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

我深吸一口桂花的香气,拉着孙六壬的手,走进院落内。

望老太爷和几个跟班果然就在里面,望老太爷懒懒的坐在一个躺椅上,跟班们就拼了命的打笳乐,看来他是知道我要来这里的。

“很吵,”我面对着望老太爷,“让他们歇会。”

望老太爷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大喇喇的跟他说话。他还不明白,我刚刚经历过了两次内心的煎熬,已经对很多事情不再犹豫不定了,我不再忌惮我自己的已经具有的能力。

几个跟班仍旧在乒里乓啷的打笳乐,吹唢呐的人脸憋得通红,打平鼓的手还更加急切了。

望老太爷从来就没有被人冒犯过,现在我要破这例了,不就是打笳乐吗,这本事在三峡地区算是牛逼,可是我在金璇子哪里学会过诡道的算术——听弦。

曾经丢失的那些能力和算术,在孙六壬和我接触后,在进入过那个深井后,现在到了古道,我发现这些本事不仅慢慢的都回来,而且我能够完全掌控。

我让几个跟班的笳乐声顿时失去了节奏,他们开始胡乱的吹奏起来,声音立即变得混乱不堪,听弦不仅仅是一种算术,这种算术还有一个能力,可以干涉所有的声音,特别是乐器。

我问孙六壬:“你喜欢听什么歌?”

“开心点的,”孙六壬说,“他们这声音,听着让人瘆的慌。”

几个跟班突然找到了节奏,但是打出来的音乐变成了生日快乐的旋律。跟班们面面相觑,但是又无法扭转这个节奏。

望老太爷身体慢慢坐直,原来这家伙还是能够自己坐起来的,他就是故意摆谱。现在我让他很难堪,这让他非常意外。

跟班打笳乐的音乐突然停止,唢呐手无论怎么用力的吹,唢呐也只能发出噗噗的哑声,平鼓变成了实心,鼓槌落在上面也只有敲击在边侧木头上的笃笃声音。

孙六壬被我的恶作剧逗笑了,望老太爷一张蜡黄的脸变得通红。

我对着望老太爷大喊:“你从来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吧。我从来就没怕过你。我知道是谁让你在这里等着我的,但是没用,你留不下这个丫头。”

望老太爷身体在发出格格的声响,难道他一生气到极点,全是的骨骼就会发出声音。

跟班们听到这个如同炒豆一样的爆裂声,都吓得魂不守舍,身体弯曲下来,趴到地上,随即变成了狐狸兔子老鼠等野兽,四下逃散。

而望老太爷已经站身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站立。他身上的骨骼响声越来越厉害,脸部的皮肤开始崩裂,身上的衣服也和皮肤一样,鳞甲和粗硬的毛发在他身上迅速的冒出来。

而且望老太爷的身体在拉长,从一个矮胖子,长成了一个三四米高的巨人形状,手足也随着身体的变化而变长。

果然,这个镇守望家坪的山神,就是个山魈。

“孙拂尘、望德厚、望老太爷,”方浊说,“这三个人,就是在九八年发现了徐哥和一般人不同的地方。”

金仲听了,对方浊说:“你这段时间,根本就没闲着,把他以前的事情都调查了一个遍,是老严的意思吧?”

“是我让她做的。”王八低声说。

“你直接问徐云风不就结了吗,”金仲不屑的说,“非得这么麻烦。”

“他会不会坦诚相告暂且放在一边,”王八回答,“关键是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几个人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方浊说:“那个望老太爷是个山魈,镇守望家坪不知道多少年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截下孙六壬。”

“师叔赵一二都留不下孙六壬,”金仲说,“ 你认为徐云风会再顾忌这个山神吗。”

方浊和王斌相互对望,过了很久,王八才摇头,“我们当初计划的时候,没有想到疯子能这么快,这不符合他的个性。”

金仲哼了一声,“他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难道不知道?”

王八和金仲还在交谈,方浊缓慢的举起手,指向了江北。

三个人同时向江北的高山看去,链子崖摇摇欲坠。无数飞鸟黑压压的从的链子崖上方飞过,如同乌云一般,在黑夜里,把月光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那些飞鸟飞到长江上方,突然转向,直直的钻到江水里,化作鱼类,在江面上翻滚跳跃。

金仲又开始冷笑起来。

山魈的来历有两种,一种是深山里的野兽修炼,却不能和蛇、狐狸那样成精,只能化身成为山魈。镇守一方的风水。还有一种是古时候打仗死了很多人,尸骨无人掩埋,隐藏在深山里,时间久了,那些无处安身的鬼魂,就聚集在一起,化作山魈。

我看着面目狰狞的望老太爷,心里想着他会是那种山魈,我认为后一种的可能比较大。这也是好事,这样我更容易对付。

望老太爷脸上已经变成了靛蓝色,这是典型的山魈模样,两颗獠牙从上腭伸出来,眼眶深陷,头发虬结。身体上布满了拇指大小的圆形物事,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看清楚了,是密密麻麻的金龟子依附在他的皮肤上。金龟子那种恶臭,让孙六壬忍不住呕吐起来。

山魈伸出他的手臂,向孙六壬抓过来,本来手指的尽头还距离孙六壬有一米,可是他的手臂骨节猛然暴长,长长的指甲勾到了孙六壬的头发,孙六壬连忙躲避,一缕头发被山魈扯下来。

和赵一二一样,望老太爷是冲着孙六壬来的,我心里恨恨的想,王八这次是把事情给做绝了,但是随即我又对他的努力感到十分的不屑。

山魈继续追赶孙六壬,孙六壬躲到院落的大门外,我拦到大门,山魈直直的冲过来,向从我身上碾压过去。但是在他的大腿就要撞到我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前进。

我手中的螟蛉斜斜向上,从山魈的肚腹刺入,螟蛉炎剑的剑身穿过他的身体,从他的肩膀后冒出剑尖。和山魈的胳膊一样,炎剑的长度也会随着暴长。

炎剑的火焰把山魈身体上的魂灵都灼烧,那些金龟子都化作灰烬,每一个金龟子都是一个邪煞,当初望德厚太笨了,以为依靠一个邪煞就能摆脱望老太爷,却不知道望老太爷本身,就是无数邪煞构成的山魈。

在炎剑的灼热燃烧下,山魈的身体分崩离析,从中边做两半,无数金龟子都飞舞起来,朝着孙六壬的方向飞去,但是它们还没有飞出大门,身体上开始燃烧起火焰,纷纷落地。

望老太爷,这个不可一世的山魈,当初惊吓我,想把我作为他仆从的糟老头子,根本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我收拾了望老太爷,看见孙六壬站在大门外的青石路面上,我又做了一次赶尽杀绝的事情,心情更加低落,牵着孙六壬的手,慢慢走过古镇。却再也没有欣赏古镇的心境。

当我们把古镇走完,我回头看了看,然后对孙六壬说:“西陵峡我们走完了。”

“西陵峡还有几十公里吧,”孙六壬说,“你欺负我不懂地理?”

“不是,”我对孙六壬说,“所有的古道都会缩短距离,不然那些人巴巴的走古道干嘛,不就是为了节省路程吗。”

瞿塘峡,连亘重庆湖北两省市的一个峡谷,是三峡中最短的一个峡谷。现在我们已经走到了跟前。

“你说的应该是巫峡,”孙六壬又一次提醒我,“瞿塘峡的全段在重庆境内,巫峡才连亘两省。”

“那就当我弄错了吧。”我对孙六壬说,“不过我面前的就是瞿塘峡。”

“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孙六壬问我。

“守门人说的啊,古道走过西陵峡之后,就是瞿塘峡,最后才是巫峡。”我解释给孙六壬听,“和地面上的两个峡谷是反过来的。”

“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孙六壬说。

“等我们走到巫峡了,不就明白了。”我对孙六壬说:“要走过瞿塘峡,就要牵扯到四大外道了。”

“你们门派上的事情我不懂。”

“四大外道,分别是诡道,就是我和王八金仲的门派;犁头钟家,我没见识过;辰州魏家,我不认识;还有一个放蛊的门派,放蛊的那个门派,我倒是知道,当年一个姓宋的中年女人,苗族的,被王八对付过。”

“也就是说,出了你们诡道,其他三个门派,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我只知道的是,”我想了想,又说,“这个古道肯定走过很多人,其中一定有四大外道的人,让他们守在这里,不是偶然的,也许当年张光壁走古道的时候,诡道的前辈也会在这里下绊子。”

走过古镇之后,古道前方又变化了,变成了普通的甬道,甬道全部是石砖砌成,当我和孙六壬走进甬道,甬道两侧的砖坑里,马上散发出光芒,这是砖坑里的蜡烛瞬间点燃。我笑嘻嘻的对孙六壬说:“是我点燃的。”

“你哪有什么快的速度?”孙六壬好奇的问。

“有种算术,专门让鬼魂点蜡烛的,”我笑着说,“我不需要靠他们给我提供什么方位和信息了,但是点蜡烛倒是挺方便。估计张光壁也是这么做的,蜡烛已经被点燃过一次。”

我和孙六壬顺着甬道行走,古镇再次淹没在水中。我们走了两个小时,甬道的环境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让我产生了错觉,认为这个甬道是个圆环的洞穴,我们在不停的绕着甬道转圈。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大厅,大厅里供奉着一个木头做的神龛,我才能确定,我们没有绕着甬道行走。

神龛是一个房屋的模样,上面爬满了虫子,我和孙六壬慢慢走近,脚下发出啪啪的细微响声,我们低头一看,才发现我们把地上无数的软体虫类踩得浆液四溅。

等我们走到神龛之前,就发现两个老太婆坐在神龛之后,正在看着我们 嗑瓜子。

孙六壬突然哎呀一声,我连忙问她怎么了,然后向她迈了一步,结果我的脚掌心也是一阵剧痛。我和孙六壬两人同时弯下腰,去看自己的脚。我们抬起脚,都看到自己的脚下踩了一个铁蒺藜。我恨恨的把铁蒺藜给拔下来,鲜血立即涌出,这下我也不敢拔掉孙六壬脚下的铁蒺藜。

我把头看向两个老太婆。对他们狠狠的说:“你们是魏家还是钟家?”

两个老太婆继续嗑着瓜子,不回答我。

我觉得脚心不疼了,开始巨痒,勾下腰查看,发现伤口在扩大。我再仔细看,伤口出有一个虫子在拼命的咬我的伤口,让我心惊的是,虫子的身体已经在伤口内部,而非外面。

我看见孙六壬正要拔下她脚心的铁蒺藜,连忙阻止,“别拔,拔了就中蛊了!”

然后我回头看着两个老太婆,“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放蛊的苗家。”

其中一个老太婆把瓜子扔过来,“吃瓜子么?”

