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走胎

时间过的真快,我感觉自己都不再年轻了。同学一半的人都结了婚。有的在单位混的好的,都当领导了。可我呢,刚刚在家里和父母吵了一架,他们竟然骂我是个黄昏,一辈子都玩不醒的黄昏。原因是我又被老板炒了鱿鱼。一年来,我找了七八份工作,没有一个干的长的,最多的一份工作,干三个月就被老板给辞退。

一个人走在夜色中繁华的街道,感叹不已。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这么大的一个城市,竟然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爹妈也是的,怎么能这么骂我,我就算是黄昏,还不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走到了九码头,看见胜利一路街边坐着一排算命的瞎子。心想,当初难道我的选择错了,如果当年在草帽人面前选择了另外一个人生,现在至少不会为生存担忧吧。可是那种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有份稳定的工作,谈十几个女朋友,然后找个合适的女孩结婚,再生个孩子,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过一辈子,多好。

当年王八骂我,说我不该放弃。他向草帽人说,能不能取代我走那条人生道路。可是被草帽人拒绝。

王八却不死心,孜孜不倦的想进入那个圈子。

我如果能和王八交换一下人生,该多好,都能得偿所愿。可惜,人都是下贱的,都对自己身处的环境不满。对自己已经所有的事物不屑于顾,却想着自己无法得到的生活。

比如我想跟王八一样,当个律师,每月拿着高收入,周旋于若干美女之间。

可王八却对身边董玲的热情无动于衷,律师虽然当着,却不太上心,幸好他天资聪颖,能力超人,不然律师那里当得下去。不过他当不下去,也无所谓,他迟早会辞退律师这个职业的。他的志向,是当个神棍。

“不是神棍,是术士!”王八每次听到我提起神棍这个名称就恼火,是的,他想当术士。

术士这个称呼在民间是很少听到。在道家炼丹和巫术的高人间一直流传着这个默契:洞悉阴阳的不见得是术士,术士是其中的佼佼者。有名额的,只有德行和法术顶尖的神棍才有资格被人称呼术士。或是自身的某些异于旁人的命数,才有这个可能。

草帽人当年说我有个这个命数,但我不想当神棍。

王八想当,但他没这个命数。但他的精神执着,他相信自己的人生,就是要当一个术士,他相信凭他的努力,他会走到这一步。

王八现在就坐在一排瞎子之中。他戴个墨镜,装瞎子挺像的。我挨个看瞎子,找了好大一会,才认出他。

我走到王八面前对他说道:“给老子算个命,什么时候发财?”

王八没抬头,“你来了啊,看你狗日的躲我多久。”

“好好的正经事不做,跑这里来扮瞎子骗人。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

王八把墨镜取下,“你小点声音,老子花了好大的功夫在这里有块地盘。莫让别个听到了。”

我扑哧一笑,实在忍受不了王八这么郑重谨慎的模样。

王八连忙把屁股下的马扎收起,把身前的签子放进书包。拉着我走到人少点的地方。

走到珍奥核酸的门面下,这里人少些。他又支起了马扎,安稳地坐下,又把墨镜给戴上,“不说借钱给你,你就不来找我是吧。”

“你这个人没好心,我不想有你这个朋友。”我故意气王八,懒懒的在王八身边的路阶坐下。

“上次的事算是我错了,我不该帮田叔叔干那种缺德事。我想了,我从基层做起,从算命做起,不再好高骛远。”

听着王八说得一本正经,我都他妈的想揍他,“废话少说,先把钱给我,老子连烟都买不起了。”

王八摇摇头,给了我三百块钱。我拿了钱,心里稳当多了,看来这个月吃住有着落了。我身体往后躺,靠在门面的铝合金门上。

两个人暂时无话,看着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疯子,”王八开口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说过的话啊?”

“老子说的话没一千万,也有八百万了,你说的那句啊?”

“当年你说,我们两个人,一个人算命,一个人当郎中。浪迹江湖,无忧无虑,走遍全国,自由自在……”

“还他妈闲云野鹤咧。”我打断王八:“读书时二黄八调的这种话你还当真啊,信了你的邪,你要去就一个人,别拉上我,我还要挣钱,找女朋友呢。”

王八默不作声,我看着他装模作样,心里暗想:估计王八真的是这个想法。

“其实,这次找你,我是有事情要你跟我合作……”

“打住,你儿算哒,我不想搞那套……”

“你听我说完撒,我一个人弄不来,有些事情我不懂的,我每次算水分都算不准。可你会算……”

王八不说话了,因为一个年轻女孩走到我们面前,迟疑的看着王八手中的签子。看样子是想算命。

“算姻缘还是财运。”王八的口气好纯熟,完全是个算命子的态度。

我也来了兴趣,看着女孩长得漂亮,说不定有机会胡说一番,套个近乎,能继续发展都说不定。

“我想算姻缘……”女孩期期艾艾的说道,另一个女孩也走过来了,“不要信这些,你和刚刚会和好的。”

“不好意思,下班了。”我没好气的说道。原来这女孩有男朋友,劝她的女孩长得又惨不忍睹,我顿时泄了气。

“呵呵,”女孩笑了:“算命的也下班啊。”

“难道只有公务员才有休息啊,算命的也是劳动者,也有休息的权利。”我故意作出很激动的表情。

“咯咯,两个疯子。”两个女孩走了,边走边笑。

“喂喂,你怎么晓得我叫疯子。真厉害,干脆你来算命吧。”我在她们的背后喊道。

王八把我直愣愣的看着:“你坏我的生意干嘛。”

我一把把王八的墨镜打掉,“老子见不得你装神弄鬼,堵得慌。走,到旁边夜市喝酒去。我请客。”

和王八喝了几瓶啤酒,两人的话多了些。

王八掏出一个卡片,对我说道:“疯子,我现在真的在做这个生意了。你晓得撒,我的水平比刚才旁边的瞎子要高得多,我才来了两个月,还只是晚上来,生意就比他们好多了。很多回头客,带人来找我算命。你信不信?”

“我信。”王八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他文化这么高,区区算个八字、姻缘,不在话下,那里是那些连一天学都没上过的瞎子可比。神棍不可怕,就怕神棍有文化,更何况王八这种名牌大学出来的高级人才。

王八把卡片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哈哈哈哈……”我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那卡片是个名片。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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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他妈的狠,我服了你。”我笑的直不起腰,趴在酒桌上,用手拍着桌子。

“你笑个什么,有什么好笑。”王八受了侮辱一样。

“你算个命估计一天还能挣几十块钱,还想扩大再生产啊,要开公司啊。”我恶毒的日噘王八。

“你还别说,”王八看着我:“我还真接到了一单大活。”

“凭你……”我用手指着王八。

“不骗你,真的有人找我去治邪。”

我不笑了,看得出来,王八是认真的。

“我了解了点情况,有些东西,我算不出来,要你来算,你五德和水分都很强。你要帮我。”

“我才不干呢。”我拒绝了王八。

“没得什么古怪的,你就去算命数就行,别的事情我来做。”

“你每次都这么说,那次不是把我拉下水。老子不搞!”

“真的不搞?”

“不搞!”

“连朋友都不帮。”

“不帮。”

“不把我当兄弟?”

“那又怎样?”

“那好”王八笑嘻嘻的说:“还钱。”

“我靠……”

“反正你也不把我当兄弟了。”王八继续说:“这顿说好了是你请啊,你现在把钱还给我,我走了啊,看你待会怎么脱身。”

“你算计我,你个狗日的。老子就是不帮你。”

“那把钱给我,我要去做生意了,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候。”王八站起来故意喃喃的说道:“听说这家馆子打吃霸王餐的人,打的很惨的。”

“你行,你行……”我口气软了,“你保证我只是给算水分而已?你分我多少钱?”

“绝对不让你掺和进去,一点危险都没有。我拿我的人格担保。”王八说道:“喜钱我们对半分。”

我还能怎样。暂且相信王八这一次吧。

后来事实证明,王八的人格就是个狗屁!

过了两天。王八在大公桥的一个楼梯间找到我。带我去帮他干活。

没想到去的地方很近,就在旁边的中医院。

走在路上,王八说道:“疯子,其实你知道,前天就算是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找你要钱的。”

“滚滚……”

“你还不明白吗,是你自己本来就想跟着我干。”

“少罗嗦,你翻脸翻的这么快,现在又扮好人。”

“你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你注定要走这条路的。”

“放屁!别拿我说事,你当个律师有什么不好,非要想着当神棍。”

“不是神棍,是术士。”

“有什么分别!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吃饱了撑的。”

王八苦笑道:“疯子,你觉得没有机会当律师,很羡慕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走这条路,你也走不通的。”

“你少小看人,我要是当律师,肯定好好的工作。”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在北京拿学位,靠律师证,有多艰难吗。那些枯燥的法律书籍,一本一本的全是条例。要么是分析案例。书都是整本整本背下来的,案件分析,人都要精神崩溃。你做得到吗。”

我不说话了,我真的做不到,让我背背有点意境的诗词,或是一些有趣的经文,我还是可能的。

“你绝对不会有兴趣去学法律、钻研那些沉闷的条文。”王八顿了顿:“我也一样,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看得出来。”我冷笑,王八的兴趣当然不是当律师。

“可我能克制自己的内心好恶,专心的去学法律,考律师证,我他现在白头发到处是,就是因为当年考律师证背书背的。虽然我很厌恶这个行当,但我还是考上了律师。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有克制力,我能做自己不喜欢但又非做不可的事情。”

“没想到律师这么难的考啊,我还以为你上大学天天在潇洒呢。幸亏我没跟你一样。”

“就是,把你换做我,你做的到吗?”

“做不到。”我老实的承认。

“你做事从来就是凭兴趣和心情,不愿意违悖自己的自身感受。你当然做不到。”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之所以接触到这么多邪事,其实是我自找的?”我觉得王八说的的确有点道理,从小到大,我经历很多怪事,虽然最开始我很不愿意去面对。其实很多我在开始的时候是可以去避免的,或是中段,我也可以逃避,可我每次都坚持下来。难道我内心里有某种东西,一直蠢蠢欲动……我不愿意再想了。

“你现在明白了……”王八把我瞧着:“但我现在告诉你这些话的意思,是要你不要再凭感觉做事,不要冲动,一定要听我的,知道吗,我比你有克制力。”

我当时没想王八要我有克制力是什么意思。等我想通的时候,已经晚了。王八对这个业务非常没有把握,甚至极度害怕。

我想通这点的时间离王八对我说这句话并没多久。就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后,我和王八进了中医院的住院部里一个特护病房。

王八先进去的,我随后进门。进去才几秒钟,我就退了出来。靠着甬道的墙大口呼吸。我全身都在发虚,额头流着冷汗。我颤巍巍的把烟拿出来,含了一棵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火,打了几下才把烟点燃。我猛吸了一大口。

王八也走了出来,神色紧张的问我:“疯子,你看见什么了?”

“全是……全是……”我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王八身体也开始发抖,“你到底看见什么?”

“我们走吧,我们没本事干这差事。”我打退堂鼓了。

“我已经收了喜钱啦,”王八有点不甘心,“这是我第一个业务呢。”

“你知不知道,病房里有什么……”我勉强抬起手,向病房的门指着。

王八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

我沉沉的说道:“病房里,全部都是白影子,天花板上、床底下、地板上,到处都是,而且好大的血腥味,都是恶魂。”

我又抽了口烟,“现在病房里的阴气还在往外漫呢。已经渗出来啦,你看我们的脚下,哦,你看不见,但你不觉得脚很阴冷吗。”

病房内缓缓渗出的灰白阴气,已经蔓延到了甬道。我看得清楚的很。

甬道的日光灯闪了闪,啪啪两声,靠近病房的这盏突然熄了。

我继续说道:“里面有几个人?”

“没什么人,就是出事的人的老婆在里面。”

我轻轻对王八说:“除了你,我只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但那个人好像已经死了,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就是啊,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治邪的对象。”

“我们搞不赢的,病房里全是白色魂魄,凶煞气太重了。至少有七八个白影子,把病床上的那个人,紧紧抱着,有的抱腿,有的抱胳膊,有的抱腰……”

“怎么会这么凶呢!”王八也知道害怕了。

“小王,你们怎么出来了?”病房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王八。

这是个风姿卓越的妇人,从形态和表情,以及穿着,能推断出有四十多岁了,她长得很漂亮,脸色没什么皱纹,从容貌上看,又只是在三十出头的年龄。

“这是邱阿姨。”王八给我们介绍身份:“这是我下手。叫他小徐就行,邱阿姨。”

“我不姓邱,我爱人才姓邱,不过你们就叫我邱阿姨吧。”邱阿姨的神情很憔悴,说话没有力气,好像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不在乎。

我被病房里的场面吓坏了,不敢说话。

“小王,你说的帮你人就是小徐吗,嗯……他……”邱阿姨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看我胆子小,对王八也没什么信心了。

邱阿姨接着说:“小王,谢谢你,你的朋友说的没错,你们还是回去吧。”原来她听见我劝王八不趟这趟浑水了。

王八在犹豫,隔了一会,掏出钱夹,拿出八百块块钱,递给邱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王八不甘心不情愿的模样,我都急死了,恨不得替他把钱扔还给邱阿姨。

邱阿姨拒绝王八退钱给她,“不用,你既然已经来过几次了,算是给我帮过忙了,这些钱,是你该得的。”

王八还在坚持。

邱阿姨脸色变了,变得很伤感,凄楚的模样:“我不缺钱,我就想老邱能好转过来,你们……走吧。”

我听到此处,立马拉着王八就走,这么好的事,钱都到手了,又不用冒险。王八还在发什么呆。

走出中医院,王八铁青着脸。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但还是忍不住说:“你说过喜钱一人一半的啊,那借给我的三百块,我就不还了。”

王八长叹一口气:“你怎么就知道钱呢。”

“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劝他,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开张,却落荒而逃。我知道王八很失落。

和王八分了手,我回到大公桥呆在楼梯间里,买了点猪头肉和一瓶白酒。自己大快朵颐。喝醉了,就睡觉,第二天起来,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过了个把星期,王八也没来找我。

看来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

当然不是。

这世界上真的就有命运一说吗,不然太多的事情我无法去解释。

本来这个事情,经我的劝说,王八已经放弃。但仍旧因为王八,我还是要再次掺和进去。

这是命,躲不掉的。并且因为这件事情,我的人生将有部分的改变。我曾经极力规避的人生轨迹,在这件怪事的影响下,终究再次摆到我的面前。但这次,我选择的余地,很小很小。

和王八分手后一个星期后,我在我的那个肮脏不堪的楼梯间里睡觉。头天晚上我又喝醉了,跟一个老朋友和几个小姑娘在陶朱路拼酒,结果把自己醉的不省人事,这个世道这么拉,女孩子这么都这么能喝酒。

我睡得昏天地暗,就听见房门砰砰的响。我估计房东找我收房租。故意不出声,躲在被子里闭上耳朵继续睡觉。

咚咚咚!

怀里的女孩也醒了,唔唔的低声开骂:“那个撬死的撒,让不让人睡觉哦。”翻了个身又睡去。

房门应该是被人在狠狠的踢。我睡不下去了,看来房东知道我在家。我心里想着该怎么对付房东呢,手上只有几十块钱了,钱用的太快,都忘了留点做房租。

我想了想,跟房东说好话,恳求他宽限几天,他总不能把我赶到街上去吧。

我把门打开,正要扮出一幅可怜相。

“你死啦!”董玲站在门口,“跟猪一样睡不醒。”

“怎么不是收房租的……”我还没反应过来。

“把衣服穿好,懒虫。”

我低头一看,自己只穿着三角短裤呢。幸好昨晚星期六,我逢一三五是要裸睡的。

我慌忙把衣服穿整齐,开了门,走到外面,然后把门关好。我可不想让董玲看见我房间里的东西。里面又脏又乱,还有个丫头挺在我床上呢。可不能让董玲看见。

“快跟我走,”董玲催我:“都中午了,还在睡。”

“你好歹也要我先刷个牙罢。”我扬了扬手上的水杯和毛巾,然后走到公共厕所去洗漱。

董玲焦急地在门口等我,我回来后,把水杯和毛巾往门口的杂物上一放,“走吧,美女。”

昨晚和我风流的女孩在里面喊:“你去哪,晚上还去不去跳舞的?”

我尴尬极了,回道:“你先睡,我回来再说。枕头下有两包快餐面,你自己看着办。”

董玲轻蔑的说道:“你女朋友啊?”

“不是,我可不认识她。她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哼!”董玲鄙夷地看着我,“德行。”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你关心我啊?”我和董玲坐在的士上,还在异想天开,问董玲。

“王师病了,很厉害,他不看医生,非要你去。”董玲冷冷的说:“他是不是同性恋?”

