂的中巴车搭载着成员。

领班看见了邓瞳了就找他要钱,邓瞳连忙给了,我在一旁看着,妈的有钱人就好,做什么都方便。邓瞳招呼着他们一起吃饭,吃过晚饭,天就渐渐黑下来。然后我们上车,开向纪南城。

到了古墓群这一片,车停下来。草台班子开始搭建舞台。我和邓瞳特意说了,千万不能用电灯照明,再说这荒郊野外的也牵不来电线。

舞台搭建好了之后,用汽油灯照明,我让他们穿上戏服,但是草台班子都不会唱戏,他们只会唱流行歌曲和演一些低俗的小品,三四个年轻女人,也都是跳脱衣舞的。这些人穿了戏服,站在舞台上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荒野里面,搭个台子,孤零零的在旷野里。江汉平原地面开阔平整,现在远远的看见一两里开外,有一排树木,和几户人家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一两个摩托车的人路过,看见舞台上站着一群穿戏服的人,一拧油门马上就跑了。

我跳上舞台,看见他们都身体瑟瑟发抖,估计他们也是被阴伶弄怕了,而且都被这个阵势给压抑住,如果不是为了邓瞳给的一万块钱,他们打死也不愿意来。

我对着这些人说:“只要两个胆子大的人就行,其他的就按照我说的站着,不用说话。”

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人对我说:“那就我了,我还不信这个邪。”

“还差一个。”我继续问,但是没有人应答。我没招,只能对邓瞳说:“那就你了。”

邓瞳逼于无奈,只好换了戏袍上来。

我把舞台上的人布置好,顶头站三个人,分别是阎王和两个判官。两边分列站两排,算是牛头马面的衙役之类,我也对目连救母的戏不很熟悉,大致按照我臆想的布局来吧。

然后让邓瞳演一个小厮,胆大的那个年轻人演阴差。

然后舞台下的那些人就开始吹唢呐,敲鼓,拉二胡都弄上了,反正都不是正规的乐器,我也不在意了,差不离就行。

舞台中间摆了一个桌子,上面放着水果,馒头和一根大大卷泡泡糖。大大卷被拉开,有一尺多长。

邓瞳扮演小厮,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就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做出吃的动作,嘴里还要说一句话,“小厮我肚子饿了,就吃了坟头上的贡品吧。”

这句话在目连救母的戏曲里,其实很比较幽默搞笑的。但是邓瞳说得颤颤巍巍,没有半点搞笑的成分。然后邓瞳把苹果想上一抛,那个胆大的年轻人就在旁边伸手把苹果给接住。邓瞳接下来就要摇头四顾,做出茫然的神色,“果子呢?”

胆大的年轻扮演的阴差,就把果子给吃了。当按照目连救母的曲目,邓瞳应该是看不见的。

邓瞳又拿起桌子上的馒头,如法炮制,打算扔到空中,这时候,汽油灯突然闪烁一下,本就昏暗的舞台,就突然黑下来,汽油灯再次明亮的时候,邓瞳已经完成了把馒头抛起的动作,但是我看见扮演小厮的那个胆大的年轻人,仍然茫然站在那里。

我对着那个年轻人喊:“馒头掉地上了,捡起来吃掉。”

年轻对着我喊:“他根本就没有扔啊。”

邓瞳也喊:“我明明扔了。”

“在地上找!”我大喊。

于是包括邓瞳在内的所有人都低头在地上看,找那个馒头。

“一点屁事都干不好。”随手拿起手中的馒头吃了一口。嘴巴嚼了一会,愣住,噗的把嘴里的馒头给吐出来,我怎么会手上捏着这个馒头呢。舞台上所有的人都看见我手上的馒头。

一个跳脱衣舞的女的就吓到了,叫起来:“我刚才看见是一个影子把馒头给拿走了。”

我拿着馒头仔细的看,馒头已经发霉了,上面斑斑点点,心里发毛,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见什么意外的东西。