我伸手把瓜子给接住,手心里的瓜子还在动,我一看,那里是什么瓜子了,是一种瓜子大小的甲壳虫而已,她们就是用嘴把甲克给磕开,然后吃里面的肉。我把手里的甲虫给扔到地上。

我没有遇到过放蛊的人,也不知道放蛊的有多么厉害,但是我看见过王八和方浊在七眼泉联合起来糊弄那个苗女的过程。现在我见识到了,下蛊也不是我平常说的那些奇闻异事,说是被苗女暗中给算计下了蛊毒。在我面前的两个老太太,就是大大方方的用地下的铁蒺藜让我们中蛊,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掩饰。

到了现在,向他们求情或者用非常的武力去对付他们也是不可能的,最怕的就是这种老鬼魂,在阴阳两界时间久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死活,早就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了。

不对,她们还是会在意一种事情的,否则她们不会堵在这个古道里。她们还是在意自己的门派的,这是她们门派的职责。

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了,我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对两个老太太说:“下蛊的方法的确是很厉害。”

两个老太太根本就不为所动,她们生前估计听这种话,听得太多了。但是无所谓,越是这样的人,就更容易被激怒。

我接着说:“湘西苗家的放蛊谁都知道,现在主事的应该是个姓宋的大姐吧。”

其中一个老太太说:“没错,是我侄女。”

“她的本事我见识过,”我轻松的说,“厉害的很,不动声色就在我的兄弟王八身上下了四千多重蛊毒中的两种。”

“她只会四千多种,”老太太说,“我们的手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老太太嘴上这么说,可我看她们的语气还是很得意的。

于是我顺着就说了下来,“可惜她的蛊毒在我兄弟王八身上没用,我兄弟王八轻轻松松的就给破解了。”

“你在说笑话吗?”其中一个老太太说,“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另外一个老太太突然问:“你是诡道的人?可是我们见到的那个诡道的传人不是你。”

事情容易的让我更加心有成竹,她们真的是老江湖了,一听到我说起宋银花,就明白了,宋银花一定是在七眼泉上和诡道门人有过交手。

“四大外道,一直没有分清个座次,”我继续即将她们,“我们诡道里出了一个厉害人物,在七眼泉上破了你们的蛊术,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成为过阴人,怎么能够走这个古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诡道的二流人物,就能破了我们蛊术?”

我心里乐了,这两个老太婆基本上不和人打交道,很容易被人糊弄。我继续平静的说:“那倒不是,只是我兄弟王八,没什么别的本事,对什么下药啊,放蛊啊,驱虫啊这些旁门左道很有一套。”

“你说的那个王八,”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他在什么地方,既然他是诡道的人,为什么不亲自和你来走古道?”

“厉害的人当然要在上面,”我指了指头顶,“我本事没他强,就只能跑腿。”

“我再问你一遍,他真的破了宋银花的蛊术?”老太太不死心,又问了我一遍。

“我如果说谎,”我挺起胸口,正色说,“诡道今后就永远在你们放蛊的苗家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两个老太太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说,“我们现在就上去会会你们诡道的大人物。”

“你们去之前,把我们的蛊毒给解了,”我对老太太说,“欺负我一个不懂的外行,算什么本事。”

“刚才问你吃不吃瓜子,你自己说不要吃的。”老太太冷淡的说。

我心里把两个老太太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们进入神龛,她们不是人,而且因为四大外道镇守古道的缘故,可以按照她们的方式离开。

我没招了,只能弯下腰,在地上寻找我刚才扔掉的甲虫,捡起来两个,给了孙六壬一个,自己捏了一个,甲虫在我手指上拼命的挣扎,我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闭着眼睛把甲虫放进嘴里,还得用牙齿把甲虫的壳子给咬破,舌头卷出里面的嫩肉,再把壳子吐出去,吞咽的时候,死的心都有了。

孙六壬比我还不堪,整个过程下来,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过两个老太太说话算话,以她们的身份,也不会糊弄我们这种后辈。

我的脚上一条虫子慢慢的从伤口钻出来,至少有一尺来长,出来后,在地上翻滚扭曲,卷成一团。恶心的要死。但我脚上的伤口立即就愈合,不再流血。

孙六壬就好多了,至少铁蒺藜自行脱落下来。铁蒺藜掉到地上,化作一个蜘蛛,就爬走了。

我搀扶着孙六壬,两个人跟二人三足一样,慢慢沿着甬道继续行走。边走我就边笑。

孙六壬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们一路走过来,老是王八和方浊,在上面跟我捣乱,现在我也给他们出点难题。”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王大哥碰到这两个老太太会倒霉。”

“她们是老前辈,骄傲的很,知道自己的传人被诡道的传人给破了,不去找回场子才怪。”我笑着说,“我故意把王八说的厉害点,引起她们的兴趣。王八和方浊当时的确让宋银花很难看,我也没说假话。”

孙六壬说:“万一她们真的伤到了王大哥和方浊怎么办?”

“我不管了,他们也没管我们在下面的死活,还拿赵先生来对付我,反正可恨的很。”我不解恨,加上一句,“死了活该。”

王八看到江面上的鱼跳跃很久,终于无声无息,看向金仲,“疯子已经开始不受任何控制了,连望家坪的山神,他都没有什么顾忌。”

金仲问:“你到底还留了多少帮手,在下面为难徐云风?”

“没有了,”王八说:“我和方浊能够找到的,就只有两个人了,如果还有一个能对疯子产生影响,也不是我能叫得动的人。”

“还有一个?”金仲好奇的问。

王八点头,“就是他自己。”

“草帽人,”方浊补充。

方浊站在船头,对王八说:“我们落后很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徐哥跑到前面很远。”

王八想了一会,才慢慢说:“可能是古道本身的问题,我们他们利用捷径走到前面很远。古道在西陵峡的路程,他已经走过,下面的古道,我们干涉不到什么。”

滚装船继续逆流而上,开到了香溪口——西陵峡的终点。

金仲突然指着脚下的甲板说:“地上这么爬了这么多蚂蝗。”

王八也低头看了一下,突然说:“这蚂蝗我见过,当年师父让我赶尸,我遇到过两个放蛊的老太婆。。。。。。”

王八说到这里,马上就说不下去,不由得苦笑起来。他已经看到了红桃和三叶两个老太婆慢慢的从江面影影绰绰浓雾中,登上了船甲板。

王八身体僵直,知道遇到麻烦了。这两个老太婆自己见识过她们的厉害,她们可不比七眼泉上的那个宋银花,可以依靠方浊的帮助,轻松的对付。

红桃向面前的三个人问,“诡道的门人?”

金仲和王斌都走上前一步。

“我们见过你。”三叶看见了王八的样貌,“还真是巧了,黄莲清现在好么?”

“去世了,”王八说,“跟你们一样。”

“你就是那个姓王的?”三叶问。

“是我。”王八老实回答,“你们应该见过我的朋友徐云风,还有一个丫头,不知道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说你看不起我们放蛊的人?”红桃问,“我们特意找你来问问?”

王八一听,立即明白了这事疯子做的好事,故意给自己留了个难题。于是拱手说:“两位曾经放过我,那时候我还没有学艺。”

“这个不用谢,你也帮我们聚拢了骨灰。”

“在你们之后,我也遇到过你们的后辈,”王八说,“她的本事,我十分佩服。”

“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老太太这么一问,王八瞠目结舌,这两个老人,明摆着就是疯子蛊惑上来,跟自己争强好胜的。可是现在也不能说假话骗她们。七眼泉上,自己和方浊的确是让宋银花很没有面子。

“赢了。”金仲把话给说出来,“你们旁边的这个小丫头,把宋银花下的蛊,都移到了一根木头上。”

“移花接木的本事,”红桃对着三叶说,“他们能想到这个办法,算是很不错了。”

三叶听了之后,面对方浊,“让我看看,你把你身上的蛊,给转到谁的身上。”

方浊一愣,随即明白,自己中招了,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很不舒服,连忙把袖口卷起,看到手腕的皮肤一下,一道血管粗细的东西正在慢慢蠕动,向着胳膊爬行。

红桃指着王八,对方浊说:“把这条虫子移到他身上给我们见识见识。”

方浊不动声色,摇摇头,“我做不来。”

和前面的困难相比,对付苗家放蛊的两个老太太实在是太轻松了,但是也让我见识到,四大外道高人的厉害。光是放蛊的本领就已经这么高强,客观的说,两个老太太的本事,一定不再赵一二之下。

还有两个外道,会在前面等着我,一个是赶尸的魏家,一个是犁头的钟家。

我遇到他们,可就没什么理由忽悠他们上去对付王八了。心里想到这里,忍不住惴惴不安。

孙六壬也感受到了我的惧意,但是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也没有什么办法。

又往前方走了走了很久,当我看到前方的古道又是一个大厅,大厅正中放了一个棺材,棺材上方飘着一个白幡,上面画着一个楷体字——“魏”。

我向孙六壬耸耸肩膀,“遇到赶尸的了。”

孙六壬看了一会,对我说:“可是这里没人啊。”

我明白孙六壬的疑问,她的意思是既然是赶尸,那就应该是有人在这里。

但是我心里明白,魏家赶尸是一个本事,他们家族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养尸。天下会养尸的术士很多,一般都是把尸体养成,然后驱使,用来对付旁人。养尸养出门道后,就会养出一种铁尸,这种尸体和普通的不同,尸体不腐,而且有了自己的行动意识,攻击性也很厉害,一般的术士遇到铁尸后,就会躲避。能够养出铁尸的术士很少,所以都尽量回避,不去招惹。铁尸有个弱点,就是怕水,一般能治水的术士,遇到铁尸反而不怎么在乎,他们更在乎养铁尸的人。

能够再进一步的,就是把铁尸养得更加厉害,养成铜尸,铜尸就完全不需要受人控制了,尸体自己可以行动如风,入水火都不会损害,并且身上沾着剧毒。最可怕的是,铜尸完全可以做到自己行动,养尸人只需要把要做的事情,要对付的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符贴上,贴在铜尸的脑门,铜尸就自己去寻找目标,不把对方弄死,决不罢休。

能够养出铜尸的就只有一个家族了,也就是四大外道之一的辰州魏家。

所以一般术士遇到了铜尸,几乎是不去面对的,有多远就躲多远,不仅是铜尸本身厉害,还因为辰州魏家的名声太大,家族也很旺盛,几乎是湘西最出名的术士家族。

我唠唠叨叨的把这些跟孙六壬说了,孙六壬听得非常专心,都忘记了我们现在要面临的就是那个天下术士都不愿意去面对的赶尸家族魏家。

我带着孙六壬走到大厅中央,发现这个大厅是封闭的,前方没有出口了,古道消失在这里。我想了很久,对孙六壬说:“幸好魏家人不怎么勤快,他们家族没有安排人留在这里。”

“那我们岂不是很容易过去,”孙六壬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的话错了,“可是我们怎么继续走呢,他们是不是吧出口给藏起来了。”

“他们做事不喜欢绕弯子,”我回答孙六壬,“还不明白吗,棺材里放着一个尸体,多半是他们的镇家之宝,铜尸。”

“那和出口有什么关系?”