“他估计是,我可不是。”原来是王八叫她来找我的。

“把你手拿开!”董玲发火了,“你放尊重点,王师怎么有你这种朋友。”

“你能不能换个说法,老是说这句话,烦不烦。我到底那点得罪你啦。”

“看你这种游手好闲的人就恶心。”

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讨好董玲了,只有不做声。心里想着,王八这人也真怪,生了病,叫上我干嘛。虽然他知道我读书的时候把《内经》研究了一番,但并不等于我真的会治病啊。生了病,应该去看医生,躺在家里干什么。

一直到王八的寓所,我都在想王八到底是什么意思。

进了王八的房间,我马上就明白了,王八不是病了,王八是被鬼缠住。他自己知道这点,才叫董玲来喊我的。我一进房间就明白这点。

我看见王八的床头飘着个影子,白色的,跟在中医院的感觉有点相似,当然也不全部是中医院那些恶鬼的气味。那影子就呆在王八的头顶,我和董玲进房间了,那影子好像知道我看得见它,就从王八的脚旁边钻进被子里。

王八本来看见我了,正要打招呼,我看见那白影子就进了王八的被子里面,王八登时冷的嘴巴直哆嗦。牙齿敲的砰砰响。嘴唇都紫了。

我想起了中医院那个邱升被鬼魂紧紧缠住的模样。不禁想象,刚才钻进王八被子的鬼魂,现在估计也是吧王八的大腿死死抱住。不寒而栗。我打了个激灵。

我鼓起勇气坐到王八旁边,“还想当神棍,自己都被鬼缠上了。”

“我脚好冷,董玲,拿个热水袋来。”王八说的磕磕巴巴。

“我说过中医院的事情,你别掺和,太凶了,你我是搞不定的。看来你已经去了几次,你肯定招惹了它们了。”我提防着王八的被子,不敢靠王八太近。

“我只是给那个邱升算了算卦象而已。还没有算出头绪呢。”王八说道。

“先不说这些,现在这个东西怎么办?”我向王八的被子盖着腿部的地方努努嘴。

“真的在这里……”王八眼睛直了,一动不动。

董玲给王八灌了个热水袋,走到床边,往里面塞。突然“啊”的叫一声。往后坐在地上。

“是不是看到一个小孩在里面?”我刚才看见那个白影子,就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董玲点点头,“那小孩子趴在王师的脚上……”

王八听了脸色变得煞白。胆子这么小,还想干神棍!

我手向王八脚部位的被子上按下去。人都有个误解,总以为鬼和人一样,小孩子也好欺负些。却不知道,有些最恶的鬼,就是小鬼。可这个潜意识,人是无法避免的。

我把手按到王八的脚上,隔着被子,我竟然能够感觉到王八脚上的确有某种东西。滑滑溜溜的,被我一按,溜走了。

屋里刮了阵风,很小的风。

估计那个缠王八的鬼魂已经走了。

王八现在不喊冷,说话也利索:“怪不得,这两天,睡在床上脚冷的跟铁似的。”

“你应该还头昏,我刚进来的时候,它在头顶。”

“是的,我知道不对劲,才叫董玲喊你来。”

“你就不该接邱阿姨的业务,告诉你吧,刚才这个东西,我见过,就是中医院里病房众多鬼魂的一个。它的血腥味相对还弱一些。”我现在敢坐在王八的床上了,“你连其中一个都镇不住,你怎么去治邱阿姨老公的邪。”

王八无语,愣了一会,“怪不得我用我的办法,没有用呢,还是被他缠上了。”

“有用的,我看刚才那个东西没有伤你狠气,你是不是下了什么符咒啊。”

我看见王八脚下的桃树枝,和一些纸灰。知道自己没说错。

“那没办法了,只好再去中医院一趟,把邱阿姨老公的事情弄明白,知道这个鬼魂的来历了,就有办法请他走。”

王八说的是对的,我也无法可想。既然王八都求到我了,又是给他自己驱鬼。我还没义气到拒绝的地步。

“董玲你回去吧。”王八说道。

“不要紧,我请了五天假。”董玲声音温柔的很。好像以前TVB拍过一部什么电视剧来着,叫什么名字,《双面伊人》什么的,董玲估计就跟那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在我和王八面前,完全是两幅模样。看来,我是完全没机会了。

和王八在屋里稍稍布置点奇门,把景门对着厨房。摆了半天家具,累的气喘吁吁,我老是骂王八,能不能一次把方位确定好,妈的逼的光沙发就挪了四次了。

虽然这样没什么用处,但勉强能抑制一下厉鬼的厌气。

董玲做的晚饭,吃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立马向王八告辞,飞快的向自己的那个楼梯间跑去。还有个姑娘儿在等着我呢。

回到大公桥的楼梯间,天色已经黑定了。我看门虚掩着,心想估计把这个女孩搞得罪了,她睡醒了,就自己走了,估计生我的气,连门都不关。

我开了门,手向门后墙上的开关摸去。

“别开灯!啊————”我听见屋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的狭小的楼梯间里,竟然跟中医院的那间病房一样,到处都是鬼魂。昨夜和我一起的丫头,现在蹲在床边的角落里,把自己肩膀抱着,看见我了,不停的尖叫。可是跟刚才不同,只看见她尖叫的模样,听不到尖叫的声音,因为——

有一个白影把胳膊伸在她的嘴里。

我现在的确不敢开灯,我撒腿就跑。拼命的往人多的地方跑。往街角处打扑克的人跑去。

那些鬼魂看见我回来了,从房间里各个角落往外窜,有的从墙壁里钻出来,有的从地底下冒起来,有的飘到空中。

我就这么招鬼吗。我只去了一次啊。就招惹了这么多恶魂。看样子把那个女孩吓惨了。我躲在街角,看着那个女孩连滚带爬的出了我的房间,抖抖瑟瑟的走了。

那些飘在空中的鬼魂,跟随着我,在街角的十几米上空飘着。打牌的人都说,怎么忽然看不清楚牌了。我往上看,这些鬼魂飘起来连成片,连路灯都被隐隐遮住。光线变弱。

打牌的人也都往上看了看,可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

一个影子下来了,可是我刚刚感觉头顶一阵彻骨冰凉,那白影突然就消失。白影消失的时候,带着一阵尖啸,刺的我耳朵生疼。

一个打牌的伙计,带来的一只哈巴狗,汪汪的狂叫起来。叫了两声,声音就哑了,呜呜的哭起来。身下拉了一泡尿。

夜空的黑云把月亮也遮住,光线更暗。

“狗子在哭,来鬼了哦。”一个年老的牌友说道。说得很平淡,但这群人都被吓的够呛。不敢再呆了,散了场子。我一个人不敢乱动,用超出五感之外的感觉感受头顶的冰凉。渐渐的,我感到它们都散了。

这下可好,我也不敢回去,反正也欠了房租,干脆明天白天来把被窝搬走。不回来啦。

我也吓得够呛,不敢一个人独处,在街上晃荡,往人多的地方钻。最后找了个人多的网吧,掏钱包夜。可是我一开电脑,打开搜索引擎,界面上净是显示的什么车祸,火灾,灵异事件……的链接。我连忙去关闭那些链接,可是越关,弹出来更多的类似窗口。

打CS更糟糕,我仿佛看见里面的玩家,全部变成了那些白影子,在空中飘来飘去。

“是那个王八蛋开了作弊器啊!”我大骂。

我干脆把电脑关了,找了个没人的包间,躺在沙发上睡觉。

那些白影子又来了,无数的白影,把我团团围住。

“垮了……垮了……”这些白影子向我默默的说着。白影子越来越浓,变成了白雾,湿漉漉的。

“垮了垮了。”仍旧是那些声音。

“什么垮了?”我忍不住了,大声喊道。

“喂,你做梦啦。”我被网管推醒。我发现自己身上全部都湿透,汗水浸出,头发都湿了。

“现在几点了?”我问网管。

“五点半啦。”网管说道:“你做噩梦了?”

我擦了擦额头。耳朵里还是回绕着:“垮了、垮了……”

什么垮了?

天一亮,我就去了王八的寓所。董玲穿着睡衣开的门,看样子她在这里过的夜。我是彻底没戏了。

心有不甘。学着董玲昨天的神情,撇着嘴,对她说道:“德行!”

“别认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董玲恼羞成怒。

我不再跟董玲啰嗦。走到王八身边,“昨晚来了没有?”

“来了。”

“是不是跟你说话了,垮了垮了……”

“没有,怎么会说话呢?”王八摸不着头脑:“我有了防备,近不了我身。它闹腾一会,就走了。”

“就一个?”

“是啊,就一个。”

“怪了。”我说道:“昨晚一群来找我。”

王八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略憔悴。我们没有选择了,只有再次去中医院。不把这个事情搞清楚,想办法抽身,我们自己都得搭进去。

这次进了病房,我胆子大多了,虽然病房里还是那么阴气满溢,森森鬼气。可里面多了几个人。人气很旺,竟然压制住了阴气。

邱阿姨好像知道我们会回来。连客气话都没说。

可是病房里一个中年男人看见王八了,就正色斥道:“你这个年轻人,跟你说了几次,叫你不要来了,怎么不听!”

“赵大夫,别发火,你知道是我请他们来的”邱阿姨说道。

“嫂子,别这样,你要相信医学。”另一个男人说道。

“刘院长,你叫我怎么相信,老邱在这里住院多久了。你把他治好了吗?”邱阿姨说话很不客气。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那个赵大夫和刘院长既然都是医生,可是为什么赵大夫没有穿白大褂呢,他穿着牛仔裤和毛衣。医生查房,都应该穿白大褂啊。

来不及再打量,接着我又看见除了两个医生。一个人站在病床旁,病房里的那些白影子都围着他头顶转。就跟昨晚围着我转是一个情形。

我把那人看着。

他也把我看着,两人用同样的目光对视。我头顶开始冰冷,我知道,那些白影又飘到我这边来了。

那人哼了一声,从我旁边走出病房。肩膀有意无意的撞了我一下。

“金师傅,怎么我刚来就走。”一个穿着考究的人走进来。

那个姓金的人,没回话,听者他脚步咚咚的在住院部甬道里响着。

那个穿着名牌夹克,笔挺西裤的男人走进来,腋下夹着一个真皮的公文包。这肯定是个领导,大领导都是这么打扮的。

“邹厂长……”邱阿姨看见那个男人了,呜呜的哭起来:“我们家老邱怎么办哦……”

邹厂长连忙劝邱阿姨:“别哭别哭,你现在担子重得很呢,你要是垮了,谁来照顾老邱。你也别急医疗费的事情,老邱是厂里的功臣,几十年工龄,反正医药费全报,我是拿钱来垫付这个月的药费的。”

垮了垮了,为什么邹厂长这么巧要说垮了。我无稽的联想。

邹厂长走到病床前,用亲切但又标准的官腔对病床上的邱升说道:“老邱,别担心你的病,厂子里的人都惦记着你呢。厂里没你不行啊。你要好好养病,病好了,我们还等着你回去为厂子做贡献呢。”

病床上的老邱看着邹厂长,眼珠浑浊,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话。

邹厂长用很夸张的动作,把头靠近邱升,“老邱,你想说什么啊,有什么话,尽管交代给我。”

“垮了垮了……”病床上的邱升声音很微弱。但我听到了。

我拉了拉王八,王八会意,和我退出了病房。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古怪,你难道没发现吗。”我悄悄说道。

“没有啊,都很正常。”王八说道:“我告诉你他们是谁,赵大夫不是这医院的,是别处请来的。他和刘院长以前是医科学院的同学。估计是很有水平的医生。和刘院长共同会诊。”

王八看来到这病房来了好几次了,很熟悉情况。

我说道:“他是医生,怎么知道这个病房闹鬼。也许他不是医生。”

“你瞎说什么啊。”

我压低声音正色说道:“那个赵大夫不一般,鬼怕他,我刚才看到了,他脚下踩着一个鬼魂,是他故意踩的。还有,他如果不知道这里邪乎,怎么会阻止你来。”

“他明明是医生么。”王八还在嘴硬。

“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姓金的,是什么来历?”

“这个人,你说他怪,我倒是相信,他还真是我们的同行。邹厂长见邱升病了这么久,都没有好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能人,听说是郧西那边的人,在当地治邪很出名的。”

“王八,我们把自己的事情了结了,别再来。这里能人多了,我们算个屁!”

“我倒是想跟他们较量较量。”

我恨不得跳起来一飞脚把王八提到磨基山去。

我揪起王八的衣领,“你没发现吗,这次我进去一点都不害怕了,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有能人把这些恶魂都给压住了,但又没驱赶它们。”

王八瞪大眼睛,“为什么?”

“我哪里知为什么,我只知道,这事情肯定不止这些魂魄那么简单。病床上的老邱不止是被鬼魂缠住了,肯定还有别的事情。”我摇了摇王八,“你想和这些人较量?你舔他们的屁眼的资格都没有。”

跟王八再三嘱咐了,我们去把他前几次没算完的卦象算完,然后拍屁股走人。知道缠住他的小鬼来历就收手,至于我遇到的鬼魂应该没问题,有人制的住,我就不用担心了。可缠王八的那个小鬼,刚才没有踪影,看样子是躲了。

和王八看着病房里,刘院长和那个从外地请来的赵大夫,正在讨论邱升的病情。那个邹厂长,安抚了邱阿姨几句,也走了。出门的时候把我和王八上下观察一番,边打量边看向那个赵医生。

我听见赵大夫和刘院长为邱升的病情争吵起来。声音不大。本来挺客气的,可是赵大夫说了句什么,就把刘院长给搞得罪了,刘院长指着赵大夫,气得说不出话,也出了病房。邱阿姨劝都劝不住。

那个赵大夫我看就不是医生,他见刘院长走了,竟然自己掏出烟靠着窗子抽。面部表情很迷离,眉头皱起,眼光看着窗外远处,好像在想些什么。

我和王八进去后,王八对邱阿姨说还是继续上次的算罢。

邱阿姨没说什么。

王八就把他那一套东西拿出来,司南、铜钱、竹签子什么的。我看见站在一旁的赵医生,对王八的家业完全不屑于顾。医生么,对这套是很鄙视的。就算是中医也是。我看赵医生的身份应该是中医,西医看见王八在做法事,早就少见多怪,大呼小叫了。

王八又把他上几次的卦一一算过来。

最开始是邱升的八字。原来邱升已经五十一岁了。邱升没有兄弟,有个姐姐在汉口,父母早逝。邱升是武汉人,六七年下知青到了鸦鹊岭,七九年招工在宜昌的XX厂。九二年当了厂里的采购科长。今年过年后,农历二月开始生病。

王八推卦的本身还是可以的,虽然算不出很精准,但基本上能把邱升生活的转折点的时间大致算出来。这个本事,作为玩票性质的神棍,的确不错了。邱阿姨当初在九码头能找到王八,还是有道理的。一般的算命瞎子,那个敢打包票算前半生的命的,他们仅凭记忆力,很难把六爻中的变卦推到第二变以上,王八可以推到第五变,当然王八摆卦是看得见的,可以用铜钱和筹子摆。

“正月廿四,辰时二刻”王八对我说:“我们从这里开始。”

我对王八说道:“闰十三,大馀二十一,起四十一刻半,尽于十二刻三分。”

王八根据水分的变化,摆弄地上的铜钱,用司南比划方向。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双庚双辛,劫禄,灾厄……”

“闰十三,小馀十七,起三十刻六分,尽于四十四刻正分。”

“双庚双辛,病弱,刑伤……”

“闰十二,小馀九,起三十八刻两分,尽于十九刻七分不尽。”

……

……

……

……

“二月初七,申时欠半刻三分……”

我停住了,水分在这里断了,这是什么道理。我从没遇见过。我一时愣着,答不出王八。

那个赵医生也把头转过来,看着我。虽然不动声色,可眼角眯了眯,好像在看我的笑话。他绝对是行家,他也算出了水分到这里漏光了。他和我一样,可以用心算水分。

毕竟我是年轻人,看见赵医生的神情,我还是忍不住争强好胜,“阴长五尺三厘,宽一分一厘,朱雀斜偏六寸。”这是晷分,算时刻的另一种方法。我在古籍的一些晦涩难懂的历法里看见的。

王八滞涩一下,但是随即又摆弄他的铜钱。“巳卯亥双辛,财帛,学士……”

“小伙子,你姓什么?”赵医生问我。

“徐。”

他对我感兴趣了:“没听说过湖北四川有那家姓徐的懂晷分……”

“我又不是跟人学的。”

赵医生来了精神:“不是家传的?”

我哼哼两声:“我家可没人会这个。”

“那是谁教你的晷分?”

“我们没师傅。”王八一边摆弄卦象,竟然也在听我和赵医生谈话。插了句嘴。然后继续聚精会神的摆卦像。

“我知道你们没师傅,哪有像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赵医生说道:“我是问,谁教你的晷分?”

“看书看的。”我说道。

赵医生把我看了一会,“看书学的,什么书。”

“有很多典籍有水分和晷分的记载,我们把其中相关的内容都剔出来,整理后再看出规律,不就行了。”我老实答道。

赵医生把我看了很久,“你知道一般人拜师学水分要多少年吗?”

“我那知道,这个东西真有人学啊,还真有跟我一样无聊的人,我还以为只是古书上,记载时间和节气的方法呢。”

“看书都能学懂……”赵医生沉吟道。

我说道:“晷分比水分好弄,历朝历代都有钦天监,我看了书,然后到了北京瞧了瞧几个华表,晷分就都明白了。”

赵医生脸色铁青,好像不信我。

“现在是什么沙?”赵医生声音低沉。

我想了想,“六十二万九百六十三进,四千五十七出。”

王八说道:“疯子,叫你别算沙的啊,我只能用水分和晷分算术。”

“明明是沙最简单,他却老是算不会。”我向赵医生说道。

“错了,算沙是最难的算术,你朋友已经很厉害了。会用晷分和水分算。”赵医生沉着声音说:“你三种都会算?”