舞台上的那些人都开始慌起来,很明显的,已经有看不见的东西出来了。

“继续继续。”我对着台上喊。

下面的情节应该是小厮吃面条,我用大大卷给代替了。邓瞳拿起大大卷的一端,喂进嘴里,我隔了这么远都看得见他手在发抖。

大大卷的另一头,就归那个演阴差的人吃,这是曲目的一个段子,小厮和阴差同时吃面条的两头,然后越吃越近,两人吃到尽头,就是小厮和阴差面对面,然后小厮吓的屁滚尿流的桥段。

邓瞳和饰演阴差的年轻人慢慢的吃着大大卷,越吃越近。终于邓瞳和那个年轻人把大大卷吃得只剩下一搾长了,接下来,邓瞳就要一屁股坐下来。

可是邓瞳就那么蹲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而那个年轻人也保持着同样的动作。

我心里着急啊,这两个人磨磨蹭蹭的,不把戏给演足了,阴伶怎么会出来唱对台戏!

突然身边的乐器声变了调,但是变得让我觉得很舒服,我想了一下,才明白,刚才演奏的声音是乌合之众,不着调的声音,现在却变得有板有眼了。

突然舞台上的人都开始动起来,一步一步拿腔作势,台步走的稳稳当当。

“不是叫你们不要动吗?”我对着他们大喊,喊完之后,我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这些人不再是草台班子了,他们真的在演目连救母了。

“邓瞳!”我对着他大喊,“你看见什么没有?”

邓瞳仍然没有回答,我对着他大喊:“唱阴戏的要出来了,你愣着干嘛?”

我焦急地爬上舞台,走到舞台当中。正要掏出手上的摄录机,这个摄录机是邓瞳在沙市武商买的,四千多块,我也就这个本事了,当初靠一个水货相机对付了楚大,现在我以为我的设备升级了,能对付阴伶,却发现我他妈的太自信。

我把摄录机拿出来,本来打算通过摄录机的镜头去看看阴伶的模样,现在明白,没这个必要。

因为,我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我看不到四周的旷野,我身处的环境,就是阴森森的一片,汽油灯变成了一根巨大的蜡烛。我向头顶看去,头顶上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而四周的那些戏子,脸上都涂满了黑色和红色的颜料,他们的神情都已经非常奇怪——他们已经完全融入的扮演的角色里了,不对,他们已经变成了目连救母的角色,我本以为阴伶会唱对台戏,没想到,他们直接就自己在这草台班子所有人的身上开始唱戏。

邓瞳和那个扮演阴差的人仍旧是面对面,我扔下摄录机,挪到他们中间,一把将连在他们之间的大大卷给抓住,想扯断,却发现那个是扮演阴差年轻人的舌头,滑腻腻的在手上,我都要替邓瞳恶心的要吐。

舞台里的戏子们站的方位变化了,一个女戏子跪在舞台中央。

事情已经不由我控制,现在他们的曲目换了,变成了目连救母的那场,我苦逼的发现,我的角色,竟然是目连。

“你们玩够了没有?”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但是其他所有的人都是正襟危坐,判官走到舞台中央,用铁链在邓瞳(目连母亲)的身上套铁链。

邓瞳的上身衣服被扯下,肚子上露出一个脓包,他疼得拼命大喊。

“跑!”我对目连喊,这是目连救母的一个桥段,目连要这么做了,才能破了这个局。

我无奈的发现,邓瞳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们全部进入的角色,而我只能站在一旁观望。我犹豫片刻,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背起邓瞳,跳下舞台,慌不择路的跑着。

边跑边对邓瞳说:“我的办法,没用了,这些阴伶,比我想的厉害。”

我知道我现在奔跑在古墓群上方的旷野上,我看见了无数的影子,安静的站在一些土包旁,冷冷的看着我背着邓瞳飞奔。其中影子我大约看清楚了,是一个高瘦的影子,头上顶着高高发髻,胡须老长,这是楚国当年非常流行的打扮。当我第三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我知道我在绕圈子。