“棺材下面就是出口,我们必须得把棺材打开,才能继续走古道,”我对孙六壬说,“可是打开棺材,铜尸就出来了。”

“方法很简单,”孙六壬说,“不过很管用。这个家族的人做事很有趣。”

王八一个箭步冲到方浊身边,把方浊的胳膊给举起来,看见方浊皮肤下的那一道线虫,正在慢慢的蠕动,现在已经钻过了肘部。

“为什么移不来?”王八问方浊。

方浊的眉头紧皱眉,已经说不出来话。她中的蛊不仅是两个放蛊的高手,还有一个原因,这两个老太太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这就是方浊也很难无法的原因。

王八无计可施,只能用强,开始用茅山术御鬼。金仲看到方浊的样子,也剑拔弩张,召集江水中的水鬼,以免两个老太太跑了。

红桃和三叶在王八带出来的七个鬼魂面前,的确是不堪一击,她们的身体被鬼魂撕咬,但是她们并不在意,在这种层面上,王八的确是占尽优势,可是起不到关键的作用,方浊手臂上的蛊,仍旧不能解开。

王八和金仲意识到用这种方式无法解决,只能放弃。

滚装船在江面上开始打横,方浊没有精力控制了。王八焦急起来,对着红桃和三叶说:“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随即发现,自己拼命喊的时候,几个飞蛾从自己的嘴巴里飞了出来。王八心中大赫,回头看见金仲的眼睛里也飞出了同样的飞蛾。

谁知道这两个老太婆到底下了多少蛊在自己和方浊金仲的身上,把她们剪灭了,这些蛊,也根本不可能破解。

王八脑袋拼命的想,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这两个老太婆也一定有,王八看见方浊的手臂下侧和手掌已经开始变黑,心情越来越焦急,脑袋转的飞快。

“我把你们的骨灰带到秀山!”王八喊,“我明白了,你们当年就是想埋在秀山黄家,妈的黄莲清面子薄,不肯把这个心思吐露出来。反而告诉你们终身不出四川,绝了你们的念想。我把你们的骨灰带过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红桃和三叶看着王八,愣了很久,才对王八说:“诡道有这种人,看来真是轮到你们了。”

王八看见两个老太婆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方浊手臂上的那个线虫已经爬到了颈部,焦急的厉害,于是继续刺激两个老太太,“你们当年走投无路,只能投靠黄莲清,不是没有道理的吧,你们根本就是想留在秀山的黄家,可是黄莲清没法收留你们,你们也回不了湖南,只有死路一条。但是黄莲清是黄家的族长,要顾忌自己的身份,不仅把你们送回去,还立下誓言终身不离开四川。你们恨这件事情对不对。当初你们等在湘西,就是等着有人把你们的那个骨灰带到秀山,而不是把留在秀山的骨灰带回到你们湖南。我他妈的太傻了,帮着黄莲清把骨灰带给你们。我师父早就知道这点,所以没有遵照黄莲清的吩咐做事。而我却是个傻子,巴巴的帮黄莲清把这件事情给做了。当时我就在想,我师父为什么会做不了,原来他心里清楚的很。”

王八一股脑把这些事情说完,然后等着看红桃和三叶的反应。

红桃和三叶的反应让王八很踏实,她们两个人被王八说的话给镇住。王八看到方浊脖子上的线虫不再向上爬行,头部在方浊的下巴下部咬破了一个口子,露出一个红色的圆头。王八不知道这个现象是好是坏。

“你答应的事情,”三叶说,“你能做到吗?”

三叶慢慢地说:“黄家势力很大,你有这个能耐吗?”

“黄莲清跟我有交情,他们黄家欠我人情。”王八说,“如果他们不给我情面,我闹腾他们。你们刚才见到过那个过阴人,他是我兄弟,你们觉得如果我和他联手了,黄家扛得住我们吗?”

“黄莲清之后,黄家就没什么人了。”红桃和三叶脸色也黯然,“四大外道,一代不如一代,只有你们诡道人才兴盛。金璇子的确是个厉害人。”

“你们这么说,”王八趁热打铁,“就是答应了吗?”

红桃和三叶相互搀扶着消失了,留下一地的蚂蝗。那些蚂蝗在地上开始弹跳起来,身体崩裂,一股浓烈的腥味蔓延。王八和金仲忍不住呕吐起来,吐出无数茧子,茧子落到甲板上,化作黑水。

方浊下巴上的虫子,拼命的挣脱出伤口,扭动着从方浊的皮肤下抽出,也掉入地上的黑水。顷刻化作灰烬。

王八满头大汗,不停喘气。看见甲板上留了两个骨灰,转头对金仲说:“又担待了一件大事。”

“黄家在式微,”金仲主动的说,“你答应收一个黄家的徒弟,他们会用这个条件交换的。”

我走到棺材旁边,围着棺材转了两圈。然后把棺材打开,里面果然坐着一个尸体,尸体的穿着古代的服装,头戴着一个黑色的帽子。脸皮焦黄。

我猜得没错,魏家留了个铜尸在这里守着。但是我看见铜尸在棺材盖子翻开之后,身上的衣服顿时破碎,身体显露出来,身体表面黑黝黝的全是鳞甲。

我向孙六壬示意,让她不要呼吸。然后我们两个人屏住气息,我慢慢把棺材盖子阖上。然后带着孙六壬离开几步,然后才轻声说:“我低估魏家了。”

“怎么?”孙六壬说。

“那个玩意比铜尸还厉害。”我对孙六壬说,“妈的魏家牛逼的很啊,养铜尸还不够,还想更进一步。”

孙六壬问:“难道还有比铜尸更厉害的?”

“养尸的最后,就是不是铜尸了,”我向孙六壬解释,“铜尸还不是养尸的最高地步,再往上,就是魃,这个东西,还真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

“你是说刚才的那个铜尸是魃?”孙六壬紧张的问。

“还没有,”我对孙六壬说,“但是快了。”

就在我和孙六壬犹豫不决的时候,石厅里站出来一个人,这人看起来十分普通,诡异的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那个人站到棺材旁,用力把棺材板推开,我对着那人喊:“停手!”

可是我没法阻止,棺材板开了。铜尸终于被惊动,站立起来。然后把脸朝向身边的那个人,又朝向孙六壬一眼,最后面对着我,不再转动头颅。

我身体紧张,知道我是过阴人的缘故,铜尸惦记上我了。我忍不住退后一步,本能的把螟蛉拿到手上。虽然知道螟蛉在铜尸面前没有什么作用,但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可想。

铜尸从棺材里跳出来,趴到地上。然后向着我挺直身体,手脚在地上一撑,然后飞快的向我冲过来。我下意识的举起炎剑,剑尖顶住了铜尸的脑门百会穴的位置,但是刺不进去。铜尸不是鬼魂,更不是活人,螟蛉在铜尸面前,就是个普通的长剑而已。

铜尸头部用力顶撞,炎剑弯成了弧形,如果不是火焰在燃烧,铜尸的尸毒就顺着炎剑传到我的手上。我咬紧腮帮,手上一点都不能松懈。

铜尸无法攻击到我,立即在我面前消失。孙六壬到处张望,想看看铜尸到底在什么地方。那个把铜尸放出来的人,也在到处查看。

但是我不需要,铜尸就在我头顶,我抬头看去,铜尸脸部朝下,面朝着我,背部靠着石厅顶部,四肢倒转,扣着石厅顶部。焦黄的脸皮,我能看得清清楚楚。

王八想了一下,对方浊说:“刚才是四大外道的放蛊苗家出来了。”

方浊点头,“是的,接着就应该是辰州的魏家。”

“糟了,”王八说。“疯子这个傻逼,净顾着,把两个老太太放上来对付我们,我们时间耽误了。他过不去魏家那关。”

金仲听明白了一点,现在情况变了,西陵峡已过,孙六壬留不下来,事已至此,王八不仅不会再为难下面的疯子,而是要全力帮助疯子走接下来的古道了。

滚装船立即向前行驶,王八焦急的说:“方浊,你快点,魏家的本事不属于坤道,专门养尸的,疯子估计扛不住多久。”

“我已经很快了。”方浊脸色苍白,虚弱的说。

王八忍不住破口大骂疯子,“放蛊的两个老太太,好混弄的很,自己对付就罢了,非得弄上来跟我作对,现在时间耽误了,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历练这么久,还是一个小孩子脾气。”

金仲听了王八的话,心里大致明白,四大外道加上秀山的黄家,这个五个家族,围绕川鄂湘交界,分别是五个门派,都不被正宗的道门所承认,自成一个游离道教之外的系统。当初四大外道和黄家有很深渊源,而且还有一点,几个家族是相互克制的,应对了五行相生相克。

而辰州魏家,就是克制诡道的家族,无论是赵一二、金璇子,都对魏家十分忌惮,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当年赶尸,赵一二也一再叮嘱王八,在辰州地界,千万不要走大路,千万不要白天走,就是怕王八遇到了魏家的人。

但是巧合的是,王八还偏偏就遇到了魏家的赶尸匠,幸好红桃和三叶解决了那个赶尸匠。一个家族克制一个家族,魏家忌惮放蛊苗家,就跟诡道忌惮魏家是一个道理。

换句话说,疯子的诡道算术越厉害,就更加无法抵抗魏家的铜尸铁尸,如果他把诡道的信物螟蛉给弄出来防身,就完全无法收拾。

“到了到了,”方浊对王八说,“他们在就在下面应对的古道。”

“别跟我啰嗦了。”王八大喊,“马上把那个魏家的尸体给抓住!”