“我哪里会算,我只会用时辰和节气把它推出来。”我耸耸肩膀:“这个应该不难吧。”

“不难……”赵医生苦笑道:“我这辈子,只见过三个人会算沙。”

“那三个人?”我从来都以为算沙是我自己从古书中找到的计算时刻的方法,没想到,原来和水分晷分一样,都是有路数的。

“一个是你。”赵医生说道。

我把自己指着,三个中就有我一个!太抬举我了吧。

“另一个是我老师。”

“还有一个是谁?”我问道。

赵医生不说话了,用大拇指对着自己的鼻尖点了点。嘴角下撇,在笑。

我呆了,这算沙,我从来没把它当回事,我甚至觉得算沙比水分和晷分要简单。没想到我竟然无意窥到这么偏门的算术。

“光看书没用,很多东西你们根本不懂……”赵医生看了看邱阿姨和王八,“我们不吵他们,出去说。”

王八急了:“疯子,你出去干嘛,二月初九巳时半刻,晷分多少?”

“阴短两寸,宽七分四厘,玄武正偏二寸半厘。”赵医生替我答道。

“二月十三丑时两刻,水分走十九分半,馀三厘不尽……”

“二月十五未时,水分……”

“二月十九午时,晷分……”

赵医生连续报了几个日期的刻分。王八一时算不完。

赵医生和我走出病房。

我走的时候,看了邱阿姨一眼,我和赵医生说的这些玄理,一般人应该都会很感兴趣的,再说,也是跟她丈夫休戚相关的东西,她怎么就一点都不在意呢。邱阿姨今天穿的是一件紫色的呢子套裙,很端庄。头发梳成个大髻,一丝不苟,她是个很细致的人,正在用手去摸头发,把不受发簪约束的发丝捋顺。邱阿姨的手白皙纤长,可是她中指包了个创可贴,光从她的手来看,就不应该是干粗活的人,怎么会做事把自己的手给伤了。看来人都不能遭遇突然的厄运,不然像邱阿姨这种女人怎么会乱了方寸。

赵医生和我站在病房,两人抽烟。

“你是医生,怎么也抽烟。”

“谁说医生不能抽烟的。”赵医生的语气不屑于顾。

我很喜欢他的这种语气。现在把赵医生又打量一遍,发现他很高,且瘦,脸色土黄,头发散乱。如果他注意一下形象的话,应该还算五官端正。可是他好像不在乎这些。

赵医生说话的口气变得不再那么傲慢了,“你知道听弦和算蜡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也是,”赵医生笑了笑,“你只是个小滴噶,又不是什么术士。”

赵医生竟然把我和术士放在一句话里!

“让我猜猜你的命,看样子你是丁巳年生的,呵呵,别这么个模样,像你这个年龄段的,能有五火以上的八字,只在丁巳年。”

“我是六个火。”

“哦,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赵医生突然不说话了,对我说道:“你和同伴,爱怎样怎样吧,我有事先走了。”

这个赵医生很奇怪,没来由的跟我讨论一会算法,就莫名地走了。而且走了,好多天都没哟回来。他给我的印象较深,虽然只寥寥几句的交谈。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医生。

“疯子你进来,给我报水分。”王八在里面喊。

我说道:“你出来一下。”

王八嘴里嘟嘟囔囔的,不耐烦的走出来,“怎么啦?”

“刚才那个赵医生也会算水分,可是为什么邱阿姨不请他算?”我压低声音。

“我只知道赵医生是这里的刘院长从别的地方请来的。都说过了,他们是医科学院的同学。也许邱阿姨不知道他会算,只把他当医生。”

“赵医生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你去问邱阿姨。”我又把王八拉住:“还有那个姓金的,到底是什么来历。一并问。”

“问这些干嘛?”

“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姓金的和赵医生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都在这里,邱阿姨应该没有道理再找你驱邪啊,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驱邪的本事。”

“你是说,邱阿姨不相信他们?”

“是的。”

“为什么呢?”

“你个苕,所以我叫你去问邱阿姨撒!”

王八在邱阿姨哪里什么都没问出来。邱阿姨跟王八一样,只知道赵医生是刘院长请来的。刘院长是医院的主管内科的副院长,擅长治疗疑难杂症,很多西医宣判绝症的病人,刘院长都治好过。赵医生是刘院长的同学,而且刘院长又把他请来,水平肯定非常高。

至于那个姓金的,是个驱鬼的神棍无疑,只是邱阿姨对他也一无所知,而且跟王八说起他的时候,有点不耐烦,好像很讨厌他。只是碍于邹厂长的面子,听之任之而已。

和王八在中医院捣鼓了一天,没有什么收获,我们也不好意思跟邱阿姨说我们算出缠王八的小鬼就收手。在病房呆了一天,我除了看见那些漂浮的白影,没有发现那个小鬼。

在王八家里吃饭,董玲做的饭。

“王八,邱升现在能说话吗?”我边吃边问。

“你们能不能挑个别的时间说这些,好不好?”董玲发火了。

“邱升现在的能说话,但是思维混乱,说的话,谁也听不懂。”

“我们明天,去跟邱升说几句。”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只能从邱升自身问问情况了。”

“我没地方睡觉了。”我很直白的对王八说。

“没事,就住我这。”

我连忙向董玲说道:“别这样看我,我睡客厅。不妨碍你们。”

“疯子,你莫乱说话,传出去董玲怎么嫁人。”王八说道:“董玲照顾我,才没回家的,晚上睡在沙发上。”

“我信,我信。”我故意说反话。

董玲见我这么无耻的公开说这些暧昧的话题。看她的表情,恨不得用筷子捅死我。

第二天王八早上要去检察院办事,我一直睡到下午,饿极了,才起床。在王八的厨房里,下了点面条吃了。王八到了下午才回来。急急忙忙的拉上我就走。

这次到了病房,里面只有邱阿姨一个人在守着邱升,今天很好,那些密密的白影都不见了,一个都没有,病房干净的很,没有任何脏东西。我和王八对邱阿姨说,看来有些事情我们要问一问他自己。

邱阿姨说:“他现在神志不清,我跟他说话都难得有反应。你们试一试吧。”

“邱科长、邱科长……”

王八轻轻的摇了摇邱升的肩膀,王八手里扣着个檀木,他在耍小手段。邱升眼睛睁开,眼眸无神。眼白里全是血丝。

“邱阿姨,二月初七你们家出了什么事情没有。”我在旁边问邱阿姨。

“我们家没出事,都蛮好。”邱阿姨说道。

我心里很奇怪,王八按照计算,邱升在二月初七的那天,配偶会有凶煞。可是邱阿姨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没有在家里看见镜子破了,或是走在路上,有东西掉在你旁边,或是突然有车差点撞到你……”我提醒邱阿姨,邱阿姨现在好端端的在我面前,虽然遇到凶事,但肯定是有惊无险。不过,邱阿姨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我和王八算错了?

我低着头在地上比划着,重新算那天的水分,猛地抬头,看见邱阿姨很不安,做了动作,这个动作让我吃惊不小。

邱阿姨在把身边的一个拨浪鼓藏在了身后。她以为我没看见。

医院里是很忌讳这种东西的,拨浪鼓、铃铛,甚至所有的乐器,医院里都不应该出现在这种东西,特别是中医院。犹以铃铛类的乐器,容易招鬼,医院里阴气盛,所以容不得这些东西。可是邱阿姨为什么会藏个拨浪鼓在这里呢?

王八继续问邱升的话:“邱科长,你能说话吗?”

邱阿姨说:“小王,没用的,你以前又不是没试过。”

王八不死心,“邱科长。你看的见我吗?”

邱升说话了,很慢,“我走不动哒……”

王八一听,连忙又摇了摇邱升的身体,“你在那里?”

邱升苦苦的哀号起来:“我走不动哒,我不走哒……”

一个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看见邱升的这个样子。连忙也仔细看着邱升。王八正问的着急,没有理会护士,仍旧问着邱升:“你走在那里?”

护士靠近邱升的脸,仔细观察邱升,看他是否有突发的情况。护士并没有慌张,邱升应该没有什么事情。

我看见邱阿姨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忙问道:“您没事吧。”

邱阿姨现在在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什么,模样很紧张,她刚才的那个动作让我无意看见,我就觉得她很不对劲。可现在邱升突然讲话了,她却这幅害怕的表情。我很费解。

邱升继续在哭喊:“不走了,不走了。”

我听见那护士在安慰邱升,细声细气的说:“好好,不走了。”

现在的护士还是有敬业的嘛,不像我上次在医院打针,护士把我屁股差点捅穿了。

邱阿姨越来越不安,她站起来了,身上在发抖。我也突然觉得病房里的温度下降了很多,刚才竟然没发觉。

“小徐,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我去给老邱到餐馆买点饭回来。”邱阿姨往门口走去。

屋里的温度在还在下降。

邱阿姨走到门边,去拉门,拉了两下,却拉不开。邱阿姨急了,双手去拉。嘴里急得喘气。

这医院的硬件设施也太差了吧,我走到邱阿姨旁边,帮她拉门。哟呵,还真拉不开。我又用手去扭转门把手,扭不动。拐了,出问题了,就算是门反锁,从里面也应该能扭开啊。

邱阿姨浑身发抖,站到墙角。

房间里不对劲。

我大声向王八喊道:“王八,屋里有几个人。”

“三个,哦,不对,加上邱科长四个。”王八说道。

“邱阿姨,屋里有几个人?”我问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晓得。”邱阿姨焦灼不已。

护士。

我刚才看走眼了,没注意到护士的古怪。

护士现在正把头埋在邱升的头顶,黑黑的长发垂下,把邱升的头部覆盖。王八的头也离护士很近,都要碰上了。

“王八……”我结结巴巴的说道:“你离病床远点。”

“怎么啦?”王八站直身体,我分明看见他的头从那些头发中穿过。

邱升打的点滴,吊瓶里的盐水全部变成了红色。

我现在把那个诡异的护士看着,护士身上不是穿的护士服了,而是白色的长裙。护士身体四周,阴气弥漫。

护士知道我在看她,她慢慢扬起头,向我看过来。

我看清楚了护士的面部,长长的头发几乎已经把她的面部遮完,我从头发的缝隙里,看见惨白惨白的脸皮。黑洞洞的眼眶,里面什么都没有。

护士开始张嘴了,好像在笑,比哭看着还瘆人。

我身边的邱阿姨大喊起来,“救命啊——”

邱阿姨,拼命的去拉门,门当然是开不了。邱阿姨,又跑向窗户,去拉窗户的把手。可是情急之下,那里拉得开。邱阿姨发狂的用手去捶窗户玻璃。

咚咚咚咚的响声,可玻璃并不碎。

王八知道出问题了,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竟然背对着那个鬼护士。

“王八,你的桃木剑呢,快拿出来。”我喊道。

“什么……什么……”王八不知所以然。

那护士猛的把头往我这边一甩,我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不能呼吸。我喉格格有声,但就是换不过气来。我憋闷异常,慢慢蹲在地上。心里恐惧万分。

那护士又把身体转了过去,静静地看着邱阿姨。邱阿姨还在发狂地捶窗子。

咚咚……咚咚……

我眼睛的余光,看着邱阿姨,原来护士想对付的是她。

邱阿姨看来有大麻烦。我要憋死了,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荷——荷——”我觉得脑袋里如同气球要胀破的感觉一样,眼睛好疼,是不是眼珠子要蹦出来了。王八见了,连忙过来,压我的胸口,想让我换气。可是没有用。我一丝气都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

王八拿了个竹签,狠狠的在我印堂上戳了一下。这下我,才长舒了一口气。眉间疼的厉害,鲜血留下来,糊住我的眼睛。

我看见的世界,全部变成了红色。血红色。

护士慢慢的向邱阿姨走过去。不是,是飘过去。她根本就没有脚。护士移动地很慢。

邱阿姨能感觉到她,可是看不见。邱阿姨转过身,被靠着窗台。眼睛四顾,想看清到底护士的方位。可她看不见。

王八突然也猛地一震。“啊——啊——”王八指着邱阿姨。

我也看见了:

一个黑漆漆的小孩脑袋,显在窗玻璃外,正在邱阿姨的头顶上方。

小孩的脑袋五官扭曲,正在狠狠的往玻璃上撞。

咚咚——咚咚——

原来这件事情,跟邱阿姨有脱不掉的干系。我和王八一开始就错了。

鬼护士,不,她根本就不是护士,离邱阿姨还有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

邱阿姨把自己的喉咙捧住,嘴巴张得老大。面部惊恐,眼珠突出,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窗玻璃仍旧在砰砰的响着,我和王八看清楚了,那个用不停撞玻璃的,正是缠住王八的小鬼。邱阿姨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落到这种境地。

王八看见了那个小鬼,也吓得厉害,嘴里念起咒语。可是不管用,邱阿姨的处境越来越糟,她已经凌空被提起来,高跟鞋尖都离开地面了。邱阿姨胀的紫红,眼看就要被憋死。窗外的小鬼力气也小了很多,现在只是紧紧的贴着玻璃,不能狠狠撞玻璃。

我和王八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看着。

哐当一声,我们身后的门终于开了。是有人从外面撞开的。

一个人快速冲进来,站到我和王八前面。

正在折磨邱阿姨的鬼护士,感觉有人进门了,马上回头。邱阿姨从空中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口吐白沫。她看见了冲进来的人,嘴里无力的说着:“金仲……金师傅救我……”

原来这个神棍叫金仲。

金仲向那个鬼护士走了两步,扬起一只手。那护士开始怪叫,无法形容她的声音,她叫声超出了人类耳膜能够接受的频率。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可金仲一点都不受影响。仍旧稳稳的站着。我看着他敦厚的背影,感觉跟救世主一般。

鬼护士身体在扭曲。看样子在挣扎。可她周围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罩子,把她禁锢,无论怎么挣扎,她都不能移动。鬼护士身上仿佛被捆住了无数重绳索,那看不见的绳索,愈来愈紧。

鬼护士的头发飞起,向上飘着。露出惨白的脸孔。

听见金仲嘴里说了声:“疾!”

这一刻,彷佛时间停止了。我耳朵里刚才那种嘈杂的嗡嗡声登时完全安静。只有一种寂静的鸣声,只有在最安静的时刻,人才能听到的单调的鸣声。

鬼护士的脸,如果那也算脸的话。白色的脸皮在脱离。鼻子以下全部是血肉模糊一片。

金仲在哼哼的冷笑。

鬼护士黑洞洞的眼眶开始飘散出灰白的烟雾,很淡的烟雾。鼻子下面开始狂喷黑血,喷的到处都是。我和王八连忙避让,可是还是感觉不少溅到身上。

黑血飙的很猛,鬼护士的灵魄渐渐消散。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土腥臭。那些从鬼护士身体里幻化出来的黑血,变成了一些清亮的液体,洒的到处都是。王八开始吐了。

金仲又把窗玻璃外的小鬼看着。那小鬼一动不动的贴在玻璃上。越贴越紧,看样子要穿过玻璃。可他并不是自己要进来,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往里面拉。

金仲太厉害了。是我见过最牛逼的神棍。

邱阿姨在尖叫。她刚才被鬼煞差点勾魂,现在才缓过气。人在经历最惊险恐惧的事情后,最佳的方式就是哭,哭这种生理反应,能够有效的缓解人紧张的神经,调节呼吸。

金仲长哼了一声,很不甘心的。那小鬼如释重负。马上从玻璃上消失。

金仲转过身,把我和王八看着。

我和王八正要去感谢金仲,谢谢他来救急。

“你们两个二百五!在瞎搞些什么!”金仲暴怒不已,狠狠的向我们骂道。

我和王八正要解释。

金仲指着我们的鼻子:“滚!都给老子滚!”

床上的邱升在说话:“我不走了,赵医生,我不走了。”

邱升怎么会知道赵医生,他为什么求赵医生,说不想走了?我心里充满疑云。加上刚才金仲的非凡表现,我知道,这个事件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

金仲走到邱升旁边,看着邱升。邹厂长也走到病房里,把耳朵凑到邱升头边,“老邱,你在说什么……”

我和王八还想看个究竟。

金仲厉喝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他看都懒得看我们。

我和王八悻悻地退出病房。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和王八两人走到大街上。

“原来高人治邪,连家业都不用的。”王八声音很低沉,一脸沮丧,“我真是井底之蛙,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能人。比那个罗师父厉害多了。”

我点点头,赞同王八的说法。可我心里却想着赵医生,他应该也很厉害,连神志不清的邱升都能在混沦中叫他。

金仲就在邱升旁边,可邱升并没有喊金仲的名字。

“王八,我们再算算二月初七的水分。”我提议。

“是啊,那天邱升的配偶,也就是邱阿姨会出事……”王八估计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一点就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没算错。算了几遍都没错。可邱阿姨一直都好好的,直到今天出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怪异的想法。邱阿姨的中指为什么缠着创可贴。还有,鬼护士绝对不是医院里漂浮的野魂。那个鬼护士为什么要针对邱阿姨。原因很简单,她跟邱阿姨有仇恨。

“王八,你不是说你认得110接警的人吗。”王八是律师,他又喜欢利用职务之便,打探一些古怪的事件。所以他曾经跟我提到过,110接警的警察,有他的熟人。

王八一刻都不耽搁,马上用夷陵通打电话。

“小宋啊,我是鲲鹏,你不记得我拉,我们在一起吃了几次饭呢,上个月还在山野吃了饭的,你忘啦,我是王鲲鹏啊……是是是……我就是XXX律师事务所的王鲲鹏……你现在不方便啊,那晚上出来吃顿饭啊。”

我和王八在沙龙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这里可以隔着落地玻璃清楚地看着夷陵广场,王八真是有钱人,老子还从来没在沙龙宴吃过饭呢。

看见一个穿警服的年轻人从一个的士上下来,向沙龙宴走过来。

“他就是小宋。”王八跟我说道。连忙站起来,向那个警察招手。

那个警察看见王八了,径直走到我们这个桌子。

“宋警官。”我连忙向警察打招呼,把手伸向他。

我十几岁的时候喜欢打架,被警察修理过,很惨。所以看见警察就紧张,下意识的想讨好。

宋警官人很面善,待人也客气。连忙和我握手:“莫这么生分,我和鲲鹏是好朋友,你就叫我宋志。”

三个人坐下来喝酒吃菜。讲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饭要吃完了,宋志对王八说道:“说说,又找我窃取什么国家机密?”