邓瞳在我背上也越来越沉重。舞台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远处。

我把邓瞳扔下来,对着舞台上的戏子们说:“你们赢了,我认了。”

我得到了一个意图:我每年中秋节要陪他们来唱一出戏。

“你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我把意图传递给他们。

他们告诉了我。

我答应了。

我眼前的阴伶全部离开,剩下那些草台班子的人,全部直愣愣的站在舞台上,回到了最开始的状况。草台班子的领班最先醒悟过来。

他走南闯北多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管我之前的规矩,弄了一个双喇叭录音机,把声音开到最大:辣妹子辣、辣妹子辣。。。。。。。

声音大的刺耳。他这是在驱邪。

草台班子在音乐里,慢慢收拾,不跟我和邓瞳说话,他们都是明白人,知道自己被阴伶俯身的后果,这是折阳寿的。如果不是看在邓瞳的面子上,估计要把我狠狠扁一顿。他们开车走也不带上我和邓瞳,留下我和邓瞳在这个荒地里。

邓瞳对我说:“徐大哥,你解决了吗,我肚子上的疮没事了吧。”

“没事了。”我叹口气对邓瞳说,“回去学唱戏去吧,我也搭进去了,明年我和你还要来。”

“难道没人能解决这个事情?”

“有。”我回答,“可是我找不到那个人。”

“这些阴伶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对邓瞳说:“天亮我再告诉你。”

坟地里的白雾弥漫出来,到处漂浮着人影,混杂在雾瘴中。

我和邓瞳无奈的坐在荒地上,眼前一片白茫茫,雾气里传来了丝竹的声音,然后一个青衣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若有若无。

“这声音我曾经听过。”我对邓瞳说,“一个阴伶,在我还没有本事的时候,让我吃了很大的亏。”

“你现在也没多大的本事。”

“今天不是我,”我对邓瞳说,“你就等着肚子烂掉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当年那个阴伶,我为了对付他,”我叹口气,“逼着我学了一个本领,我能听见一般人听不到的声音,特别是这种阴伶的声音。”

邓瞳:“徐大哥,都到这地步了,我也说实话吧,我真的觉得你的本事比不上王总。”

我苦笑,是的,就算是我的本事没有被守门人压制,我的本事也比不上王八,七眼泉龙蛇争霸,如果不是我和金仲耍花招,堂堂正正的和王八抢夺过阴人,我必败无疑。

邓瞳也叹口气,“如果我能学到王总一半的本事就好了,我打听到了他很多事情。我知道他,如果不是为了他媳妇,现在一定是最厉害的术士了。”

白雾里阴伶唱戏的声音,阴魂不散的在我们身边萦绕。我听得烦不胜烦。邓瞳听见,也浑身不自在,左顾右盼。

“不用担心了。”我对邓瞳说,“他们不是在吓唬我们,他们不唱,魂魄就散了。”

“能说说,阴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吗?”

“为了对付当年的那个阴伶,我查过了很多相关的资料。”我开始对邓瞳说起来:

中国古时候,各个地方就有唱戏的,但是那时候唱戏的目的可不是娱乐活动,而是古老部落祭祀遗留下来的传统而已。到了周朝,孔子就把古时候祭祀的传统给整理成了官方的仪式。而其他的诸侯国,还是保留了他们的传统,距离中原地区越远的,就保存的越完整。比如我们现在呆的地方,就是楚国的地盘。

是的,所有的唱戏的目的,就是和鬼魂打交道。到了汉朝,皮影戏也出现了,皮影戏的初衷,就是把死去人的鬼魂给拉回来,和阳世的人交流。这些形式,延续了一千年之后,才演变成了各种戏曲。所以,戏曲也有傀儡戏的说法。

所以那些在唱戏的班子里,在戏台上穿着戏袍,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根本就没法分辨出来那些是人,那些是鬼。那些戏台的班子,只要是有点出息的,其中一定有一个戏子,是鬼魂。戏班子把那个鬼魂给供的妥妥帖帖,为的就是让参与到戏班子里唱戏。这个传统,知道的人并不多。拿京剧来说,民国前后出了很多名角,他们在后期都是请了阴伶。而且几乎所有的名角都是深入简出,为的就是保持自己的神秘,让观众无法分辨自己和阴伶的区别。