王八心里默默的想,“疯子,你一定要给我扛住。”

我扛不住了。

我发现这个即将化作魃的铜尸,竟然会分身。我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头顶的时候,心里的沙漏已经算到铜尸已经分了两个分身出来,一个在我面前不远的地面,一个在我身后。

孙六壬束手无策,她根本就无法帮助到我,她虽然很紧张,想帮我,但是除了石厅里的砖块在纷纷松动之外,对铜尸没有任何的作用。

而且我发现,当我把螟蛉向着三个铜尸摇晃的时候,铜尸的更加的兴奋。他们不停的在我身体四周游移。沙漏猝然滞涩一下,我头发一紧,心里明白,头顶的那个铜尸已经开始发难。紧接着后背的也是一阵剧痛。

在我心神不定的时候,面前的那个铜尸,猛扑上来,把我的两条腿给紧紧抱住。

难道我走不出这个古道了吗?我心里一个念头闪过。

这个时候,孙六壬突然跑到那个放出铜尸的人面前,不停的厮打那个人,可是孙六壬在古道里,就是个普通的女孩,而那个人绝对不一般,孙六壬被那人轻松就一掌掴倒在地。这下好了,我和她都玩完。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杀鬼术,不是诡道的法术,和螟蛉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一直都不愿意使用这种法术,因为这种法术是张光壁当年授意那个姓施的人教会我的。可是到了现在的境地,我只能勉强一试了。

我把手掌心伸出来,手掌心纹路化成一个眼睛,手掌变得通红,按到面前的铜尸的面前,三个铜尸立即就放开我的身体,然后重新化为一个铜尸。

杨任的杀鬼术失传已久,我大致记得,这个法术,不仅仅是针对鬼魂的,果然让我碰巧,能够抵挡一下铜尸。那个和孙六壬就餐的人,看到我竟然能够一个人抵抗铜尸,也呆住,孙六壬从地上爬起来,不停的抓他的头发,踢他的腿,小女孩撒泼就是这个模样。那个来历不明的人不是对付不了她,而是根本就不屑于跟这么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他的冲着我来的。

铜尸现在把嘴巴张开了,吐出一口黑气。我闻到尸臭,脑袋里头晕目眩,知道紧靠这个杨任的杀鬼术还是没有办法。这个尸臭是专门腐蚀人的眼睛的,我紧紧把眼睛闭上,随即发现手心的里的眼睛也无法抵挡尸臭,我的手心剧痛,知道自己无法再想办法抵挡。而且我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本事能够对付铜尸。

时间过了很久,但是什么都没发生,我试探性的睁开眼睛,冒着变瞎的危险。发现铜尸呆呆的站在原地,但是他的身体在不停的扭曲挣扎,好像是被一种无法看见的渔网给罩住。

我抬头看看头顶,知道是谁在帮我的忙了。

我和孙六壬,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人,都看着那个不能动弹的铜尸,来历不明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无法想象,我是用什么办法能做到这点。他当然想不到,方浊是个很难得奇人,可以隔空移动和控制物体。现在方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了,她的能力已经完全被自己所熟悉。古时候是有这种人存在的,专门降服这种无法控制的东西。其实我一直在回避方浊变成这种人的想法,在我的心里面,她一直是个懵懂的小孩。现在方浊比起在玉真宫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她的力气大了很多。

铜尸在我们面前消失了,我对方浊的本事感到了恐惧,这种人如果真的成长起来,实在是太厉害。

孙六壬也意识到了力量的来源,忍不住说:“是方浊吗?”

我没有回答方浊,而是走到那个来历不明的人面前,盯着他问:“贵姓?”

那个人眨了眨眼睛,跳入棺材里,钻入棺材内部的一个洞口,我和孙六壬立即追着钻进去。

这一段洞穴十分狭窄,我在里面四肢并用,飞快的爬行,但是前面的这个人爬得太快,我渐渐被落下,我着急起来,身体幻化,用身体下腹的细微鳞片控制身体前进,我发现蛇属在这种狭窄洞穴里实在是太舒服了,身体舒张,行动迅速。没多大一会,就追到了前面的那个人,然后身体顺着他的大腿缠绕,头部伸到他的面前。并且用身体把他的脖子狠狠的绕起来。稍微一用力,那人就眼珠子暴起,脸皮紫红。

“钟,”那人知道我在逼迫他,于是用最后一丝气息说:“钟家。”

我缠绕着这个人,身体下方继续滑动,又前行了很久,才爬出这个洞穴的出口,来到了古道的下一段。我松开这个姓钟的人,然后站立在他面前,头戴草帽。对着姓钟的人说:“你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

方浊把铜尸从古道里给捞上来。

王八已经做好了准备,七星御鬼的法术,小鬼把铜尸紧紧拉扯住。铜尸暂时无法反抗。

王八正在犹豫,铜尸的体型在变化,变得越来越小,渐渐成了一个小孩的模样。照理说,体积越小的物事,方浊会更容易控制,可是现在方浊脸上的神色却正好相反,她开始脱力。

“魃”,金仲提醒王八,“别让方浊弄了,她掐不住。”

王八也看明白了,铜尸化成魃,他也知道,只是没想到魏家的本事这么厉害,竟然真的能养出魃出来。江面上突然飘起了水汽,水汽上升,化为云雾,还没有到天空,就被一阵风给吹走。空气陡然变得燥热,魃在吸取身边所有的水份。

王八看见方浊脖子上的伤口又开裂了,鲜血被强大的吸力吸出来,淌在衣领。

“方浊,”王八喊,“放了它,你不要命了吗!”

方浊想努力一会,可是她的力量还没有达到能够控制魃的境界。即便是当年她带动少都符,也是勉强从地下拉上来,而且身体无法支撑,病了一场。

方浊气力减弱,支撑不住,魃脱离方浊的控制,跳到滚装船的高处,顺着风向,跳到附近的一个游轮上,然后又跳上江边的一个趸船,最后上岸。向着西边重庆四川的方向去了,不一会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八和金仲一直看到魃不肯落入江水,只肯踩在土地上,跳跃着飞奔。跳到哪里,哪里的就一阵云雾缠绕。

魏家的门人越来越厉害,王八看了看方浊,如果他们变成对头,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钟家的人,我兴奋起来,我没想到四大外道镇守古道的家族,一个比一个弱,最厉害的是放蛊的,然后是刚才魏家的铜尸,这都是我现在的本事对不了的。没想到钟家的人在我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同为四大外道,钟家人的本事为什么就比魏家和苗家差了这么远。

事后很久我才明白,倒不是钟家的人没本事,而是他们的本事遇到诡道的传人,几乎是无法施展,所以只能主动去把魏家的铜尸给弄出来。

犁头钟家,在三峡地区也是有名头的,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过。世世代代都是种田的农夫,传人也有很多会各种手艺。很多架匠都是在他们门下的弟子。钟家收徒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规矩,只要是来学艺的,都会教授本事,至于学的架匠手段是否高超,那就看个人的领悟。

不过犁头钟家的本事大部分都是害人的手艺,名声并不太好。

我对付面前的这个钟家人,心里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我正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钟家人。面前的钟家人已经慢慢变成了一个纸扎的小人。

我忍不住好笑,钟家也太吝啬了,好歹放蛊的留了两个老太太,魏家留了个铜尸,他们倒是轻松,弄了个小纸人在这里糊弄我。

这时候,孙六壬也爬出了洞穴,看到面前的这小纸人,吃惊的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很奇怪吗?”我对孙六壬说,“他们是钟家,他们的本事也太烂了。在我面前不堪一击。”

孙六壬苦笑一下,“其实不是,这是他们最厉害的一种巫术,纸人成兵。”

“你还懂这个?”我好奇的问。

“这种法术我在家里见过,”孙六壬说,“那个人和我爸爸称兄道弟的,还让我叫他钟伯伯。”

“怪不得刚才那个那个人不对付你。”我听了,心里有点惴惴不安,“那我岂不是得罪你爸爸了。”

“他都失踪这么久了,”孙六壬说,“他可能不会在意这件事情。哦,我有件事情突然想起来了,你曾经说过在七眼泉上有个守门人?”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耐烦的说。

“那个钟伯伯说过,守门人是他们家的。”孙六壬又补充一句,“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钟家牌位里,排第一个的就是守门人,当时我没想过是什么守门人,现在提起了,我觉得可能和你说的是同一个。”

“不会吧。”我几乎要跳起来,“怪不得,怪不得,这个蝙蝠精,原来她是罩着钟家的。妈的,怪不得她不待见我和赵一二。”

“我也只是猜的,”孙六壬说,“我也不明白,钟家的本事其实很厉害,为什么他们在你面前,这么快就垮了。”

“我本事大,”我抽抽鼻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和孙六壬,看着前方的古道。

现在面前有一道沟壑,沟壑之间有一根铁链。对面就是最后的峡谷,巫峡。

说实话,我从小对巫峡这个名字很敏感,觉得好好的长江三峡,为什么有一个峡谷的名字叫做巫峡,听着就瘆的慌,还有一个和湖北交界的地方的镇叫巫山。我小时候总以为,巫山那个镇子里里面住的人都是巫师。还多次对来自于巫山的人,非常好奇,又心生恐惧,仿佛他们真的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法术似的。这种想法,一直到了长大,才觉得可笑之极。

不过现在我倒是知道,也许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还是有点道理的,巫峡只是个地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巫峡下方的古道,可真的应该是不好说了,这是老天爷在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和孙六壬慢慢的爬过铁链,巫峡的这一段古道,完全没有人为的痕迹了,眼前的道路,全部都是曲折的道路。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道路,就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而已,而且地面上全部映射红色的光芒,这些暗红的光芒,全部来自于地面上的裂痕,裂痕下方就是橘红的火焰。

孙六壬的裤腿瞬间被地下的热度给烧着,她的脚已经开始不停的跺起来,她怕烫。这个场景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的双脚没有任何异样。

我弯下腰,让孙六壬趴在我背上,看来这最后一段路,我是要背着她走完。还是当年张光壁轻松,一个人走过去,没有什么累赘。

可我随即又想,孙六壬对于我来说,还真不是累赘,不说她在古道了帮了我一些忙。就算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考虑,我单独一个孤零零的走古道,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现在情况是,我脚踏在炙热的地面上,不仅没有被火烧到的痛感,反而我发现,孙六壬在我的背部,感觉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然后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变大了,双腿已经比我平时长了很多,每跨一步,都是从前两步的距离,我胳膊也变长,可以轻松的伸到身前两米的距离。

于是我把孙六壬举到我的肩膀上,让她稳稳的坐在我的右肩,然后我大步的向前行走,越走越快。

当我走了几个小时之后,我看到了古道里真正应该通行的人,不对,他们应该是鬼魂。

我面前有一个铜镜,铜镜在一道黑色的水渠上方,横亘在黑水渠上的是一个纸扎的桥梁,所有的鬼魂都挤在桥梁对面。把黑水渠那头的地面全部站满。那边的地面也是有着无数的裂缝,裂缝下的火焰燃烧的更加炙热,不时的有火焰冒上来,吞噬那些弱小的鬼魂。

鬼魂们在火焰的追赶下,纷纷避让,但是由于数量众多,根本避无可避。这个场面我见过,在贵州的深井里,息壤吞噬那些明朝的幸存者,也是个场面。

那些鬼魂其实都在排队,他们只能一个个的从铜镜子里穿过,走到桥梁上,然后走到我面前,默默的向我身后走去,变得无影无踪,我知道,他们会走到西陵峡的出口,等着明年的七月十四,才能显出形状,走出阴关。

这些鬼魂,在后面非常的拥挤,但是越是离的纸桥越近,就越是安静。并不争夺通过铜镜的名额,而且不会同时两个鬼魂一起穿过。很显然,纸桥只能承受一个鬼魂的重量。

现在我心里犯难了,我背着孙六壬,该怎么过去。

我左思右想,试探着在黑水渠旁边,用脚去丈量,看能不能绕过铜镜和纸桥,从黑水渠上跳跃过去,可是我的脚刚刚伸出,就发现,黑水渠立即就变得宽阔一点,也就是我伸了多长的距离,黑水渠就变得宽阔多少。