宋志到底是年轻人,一顿饭吃下来,说话就很随意了。他是个直白人,知道酒过三巡,王八就要套他的话了,还不如自己先摊牌。

王八笑着说道:“真是警察身份,明察秋毫。我想问一下,你们三月一号(即农历二月初七)接到什么凶杀啊,失踪之类的报警。”

“你当我是电脑啊,我怎么记得住这么久的事情。”宋志笑着说:“每天那么多类似报警电话。”

“自杀也算。”我在一旁多嘴。

王八说:“那你有时间了,帮我看看,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不用。”宋志跟王八开玩笑:“就晓得你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只要不是违反工作原则的,我能帮就帮。”

说的王八都不好意思,连忙示意我给宋志递烟。

“我的女朋友刚好今天在值班,她今天不接线,可以帮你查。”宋志把手向王八一伸:“把你的大哥大借来用一下。”

王八高兴坏了,把夷陵通递给宋志。

宋志给他女朋友打了抠机。他女朋友很快就回了。

“姗姗,你帮我在电脑上看看,三月一号,有没有接到行凶的报警?”

“不会吧,这么和平啊。那失踪呢。”

宋志问了一会,捂着电话对我们说道:“那天很太平,最严重的报警是胜利四路有群混混打群架。”

“那你再帮我们问问,十天内,有没有女子死亡的报警。”我问道。

“你等等,这个估计有点难度,鲲鹏,你又欠我人情喽。”宋志继续对着电话跟他女友说道:“想着你一个人值班,蛮寂寞,跟你聊几句解闷撒。你再查查,三月一号到十号,有没有什么报警是关于发现女尸的?”

宋志听了一会,说道:“什么地址?”

宋志又听了估计两三分钟。

放下电话,看着我,慢慢说道:“小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和王八把宋志看着。

“你猜中了,三月六号。有人报警,东山花园XX栋四单元五楼501室。”

110接警也不是天天都有凶杀案。毕竟大部分都是些打架闹事的小纠纷。刚好三月初那几天,没什么大的事件发生,就是东山花园的女尸特别些。

我和王八不知道怎么回答宋志。总不能说,我们因为在捉鬼,才找他套口风罢。

宋志说道:“我不是说这个女尸死的奇怪,我奇怪的是你们怎么能肯定那几天会出这个事情。”

王八和我只是问东山花园的女尸是什么情况。

宋志说:“就是一个女孩子,死在了房间里。她楼下的住户卫生间天花板和墙上不停的渗水,敲楼上的门,总是没人开门。卫生间漏水漏的很严重,就请了物业来开门。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子在卫生间里死了,开始都以为是热水器煤气中毒死的。后来法医鉴定,是心脏病,心肌梗死还是冠心病发作,不是很清楚……我伙计(宜昌方言:此处指女朋友)说,她妈来认尸,哭的那叫个惨。”

宋志走了,虽然对我和王八问这个事情有点怀疑。但毕竟这个案件已经是板板钉钉的事情,心脏病。他没过多计较我们的询问。他不是刑警,没那么多想法。

宋志走了,王八问我:“你怎么就这么能肯定,二月初七的事情。和邱阿姨有关。”

我说道:“这就怪你自己了,你都二十几了,没谈过恋爱,当然不明白这些事情撒。你想想,一个男人躺着,两个女的在拼命。这个场面说明什么问题,二女争夫呗。”

“你厉害,这都看得出来。”

“那是,你当我这么多女朋友是白谈的啊?”

和王八去了东山花园,我们想到那个房间去看看。也许从房间的布局,我们能看出点端倪。

到了东山花园XX栋四单元,妈的是电子门,好不容易等了个人出来,我和王八趁势进去,那个人看了我们好久,差点没把我们当小偷。

五楼501室门口,防盗门上贴了个纸条,“招租1311446063X”。我和王八看着。看来这个房间是女孩以前租的。

我们看了看,502室的门开了,一个老婆婆出来。看着我们。我和王八一时慌乱,王八连忙说:“我们在大门口看见这里招租,所以来看看……”

老婆婆神秘的说:“小伙子,莫租这个房子。”

这老婆婆真是个热心肠,知道房子里死了人。提醒我们。

我和王八故意装作不知情,问为什么。

老婆婆说:“以前这里租的人,是一对桥子(宜昌方言:姘头),男的比女的大好多岁。几个月前,那女的就死了,警察一会说是煤气中毒,一会说是心脏病,都是假的。我就知道,是那个男的杀的那个女的。”

我和王八听了大惊。

老婆婆以为我们是被吓住了,“所以你们千万莫租这个房子,死了人的,不好哦。我现在都听得见这屋里有时候晚上呯里邦郎的响,跟那个女的死的那天一个响声。女的死的那天,我还以为他们在打架,没想到过了几天保安开了门,才晓得是杀人。”

我和王八心里有数了。

邱阿姨果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因为,二月初七,邱升已经病倒了。那里会来杀人。老婆婆没看见邱升,只是根据屋里的响声,以为邱升在。其实邱升不在,把女孩弄死的,根本不是人。

那有年纪轻轻的就心脏病突发死的。那女孩是被鬼缠死的,更准确点,是被吓死的。

邱阿姨的中指,缠着创可贴,我去了两次了,她都缠着,两次间隔一个星期,哪有这点小伤,个把星期还不痊愈的。

中指有伤口,除了受伤,还有一个解释:邱阿姨养鬼。

怪不得邱阿姨长得漂亮呢,这个年龄应该都是黄脸婆了,原来她会这手。我想起第一次到病房去,竟然没有看见她,原来是她阴气太盛,我把她也当白影中的一员。

原来缠着王八的小鬼,是邱阿姨的指使。我们找到答案。心里踏实多了。明天就去找邱阿姨,这事就可以了结。

和王八弄清楚了缠着王八小鬼的来历,我们开心的很,在外面吃了宵夜,才回王八的寓所睡觉。这一夜很安稳,那个小鬼没来找王八。

王八早上一起来就给他单位打电话:“今天休息。不上班了。”

病房里邱阿姨很憔悴,呆呆的坐在她老公病床旁边。

王八把八百块钱递给邱阿姨。意思很明白,不管什么原因,你就不要扯上我了。

邱阿姨把钱收了,说出的话很让我们吃惊:“你们知道啦,是不是金师傅给你们说的。”

这事是我和王八自行查出来的,怎么邱阿姨要扯上金仲呢。

邱阿姨在哭:“我真的信不过他们了……小王,只有你能帮我……小神也被金师傅弄跑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谁来把老邱治好哦……”

我拉着王八就走,这女人心肠太坏,竟然养鬼杀人,虽然世俗的法律拿她没有办法,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已经收到惩罚。至少她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我不愿意跟她有太多的牵扯。

王八却还不安心,问道:“邱阿姨,那个小鬼不会再来找我了?”

“小神已经被金仲赶跑了,我当初也是想着只有你才能帮我,才要你来看看老邱的病啊……你这么有本事,肯定能治好老邱,我才要小神来找你的……”邱阿姨哭着说。

“邱阿姨,你太抬举我们了,正好相反,你应该是知道我没本事,才来找我的吧。”王八冷冷说道:“我们能勉强帮你看看邱科长到底怎么了,但又查不出你养小鬼,整你老邱的小情人……”

“你们说什么!”邱阿姨正色大喊。看她心虚的样子。我知道我和王八没猜错。

我说道:“那个把你差点憋死的女鬼,不就是你养小鬼整死的吗,她那天想用你的方法弄死你呢。”

邱阿姨不说话,重重的坐在椅子上。

隔了好久,才又说道:“是不是金仲那个王八蛋告诉你们的?”

“不是。”

“除了他……还会有谁?就是他……我算是想明白了,邹厂长教我养小神,肯定就是他指使的,他和邹厂长,都惦记着我老公的那笔账目,想害我老公。”邱阿姨惨笑起来:“老邹,老邹,我家男人不就是捏着你们的把柄吗,老邱治不好,我把你们的烂事全抖出去!”

我和王八扭头就走,这事到这里,对我们来说,已经OVER了,我们不想参与更多的纠纷。这邱阿姨不是好人,听她的口气,金仲和邹厂长更不是善类,我们还是拍屁股走人为妙。

我和王八走到病房门口,不再理会身后的邱阿姨。

忽然听到邱阿姨慌张的喊道,“小王小王,快帮我叫医生!”

我们回身看去,邱阿姨正在使劲的捏着呼叫器。邱升在病床上开始呜呜的发出声音。头部拼命的摇晃。

我和王八一看,邱升病情突然恶化了。

邱阿姨把邱升的头部抱住,想稳定他的情绪。

邱升在病床上起来了,不是坐起来,而是跪在病床上,头向上扬起,手在撑在身下,可是他的手臂支撑不住他身体的力量,胸口重重地向病床上摔下去,可是他随即又勉力用胳膊支撑,把身体抬起,头上扬。接着他的腿部也想支撑起来。可是他卧床太久,腿也没甚么力气,连换个姿势都困难。

我和王八奇怪极了,邱升在干什么啊。

邱升的腿终于伸展开了,他现在做出一个怪异的姿势,两腿伸直,屁股翘的老高,身体和病床平行,双臂还是支撑在身下。这是个爬行的姿势。

邱升的动作把邱阿姨吓住了,邱阿姨松开邱升,对我们狂喊道:“你们快去叫医生!求你们了!”

我和王八却挪不动脚步,邱升的举动太古怪,我们虽然害怕,但也很好奇。邱升到底想干嘛。

邱升的四肢颤颤巍巍,肘关节突然歪了一下,他的身体又往下垂,但这次他反应快了点,马上调整好姿势。过了一会,邱升终于能够四肢稳稳的立在病床上。头部上扬。然后手肘平摊在床上,这下的他身体又往下矮了一截。

邱升在做这一系列的动作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

病房安静不已,我们都把邱升呆呆地看着。

邱升的下一个动作,更出乎我们的意料:他仰起的头,摆了摆,“咩……”

这一声“咩”。叫的我们心里发麻。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医生进来了,看见邱升的稀奇模样,连忙问:怎么啦?怎么啦?

邱阿姨哪里说的出话来。她被老公的样子吓住了。

两个护士没用什么力气,就把邱升安顿好,重新躺在床上。

一个护士说:“这个病号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月前,他拼命地在病床是打滚,翻到地上,还在到处爬,用嘴到处拱,嘴里嗷嗷叫。今天倒好,又爬在床上干什么。”

医生给邱升注射了少量的镇静剂,邱升又回复到平时浑浑噩噩的状态,在病床上睡着。嘴里嘟哝了一句:“赵医生,我不想走了……”

一个护士说道:“这里没赵医生,只有马医生。”

邱升没回答,沉沉睡去。

那个姓马的医生对邱阿姨说道:“你丈夫现在已经稳定了,不用担心。有事喊我,今天我值班。”

邱阿姨迷茫的把邱升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马医生和护士走出病房。我听见一个护士说道:“这个病人太怪了,怎么老是这样。都好几次了。”

我心里一凛。

和王八准备走到医院住院部的楼下,忽然听到身边的都在惊呼,嘈杂的很。

我和王八随着旁人的目光看去,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邱阿姨正颤巍巍的站在病房的窗台上。病房在四楼,地面都是水泥地。摔下来,九死一生。

邱阿姨要自杀!

我和王八连忙向邱阿姨身下的方位跑去。邱阿姨要是死了,我和王八总是不能安心,毕竟她和我们打过交道。我和王八的想法一样,都不愿意看着她死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和王八站到了邱阿姨正下方的地上,王八喊着:“邱阿姨,别这样,千万别想不开!我们回来帮你。”

可邱阿姨对王八的劝说无动于衷。也无视楼底下积聚的众人。

众人都把邱阿姨看着。估计病房里也已经有人,想冲上去抓住邱阿姨,情况危急,一时不敢上前。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流动特别慢,每一秒都很漫长。邱阿姨的动作也如同慢镜头一般,缓慢滞涩。邱阿姨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往窗沿外挪,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啊”我叫了一声。

我看见了邱阿姨的腰后面,那个小鬼,正在一下又一下的顶邱阿姨。每顶一下,邱阿姨就离死亡进了一步。那小鬼顶的很开心,正咧着嘴在笑呢,嘴角滴着鲜血。

“邱阿姨被小鬼反噬,小鬼想取她的性命!”王八对说道,他也明白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急急忙忙地问王八。

王八急的用脑袋挠头。

我死死把那个害人性命的小鬼盯着看,把眉头皱起,眼睛狠狠的瞪着。好像这样会吓退小鬼似的。那小鬼看见我了,可他并不退缩,仍然一下又一下的推着邱阿姨。而且好像在眨眼睛,这个调皮的动作,却在这个凶险的境地下出现。

王八突然从附近拿了痰盂,顾不上里面的肮脏秽物,抡了半圈,向邱阿姨所在的窗台甩上去。痰盂没有扔不到四楼这么高,可是那小鬼停住了,王八的办法有效。王八捡起空痰盂,再次向窗台扔去。小鬼吱吱叫两声,我就看不见了。

邱阿姨如梦初醒,茫然的看着楼下,她啊的哭起来,吓的浑身抖动,死死把窗页抱住,一动都不敢动。

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冲到邱阿姨的身边,把邱阿姨快速的抱回病房内。

王八把我看着,“疯子,怎么办?我们还是一走了之吗?”

我站了一会,不说话,最后两手一摊,“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就知道你不是没心肠的人。”王八耸耸肩,“走吧,上去看看。”

病房里正乱作一团。护士正在劝说邱阿姨:“阿姨,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邱科长不会有事的,你别想不开。”

邱阿姨还在哭,哭的很大声。但她没有再做出很出格的举动。

刘院长也在旁边看着。冷冷的一言不发。

护士长看见我和王八了,“你们这两个干嘛的,出去出去,年纪轻轻的装神弄鬼,快出去!”

我和王八被骂,不知所措,却不料刘院长说道:“让他们留在这里,我有话问他们。”

我和王八退出病房,听着里面闹腾。

我抽了四棵烟,刘院长和几个护士出来了,但还有两个护士呆在里面。她们怕邱阿姨再想不开。

刘院长对我和王八说道:“跟我来。”

我和王八老老实实的跟着。和刘院长下了楼,穿过楼下的空地。一些没有散去的看客,看见我和王八了,在窃窃的说着:“刚才就是这个小伙子丢了个痰盂上去,把那个要跳楼的女人镇住……”

刘院长带着我们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反手把门关上,关之前,还打探一下外面。

“坐”刘院长指着办公室里的凳子。

我和王八不安的坐下来。

“老赵说你们没坏心。”刘院长也坐下,跟我面对面,“不然,我叫保安早就不让你们进来了。”

我很好奇,“赵医生跟你提到我们,可我和他只说过一句话啊。”

“我是个医生,很反对鬼神这一套。可是……”刘院长顿了顿:“也许老赵的做法没错,这个邱科长的病情,有些事情,我的确无法用医学来解释。”

我和王八讪笑起来,不知道该是赞同他,还是反驳他的话。

“今天我们说的话,你们不能瞎传。”刘院长很谨慎。

“知道知道”我跟刘院长递烟,“你是医院的院长嘛。”

“我不抽烟。”刘院长摆摆手,“你抽吧,没事。”

“刘院长,邱科长到底是什么病?”王八问道:“我不懂医学,可是我朋友懂点。”

刘院长把我看着。

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茫然往左右看了看。

“你是医生?”刘院长问我。

“我啊?”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是不是,我可不是医生,我只是看过《内经》,有点兴趣而已。”

刘院长叹口气:“其实,我们医院到现在都没查出老邱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和王八不说话了。等着刘院长继续往下说。

“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老邱只是一般的症状,发热,无缘由的发热。观察了几天,病情开始恶化,神智开始不清。我们开始以为是虚寒,伤了心脉。可是给他吃了几幅药,没有效果。住院后的一个月,老邱突然开始昏迷……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你找来了赵医生。”我插嘴。王八嫌弃的撞了撞我。

“是的,他是我医科大学的同学,可是他不是个称职的医生。”刘院长苦笑道。

“不称职,你还找他帮忙。”我记起了刘院长曾经和赵医生在病房里争过嘴。

“医生称不称职,不在医术,而在医德,他总是弄些旁门外道,那里是个好医生。你们年纪轻轻,怎么也懂这些封建迷信。怪不得老赵走前,给我打招呼,说不要赶你们走。”

“我们封建迷信,今天可是给你们的医院解了围,不然明天报纸上要报道中医院有病人家属跳楼,至于原因,那可就说不清楚了。”我话里讥讽刘院长。我莫名的对赵医生有好感,刘院长和赵医生有矛盾,这是很明显的,所以我对刘院长说话有点不客气。

刘院长看着我:“小徐,你说话的口气还真像我的老同学。”

我知道他说我像赵医生,心里有点开心。

王八说道:“刘院长,我们继续说邱科长的事情吧。我好像听到护士说,邱科长像今天这么种举动,不是第一次了。”

“是第四次了。”上次他在地上满地爬,学狗叫。

我和王八心中的疑云,开始散开,我大致能猜到邱科长到底怎么了。

“刘院长,你知道一种民间的迷信说法吗?那种突然得了疾病,可又查不出准确病因的病人,拖了几个月死掉的。”

刘院长铁青着脸,“是老赵告诉你们的。”

“不是,这个事情太明显了,用不着别人教。”王八硕大。

我把心中想了很久的事情,下了狠心,说出来:

“邱科长是走胎了。”

走胎,宜昌民间流传已久的一种诡异的怪病。

只要是宜昌人,都知道这种很邪的病症,不对,我说错了,走胎,并不是病。而是一种很邪的死亡方式。一个活生生的人,无来由的就病了,西医会列出某些稀奇古怪的名称,比如什么甲状腺紊乱、心肌跳动失常、脑颅压力过大……等等常人很少知道的病因。

这些人,往往拖上几个月就死掉。年长的宜昌人都会很清楚,死者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走胎。

而且当走胎的家人知道端倪,请来法师看情况的时候,法师若发现是走胎,都会如实相告。然后分文不收。这是天道人理循环,不能抗拒的。

比如我就知道我父亲的一个同事,三十多岁的时候,正当壮年,就是这么死了。我还去参加了葬礼的。追悼会上,工会主席念悼辞的时候,说XXX工作努力,勤勤恳恳,积劳成疾……那时候还没有过劳死死一说,不然死者家属不跟单位扯皮才怪。有的人就说歪话:还不是想入党!