我刚才跟那些个阴伶发了狠,我跟他们说了,我知道他们的戏班子差一个有先天本事的人,才能凑足一个戏班子。当年那个人的名字我也告诉他们了,就叫楚大。

楚大是你王总的的师兄,妈的,还就是这么巧,要说你邓瞳和诡道还是有点渊源。

楚大是有先天的本事的,他的本事就跟你一样,身体有某种功能,能通过镜子啊、相片啊、照相机啊之类的东西显现出来,这是本事,也是缺陷。当年我就是拿准了他的这个缺陷,把他的魂魄给封印到照片上。我刚才看明白了,楚大当年就是这个戏班子的阴伶,但是他为了报复王总的师父,也就是他的师叔,跑了出去。因为楚大被我给灭了,这个戏班子就一直在找人,找个和楚大一样的人。

对,就是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看见你这个傻逼,就心烦意乱吗,原因就是你他妈的就是楚大一个德行,连你长得就是男生女相,和他妈的一模一样,怪不得我看你不爽。在轿车上,你能从镜子里看到鬼魂,而我从镜子里,看到你就是他妈的一个张牙舞爪的模样,我当时就猜的七七八八了。

刚才我跟阴伶的戏班子说了,别把我惹急了,惹急了我,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我们诡道还有两个牛逼的人,王八和金仲,都不是好惹的。他们不知道王八和金仲是谁,但是我刚才和他们交流,用的是听弦的办法,天下会这个法术的人不多。所以,我们就定下了一个约定,每年的中秋,我带着你来和他们唱一出戏。算是两边都扯平。

邓瞳听我讲了这长篇大论,对我说:“徐大哥,你也是诡道的人,到时候我拜了王总为师,和你也是同门了。”

“不是。”我想邓瞳解释,“我他妈的是挂名,就是临时工,不需要对诡道的传承负责,而你不同了,你一旦进入诡道,就一辈子摆脱不掉。除非你跟王八一样,谁都不敢惹他。”

“还有一件事情。。。。。。。”

我看见邓瞳说的迟疑,摆摆手笑,“我们诡道里的人就喜欢相互扯皮,到时候你真的和我不对劲了,我不会客气的。”

邓瞳兴奋起来,“这么说,我拜王总为师,是有指望了!”

“当然有,我看你和诡道也有渊源,”我对邓瞳说,“你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记得我就行,我给你在王八面前说点好话。妈的王八这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邓瞳高兴坏了,恨不得在我面前磕头,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想告诉他我是忽悠他的。

(阴伶这个这篇,来源于我在沙市念书的一个经历,当时我和同学毕尼莫和王八两个人到学校外一个城中村看热闹,那家人是死了人,请了草台班子唱戏。我们学校那一片是古云梦泽的地盘,属于古郢都,水系丰富,也就是沙市城市的边缘,我们去看热闹之前,先在餐馆里吃饭,我那时候的酒量是可以白酒喝一斤左右。当时我喝了一瓶啤酒,然后与毕尼莫和王八去看草台班子唱戏,到了草台班子跟前,我就看见一个道士站在舞台上唱青祠,然后舞台上一些人在表演,喝了一瓶啤酒的我突然醉了,脑袋晕晕乎乎,自己莫名其妙的走到舞台上,看见身边草台班子的戏子都变成了古代人的模样,然后我被毕尼莫和王八拉到台下,在校外胡乱行走,一切都是恍恍惚惚,仿佛行走在另一个世界,草台班子上的那些古代人至今记忆犹新。还有名角请阴伶是正常的,古代的皇帝和王公贵胄都请阴伶演戏,不是什么稀奇事。戏子也就是现在演员都是阴气很重的行业,现在香港的艺人拜白龙王,养小鬼,没什么好奇怪的。)

阴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