我觉得自己好傻,真的能跳跃过去,那些鬼魂不早就这么做了啊。

这下我就纠结起来,总不能到了最后一段路,把孙六壬给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吧。随即我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如果是张光壁,他真的有可能会扔下身边帮助他的人,自己一个人走到前面去。

“当年你曾祖父是不是被张光壁给耍了?”我问肩膀上的孙六壬。

“我不知道这些,”孙六壬说,“我只知道他们从前私交很好,张天然走过古道之后,我曾祖父就和他翻脸了,不久后,就郁郁而终。好像不仅是这些,我曾祖父,还受了张天然一些牵连。”

“那我也把你扔在这吧,”我给孙六壬开玩笑,“这样我就能走过去了。”

“好啊,“孙六壬顺从的说,“你过去了就是真正的过阴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傻啊,”我心里有点感动,这丫头还真有这个心思,“还是想想办法吧。”

“你小时候做过一个题目没有?”孙六壬突然说起无关的话来。

“别打岔,我在想办法呢。”我说道。

“一个大汉要过一个独木桥,大汉手上拿着两个鸡蛋。”孙六壬不理会我,继续说,“可是独木桥只能承受大汉和一个鸡蛋的重量,大汉该怎么过去?”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傻逼问题,”我对孙六壬说,“我小时候听老师说的答案是,把两个鸡蛋扔到空中,这样大汉手上就只会保持一个鸡蛋在手上。”

“原来你也听过这个问题啊。”

“都说了这个问题是傻逼问题,”我不屑的说,“就算是两个鸡蛋抛在空中,鸡蛋的力量还是落在了大汉的手上,力学上根本就说不通。”

“可是题目的条件是一个大汉拿着一个鸡蛋嘛,根本就没有提起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力学啊物理啊之类的东西。”

“操,”我突然懂了,“我为什么要用墨守成规的想法去思考问题,我按照题目给出的限制去解决不就完了吗。”

纸桥只能过鬼魂,我是过阴人,身上已经有了鬼魂的属性,我自己是肯定能过去的。而孙六壬过不去,这就是限制。而我却有个本事,能够把孙六壬绕过纸桥和铜镜送过去。

我不再想着什么变化了,而是硬生生的把蛇属从我身体里分离出来,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很难受,那种身体的撕裂感,虽然没有疼痛,但是精神上的冲击是很难接受的。

沙漏中的水和沙砾在迅速分离,一边是沙,一边是水。我做到了。

蛇属盘踞在地上,身体上部紧紧的把孙六壬给缠绕住,我自己慢慢走上纸桥,我穿越过铜镜,走到黑水渠的另一边。

然后面向着黑水渠对面的自己,伸出双手,蛇属慢慢的把身体延长,夹带着孙六壬,伸到铜镜的上方,一用力,把孙六壬向我抛过来,我稳稳把孙六壬接住。

其实就这么简单。

可是蛇属的重心已经偏离,身体下部支撑不住,滚落到黑水渠里。

我身上立即感受到剧烈的痛苦,那是黑水把蛇属的身体吞噬,瞬间把蛇属身体融化腐蚀的痛楚,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剧痛,忍不住狂呼起来。

滚装船到在长江上行驶,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船行驶到重庆地界,过了巫峡,过了抱屏峰,到了瞿塘峡入口的地方。一个渔船孤单的漂浮在北岸附近,一个人站在船头。金仲看见这个打鱼人正在撒网捕鱼,但是一网又一网的捞起来,却是什么都没有。但是这个打渔的人一直都没有放弃,并不在意自己的举动是徒劳的。

王八也看到了这个人,也一直盯着这个打渔人观望。滚装船在渔船附近经过的时候,激起的浪花,把渔船激荡的左右摇晃。

打渔人把渔网给扔掉,然后划着渔船回到了岸边。

“老严说过了,”王八对方浊说,“四大外道的人拦不住孙六壬。”

“他们已经马上要走完了。”方浊回答,“我们要快点,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得快,不然徐哥走不出来。”

“我倒是有个想法,”王八说,“如果我们不帮他最后一个关卡,他能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出来。。。。。。算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江岸上站立了好几个人,向王八方浊作揖。王八和方浊也回礼。

他们是三峡地区名声最旺的钟家,老严留住孙六壬的最后一步棋,但是老严仍旧无力回天,这件事情,本就十分纠结,他希望疯子能走过古道,但是又想留下孙六壬。即便是说服了王八,给予了方浊巨大的资源,都不能阻止疯子带着孙六壬走过古道。

事情再一次偏离了老严的设想,但是老严也无法再控制什么事情了。以后的事情,就该方浊和王八来完成。招魂师和大法师,王八又一次卷入了这个漩涡,而且王八已经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再置身于事外。疯子也是,作为过阴人,他已经和张光壁孙拂尘站到了同一个层面,事情结束了。

道教各门各派之间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张光壁也一定知道了这一点,疯子到底会站到那一边?

滚装船到了夔门,方浊用最后的力气,放下船锚,滚装船静止不动。

王八这次面对金仲,恭恭敬敬的对金仲作揖,“师兄,你可以下船了,回到宜城,带上楚大的徒弟,还有你的徒弟,离开湖北,越远越好。一日为师,我始终是赵一二的弟子,诡道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绝。”

金仲腮帮紧绷,看了王八很久。然后走到船舷,一艘木船漂浮在滚装船的旁边。金仲跳下,稳稳的站在木船上,然后解开绳索。木船向下游飘去,金仲站在木船上,看着滚装船越来越远。整个过程金仲都一言不发,他和王八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金仲深吸一口气,知道王八要让自己带着诡道离开,把诡道传承下去,但是这个事情,也是一件无比艰巨的事情。

我身上的痛楚在一瞬间消失。然后我不再挣扎,慢慢的站立起来。接着我发现了另一件诡异的事情,我本来右手上的缺失的手指,现在变成了在左手。我回头看了一下铜镜。然后把孙六壬扛到左肩,我发现我变成了右利手,不再是一个左撇子。

我扛着孙六壬在无数鬼魂中行走,鬼魂都在呼喊,他们的声音渐渐聚成同一个沉闷的声音,我勉强分辨,那个声音就是一个音节:“死。。。。。。。死。。。。。。。死。。。。。。。死。。。。。。。”

孙六壬身体紧张起来,这个声音让人无比的恐惧,已经死去的鬼魂,都在发出死的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鬼魂都惧怕我的存在,我在他们中间行走,他们都避让不及,在我前方分开,就想船头破浪一样,然后这些鬼魂,又在我的身后恢复成拥挤的样子。

我走到了一个大门前,无比的高大黑森森的仿佛看不到上端,这就是夔门,而且这道门和地面上的夔门是同一个门,不再是分隔阴阳的两界,我就要走出去了。

可是这些叫喊的鬼魂,不再避让我,而是全部拦在我的身前,他们的意识渐渐融合,变成了一个强大的群体意识,拦在我的面前。

他们在告诉我,我能过,孙六壬不能过。

我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想死。

鬼魂已经死了,有什么留恋的。

没有了,就是死了。

没有了,我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在害怕,所有的鬼魂都在害怕,如果那个所谓的阴间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鬼魂就都死了。

我很想告诉他们,即便是变成鬼,然后六道轮回,又能怎样,世世代代的轮回又能怎样,都逃不出八寒地狱。终究都是个虚无,我已经被这种恐惧折磨的太久。我必须得带着孙六壬离开。

那个巨大的鬼魂意识不能理会我的意图,他们死死抱着这么一个希望,虽然这个希望在心里已经不值一提,但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现在他们害怕孙六壬会破坏他们的希望。

他们在恳求我,在把一个意识强加于我。孛星,这个时代流传的家族,已经湮灭了好几个世界,上古世界远远非阴阳两届,而是有无数的去处。

但是孛星,和梵天一直抗拒孛星,在梵天的梦里不停的破解的孛星,让其他的世界一个又一个的消亡。他们在吞噬所有的世界,现在只剩下两个,再这么下去,世界就真的是唯物的宇宙。

这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我对着他们大喊,都是假的,为什么要去坚持。

我发现他们一旦坚持了这个想法,力量在变的无比强大,那些冲到我面前的鬼魂,即便是瞬间烟消云散,也阻挡不了接下来的鬼魂不停的向我冲过来。

我不想在这个最后的关头失败。

“做吧。“王八对方浊说,“我们也没退路了。”

方浊说:“让我歇一会。”

“没时间歇了。”王八坚持。

方浊站立起来,滚装船前部的两个锁链哗哗的松动,前板慢慢放下来。那些在滚装船上的汽车,纸扎的汽车,一辆又一辆的从前板上滑下,没入江水。

当所有的纸扎汽车全部落入江水之后。滚装船行驶到了白帝城的码头,王八背起已经萎靡不振的方浊,向着前方走去,前方几十公里,有一个天坑,天坑下有个缝隙,缝隙的下方是个溶洞,疯子会从哪里走出来。

大势已去,除了面对,别无他想。

我已经用右手把螟蛉拿出来,和面前的这个巨大的意识开始针锋相对,我一直保持着上风,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他们太多,一旦被螟蛉破开,就有无数的鬼魂填补。这种情况如果一直保持下去,我可能会永远和他们这样搏斗下去,直到末日。

无数的棺材从上方飘下,那些鬼魂看到了棺材,立即欢呼着冲到棺材上,棺材的数目很多,而且会不停的分离成更多的棺材。鬼魂们顾不上我了,都纷纷的涌向这个他们所认为的掩身的东西。

夔门的门在慢慢闭合,我扛着孙六壬终于在夔门即将合拢的前一刻,在无数疯癫的鬼魂中,走出了古道的最后一个距离。

当我走出夔门,天地一片昏暗,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的上方,有一个裂缝,距离我们有几百米高,上方的光线照射下来。

我看了看环境,对孙六壬说:“有路上去,这条小路,绕着溶洞的四周,螺旋而上。”

“我看见了,”孙六壬说,“可是你还有一个麻烦。”

“我知道,”我把孙六壬放下,“我总是要去面对的。”

一个人站在我的身前不远处,带着草帽。

我不再有任何犹豫,走到草帽人的身前,捏住了他的脖子,同时他的手也把我的脖子捏住,两个动作同时发生。

我左手掏出螟蛉,他却的左手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我不需要两个人格了,”我冷冷的说,“别缠着我了。”

我左手的螟蛉砍向对面,他在惊恐中消失。

赵一二不是什么都对的,或者他当年对我撒了谎,草帽人根本就是我另外的一个我存在,而且他从来就没有离开。

现在,我不再需要他了。我是过阴人,为什么要被这种分裂出来的人给羁绊,我今后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不能再被草帽人影响到。

结束了,我拉着孙六壬慢慢绕着溶洞周围的螺旋道路向上爬行,爬到了顶部,钻出裂缝。

古道被我走完。我明白了,走过古道,就是让我丢弃一些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比如对赵一二的尊敬,比如对高强术士的恐惧,比如对我自己的分裂人格的慈悲。