可我听到一个老者很不屑的说:“都是乱说,我看是走胎。”

随着我慢慢长大,对这些事情也有点兴趣。就逐渐知道了走胎的一些背景。

首先,走胎不是人为的巫术,完全是一个人的命数。而且无法逆转,走胎的人必死。懂道行的人,最多只能能根据走胎者的表现,看出他走的什么胎。

拿邱升做例子。我看见他在病床上四肢支撑的模样,当时就闪出了这个念头:羊有跪乳之恩。刚出生的羊羔就会勉强的站立,在吸允母乳之前,会跪下来谢母恩。邱升的模样和姿势,就是这个动作,所以他应该是走了羊胎。

之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就是有一个原因:出胎之时,就是走胎者毙命的时刻。万无一个人能走几个胎的道理。可邱升走胎,不同寻常。可邱升出胎而且不是第一次了,听护士的说法,他还走过猪胎、狗胎。这就是这件事情最怪异的地方。

刘院长绝对知道走胎的典故。

他听我说到走胎,竟然没有骂我胡言乱语,一点都没有惊奇的表情,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对了对了,我肯定他早就知道。

我和王八的这点道行算什么,连我们都看出了邱升是走胎。

那个金仲和赵医生怎么会不知道。刘院长之所以没有太惊讶,他一定是早就听金仲和赵医生中的某个说过一次。

赵医生、赵医生,我心里想到了赵医生,那个不修边幅,神情倨傲的赵医生。

我大喊道:“刘院长,你能不能告诉我赵医生到底是什么人?”

“你问这个干嘛,你们不是讲过话吗?来我问我干嘛?”刘院长听见我说起赵医生,很不耐烦。我奇了怪,他们明明是老同学,怎么关系好像很不好,可既然关系不好,刘院长为什么要请赵医生来帮忙看病。

我说道:“邱升在走胎的昏迷中曾经喊过赵医生的名字。”

赵医生冷冷说道:“那又怎样?”

妈的,我内心里把自己抽了一嘴巴:刘院长并不是请赵医生来治病的,他其实早就知道邱升的病不是一般的病症,所以请来赵医生治邪的。赵医生根本就不是医生,刘院长不是跟我说过吗,赵医生不是个称职医生。潜台词就是赵医生从来就不务正业,根本就是个神棍。

我想到这里,把王八看着:这世上不务正业的人还真多。

我开始笑,望着刘院长笑,原来你嘴上挂着什么相信医学,内心还是我们中国人的老传统思想。却还要做出一副鄙夷的模样。

刘院长看我在笑,知道我的在想什么。他辩解道:“你想错了,老赵的医术是很高的,我可不是叫他来做法事的。”

“比你还高?”我问道。

刘院长哼了声,对我的无礼很窘迫,但还是老实的回答:“比我高,当初我们系里,就他的学业最出色,特别是临床诊断,比我们的老师都厉害。”

“能告诉我赵医生的事情吗?”我说道,我对赵医生很感兴趣。

刘院长说道:“他的确是医生,但他当年没有完成学业……”

“为什么啊?”王八插嘴问道:“学业出色,反而不能毕业?”

“你问这些干嘛,跟邱升有关吗?”刘院长很反感王八问这个问题。看来他和赵医生当年交情真的很不错。不愿意提及赵医生没毕业的往事。

“你儿就告诉我们,赵医生现在到底哪个医院的。”

“他根本就没有在那个医院上班,他当年没有毕业,因为一些原因,这些原因我就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刘院长言辞闪烁,想隐瞒什么,看样子他怎么都不会说的。

我和王八都不做声,等着他往下讲:

“老赵当年从学校逃出来了(他为什么说个逃字,我很疑惑。),不知道踪迹,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几年,几年后,我打听到他回了长阳老家,不知道在那里弄了个医师的资格,家里开了个诊所。我就连忙去找他,我们当年关系是很好的,就跟你们两个一样(他不说我也已经猜出这点。)。可是我到他的诊所才发现,老赵已经变了,不说当年那个学习刻苦,满腹抱负的老赵了。他……变成了神棍。”

我和王八都不吃惊。

“我当时就骂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可是老赵已经听不进我的劝了,他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神棍,他竟然用那些封建迷信的方式,给绝症患者医治,完全是开玩笑……”

“可是他治得好那些病人……”王八又在插嘴:“是不是?”

刘院长又被刺激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中国人都不相信科学。连你们这种年轻人也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请赵医生来?”

刘院长无比尴尬,我看着他不停的擦拭脑门上的汗,知道我和王八说话太不留情面。伤到他自尊,毕竟他是个医生。一个大医院的副院长,怎么能逼迫他承认自己也相信巫术鬼神这一套呢。

刘院长不说话了,把门望着,意思很明显,我们可以走了。

我和王八无奈,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听见刘院长说道:“老赵说你们心地不坏,有可能会帮到病人,但我希望你们别再乱来,老赵说了,要等他回来。”

“老赵到底去那里了?”

我问也白问,刘院长已经把门关上。

“今天我们就回去吧,邱阿姨精神不好。我们过两天再来。”王八提议。

“你真的打算继续参与这件事情吗?”我有点退却。

王八说道:“我从没见过像金仲这样的高手,我想看看。再说,我相信这件事情,并不会针对我们。那个小鬼是邱阿姨想让我回去帮她,才缠了我几天的。”

“可我被一群魂魄缠呢?”

“你的八字硬,应该没事。”王八安慰我。

我突然又想到,自从金仲在病房里治住了那个鬼护士,就是邱升情妇的冤魂,我们再到病房的时候,那些白影也全部消逝的无影无踪。

我也是年轻人,当然也有旺盛的好奇心,也想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就商量着该怎么去从邱阿姨哪里问出点什么。

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什么都是我们能问的。这个观点,在后来,无数次在我心中想起。

这几天我很无聊,王八每天都要上班,而我又无所事事,整天在他寓所里看影碟。董玲这个丫头又太现实,王八不在,就不做饭。还拿话恶心我。

把我说烦了,就说这是王八的家,你是又不是他堂客(宜昌方言:老婆),唧唧歪歪干嘛。

王八问我愿不愿意在他们事务所的那个写字楼开电梯。

我说我好歹也是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去干这个下贱的事情。

董玲就挖苦我:“你就呆着在家里好吃懒做吧,当一辈子的窝囊废。”

我没有话反驳董玲,我还真是什么都做不好。只会吃闲饭。吃爹妈的吃不上了,来吃王八的。幸好王八大方,不跟我计较。反正王八有钱,应该不会在乎。

等到我和王八觉得邱阿姨的情绪应该稳定了,我和王八才再次到病房,拜访邱阿姨和邱升。

邱阿姨又回复到了我最开始见到她的仪态,可是她的面容变了,憔悴很多,面相老了。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皮肤有了那种暗黄的色斑,头发隐隐有很多斑白,这才是符合她年龄的样貌啊。

“谢谢你,小王。”邱阿姨说道:“我知道那天是你救了我。”

王八说,“没什么,我毕竟答应过你,要帮你。”

“唉——”邱阿姨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小王你心肠好,知道我用邪术整了那个丫头,还救我,我有什么信不过你的。”

王八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邱科长是走胎了。”

“是的”邱阿姨说道:“我早知道,他第一次犯病我就知道。就是那个金仲害的,那个妖怪,不是好人,就是他害的。”

“不是他,邱阿姨,走胎不是那个狠人能下的。走胎的确是邱科长自己走的,这是他的命。”

“不对,就是金仲这个妖怪干的。”邱阿姨坚持。

“你在邱科长走胎之前,就认识金仲了,对不对。”我问道,我的背心在发寒。听邱阿姨的口气这么肯定,我只能这么去想。

“我以前不认识金仲,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好人,不然他怎么会指点邹发宜这个混蛋,教我养小神。老邱病了,他们两个就一直在一起。”

“邹发宜是谁?”王八问道,但旋即明白:“邹厂长为什么要教你养鬼。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那笔钱。”邱阿姨恨恨说道:“这次无论老邱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们这些破事捅到工业局和检察院。他们当我好欺负!”

金仲和邹厂长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告人的,不然他们怎么会在邱升的病房如此热心。我和王八隐隐知道这些事情,不该我们来了解,但好奇心仍旧驱使我们,想听邱阿姨说下去。

“老邱早就在外面有人了,我早就知道,这个事情我们厂里那个不知道,老邱还越来越过分,带着那个丫头到处应酬,那里把我当人,这个这个没良心的。”邱阿姨把病床上熟睡的邱升看着,眼光里却是关切,“他忘了当年是怎么从鸦鹊岭调到市内的,不是我舅舅的关系,他一辈子都要在农村种田,那里有机会在厂里当科长,这么风光。”

邱阿姨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我没办法。谁叫我老了,人老珠黄。男人……哼……男人。去年这个时候,是邹发宜对我说,他知道一个方法,能稳住老邱的心。老邹平时和老邱关系不错,都是老厂长一起提拔的。我当时还以为老邹是看我可怜,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这么深,是想把老邱往死里整。我还把他当好人。”

邱阿姨有点语无伦次了,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点,顿了顿,才又说道:“我当然感激他,毫不犹豫的答应,无论用多少钱我都答应。”

我和王八心里相互望了望,女人,为了家庭,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哪怕是养鬼这么邪的事情都不在乎。

果然,邱阿姨开始说她养鬼的经历:“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一天,老邹带我到了当阳的一个医院,市内的医院管的很严,可是当阳的那家医院就松一些。他带我到了那家医院的妇产科,我在车里等了几个小时。老邹抱了个包袱过来。我一看,是个不足月的婴孩。应该是引产下来的。马上就要断气了。我们马上开车到了风宝山,赶在婴孩死前,给了一个人。”

“罗师父,又是他。”我和王八相互又点点头。

“我在屋外等着,不敢进去。直到,老邹说要用我的中指的血,我才……我才……”

邱阿姨有点说不下去。当时的场面一定是非常恐怖。

“那个婴孩被牵出来,可是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有血肉的婴孩了……他……喜欢喝我中指的血。开始几天我很怕,就算是他藏在拨浪鼓里,我也怕。可是他真的好听话,我叫他干什么,他全部听我的。他叫我该怎么吃胎盘,能变漂亮,你们想知道该怎么吃吗?”

“不想知道!”我和王八异口同声。

“他能知道老邱在外面的那个骚狐狸住在那里。老邱还真大方,给那个骚狐狸租了那么好的房子。他还教我买金子首饰,每次买金子,我买回的分量都会比买的时候,多一些。他很好养,好乖,他只喝我的中指血。老邹说他被养的时候,还很小,比别的好养。他长的也快,半年不到,就长成了两岁的样子。但是一直都很听话。”

“我说老邹这么好心呢,这么帮我,原来他藏了这么一手,是要对付老邱。我现在是明白了,这都是金仲那个妖怪在背后教他的。这个金仲,不就是惦记着老邱手上的那个石础吗?就这么害我,就这么害我……”

邱阿姨激动起来,破口大骂:“妖怪、妖怪,不得好死!”一时停不住口。

石础!

我和王八都知道石础是什么,古时候富贵人家建房子,是大富大贵的那种,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王公贵族那种富贵人家,在修建房屋行宫的时候,会在选择某些特殊灵力的石料,雕刻成非常华丽的石础,安放房屋的基础上,当然也有朴素的,这些我只知道这么多,网友感兴趣话,可以去问身边学建筑和历史、考古的人问个究竟。总之,石础这东西,很不一般,一个房屋的根基呢,关乎风水的。可是就有人专门打石础的主意,因为有些石础在下地之前,被注入了无比强大的灵力,保全房屋的一方风水。所以当石础被挖掘出来,无论是作为文物,还是作为法器,都是不可多得好东西。若是来历非凡的石础,更是让考古界和巫术法师无比向往。但这个东西,在一般人手上,就是个值钱的收藏品而已。

王八眼中放出光来,他一直想弄个石础,可是碰见的都是水货。

“哼哼,他想知道石础的下落,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邱阿姨恨恨的说:“邹发宜也是,想从老邱这里弄到那一笔账目,我算是搞明白了,我肯定不会让他如意。”

我把王八看着,嘴里带着鄙视笑容,你也别惦记那个石础了。啊呀,不对,王八对这件事情这么热心,是不是也是冲着这个石础来的!

我想到这里,看王八的眼光肯定就变了。王八和我是老哥们,当然就知道我的意思,一声不吭,躲避我的眼光。

我马上问邱阿姨:“你儿吧那个石础藏起来后,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事情?”

“只从老邱走胎后,我见到的古怪事情太多了,其实在我养鬼之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你看没看见一些白影子,很多很多的白影子?”我追问。

“啊呀,小徐,你不知道吗,我这里守着老邱,就是不能睡觉,一睡觉,就觉得好多白影子围着老邱!小王第一次来,我就跟他说过啊!”

我把王八看着,冷冷地看着,若不是邱阿姨在旁边,以我的个性,我早就要扑上去揍他。

王八故意岔开话题:“邱阿姨,我们先说说邹厂长为什么要你家老邱账目,到底是什么账目啊?”

“先说白影子的事情!”我大声喊道,“别跟我歪扯!”

邱阿姨被我吓了一跳,忙问道:“白影子到底怎么啦,不是老邱走胎带来的鬼吗?”

“不是邱科长走胎带来的,”我把脸朝向王八:“是石础带来的。”

邱阿姨惊呼了一声,“小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那个石础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老邱走胎跟石础有很大的关联吗?”

王八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你个混蛋!到现在还在隐瞒什么?”我骂道。

王八被我骂的一怔,“好吧,我的确知道石础的事情,但开始我不知道是石础,我只知道有个好东西在邱科长这里。我听见邱阿姨说起了白影子的事情,就明白,那些白影子是跟着一个很有来历的东西到病房来的,最先的时候,我只是猜测,但是我看见了那个很厉害的法师金仲,还有那个很少说话的赵医生,也在病房里。他们都是有很高手艺的人,可相互并不讲话。只有一次,赵医生对金仲说,‘那玩意,你就死了心吧’,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没猜错。”

“是不是赵医生骂你的那次,说你不该来……”邱阿姨说。

“是的。”王八很不好意思,“其实那个东西,我并不想要,我只是想看看。我知道我没本事用那个东西。我只是想看看……想看看……”

“看你个傻逼!”我又忍不住骂王八:“你难道不知道石础的厉害吗?”

“我知道,可我实在是忍不住,石础这个东西,我在很多书上都看到过记载,很多历史上出名的人物,身边的谋士,隐约都拥有石础的蛛丝马迹。所以,我真的很想看看,见识一下。”

“那老邱的石础到底是什么来历,跟他走胎有关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实话,我和王八还真的弄不清楚,邱升走胎跟石础有没有关系了。这件事情的诡异之甚,已经超出我和王八对巫术鬼神道理的认识。

“邱阿姨,你还是说一说石础的来历吧?”王八说道。

邱阿姨开始回想了,“去年九月……不是,去年十月,老邱的厂里在江苏买了一批设备,厂里虽然没垮,但效益一直不好,所以打算转型,生产新的产品。邹厂长就联系了江苏的一个合资企业,买了他们的设备。这笔业务好几千万,厂里能否维持下去,就靠这个转型是否成功了。可是老邱把设备弄回来后,请了专家来看,发现这批设备根本就是淘汰的旧货,别说在国外已经是落后的设备,就是在国内,都没有什么用处,生产出来的产品,在市场上一点优势都没有。老邱知道了,就立马拒付尾款,去跟邹厂长商量,准备打官司。可是邹厂长说,这笔业务是省里一个高官的子女联系的,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过了十几天,那个江苏的厂家的一个业务员就来找老邱,估计这个业务和这个业务员有很深的关联。他找到我们家,给老邱塞了十万块钱,老邱硬是不要,后来江苏人递给我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想着省里的高官子女都参与进来,我们做个顺水人情算了。那段时间,邹厂长来的特别勤,天天在屋里跟老邱区区拱拱(宜昌方言:切切私语),后来老邱付了尾款,心里老是不踏实,天天没得精神,在家里发呆。估计那时候他就开始有走胎的样子了。”

这还真不是我跟王八该知道的事情。我们两个无名老百姓,突然听到这些事情,绝对是惹祸上身。

果然邱阿姨下面说的话,更让我们心惊:

“又过个把月,那批设备仍旧没有调试投产,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这个事情,那就是堆渣货。市里的领导就听到点风声,来找老邱问了几次情况。邹厂长也被纪委的问了几次。事情看样子要遮不住。老邱那些天,天天坐立不安,精神很不好,我以为他是为这个事情担忧,那里知道他已经开始走胎。”

邱阿姨有点懊悔,身体发抖继续说道:

“那个江苏的业务员又来了,拖了一个旅行包来的,慌慌张张的,对老邱说,这个事情闹大了,收拾不了,大家都有麻烦。要老邱别乱说话,临走把旅行包交了老邱,我们打开旅行包,发现是一个石头,一个很古旧的石块,不大,也不算小,几十斤重吧。上面雕得有很漂亮的花纹,石头是青色的……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石础。”

王八连忙问:“你们把石础收了?”