溶洞裂缝上方是一个巨大的天坑。

我突然觉得这个天坑自己来过,也是我们几个人,但是没有孙六壬,却又多了几个另外的人。这种感觉已经困惑不到我了,我也明白大致是什么事情。我现在要去求证这种事情。孙拂尘会告诉我的,我从来就没有这么坚定过。

我带着孙六壬,看了看王八和方浊,他们的神色很奇怪,就好像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我从他们的身边走过,没有说话,一个招呼都没有打,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王八在我走过几步之后,才说:“恭喜你了,过阴人。”

这种腔调我听过,当年我和董玲也是这么恭贺王八成为诡道宗师的。

但是我已经不在乎,这句话如同一阵风从我耳边吹过,我不想跟王八哪怕是再说一句话,一个字。

我留下他们两人,带着孙六壬爬到天坑的高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王八和方浊,仍旧木然的呆呆站立在天坑的坑底。

再往上爬,他们的身体就渐渐的看不清楚了。

“你知道怎么去找我父亲了。”孙六壬终于说出话来。

“那个蝙蝠精是个骗子,”我恨恨的说,“我马上去七眼泉,找她的麻烦。”

我把王八和方浊两个人晾在天坑里,和孙六壬走到奉节,我们不乘船了,我怕水,现在我知道要躲着水了,从奉节坐汽车到了恩施,然后又从恩施坐车到长阳。旱路别看路程近,由于路很难走,我们走了快两天才到。

我一路上心情激动,焦躁不安,但是在上七眼泉的山路上,我的速度去减慢了。我问孙六壬:“看来我们马上就也好见到你父亲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孙六壬不答话,我知道她和我一样,对今后未知的事情,非常迷茫。她也明白了我为什么一直要带着她。她就是孙拂尘留给我的一个筹码,这是孙拂尘故意留下的,我能把他的女儿带到他的身边,那就是他对我的考验。而且看来我做的很不错,只是我看见孙六壬这幅郁闷的模样,知道她其实是很不乐意的。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会乐意。

这是我第一次去站在孙六壬的角度思考问题,我突然觉得,孙六壬活的真他妈的没什么意思,做个普通的女孩多好,可是偏偏继承了家族的能力,而且被父亲当做一个道具耍。从小到大都不能做一个正常人。也许我们见到她的父亲了,情况会变过来吧。

我再一次到了七眼泉的山顶,几个山峰仍旧是那个样子,但是山峰下面的那个平地,完全变化了。红水阵上的村落和农田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非常清澈,湖心中有个小岛,植被茂盛。我都不明白,这么短的时间,这么会长出如此多的树木和竹子。

还有一点,整个七眼泉村都不复存在,山顶没有任何人烟。难道宇文发陈死后,整个村子都搬迁了吗。还是这里从来就没人存在过。

湖水把山峰的倒映映衬出来,山峰下和湖泊之间的些许空地,和湖泊之间参差不齐的交错,要说这样的地方还真是不错,又没有人烟,如果是什么都不去操心了,就在这里过上一辈子多好。

我的这些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马上就走向那个守门人所在的松树林,这个地方还是没有变化,松林深处,那个梧桐树还在。

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我用脚不停的踢梧桐树,嘴里大喊:“蝙蝠精,你给我出来。”

无数的蝙蝠从石壁上方呼啦啦的飞出来,旋绕着在天空飞行。我又转过身,看着石壁,努力把那个门给找出来,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

守门人竟然不敢出来,我对着梧桐树大喊,“金仲说你厉害,他怕你,我可不怕你。”

仍旧是没有回应,我拿出螟蛉,化为长剑,对着梧桐树就砍了一道,梧桐树的树皮顿时裂开,流出晶莹的汁液。

所有的蝙蝠突然向下飞过来,但是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又突然转向,纷纷上扬。有几十只蝙蝠挂到了梧桐树的树枝上。

我看见守门人了,她就是其中一只较大的蝙蝠,现在正在调整身体。

我用炎剑指着她,“你给我下来,我有话问你。”

守门人慢慢的从树杆上怕下来,然后唱起了《黑暗转》。

左边枝头凤做窝,

右边根上老龙洞。

只有盘古神通大。

手执一把开山斧,

先天元年砍一斧。

先天二年砍半边,

先天三年才砍倒。

先天四年落凡间,

。。。。。。

我一把将守门人的翅膀给揪住,“别他妈的唱了。我不会唱。”

守门人猛然被我揪住,发现自己在我的手上根本无法动弹,这才明白我,已经不是当初糗着她,巴巴的做过阴人的那个人了。

守门人嘟哝的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古老汉语,和当年望老太爷说的差不多。

我把守门人的翅膀提起,狠狠的抡了一圈,“给我说人话!”

“你不该这个时候过来,”守门人终于肯开口了。

“你和张光壁当年定下了什么约定”我对守门人大喊,“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过这个事情。”守门人说。

“好!”我对着拎起守门人的耳朵,“你现在告诉我。”

守门人还没有死心,在她的想法里,我应该不是这种态度对待她,树林里的野兽虫豸都出来了,一些埋葬在七眼泉的魂魄也溜了出来,可是在我眼里,都不值一晒,我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动手,阴差能帮我解决一切。

守门人的爪子想抓我,可是被我用螟蛉斩断了一根。守门人痛的吱吱叫起来。

我把这个蝙蝠在手上拼命摇晃,“你说不说,你说不说,妈的,当年你骗了赵先生,后来又骗我,你根本就是和张光壁是一伙的。”

“我和张光壁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认可了他过阴人,”守门人说,“是严重光找到的我。”

“妈的,严重光是谁,是什么人?”我大怒,“这时候了,还用个我不认识的糊弄我。”

“你认识严重光,你的朋友王鲲鹏也认识。”守门人急了,连忙辩解。

我这才想明白,严重光,妈的不就是老严吗。

“你在磨磨蹭蹭的,”我把蝙蝠狠狠的顿在地上,“我饶不了你。”

“张光壁不仅要做过阴人,他还想做大法师,”守门人快速的说起来,“他本来就是招魂师,但是严重光提前找到我,要我帮他们的忙,不能让张光壁把三个名分都给占了。”

“所以,你就糊弄我和赵先生,”我对着守门喊,“让我们给严重光卖命,你指点我的东西,虽然都是真的,但是还有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我,就为了让我傻里吧唧给你和张光壁卖命。赵先生心底实诚,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我他妈的没这么傻,你当我做了过阴人后,什么都不做吗,我真的有看起来那么傻吗?”

我越说越愤怒,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的样子,你就可以随意糊弄我。”

守门人又开始装神弄鬼,“这些事情都几十年都定好了的,严重光就跟我说好了的。”

“屁,”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严重光根本就不是过阴人,他世俗的地位很高,但是他没有资格跟你说上话,更不可能和你定下什么契约。”

我想了想,又说,“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好吧,孙拂尘在什么地方,你现在就告诉我。”

我把这句话说完,然后看着萎靡顿地的守门人,心里的千丝万缕,突然汇集起来,连成一个线索。

是的,老严不可能和守门人搭上线,但是有个人可以帮他做到。

我扭过头,看向孙六壬,苦笑起来,“你爹。

现在我把事情慢慢的捋了一遍。暂时扔开守门人。我对孙六壬说:“其实我早该想到是你爹。”

抗日时期,张光壁作为一贯道的道魁,统领教众几十万,并且是道教闻名的招魂师,并且是过阴人,有了这个两个身份,几乎是当时最厉害的术士。但是他被日本人收买,继续扩充势力。至于他为什么后来和日本人反水,原因不明,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或者是良心发现也亦未可知。

但是他当年设下那个毂,和走古道,一定是有个条件的,那就是跟我一样,去面对八寒地狱。现在他的两个兄弟已经能够确定参与了这件事情。一个是老严,就是守门人说的严重光,一老严后来的身份地位,当然能肯定他的立场是什么,他不愿意看到张光壁失去控制,于是背叛张光壁,让他在守门人这里栽个跟头,失去肉身,于是和张光壁结下了梁子。另外一个人一定是孙拂尘的祖父,孛星,他的目的不同,他在意张光壁在走过古道之后的立场,但是很显然,张光壁没有如他所愿。张光壁就得罪了孛星。

到了孛星孙拂尘这一代,孙拂尘能力超群,却又不融入与道门,他一直惦记着张光壁的事情,同时希望找一个能够接替他的人,和他一起对抗梵天。老严这边就一直忌惮张光壁死灰复燃。慢慢就牵扯到了诡道,让赵一二傻里吧唧的卷入进来,死了都不明白。老严看中了王八,让王八继续给他卖命,对付张光壁,而我,被孙拂尘看中,留着我对付梵天。

老严和孙拂尘是有瓜葛的,可是我始终有第一点没想明白,还差一条线索。

“我们诡道为什么会牵扯进来,”我指着守门人问,“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守门人想了一会,又不敢说了。

我用脚去踩守门人的下肢,守门人被我的已经彻底打怕了,连忙告饶,说起来,“当年和张光壁争夺过阴人的,就是你们诡道的先辈,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是谁?”我逼问,“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金璇子没告诉过我。”

“金盛是知道的,当时他在场。”

我愣了一下,原来金璇子是知道的。

“那人的名字我不能说,他是金盛的师叔。也是你们诡道的人,”守门人挣扎两下,“他抛弃了诡道的身份,因为他不需要了,严重光就是投靠了他,才背叛了张光壁。”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疑惑的问,“连老严都要去巴结。”

“严重光在和张光壁成为兄弟之前,他就是金盛师叔的部下。”守门人颤巍巍的说,“其实严重光就是他安插在张光壁身边的心腹。”

“我明白了。”我抱着脑袋,“事情就是这样了,张光壁和老严之间的恩怨,延续几十年,还把赵先生,王八和我牵连进来。而老严身后是金璇子的师叔,孙拂尘孛星家族想联络张光壁对抗梵天。所以这些人相互忌惮,又相互利用,最后都反目成仇,起因就是张光壁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之后,彻底违背了当年的承诺。”

“你和张光壁简直是一模一样。”守门人说,“翻脸之后,六亲不认。”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对守门人说,“孙拂尘在哪里?”

守门人惨然的笑起来,对我说:“孙拂尘的女儿不就是在你旁边吗,你还问我做什么?”

我听了守门人的话,把头转向孙六壬,眼睛不停的眨眼,脑袋有点晕。是啊,孙六壬只是说她父亲失踪了,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找不到孙拂尘。

“我是你的镜子。”我想起了孙六壬说漏嘴的那句话。

镜子是做什么的?孙拂尘不就是靠着他的女儿,在无时无刻的了解我的动向吗?

我还能相信什么人。

“我不管,”我把愤怒的情绪发到守门人身上,“我就是要你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今天就不讲理了。”

“在北京。”孙六壬说话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们见面是在河南,解决金仲的那个侄女,透明人的事情。”

“对,”孙六壬说,“在那之前呢?”