“那个东西,从哪个江苏人的表现看来,是个很贵重的物事,而且很不一般。”

邱阿姨没说石础在那里,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下落的。

“那江苏人走后,第二天邹厂长就来了,跟老邱商量,这个事情该怎么掩盖,就是该怎么打通银行的关节,从银行再贷款,怎么重新购买设备,怎么贿赂工业局的领导……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反正不是好事,可是我哪里知道,这都是邹厂长下的套子,他根本就是在骗我们。”

我不想再听了,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

可是邱阿姨说道:“小王小徐,如果我今后有什么意外,记住,绝对是邹发宜这个王八蛋害的,你们别走,我没人可以相信了,当初我在九码头看见小王说自己其实是律师,我才下定决心,让他来帮我的,其实我那时候,应该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头了,可是还是不敢太多的往坏处想。我也没什么牵挂了,姑娘前年就去了马来西亚上学,老邱的病,其实我已经知道,不可能好过来了。自从我上次差点被小神推下楼,我就知道邹厂长不会放过我和老邱的。”

“你儿莫瞎想。”王八劝邱阿姨,可是王八的神情,一看就知道言不由衷。

是啊,邱阿姨为什么就这么肯定邹厂长会对她不利呢。对,小鬼是邹厂长教邱阿姨养的,可是小鬼后来反噬她,当然是邹厂长搞的鬼,恩,金仲能控制那个小鬼,当初授意邹厂长教邱阿姨养鬼的,绝对是金仲。金仲这个人,一定有很深的背景,他极有可能不是跟着邹厂长混的,以他的能力,不应该受邹厂长的指挥。他的后台……

我的天!难道省里的高官子女把他弄到邹厂长旁边的。邱阿姨养鬼的时候,老邱的厂里还没有买那批设备,他们老早就设计好了……

果然邱阿姨下面说的话,虽然我已经有了准备,但听到了,还是毛骨悚然。

邱阿姨用纸巾擦了擦眼角,“我和老邱算是被他们算计了。我知道我们讨不了好了。我被小王救下来这些天,天天就想这些事情,我算是想明白了。根本就是他们的圈套。怪不得老邱走胎前半个月,那个江苏人就死了。”

“那个江苏人死了!”我和王八忍不住轻声呼叫。

“是的,他死了,在高速公路上面出了车祸,司机没事,会计没事,就他一个人死了。我一直都以为是意外,我真是个苕,一直到自己差点从楼上跳下去,才明白这件事情的蹊跷。当事人,就是江苏人、老邱还有我。江苏人莫名其妙的出车祸,老邱又躺在病床上离死不远,我竟然没意识到,下一个就应该是我了……”

“邱科长走胎不应该是金仲的问题,走胎不是巫术。”王八说道。

“不!肯定是的。”邱阿姨反驳。

我慢慢说道:“的确不是金仲施邪术害你家邱科长的,但是以金仲的法力,他应该能够看出来邱科长是一个即将走胎的人……”

“所以,他安排我养鬼,这样的话,我和老邱都会……”

原来人的死亡,也是可以拿来利用的。我汗流浃背。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邱科长走了几次胎,这个也不符合常理。

赵医生,我想到了赵医生。邱升在走胎的时候,喊过自己走不动了,而且喊着赵医生。

赵医生能够进入到邱升的走胎过程里。并且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拉出来。

赵医生为什么要拉他,明知道走胎必死,为什么要把邱升一次一次的拉出来,白费这个功夫干嘛?赵医生想干什么?

赵医生想知道点什么,才这么做的。

我想通了。

赵医生也想知道那个账目和石础的下落。

那个账目和石础的下落,看样子连邱阿姨都不知道。不然以邱阿姨对邹厂长的痛恨,肯定把账目拿出来交给检察院了。

邹厂长想要账目,金仲想要石础,可是赵医生,他想要什么呢。

也许他都想要。

我回想着赵医生的神情,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年轻了,根本就无法分辨人心的好恶,仅从外表和几句言谈,就莫名对赵医生有亲近感,实在是天真到极点。

邱阿姨继续说道:“老邱根本就不把我当妻子,在他走胎后,住了院,邹发宜来问我,老邱跟江苏人买设备的账目往来和设备的验收合格检测记录在不在。我很奇怪,这些东西他应该放在厂里啊,如果放在家里,只有一个原因,老邱不愿意给邹发宜。我就拒绝了他,说不在家里。邹发宜走后,我就真的在家里找这些东西,可是找不到,不仅这些资料找不到,连那个石础都找不到了。”

“邱阿姨,那石础古怪,邱科长其实是很在乎的你安危。”王八说了一句。

“这么说他还念着我们的情分,那他把石础放到那狐狸精那,原来是为我着想……”邱阿姨哼哼的冷笑,“他把最值钱的东西都给了那个小狐狸精。你们不会说是他为了担心我才这样做的吧?”

我和王八当然回答不了,人心难测,谁知道邱升当初是怎么想的。

“邹发宜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查出来,老邱把账目存放在某家银行的托管保险箱里。可是那时候,老邱已经在这里住院,病的很严重了,说话找不到哈数(宜昌方言:意识混乱),邹发宜也从我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因为我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再往后……那个叫金仲的就来了,每次都跟着邹发宜来。我以前没见过他,不晓得是他一直在邹发宜背后使坏。”

“赵医生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问道。

“刘院长当时看老邱的病不好治,说是老邱的病他是没办法了,我急了,给他塞了几千块钱的红包。他才松口,说看他的同学行不行。那个赵医生就来了,来了就说老邱没救了,是走胎。我就求他,救救老邱。

赵医生不干,说这种事情是命里注定,他不能帮。”

“那他为什么后来还是在病房,并没有走。”

“他本来是要走的,可是在病房里就看见金仲了。然后他过两天就又来。看来他和金仲认识。知道金仲没干好事。好心来帮我的。”

“当他再来的时候,又和金仲碰上,两个人小声说了几句,接着就好像要打架似的。我当时还不明白,以为他是医生,见不得金仲这种做法事的人。现在明白了,他是知道了金仲要干的事情。他估计看到了满屋里的白影子,那个白影子很邪,应该只有金仲和赵医生才看得见(我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震)。赵医生看见了白影子,就知道不对,因为他第一次来,白影子不在……”

邱阿姨连忙住口,神色尴尬,她说出了个破绽——白影子是跟石础有关的。为什么病房开始有,而后来有?

邱阿姨在勉强掩饰,石础现在应该就在邱阿姨手上,并且有可能就在病房内某处!

老邱的情妇的死,邱阿姨绝对脱不了干系。金仲和赵医生都想弄到那个石础,所以都做着治邪的表面工作,其实就是想呆在病房里,打探石础和账目的下落。

我和王八听了邱阿姨这一番话,半天没有出声,我心里郁闷死了,懊悔万分:跟着王八凑个什么热闹哦,这种事情,听到了没好下场的。

我内心烦闷,想借口上厕所溜走。可是这样又觉得对不起王八。正在左右为难。

病床上的邱升突然醒来了,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他卧病在床时间太久,身体沉重的很,只是勉强挣扎了几下,邱阿姨并不去扶他,只是帮他把脖子垫高了点。邱升的脸色变得红润,眼光也不再浑浊,他躺在床上,把我和王八看着,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听好,赵医生说,别让我爱人出事。”

邱升当了多年的领导,说话的口气一听就是当官的命令口气。

这是我们来病房几次,唯一一次听到邱升神情稳定讲话。一直神智混乱的邱升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句话来,话语本身的言辞结构没任何问题,但蹊跷的是,他又一次提到了赵医生。

而且他神智混乱这么久,突然变得清醒,这个本来应该很值得让邱阿姨开心的事情,邱阿姨却唔唔的哭起泪来。

我还在瞎琢磨,王八却比我聪明,向我使了个眼色,眼光黯淡,嘴角撇了撇。

我明白他的意思:邱升的时辰到了。

刚才他回光返照,用生命最后一点精力,要求我们维护她妻子。并且搬出赵医生,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听赵医生的话。

我和王八相互看了看,我们的确会留下帮邱阿姨度过难关,尽量让她躲过邹发宜和金仲的陷害。

做这个决定,不是我们自高自大,也不是我们要听赵医生和邱升嘱咐,而是,邱阿姨现在一个人,没任何人能帮到他,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邱升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其实他已经死亡,只是在等走胎的那一边出胎而已,那边出胎的幼崽出生一喘气,就是邱升咽气的时刻。看来这时间差不多了,最多还有几个小时。

邱升的生命体征,已经很不明显,邱阿姨不停的摇晃邱升,喊着老邱老邱,可是没用,邱升没有任何反应。以前邱升昏迷,邱阿姨若是喊他,他还是会勉强回答几声。可现在……一点反应都无。

邱阿姨和我们都知道。邱升即将出胎。

邱阿姨不再徒劳的喊邱升了,甚至连医生护士都懒得喊。她心里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有心理准备,并不等于,她能够稳定自己的情绪。

邱阿姨开始咒骂起来,她在骂邹发宜和金仲,骂的很难听,恶毒无比,意思就是她和邱升绝不会饶过邹发宜,一定要把邹发宜如何如何,把世界上所有的能够想象的出的酷刑都一一罗列出来,许诺要施加在邹发宜身上。

邱阿姨的情绪开始失控,骂邹发宜的语言越来越恶毒,甚至把邹发宜当年一些事情,抖出来:他是怎么低声下气的巴结老厂长,暗地里陷害和他竞争的同事,造成一次质量事故,让那个技术员出身的副厂长回到车间上班,他却在老厂长退休后如愿以偿;他老婆在街上走路,走的好好的,被路旁楼上的一个晾衣服的铁叉子掉下来戳死,肯定是他搞的鬼,为的就是想讨现在的老婆;他当了厂长,某某某、某某某给他送了多少好处;买原材料尽找那些水货公司买,还不是得了别人的钱财……

邱阿姨越说越兴奋:

“还告诉我老邱把最值钱的东西给了那个小狐狸精,要我请小神去给那个狐狸精一点厉害看看,他明明说,只是去吓吓狐狸精,可是却把那个狐狸精给弄死了。借刀杀人,弄死了那狐狸精,就是想弄到那个石头。”

邱阿姨终于承认了。也许这件事情,在她内心已经折磨她太甚,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真相说出来。

“哈哈……哈哈……”邱阿姨开始狂笑起来,“当老娘是苕,好欺负,想借老娘的手,干干净净的弄到那个石头,哈哈……哈哈……”

邱阿姨边说变笑,得意的很,“老娘知道你没安好心,把那石头藏起来。让你找……让你个王八蛋找……哈哈哈……”

邱阿姨癫狂起来,面孔变得可怖,“你们为了石头和账目想搞死我和老邱,从老邱那里问不出银行保险柜的密码,就想从我这里弄石头,想把我害死,再到我妹妹那里去问,哈哈……哈哈……我不是苕,我黄卫红不是苕,我怎么可能还敢把石头放在妹妹家里,我现在把石头藏起来,藏在你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你们都想不到的地方……”

邱阿姨疯了,她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邱升不死,她还能勉力忍受自己内心的巨大压力,不至于精神错乱,可是现在邱升死了,她彻底崩溃……

我和王八想去喊护士过来,邱阿姨这样下去,非疯了不可,要阻止她精神的垮塌,让她安静下来,有可能还能挽救。

我和王八还没走到门边。

邱阿姨声音小了点,“小王小王……你们莫走撒……”她的声音好像在逗弄一个贪吃的小孩子,我们听起来背心发麻。

“小王欸……你想不想知道那个石头在那里啊……”

怪不得邱阿姨自杀前,我能看到无数的鬼影,那是因为鬼影都是石础的附灵,被某种法术释放出来,可是邱科长和他的情妇当然没办法将附灵安顿回石础,所以无家可归的鬼影就始终缠着邱科长。我现在有点怀疑,邱升的走胎,并不完全是自身的命数了。可邱阿姨自杀未遂后,意识到危险,将石础用什么办法藏起来,并且把附灵安抚好,不再飘在外面。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自己肯定做不到,是谁帮的她?肯定不是金仲,金仲看见石础了抢都来不及,怎么会帮她安顿附灵。也不应该是赵医生,赵医生已经失踪了好多天,从邱阿姨的口气里,也能听出,赵医生没和她再联系。

懂行的人,还有一个:

王八。

我想到这里,把王八的狠狠的摁在墙上,“你——”

“不是我!”王八喊道,他也很紧张,“不然邱阿姨怎么叫我现在看她把石础藏在哪里呢?”

我也是突然知道了这么多恶毒诡异的事情,内心惊吓,思维混乱了,的确,王八说的没错。

邱阿姨温柔的说道:“小王,来……我告诉你们,石头在那里……”

邱阿姨现在细声细气的说话,比刚才癫狂的模样,让我更感到害怕。

我和王八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看着邱阿姨。不知道邱阿姨到底要干什么,她现在肯定是完全失常了,不然怎么会邀请我们看她把石础藏在哪里。

邱阿姨慢慢退后,坐在病床上,把弥留之际的邱升头发摸着,眼光温柔的瞧着邱升,嘴角留着微笑,也许这一刻,邱阿姨正在回忆她和邱升年轻时幸福的时光吧。这本是个很感人很凄惨的场面,可是看着刚刚癫狂大作的邱阿姨突然安静地做出这样的动作,跟刚才的疯癫对比,形成巨大的反差。反而更觉得气氛诡异无比。

邱阿姨的手,缓缓的从邱升的头往下滑,到了邱升肩膀。

我突然觉得肚子丹田那里,没来由的一股酸胀,很难受,这是腹部肌肉在痉挛。人在预感极端恐怖和巨大危险的时候,身体总是会有点反应的。这不是特异功能,这是动物生存延续的本能。

邱阿姨把邱升身上的被子哗的一下,全部扯下来。

“嚯……嚯……荷……荷……”邱阿姨仰着头狂笑,笑声尖锐:“邹发宜、金妖怪,你怎么都想不到,石头在这里吧……”

我和王八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两人并着肩一起发抖。我们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场面:鬼缠人。

普通的鬼魂跟着人,蛊惑人,甚至粘附着人,都只是撞鬼而已。

鬼缠人,我和王八听说过,现在我们看到了。

那个小鬼,正缠在邱升的身体上,小鬼的躯体全部和邱升融为一体,只露出了一个头,钻出邱升病服的衣襟,在邱升肚脐上方,来回的晃动。

“邱阿姨,你怎么还养着他?!!”王八喊道。“他上次就要害死你……”

“小神好乖……小神怎么可能会害我呢……都是金仲想害我……不是小神的错……是不是……是不是……”邱阿姨爱怜的看着小鬼:“只有你,才是真正向着我……”

我和王八口瞠目呆,邱阿姨已经完全被小鬼控制了,她已经无法抽身。

邱阿姨现在面容惨淡,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全是黑色,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也不是以前梳得一丝不苟的样子,发丝有的已经向上飘起,如同几个月没洗过头一样。这模样,是人被鬼控制的典型样貌。

邱阿姨接下来的举动,跟然我和王八惊赫不已。

她把手喂向小鬼,“来……吃奶……吃妈妈的奶……”

小鬼毫不客气,狠狠把邱阿姨的中指咬住,狠狠的吸吮。邱阿姨身体不停的战栗。

“把石头搬出来……”邱阿姨轻轻说道。

小鬼蓦地从邱升的肚脐里跳出来。然后用手指抠进邱升的肚脐,两手用力,把肚脐撕开一道口子,邱升的肚皮彷佛是纸做的一般,被小鬼轻松地撕开,一直往上撕,撕到胸口。可是一点都没流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邱阿姨在得意的狂笑。无比的得意。

小鬼撕扯完了,邱升的肚腹里,赫然就是一个青色的方方正正的长条石头在里面,不大,两尺长,几寸粗细。一团白雾围绕着石础,然后渐渐扩散,一些白影子开始显出模样。

这就是邱阿姨藏石础的办法。她早就疯了,也许从开始养小鬼的那一刻,就已经疯掉。

的确,把石础藏在邱升的身体里,然后把请小鬼把附灵收回石础,谁能想到这个办法来藏东西。小鬼的法力有限,也只能把石础死死抱住,在邱升的身体里把石础环抱住,才能压制住附灵不再出来,让金仲看出端倪。小鬼和邱升的血肉相互缠绕,邱升仅剩的一点人气也把小鬼的阴气遮掩。真是个好办法,可是太……

残忍。

我看着邱升被撕开的肚皮,虽然没有流血,但血肉和脂肪却是红红白白的一片,那石头正陷在黄绿的内脏之中。小鬼正在用手把他一点一点地往外扯,黏糊糊的肠子也跟着石础被带出体外。还是没有血流出来。当初小鬼是不是也是把邱升的肚皮撕开,把石础放进去的。估计场面的恐怖,比现在更甚!