“金仲带我去了一趟原阳,老严把诡道先人的牌位给带到北京。。。。。”我滞涩一下,“你就是从北京过来的。”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我爸爸是死是活,当年他带着所有的兄弟,找到了梵天,就再也没有回来。”孙六壬说,“你现在已经能够和梵天对话了,希望我父亲还没有死。”

“老严带着牌位说是要去镇守什么八臂哪咤,”我现在都能想通了,“他本来就是金璇子师叔的部下,当然和你父亲也会有点牵扯。”

“他为什么要带着牌位去镇守八臂哪咤?”孙六壬说,“你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吧,但是我之前不能说,你还没有走过古道。”

“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我苦笑,我现在应该非常痛恨孙六壬,但是我恨不起来。

“我可以走了吗?”守门人询问我。

我松开这个蝙蝠精,慢慢的向松林外走去。

三天后,我和孙六壬来到了北京。不出意料,方浊在北京等着我。我对王八的成见已经无法消除,但是方浊,我却总是心怀善意,这丫头的命苦,她生下来就没有选择,不像王八,自己作死。

我们一男两女在一个小餐馆里吃饭,方浊对我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徐哥、孙姐,你们也别怪王师兄,老严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王师兄。王师兄的意思是一方面担心你会脱离所有人的控制,跟张天然一样,还有一点,其实你误会他了。”

“算是他好心,”我撇着嘴说,“孙六壬不跟着我出来,我就不可能和她一起来北京找到梵天这个组织,连孙拂尘当年带着一群高手都讨不了好,我去当时送死无异。”

“你真的要去面对吗。。。。。。”方浊声音低下来,“我还是想劝你,以你现在的能力,我们三个人联手,对付张天然,不见得就输了。”

“方浊你别劝我了,”我决绝的说,“有些事情你们不明白,我倒是非要看看,梵天是个什么样子,虽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呢。”

方浊看了看孙六壬,“你知道梵天应该是在什么位置吗?”

“其实地方我知道在哪里,我父亲去的时候,在那个古井下去的。”孙六壬说,“可是我后来去了很多次,发现那个井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方浊说话了,“你父亲失踪的那一年,某天广场上的华灯莫名的全部熄灭,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恢复,在当时是个大事件,很多技术人员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和他父亲见到梵天有关?”

“后来请了一个人,把问题解决了,”方浊看着我说,“这两件事情是有关系的。”

“你什么时候也学着会卖关子了,”我对方浊说,“你直接就说是老严做的不就行了。”

方浊的脸红了一下,“是的,就是严师叔。”

“你和老严把诡道的牌位弄到这里来,不就是老严为了打开古井做的准备吗?”我对方浊说,“很明显的事情,这事本来就该你来做了,你也别跟王八一样,做什么事情都要表现出给了我人情。”

方浊无话可说,微笑起来。

“好吧,”我也笑着说,“算是我欠你一个小丫头的人情了。不过你现在也不是小丫头,是狠角色。”

方浊叹口气,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老严是不是叮嘱过你,如果我带着孙六壬,你就不能做这件事情。”

方浊点头。

“让老严滚蛋吧,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我鼓动方浊,“他要是自己有本事,就去对付张天然,老是拿你垫背,算个什么事情。”

“徐哥,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方浊轻声的说,“你知道我会帮你的,你们什么时候。。。。。。。”

“就晚上吧,晚上十一点后,我的本事厉害点。”

“那就十一点。”

子时,我和孙六壬站到了这口古井前。古井的四周都是石头铺就的地面,两个华灯分别排列古井左右。我伸头往古井里看了看,里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锁链。这个锁链我听说过,当年日本人侵华,曾经拉过,但是半途而废。具体的原因不明。

现在想来,和道衍当年的八臂哪咤布局是有点关系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脱下外衣,孙六壬看见我穿着一身的道袍,道袍上织着牡丹,只是光线太暗,她看不出来是绿色牡丹。

这是我第一次穿这件表明诡道身份的道袍,也许以后永远都没机会再穿了。华灯的突然熄灭,方浊利用诡道的牌位做到了。

和当年的孙拂尘一样,我站在这个古井旁边,等着和梵天去面对。当我看到两个华灯之间出现了一个比夜色更黑的屏风,心里不禁哑然失笑,我和孙六壬猜错了,我们以为古井是个通道,其实没那么复杂,既然是梵天所在的地方,当然不会让人引导去那种具有实体的地方。

我又被守门人给骗了,其实在七眼泉就能进去,甚至在古道也行。没有什么空间上的障碍,因为梵天既然有那么大的能力,当然不会被空间所限制。

我拉着孙六壬走到了屏风之后。天地瞬间黑暗,瞬间扭曲,但是又静谧无声。

我看到了当年,孙拂尘带着几个人,也是来到这里,他们和我现在一样,在黑暗中摸索,他们都剑拔弩张,意志坚定,杀气到现在都在残留。

这里曾经有过厮杀,难道当年孙拂尘进入的时候,有过强大的对手在这里和他们拼斗,但是我让我感受到无比的恐惧的是,我能察觉到孙拂尘是带了六个人兄弟进来的,他们的杀气,他们的痕迹,他们的气味,我都能感受到。

但是我感受不到和他们拼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不仅是察觉不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我连忙把孙六壬拉到身边,身体紧张,每一个毛孔都在尽力去感受那个来自未知的威胁。越是虚无无物,我越是心惊胆寒。

但是我谨慎的拉着孙六壬走了七千二百六十三个水分,仍旧没有遇到任何真正发生的威胁。我心慌的厉害,没有预兆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但是周围一片寂静。

又是一道屏风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当年的孙拂尘也站在这个屏风前,和我一样在犹豫,在踌躇,但是我们非进不可。

孙六壬轻声的说:“我进不去了。”

我回头看着孙六壬,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她了,这个一直陪着我东奔西跑,让我慢慢去体会八寒地狱的丫头,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她毕竟陪着我走了过来,现在却在最后的关头,走不进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走不进去,他父亲能进去,为什么她不能。

“我在这里等你。”孙六壬轻声的说,“我等你出来,无论我的父亲是死是活,给我一个消息。”

我突然看到当年孙拂尘的六个兄弟,对着孙拂尘说:“大哥,我们等着你出来。”

我身体战栗起来,他们是在孙拂尘进入屏风之后,被那个无法探知的东西给弄死了。那现在孙六壬岂不是非常危险。

我又犹豫了。

孙六壬摇着头对我说:“我说了等你,就一定会等你出来。”

我在这一刻,几乎被孙六壬的坚定给感染了,觉得她真的会等我。后来证明,她做不到。

我咬了咬牙,进入了屏风。

现在的世界是一片明亮,到处是层层叠叠的息壤,息壤呈现出蠕动的样貌,看似缓慢,却又让人觉得威胁无处不在。

“你来了,”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转身。

我看着他冷笑,其实我心里早就有过这个念头,他不是梵天,或者他就是梵天。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站在我面前。

孙拂尘!

“你花了这么多心血,布置了这么多,甚至不惜用你的女儿作为媒介,”我慢慢的说,“就是为了让我准备好了到你面前。”

孙拂尘微笑,“看你已经准备好了。”

我看见一个老头在当年对着孙拂尘说:“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道士对老头说:“看来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老太婆对道士说:“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书生对老太婆说:“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和尚对书生说:“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

。。。。。。

书生说:“我准备好了。”

和尚说:“我准备好了。”

老太婆说:“我准备好了。”

道士说:“我准备好了。”

老头说:“我准备好了。”

孙拂尘说:“我准备好了。”

我对着孙拂尘说:“我准备好了。”

“算沙,”孙拂尘脸色很好奇,“真的很有趣。”说完,他把沙漏给拿到手上,不停的翻转,。

孙拂尘说:“你来了我就走。”

书生、和尚、老太婆、道士、老头说:“你来了我就走。”

“告诉我为什么?”我问孙拂尘。

书生、和尚、老太婆、道士、老头、孙拂尘问:“告诉我为什么?”

书生、和尚、老太婆、道士、老头说:“白马过隙,势不可挡。”

孙拂尘说:“惯性。”

我问:“明朝的那个爆炸,让世界都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孙拂尘说:“错了。”

我好奇,“不是这样?难道我错了。”

孙拂尘说:“你对了一部分。因为你懂得太多了。”

“不是王恭厂大爆炸?”

“是的,又不是,”孙拂尘说,“我感兴趣的那次是扫把星撞地。还有,苏联那次的通古斯爆炸,还有,蒙古人杀光所有异族,还有,远古的水灾,还有,远古的天火。。。。。。”

“别说了,别说了。”我打断孙拂尘,“我已经懂了,这些东西都是惯性中的恐惧,梵天控制不到的恐惧。”

孙拂尘微笑:“聪明。”

“根本就没有梵天。”我说。

“没有。”孙拂尘说:“梵天是近百年才有的称呼。”

“根本就没有鬼魂。”

“我们说有,”孙拂尘说,“就能有。”

“根本就没有生死。”

“惯性习惯了有生有死。”孙拂尘说。

“根本就没有,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们就姑且认为有吧。”孙拂尘不再微笑了。

我想了一会说:“源头在哪里?”

书生、和尚、老太婆、道士、老头、孙拂尘问:“根源在哪里?”

“没有源头。”孙拂尘的话让我心若死灰。

书生、和尚、老太婆、道士、老头说:“没有源头。”

“可是会有尽头,”我笑了,“这就是需要梵天的地方。”

“真的没有了,”孙拂尘说:“多不好玩。”

我反驳:“好玩和不好玩有区别吗?”

“既然选定你了,”孙拂尘说,“无所谓一切了,那就是你了,什么都是你的,你答应吗?”

谁能理解这个诱惑,连秦始皇都追求的诱惑。

“用长生不老交换?”

“当然不是,”孙拂尘说,“那个太累,我们都承受不起,再说梵天,不惯性不习惯。”

“你累了。”

“我累了,”孙拂尘说,“不好玩了。”

“想想也挺好玩的,”我想了想,“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张光壁。”

“不多说了,”孙拂尘笑着说,“看来你是完全明白了,现在我问你,你答应吗?”

书生、和尚、老太婆、道士、老头问:现在你答应吗?”

。。。。。。。

。。。。。。。

书生、和尚、老太婆、道士、老头、孙拂尘爽快的说:“我答应。”

我对着孙拂尘说:“我不答应。”

孙拂尘嘴巴张的老大,即便是她这种人,听到这种答案,也无比惊讶,这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答案。

我对孙拂尘说:“你答应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屏风外的六个兄弟都给弄死了吧?”