扑——

我实在是忍不住,胃里的食物从嘴里喷射而出。

邱阿姨兴奋的手舞足蹈,跳起“忠”字舞来。

她到底是恨他老公,还是爱他老公。我无法推断,因为疯子的思维,那里能用常人的思维方式去理解。

附灵也开始发恶,在病房有限的空间里飞速的飞来飞去。晃得我头昏脑胀,小鬼吱吱的笑起来。

我和王八好害怕,只想快点离开病房,可是门在那里,我看不到,王八也看不到。

邱阿姨学着才旦卓玛的腔调,憋着嗓子唱起来:“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万丈,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大家若是没听过才旦卓玛的歌,去找来听听,再去想想一个普通人学着她的腔调唱歌,是个什么声音。更何况,是在这么个恐怖环境里,一个疯子嘴里唱出来。

我和王八现在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敢想,就想快点离开这个病房。想夺门而逃。

可是,我们找不到门。

我和王八急昏了头,又吓得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门,怎么办?

没事,不是还有窗子吗——那小鬼的下巴向窗子点了两下。

真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从窗子逃出去。

我和王八飞奔到窗台旁,没了命的往窗子上爬。窗台很窄,我和王八相互推挤,互不相让。我刚刚爬上窗台,却又被王八扯住,“让老子先走!”

我用脚去踢王八:“老子先上来的,你让我先走。”

“不,我要先走,我怕!”王八也很急,拼命把我拖住,也顺势爬到窗台上。

屋里的白影子越来越浓,小鬼吱吱的笑个不停。邱阿姨边唱边跳,沉浸在她当年当知青的美好回忆中。

“啦啦啦啦啦……野百合也有……春……天……”邱阿姨换了歌声。

我和王八在窗台上打起来,都想让自己先跳出窗外。

我边和王八厮打,隐隐看见楼下有好几个在看着我们,我没去管太多,又拼命的把王八往回踢,好不容易摆脱了王八的纠缠,准备往下跳了,可是我心里有那么点声音在呼喊:别跳。声音很微弱,但让我的意识略微清醒了一刻,我停了停。脑袋里一阵混乱,我要跳,我要跳,可是草帽人说:醒醒、醒醒……

我醒不了。我看见好多人都飘到楼下,有的从江中飘来(中医院在江边),有的从医院的各个角落里飘过来,都站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向我招手:跳啊——跳啊——

跳啊!跳啊!

那群人,除了有限的几个(事后想起,那才是几个真正的人),都在蛊惑我,引诱我:

跳啊!跳啊!

我手松开窗棂,准备跳了。草帽人说:别跳!

我纵身往下跳去。

我的身体刚刚悬空,人漂浮在空中的感觉真好,好舒适。甚至感受到风带动我摇晃的快感。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感受着美妙的感觉,就嘎然而止。

我的喉咙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扼住,狠狠的勾住。把我拉扯在窗外的墙壁上。

我突然清醒了。

发现自己正悬挂在四楼的空中。吓得我浑身紧张,双腿酸麻,不敢动了。两手狠狠抱着勾住我的胳膊,心里想着:千万别松啊!千万!

还好,这只胳膊特别有力,慢慢地把我往上提。我胸口靠到窗台了,用手去拉窗棂。

另外两只手也过来帮我,是王八。

我把身体扑到窗台上,心悸不已,后怕的想着: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心里平定,抬头看刚才勾住我的人到底是谁。

头发散乱,满脸胡子渣,土黄色皮肤的中年人。

赵医生。

那个跟我讲了几句话就没了踪影的赵医生,出现的真是时候。

怪不得上次我见了他一面,就对他有亲近感,感情是他会成为我的救命恩人。

我惊魂未定,站回到地上,把王八的手打开,“还是好兄弟,刚才我跳楼都不拉我!”

王八冤枉的很:“刚才你要跳楼,还和我抢呢。”

“更不是兄弟,连跳楼都跟我抢!”我刚刚经历生死关头,心情很激动,忍不住拿王八发泄。

可是还不等王八和我吵架。我们都噤声。

因为房间里的场面,让我和王八无法分神说话。我和王八看傻了。

金仲和邹发宜也在病房里。

石础的附灵停止了在房间里胡乱飞舞。把金仲围着,不停地往金仲的身上钻,从前胸钻进,后胸穿出,从头顶钻进,从膝盖冒出来。

那个小鬼正在吱吱的叫着,身体扭成无比怪异的形状,头夹在腋窝,一只脚抬在腰部,比瑜珈的姿势还怪。双手却还是捧着那个石础。石础上的秽物和粘液,正在往下滴。

邱阿姨彻底疯了。她扑向邹发宜,一只手把邹发宜抱住,另一只手在邹发宜脸上乱挖,邹发宜脸色顿时都是血痕,邱阿姨见了血,更加疯狂,牙齿向邹发宜的颈窝咬去,邹发宜大喊,拼命的挣扎,想推开邱阿姨。可是慌乱间,那里一时能挣脱。

金仲,又把他的手抬起来了,跟上次治鬼护士的模样一样,小鬼荷荷有声,把石础托起来,附灵一见小鬼托起石础,纷纷扑向石础。争先恐后的渗进去。

“啊——”邹发宜颈部被邱阿姨咬住了,邱阿姨咬着不松口,还在摇头晃脑,难道她在吸吮……

金仲手捏了个诀,无名指和中指围了个圈,和普通的道士捏的不一样。

小鬼扔掉石础,石础掉在病床上。

小鬼扑到邱阿姨身上,从邱阿姨背后紧紧箍住她,这场面就像大人在背一个小孩子一般。小鬼越抱越紧,身体和邱阿姨之间渐渐没了分隔。小鬼和邱阿姨的身体慢慢的融成一体。我看不清楚小鬼的身体了。

邱阿姨松开了邹发宜,慢慢站直,把金仲看着,很温和驯良,但喉咙里格格的响着,肩膀和腿部在弹动。没有用,邱阿姨的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自己来控制,虽然她的意识还在反抗,也只能让身体不停地抖动。毕竟,她养小鬼太久。身体早就适应了小鬼。

邹发宜从身上掏出纸巾,把自己的脖子捂住,血很快就渗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流着。

“金师傅,你怎么搞的嘛!”邹发宜向金仲狠狠说道。

可是金仲根本就不理会他。

金仲的眼神,就盯着离他身前不远的石础看着。眼光都变成绿色。从面部欠羡的表情来看,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可是他没有伸手去拿。

只是把石础看着。

邱阿姨突然清醒了点,跌跌撞撞往石础走去,可是还没走到一半,金仲用鼻子哼了一声。邱阿姨就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把自己的头发揪住,往背后拉扯。拉的太用力,身体往后倒下,身体在地下不停的扭曲,自己和自己打架。

那个石础,青色的表面,隐隐泛出白色,那些白色附灵在石头里面翻腾。

金仲仍旧看着石础,如同一个站在烤鸭摊前的乞丐,无比向往,却又不敢伸手。

“你别惦记这石头了”我身边的赵医生说道,声音懒懒的,“我给你打过招呼。”

“这石础本来就是我的,是那个江苏人要送给我的,可是他临时变卦,把他给了邱升。”金仲说的很不服气。

“他要不是听到消息,你会用石础来对付他,怎么会把石础给邱升呢?这东西本来也不是属于哪个江苏人的。”

“谁告诉他的?”

赵医生不说话,把金仲身边的邹发宜看了看。

金仲满脸怒色,瞪着邹发宜。

邹发宜说道:“这点事情,小娄犯不着要你对付那个江苏人吧,死人就把事情闹大了。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金仲喊道:“小娄说了这个石础是江苏人孝敬他的,他不会用,干脆送给我!”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这东西,只要我看见了,你就拿不到。”赵医生一点余地都不给金仲留。

我替赵医生担心,金仲的厉害,我看过不止一次了,邱阿姨现在还在地上弹来弹去。她自己养的小鬼,完全被金仲控制。金仲若是生气了,谁知道会招呼什么鬼物来对付赵医生。

我想提醒赵医生。

可我突然发现病房里好压抑,空气开始变得很重,这感觉就是跟我小时候第一次下水游泳一样,无形但无处不在的压力,把胸口紧紧压迫。我看见王八和邹发宜也在大口吸气,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的感觉。

这种压力愈来愈甚,邹发宜不年轻了,弯下腰,蹲在地上,吼吼的喘着。

金仲脸上露着焦急,吼道:“你自己想要,还装模作样!”

赵医生说道:“我想要什么东西,犯得着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吗?”

金仲一把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里里面道袍,道袍绣着一朵牡丹,鲜艳无比,却是绿色的。

“你就是要抢,是不是?”金仲喊道:“你仗着你是长辈……”

“你走吧,懒得跟你讲,反正这东西你带不走了。”赵医生说道。

金仲气急了,眼看就要发作。我急得要命,想劝赵医生,就把石础给了他吧。

赵医生却还在刺激他:“你怎么还不走?”

金仲准备转身,看样子是要走了,可是他还是舍不得,眼光流露着万分的留恋。金仲的眼光突然闪了一下。

我不知道金仲的眼光会意味着什么。

我好像看见石础里的附灵变了样貌,颜色也变成黑色,腾腾的乌气要从石础中迸出。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赵医生走上前去,把石础拿到了手上。然后扔给我,我把石础抱着,觉得这石头虽然就在二十多斤重,可是想到里面隐藏着无数凶恶的附灵,又觉得手在发软,就想把他扔掉。王八见我拿不住了,连忙来帮忙,可是他的手一挨到石础,就“啊”的叫了一声,手连忙收回去,仿佛被烫了一般。没办法,我还是继续勉强托着石础。

“师——赵一二!”金仲开始想叫赵医生“师”什么,却又改口。

“赵一二。”王八呆了。忘了手疼。

金仲喊着:“你这一房,就你们这两三个人,不怕我们……”

金仲的话还没说完,赵医生快步抢到他面前,打了他一记耳光,“你师父当年都被老子修理,轮的到你来威胁我,老子连坦克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一房!”

金仲把脸捂着,出不了声。恶毒地看着赵一二。

赵一二说道:“我这一房的确人少,但螟蛉在我手上,你不叫我师叔,也就罢了,还敢许老子的福(宜昌方言:诅咒或是说狠话),老子打死你。”

赵一二把金仲的耳朵拎着,另一只手又敲了他一拐包(宜昌方言:用手指敲头顶)。金仲竟然没有任何反抗。

金仲用力挣脱赵一二,一言不发,想门外走去。

邹发宜急了,“金师傅,你还没把小娄交代的事情弄清白呢?”

“跟我没关系了,我今天认栽。”

“那邱升放账目的密码怎么办?”邹发宜顾不得有旁人,急得跺脚,“小娄不会放过我的。你怎么跟他交代?”

金仲头也不回,走出去,“我也不去找小娄了。他就算是娄厅长的儿子,也不见得找得到我。”

“那我呢?”邹发宜喊道,想去抓金仲,可是金仲根本就理会他,径直走了。

“我怎么办?”邹发宜看着被金仲挎(宜昌方言:关)上的房门,嘴里念叨,神情萎靡。

赵一二说道:“密码我已经知道了,老子跑了这么多天,拉了邱升这么多次,要是还问不出来,以后还怎么混。”

门外咚咚的想起敲门声,原来是我刚才差点跳楼,医院的人来了。

邹发宜看清了情况,他惹不起赵一二,反身去开门。可是他把门把手一扭,在把门拉开,正想出去,没想到面前还是一堵木门,头就碰到门上。邹发宜“咦”了一声,连忙又去扭把手,再次开门,可是仍然一堵木门在面前,邹发宜不死心,继续开门,可面前还是门。

“哈哈——”我和王八忍不住笑起来。

邹发宜知道赵一二的确是个有能耐的人,又面朝赵一二,“你到底想这样?石础你都拿到了,密码也问到了……你就放过我吧。”

“你还有件事没做。”赵一二手指着地下的邱阿姨,“把这个小不点的生辰报给我。他父母姓什么?”

邹发宜那里敢隐瞒:“去年六月廿一,申时,怀了六个半月引产出来的,他爹我不知道,他妈姓张,是个高中生。”

“你走吧。”赵一二说道,话刚说完。门就被外面的保安撞开。

保安恶狠狠的问我们:“你们在搞什么鬼?”

“没事没事,赵一二说道,刚才这个小伙子想开窗子,差点摔下去。”

我连忙说:“是的是的,好险。”

保安疑惑的把我看着,虽然不相信,但是我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也无话可说。

一群护士和医生也涌进来。刘院长也在里面。

刘院长对身边的人说,“没出事就行,没出事就行。你们先出去。我问他们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刘院长边说边把邱阿姨扶起来。

旁人看着这场面,虽然知道刘院长在敷衍他们,但碍于领导的面子,都不甘心的退出去。一个护士小声说着:“还没什么事情,一个月两个人都想跳楼了,这个病房肯定邪得很……”

刘院长把邱阿姨扶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问刘院长:“老赵,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搞的乱子?”

赵一二不理会刘院长,走到邱阿姨身边,嘴里念念有词,手伸到邱阿姨脖子后面,手一抬,捏了个不满月的死胎出来。扯了枕套把死胎包住,往我和王八这边一递。

我手里捧着石础,腾不出手。王八无奈,抖抖的把死胎接住。手臂平抬,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

邱阿姨身体不再挣扎扭动。可是如同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在椅子上。嘴里轻声的哼着:“啦啦啦……野百合也有春天……”

赵一二把邱阿姨的身体扶正,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听好了,8-3-0-3-2-3-9.”

刘院长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夷陵通号码?”

邱阿姨听到数字,精神清醒了点,用手抓住死去邱升的肩膀,疯狂的摇晃,“你个死鬼,连密码想着那个小狐狸精……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呜呜”

邱阿姨看样子不会再好转。她一辈子都要在疯人院度过了。

刘院长看见了邱升被开膛的样子,严肃地对赵一二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给我个说法。”

“你当年的外科还没忘干净吧,交给你了。”赵一二抬手向我和王八招了招,“小伙子,我们走吧。”

刘院长拿赵一二估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多年,你怎么老是要我给你擦屁股(宜昌方言:替人善后)。”

我和王八捧着各自恶心恐怖的东西,跟着赵一二走出病房。

我和王八跟着赵一二出了医院,过了马路,到了江边,夷陵长江大桥正在准备修建,江边一片狼藉。今年的水不大,虽然是汛期,江水并没有淹没护堤,护堤下的江滩都还露着,隔几米才是江水。

赵一二掀了个大石头,对王八使了个眼色,王八慌不迭的把手上死胎丢进去。

“就这么点胆子,”赵一二轻蔑的说道:“还想镇邪抓鬼?”

王八尴尬的很,他把赵一二看着,脸色挂着讨好的表情,一副欠揍的模样。当年他在学校迷周慧敏,看周慧敏的照片也是这眼神。

“你去买瓶酒来。”赵一二吩咐王八。

王八如同得了圣旨一样,屁颠屁颠跑了。赵一二把石坑里的婴孩放平,用一个很小巧的铜刀在死胎的手足心各自划开一个口子,赵一二对我说:“你要是怕,就别看。”

我一点都不迟疑,马上把身体背过去。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赵一二在我身后笑着说。

一艘趸在江边的轮船拉响汽笛,轮船离我们只有一百多米远,汽笛的声音很大。我身后也响起了声音,是婴孩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但更尖,哭声让我全身发麻。我更不敢回头,赵一二在干什么。

隔了一根烟的时间,婴孩的哭声渐渐消逝。我仍旧背对着赵一二,不敢回头。

看见王八又屁颠屁颠地拿了瓶稻花香珍品2号过来。妈的,什么人啊,请我吃饭从来都是5块一瓶的枝江大曲。

王八走到我身边,对着赵一二说:“赵先生……完了?”

“完了,恩,是啊。”

我一听赵一二这么说,心里踏实,也转过身。

“你不是那酒来做法事的?”王八在抠自己的脑袋。

“我跟你说过,拿酒做法事的吗?”赵一二说道:“我今天把事情有了个交代,想喝点酒。”

我扑哧的笑出来。

王八尴尬的很,讪笑着说:“那是那是……”

赵一二不客气,拿过酒盒子,打开铁皮包装,把酒瓶抽出来,打开就喝。

我把赵一二看着,心里想着,王八还真舍得,妈的对老子怎么就那么吝啬。

赵一二喝了一口,放下酒瓶,对着我说道:“你也喜欢喝酒?”