“他们身上的能力太强,”孙拂尘说,“投名状而已,我们要做的就是专门对付这种人,让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看来我已经纳过投名状了。”我对着孙拂尘说,“原来走古道是这个目的。”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不答应。”孙拂尘说,“我再问你一次,这种机会很多人都想有。”

“但是合适的人不多。”我指着孙拂尘说,“比如你的女儿。”

孙拂尘的脸色十分难看。

“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对着孙拂尘说,“我猜想你答应后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不然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女儿接替你,却巴巴的找了我过来。”

孙拂尘脸色越来越阴沉,“早知道,应该让你提前进来。我还是太小心了。”

“过犹不及。”我对孙拂尘说,“就算是放在我成为过阴人的时候,你让我过来,我指不定就同意了,可是你还是太谨慎,觉得我的能力不够。”

“孙六壬她说过,”孙拂尘说,“她绝不会接替我。”

“那你找别人吧。”我对着孙拂尘说,“我有个哥们,王八,挺合适。”

我心里一阵报复的快意升起。

“他不行。”孙拂尘说,“他心太软。而且不是我们一路人,赵一二也是。”

“我走了,”我对孙拂尘说,“真他妈的没劲。”

“你真的能够做到不在乎?”

“能。”我回答,“我凭什么要接受这个真实的无趣,而放弃虚假的有趣。”

“那你会死在张光壁手上。”

“这也是有趣的一部分,”我昂着头说,“我们不都知道,生死都是假的吗?”

“你说话前后矛盾,我不理解。”

“你也知道我的外号是疯子,”我笑着说,“你选了我,真是倒了大霉。”

“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给你几个生活,你自己选。”孙拂尘在焦急。

“这个又有点意思了。”我说,“说来我听听,指不定我会兴趣。”

“你作为一个天下最厉害的术士,张光壁在你面前都无法抗衡。”

我随即问,“和我接替你会有冲突吗?”

“没有冲突。”孙拂尘说,“我们自己玩的东西,我们定规矩。”

“可是你刚才说的我不喜欢。”我拒绝了孙拂尘。

“或者让你做一个过阴人,你和你的朋友,慢慢成长,最终联手对付张光壁,你会收一个黄家的徒弟,你的兄弟王八,会收一个荆州的世家子弟,你们诡道会流传下去。还有,你在日本的那个女朋友,会回到你身边。。。。。。”

我呆了一会,默然的摇摇头。

孙拂尘急了,用近乎于讨好的语气说:“要么这样,你什么都不是,安安心心的生活,普通人的生活,有工作,有一个家庭,波澜不惊。”

我想了很久,“我还是不喜欢。”

“能说为什么吗?”

“因为你说的都是别人的生活,”我骂道,“跟我有个几把屁相关!”

“你能感受的到的,这个你应该明白。”

“我能感受到,又有什么用,我他妈的还不是在这里做个自以为是的傻逼,”我继续骂,“没有就是没有,凭什么这种事情轮到我来承担,我没有这个心胸,从来就没有。”

孙拂尘无话可说了。

“我走了。”我摆摆手。

“你觉得以你这样的人,进来了,还能走得出去吗?”

我愣住,是的,我竟然忘了这么一节。除了孙拂尘父女两人,对梵天的惯性威胁最大的就是我了。或者这么说,梵天选择的都是最有威胁的那个,对其他威胁较小的,就赶尽杀绝。

我回过头,对着孙拂尘说:“反正我是不答应了。”

“一方面你是勘破了八寒地狱,所以你不在乎生死,”孙拂尘无奈的说,“一方面你又能让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宁愿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你这人太麻烦了。”

“你看着办吧。”我耍起了无奈。

隔了很久,我看见孙拂尘在犹豫,在掂量。最后孙拂尘说:“你走吧。”

我头也不会的穿回屏风,对着黑暗中大喊,“孙六壬,你的爹没死,活的好好的,你安心了吧。”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孙六壬违背了承诺,她不在了。但是我不怎么在乎,她的父亲是什么都能掌控的,绝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我走出了下一道屏风,回到古井旁边,心里开心的很,为了刚才的事情,我特别的解恨。

我发誓不再去思考任何关于生死的问题,该干嘛就干嘛去,要对付张天然就去对付,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就行。

我开心的笑起来,我唯一个真正意义上能够抗衡命运的人吧。

真他妈的过瘾。

我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呢。我暂时没有计划,孙拂尘的意思很明显,我拒绝了他,他是肯定不会帮助我去对付张天然了。但是这个问题也无所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去过吧。现在我就去找王八,把我手上的钱拿回来,找地方去玩去。

玩好了,用我的本事去对付我看不顺眼的人,就算是王八和方浊让我给他们帮忙,对付张光壁,我就去呗。谁也不能控制我的生活,我自己也没必要去遵循什么规矩。

我越想越开心。发现北京已经很冷了,冬天到了。按照公历,现在已经是二零零七年的一月初。身体的寒冷,让我有点想家了,想去看看父母,给点钱他们,然后我就过我的自己的生活去了。很可惜他们摊上了这么一个儿子,按照他们的想法,我一定是很不孝顺的儿子。他们只是希望我做一个普通人,安心的工作,老老实实的生活,给他们生个孙子。。。。。。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

我立即买了车票,从北京西回宜昌。

到了宜昌的时候,刚好是早上。我打了的士,兴冲冲的回家。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发现楼下站了好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庆。地上满是鞭炮的纸屑,楼道上的扶手上挂着粉红色的气球。

我爬着楼梯,心里想着,看样子是我家邻居有人结婚了。是谁呢,应该是我的小时候的玩伴吧,是高子龙,还是秦立周,他们都是我从小到大的邻居和伙伴,跟我一般的年龄,没想到他们已经结婚了。

我要去问问我的父母,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邀请我去接亲,我还要闹洞房呢。

我终于爬到我的家门口。但是我呆住了,我家的门口,防盗门换成了新的,门上贴这个一个红色的“囍”字,怎么可能呢,谁在我家里结婚?

防盗门是虚掩的,我拉开走了进去。

客厅装修一新,新买的液晶电视摆在正中靠墙的位置,家里以前没有空调,现在也摆放了一个,还有新的布艺沙发。。。。。所有的家具都绑着粉红色的气球。

屋子里坐着很多人,其中两个人是我的父母,父亲穿着一件毛料的甲克,母亲穿着红色的绸缎棉袄。他们正坐在沙发上,和其他人说笑,那些人都是我们家的亲戚。

我走进客厅几步,眼睛看向自己的卧室,看到卧室有一张新床,铺着大红色的新床铺,床头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结婚合影,合影照的非常有艺术感,一对新人的结婚照片。

我懵了。

我茫然的站在客厅里,看着卧室里那个结婚照上的两个陌生人,这是谁呢,竟然在我的家里结婚。

我的父母和亲戚,看到我站在客厅。父亲连忙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给我拿出黄鹤楼的香烟,给我递过来一支,“你是徐玉峰的同学,还是他的同事?”

我看着我爹,心里莫名的想笑,这是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徐玉峰?”我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想我大致明白了什么。

“你贵姓?”我父亲开心的问我。

我犹豫了一会,不停的眨眼,然后在我身上所有的荷包里摸索,把所有的钱掏出来,有零有整,数了一下有八张一百的,几张十块的,还有一些零碎的小钞。我一把缛给我的父亲手上,“八百八十八八角,这数字挺好的。”

“上这么多礼钱啊!”我母亲在一旁看到了,连忙跟我客气,“哪里需要这么多,两百就够了,这个太客气了。”

“结婚嘛,”我的嘴唇在哆嗦,“一辈子就一次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妈说,“看来你和峰儿的关系非常好啊。”

“他们都叫我外号的,”我笑着说,“你就是说我是疯子就行了。”

“这个外号挺好玩的,”我妈也笑,“等会峰儿就接亲回来了,我们去酒店喝酒。”

又有人进来了,我父母去招呼这些客人。我慢慢的在新房里行走,听到我的亲戚在得意的诉说新郎的一些琐事,无非就是说徐玉峰从小就听话的很,工作也努力之类,在某建设公司,现在结婚,找了个门当户对的漂亮老婆。我抬头看了看结婚照,新娘长得还真的挺漂亮的。我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徐玉峰,然后对着镜子比照了自己的样貌,的确是一点都不像。

楼下突然放起了鞭炮,过了一会,门口又热闹起来。

那个新郎徐玉峰搀扶着他的新娘,走进屋内,他身后跟着一群朋友,我都认识,他们本来就是我的朋友和哥们。其中还有老屈,有董伟。。。。。还有王八。

我眼睛和他们一一掠过,他们都不认识我了。除了王八,看了我很久,嘴角上扬,似乎是在嘲笑我。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的父母也顾不上我,新郎和新娘在给他们敬茶。我趁着他们热闹,穿过人群,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王八的胳膊故意撞了我一下。

我走到楼下,等了一会,之后,看见新郎和新娘走下来,登上花车,其他所有的亲戚朋友分别登上了那些轿车。我也随意找了一辆坐了上去。到了一个酒店门口。

我下车后没有走远,而是看着站在酒店门口的新人。那个叫徐玉峰的人,和他的新娘正在门口迎客。来人都给他们塞上一个红包。我的母亲把我给的那几百块钱也给了他,然后说了几句话。徐玉峰拿着钱,对着他的新娘在说什么,最后两个人都茫然,又有新的客人来了,徐玉峰把钱塞到口袋里,亲切的和来人交谈。

他应该是立即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我想走了,于是站到新郎面前看了很大一会,他似乎看到了我,但是因为不认识,也没有跟我讲话。他的确和我长得不像,一点都不像。

我回头慢慢的离开了,心里想哭,可是却笑了出来。

一个人拦在我面前,是王八。

“我一直想阻止你见梵天,”王八说,“我以为会回事毁灭性的后果,可是这种结果,很怪异。”

“没什么,孙拂尘提醒过我,”我回答,“这是我选的路。”

“滋味好受吗?”

“很难受,”我说,“孙拂尘没有抹去你的记忆,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王八说,“其实我和你真的差不多,只是,没有像你这么苦逼。哈哈哈。”

王八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你自己作死,真是活该。”

我也笑了,但是我看到王八的眼睛里有点泪水,自己也忍不住哭出来。

我要走了,王八在我身后说了一句,“再打击你一下。”

我站住不动。王八的声音继续传过来,“你知道孙拂尘为什么会让你离开吗?”

“他拿我没办法,就只能让我走了。”

“你觉得这个理由充分吗?”

我立即知道了,孙拂尘被我逼到了绝路,他真的是不可能放过我的。

只有一个原因,让他做出这个选择。

我想跑了,可是王八还没有说完,拉着我不让我走,把脸凑到我面前,慢慢的说:“现在你理解浮萍在我心里的位置了吧。”

我挣扎的要走,王八仍旧不放过我,“你以为孙六壬傻里傻气的跟着你胡闹这么久,就真的是因为那个什么八寒地狱?”

八寒地狱!

我无力的推开王八,自己走到街道上。

我以为我能想得开,可实际上,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人流如织的步行街里,隐没在人群中,仿佛能找到一点存在感似的。

酒店大堂里,新郎徐玉峰搂着妻子拿着麦克风:“如果让我生命重来一次,我也要选择我现在的生活。”

梵天完

八寒地狱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