“何止喜欢……”我答道:“简直是……是……”我想不出来合适的词。

赵一二很开心,把酒瓶子递给我,“那好,很久没得活人陪我喝酒了。”

说的我心里一噔。但还是把酒灌了一口,妈的珍品2号就是好喝。

赵一二问王八:“你也来点……”

王八在推辞,“我……我不行,我只喝啤酒的。”

“啤酒也算酒!”我和赵一二同时大笑,讥讽王八。

赵一二很开心,把我肩膀拍了一下,王八见了,嫉妒的脸都白了。

赵一二又喝了一口,“来,今天我们好好喝。”

“可惜少了,一瓶酒两个人那里够。”我很喜欢赵一二,真的,即便以前的事情都不算数。就看在赵一二对酒的态度,我就觉得他和好相处,性格相投。

“你怎么只买一瓶。”赵一二责怪王八。一点都不客气,好像王八天生就该给他买酒似的。

王八低声说:“那我现在再去买……”

赵一二不置可否。

我连忙说:“光喝个寡酒,有什么意思,我们到馆子里,边吃饭边喝,多舒服。”

难得把王八宰一顿,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是小辈,我哪里能占你们的便宜……”赵一二的口气在推辞,但眼睛把王八盯着,王八被看的不好意思。

三人找了个小酒馆,进去了。

王八非要去大酒店去吃饭。我和赵一二却酒瘾上来,不愿意走了。随便在沿江大道旁找了一爿小门面,进去就坐。

看来赵一二对排场没有什么讲究。有吃的就行。

“猪脑壳肉,凉拌猪脑壳肉。”我坐下就大喊。

“好不容易请赵先生吃顿饭,”王八责怪我,“怎么吃这种东西?还每次都点。”

“两盘,来两盘”赵一二对着我笑:“你蛮会吃嘛。”

“猪脑壳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对着王八摇头晃脑,“你那里知道。”

“就是就是,特别是猪鼻拱那里的肉。”赵一二也这么认为。简直说到我心尖子上了。

“来……三盘”王八也对老板说道。

等着老板上菜,王八站了起来:“赵先生,我叫王鲲鹏。”

我已经和赵一二喝了半斤的寡酒,舌头也大了,连忙也自我介绍:“徐云风。”

“嗯嗯”赵一二点头说道:“我听说过你们……你们把罗掰掰儿(跛子)搞赢了,我听说了。”

王八得意又兴奋,“你儿也知道这个事情……”

赵一二把我的手抓起来看了看,“果然是断手,怪不得罗掰掰骨头都被你捏糊了。”

我把自己的手掌举在自己面前看着,我从小都听大人说我是断手,但是也只是说断手打人很疼。能把人的骨头捏糊,还是第一次听闻。我想起来了,在溶洞里和罗师父打架,罗师父被我抓住,胳膊就开始燃烧,还苦苦哀求我。

我猛地把手掌往王八面前一推,王八被我的恶作剧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一缩。

“呵呵,你还以为对常人也能来这套啊,那你不翻了天。”赵一二喝光了酒瓶里最后点酒。

“再来一瓶,我平时可喝不起这么好的酒。”我喝多了点,说话不顾及太多。

第二瓶就喝得慢多了,酒鬼不见得有酒量。赵一二酒量其实和我一样,也不咋滴。

天色越来越晚。沿江大道的行人就少了。

这个简陋的小馆子,灯泡被油烟熏得黑漆漆的,没多少光。餐馆里,光线就黯淡下来。

王八酒量更水,一瓶啤酒还没喝完,脸就通红,脸上映出的红光,比灯泡还显眼。

王八说话了,“赵先生,你今天最后跟邱阿姨说的8303239是什么意思啊?”

“邱升在银行保险柜的密码,我答应他媳妇,从邱升那里问出来。”

“你为什么要帮她问啊?”

“因为她答应把石础不交给金老二。”

……

我被赵一二的话弄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正想问。

一个老头子不晓得从那里钻出来,站在我们旁边,那老头子对赵一二说:“赵师傅,在喝酒啊。”

赵一二说,“哟呵,吴幺爹,又有差事啊,你忙你的,我就不耽误你了。下次再喝。”

这么巧,赵一二的人缘还真好,这么偏僻的小馆子都能遇到熟人。

我正想问问这老头子是干什么的,可是一扭头,那老头已经走出餐馆很远,身影很快就隐到夜色中,没想到,这么大年纪,脚步还蛮利索。

王八没我这么好奇,继续问:“邱升已经走胎了,你怎么问的出来。”

赵一二,吃了口菜,嘴里诺诺的说:“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混个屁。”

我也问道:“听说走胎只走一次,人就死了。邱升怎么走几次胎。”

赵一二嘻嘻笑着说:“我能把他拉出来,重新走,直到他走到人胎,可以跟我说话为止,老子跟着他走好远,走狗胎都走到潜江,羊胎又走到奉节,累死我了。还好最后人胎走在地区医院(即中心医院),不然我都来不及把你从窗子外面拉回来。”

我心里后怕,确实,幸亏邱升最后走的是中心医院,中心医院在胜利一路,中医院在胜利三路,离得很近。若是邱升出人胎在别的城市,就算是在附属医院,赵一二都来不及救我。

我背心一阵发凉,心里后怕的厉害,身上就冷的发抖。

又一个年轻汉子站在我身边,对着赵一二说道:“赵师傅,我路过,刚好看见你了,跟你打个招呼啊”

赵一二连忙招手说道:“王母狗子,你不陪媳妇睡觉,跑这么远哦……”

“没得法,没得法……”那汉子笑着说,“你儿慢点喝,我要快点走,本来就晚了。今年的年成不好哦,怎么要收这么多人,我这些天,都胯子都要跑断了。”

我正想给那个叫王母狗子的汉子倒酒,低头找杯子,抬头却不见了那汉子的踪影。

王八好像没看见那个汉子,对赵一二说道:“你儿问出来的密码,蛮重要哦。是不是要告诉检察院。”

“我只答应告诉邱升的媳妇,别的事情跟我有屁的关系。”赵一二神色甚是不屑。

王八说:“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我明天就去举报。我不怕别人报复。”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赵一二不是很上心。

“他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我在一旁附和,“恨不得当国家主席,什么事都喜欢掺和,还喜欢瞎打抱不平,好像这世上就他最正直。”

“那是公道。”赵一二忽然变得很严肃,“小徐,这点你错了。这世上总要有人主持公道。”

“你儿也觉得我是对的!”王八欣喜不已,这是赵一二第一次对他抱赞同的态度。

“我也年轻过。”赵一二眼睛又眯起来,神情飘渺,“但这个世界,太……”

赵一二陷入沉思。

赵一二看来再回忆什么往事,我不愿意喝酒的时候气氛变得期期艾艾的,连忙举杯,“老赵,喝。”

“对!喝酒。”赵一二摆摆头,“喝酒最实在。”

我一仰头,准备干一口,可是身上无端的又是一阵发凉。酒卡在喉咙,差点喷出来。

一个老婆婆站在王八身边,站的很近,好像已经贴着王八了。可王八竟然没感觉到有人在挤他。

“秦大妈,远安离这里这么远,还要你跑啊。”赵一二说道。

老婆婆说:“是撒,赵师傅,你跟他们说哈子,我跑了半辈子了,没几天活头了,懒得跑了,干脆把我叫过去算了撒,我真的跑嫌皮(宜昌方言:厌倦)了。”

“你儿莫列么(这么)说,你还要活十几年呢,我去说说看。”

老婆婆听赵一二这么,开心的很:“那你有空到旧县来了,我叫我孙媳妇给你烘(宜昌方言:煮)大肠吃啊。谢谢你儿哒。”

“你孙媳妇烘的大肠,那好,我怎么都要来吃,你准备好啊,我过些天就来。”

“好哦,好哦,我苞谷酒还给你留着呢,老汉天天喊着要喝,我骂了他好多回哒。”

这次我看清楚了,老婆婆说完话,就消失在空气里。

餐馆里黑洞洞的,我吓住了,我说赵一二人缘那这么好。这么偏僻的小馆子都有人来跟他打招呼。原来这些人都是鬼。

念头刚落,一个浑身湿淋淋的老头子上来了,对赵一二喊着:“赵师傅,好冷好冷,老子在大河(即长江)里泡了好几个晚上了,给点酒喝,热乎一下。”

赵一二微微笑着,把自己杯中的酒往地上倒。那酒水根本就没落到地下,地下就没有任何酒水的痕迹。

“谢谢你儿哒,我去捞去哒,现在当大人的都怎么啦,狗日的都不管自己的小孩,今天一天大河都收了四个儿们。妈的现在在河边下哭得死去活来有什么用,打麻将的时候,就想不到儿子跑到大河里洗澡(宜昌方言:游泳)克(宜昌方言:去)哒。”

那水鬼一闪,又不见了。

我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赵一二。王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些人不是鬼。”赵一二神情淡然的说道:“你怕个什么?”

王八听到了,连忙说:“鬼,那里有鬼,在那里……”

“那他们是什么……”我问道。

“他们是走阴司的,专门收魂的。白天都是普通人,有差事了,晚上就出来走阴司收魂。”

“哦——”我心里安定,不再害怕。

“赵先生,你认识鬼差?”

赵一二呵呵的笑着说:“四川湖北走阴的人差,那个不认识我老赵。”

原来是这样,赵一二竟然大有来头,怪不得王八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呆了,还这么鞍前马后的巴结他。王八从来没有跟人学过本事,估计他想跟着赵一二混。

王八生怕赵一二没吃好,不停的点菜。可赵一二能吃多少,菜都被我吃了。

酒喝到深夜,王八极力安排赵一二去国酒开房间。可是赵一二笑着拒绝,他说他有地方睡觉。跟我们道别。

王八问道:“邱阿姨怎么办,她的事情,怎么收拾。总不能看着邹发宜逍遥法外吧。”

“你还真多事。”赵一二说道:“邹发宜做了这么多歹事,不会有好结果。石础现在在我手上,他老板那里会轻易放过他。”

赵一二想了想,“那好吧,明天我们再去医院看看情况。”赵一二说完,就向江边走去。不知道他要睡觉的位置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在水里不成。

和王八回他的寓所的路上,王八兴奋的要命。不停的说着:“赵一二先生,我这辈子竟然看到赵先生了。”

我看不惯王八发痴的样子:“我看他也就是个手段高超点的神棍,犯得着你这么念叨吗。”

“他救了你的命列?”王八替赵一二不值:“你还这么说他。”

“我跟你说,赵一二绝对不在乎我这么说他。”我对王八说道:“你要是想跟他学手艺,就别老是什么事情都正正经经的,赵一二是个很随意的人,不喜欢繁文缛节。”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啊,我觉得他和我差不多的想法。”

“原来你也想跟他学手艺啊,那我们明天一起去跟他说去。”王八很期待的说道。

“你去吧,我没兴趣。”我说道:“当初草帽人让我选,我就没选这条路。”

第二天再去中医院,邱阿姨已经不在,病房换了病人,是一个退休的老干部。里面还有他的家人。我和王八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以为我们是来看望的。老者的脸上就很欣喜,他的家人连忙招呼我们坐。

我和王八连忙道歉,“走错房间了,对不起。”

那老者的脸上就很沮丧,失望之极。

我和王八正在想,赵一二是不是在乎(宜昌方言:骗)我们。

一个年轻医生就来了,对我们说,“刘院长在办公室等你们。”我和王八来了多次,那个医生应该是认得我们。

我和王八又走向刘院长的办公室。没敲门就进去了。

刚好就看见刘院长在骂人:“你不去看,你看一看会死吗!每次你都推三阻四,你拽什么拽……你很伟大吗?又不要你承担什么,就是去看看……”

刘院长骂的兴起,唾沫横飞。手指着前面,“快四十岁的人了,一点担当都没有,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哒……”

我和王八一看,惊奇不已,原来刘院长骂的人,蜷缩在沙发上,精神萎靡,一言不发,正是赵一二。

刘院长见我和王八进来,连忙把下面的话咽进喉咙,手在桌子上拿了茶喝一口,掩饰一下。赵一二被骂的秧了(宜昌方言:神情低落),对刘院长低声下气的说道:“我只是说懒得去,又没说真的不去了。”

“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你莫说了,我去。”

赵一二看见我和王八,对王八说:“你昨天说的那个密码的事情,你就别去乱搞了,虽然你是律师,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当然能做的。”

刘院长说:“小王,你就别想这些事情,我们的一个同学,现在在政府部门上班,我已经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他了。”

我心里正在疑惑,他们学医的同学,怎么还有在政府工作的。就听见赵一二大声说道:“是不是傅刚!你怎么还相信他!”还没说完,赵一二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跟老子有屁的关系,我操这个心干什么……”

赵一二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歪着头靠着沙发休息,嘴里却在嘟嘟囔囔,看口型是在偷偷的骂人。

刘院长没理会赵一二无来由的插嘴,对王八说道:“邱升的爱人,已经转到优抚医院。小伙子,你们心底还算不坏,这件事就结了,你们回去安心上班吧,别再管些不该你们操心的事情了。”

刘院长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和王八再不知趣,也知道要走了。

王八不愿意走,他想问赵一二,以后怎么找他。

谁知道赵一二会不会搭理王八。

我拉开门,就要走了。没想到赵一二说:“你们两个也跟我去老刘家吃饭吧。”

我说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和刘院长又不熟……哎,你踩我干嘛!”我掀了王八一下。

刘院长当然是不愿意我们两个人去他家,但出于礼貌,也不好当面拒绝。把我们看着,好让我们不好意思,自觉的推辞。

赵一二说道:“昨天我吃了他们一顿划得来(宜昌方言:占便宜),今天老刘你就帮我把人情还了吧,谁叫我穷,请不起他们下馆子。”

刘院长如果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等到刘院长下班,我们往刘院长家里走去,刘院长的家离医院很近,就在北山坡。走在路上,我偷偷的问赵一二:“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也是穷鬼一个啊?”

“我骗老刘的,我有的是钱。”赵一二神秘的说:“我身上有好几百块呢,我就是不想去他家,你们跟我一起去,有外人,他们就……”

赵一二不说了,我觉得他这点和王八挺像,就是喜欢说半截子话,把自己搞的神神叨叨的。别说刘院长应该和他交情不错,就算是深仇大恨,也没本事奈何他啊。

到了刘院长的家,刘院长住二楼,楼下成片的麻将馆。

刘院长家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在写作业。看见来人,连忙把作业本和书包搬到卧室。

刘院长走到凉台上,对着楼下大声喊道:“你还在打啊,快去买菜,老赵来了。”

楼下露天麻将馆里一张桌子上的一个妇女就回答喊着:“等我这把打完……”

赵一二和刘院长和我们坐在客厅里,四个人都无话。把茶杯抱着,大眼瞪小眼。

四个人呆坐了十几分钟,刘院长对卧室喊:“策策,出来,让赵叔叔看看你。”

那个小丫头就走出来了,刘院长催促她:“喊人撒。”

小丫头对着赵一二喊:“赵叔叔。”

赵一二把小丫头看着,慢慢摸了摸她的头,嘴角撇了撇,说道“好乖,比上次还乖。”

“她乖!”刘院长面部表情极其夸张:“我昨天才被她老师请到学校了,你不晓得她有好恶罩(宜昌方言:凶狠),追着一个男生儿赶,要打人,别个跑到男厕所里面了,她还不甘休,往里面砸砖头。把里面的一个老师差点砸到……”

“肯定是别个欺负她了……难道还让人欺负不成。”赵一二激动的很,“谁说只有男孩能调皮的。”

“你倒是当回父亲看看,小孩子有这么教的吗?”刘院长情绪突然也激动。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赵一二说道:“我当年就是走了这条路,才不结婚的,你当初答应我什么来着?”

“是的,是的,一句不结婚,就什么都省心了,你逍遥哦……你自在哦……”刘院长一点都不示弱。

……

……

……

两个大男人跟妇女一样,你来我往,竟然吵起嘴来。看样子他们从来就是这么过来的,也许从认识就这样了。不然吵了这么多架,放在一般人,早就不来往了。

我和王八看着他们吵架,尴尬的很,王八连忙把这个叫策策的小丫头一拉,“走我们看你写作业去。”

我也跟着进去。

王八说:“让叔叔看看,你写的什么作业。有没有不懂的,我来辅导你。”

策策把作业本给我们看:“好多作业哦,我哪里写的完,今晚又要加班到半夜了。嗨,这是什么世道哦……做小孩真命苦。”小女孩的口气跟大人似的。我呵呵的笑。

王八说道:“现在学校也是的,怎么布置这么多作业……”

“不如这样,”策策说道:“两个哥哥帮我写作业吧,你们一看就是好人,是不是我老爸医院新分来的医生。”

王八连忙说道:“我可不能帮你写作业,你那里不会写,辅导你还差不多。”

“哼哼,到我家里来的新医生,每个都得帮我写作业,”小丫头脸翻得好快:“不然我老爸找你们麻烦……”

“你吓唬我啊”我对着策策说:“我现在就去问问你爸爸,看能不能帮你写作业。”

“我错啦,我错啦。你不用给他说了,你就帮我写一点嘛,你看我好造业哦,我是小孩子呢,怎么能这么对我。”

“老子自己读书都没写过作业,怎么可能帮你写。”我走到窗子旁边,打开窗子,掏出烟盒,准备抽烟。

“那我把我老爸的好烟给你拿几包,你帮我写不写。是中华的呢。”这小丫头太聪明了,看我抽的两块五一包的“游三峡”,就马上跟我谈条件。

“那合适吗,你老爸,会不会打你?”

“不会不会”策策连忙摆手:“他反正不抽烟,我拿了好多出去换东西,他都不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又不是他买的。”

“好,数学写完一包,语文写完再一包。”我动心了。

“好啊好啊”策策开心的很。

“疯子,你怎么能这样。”王八看不过去了:“帮她写作业就不对,还怂恿她偷他爸爸的烟……”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样,”策策指着王八说:“不帮我就算了,还不让这个帅哥哥做好事啊,怪不得你长的这么丑,脸上都是痘痘……”

王八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我坐下来拿起笔,“少废话,快去拿烟,你老头正在和姓赵的吵架,顾不上你。”

策策说:“你急什么,货到付款,童叟无欺。”拿着一个GB玩起来。

“你还玩的是三国志啊!”王八惊讶的对策策说。

策策把王八轻蔑的看着,“别捣乱,一边凉快去。”小丫头还挺记仇。

我帮策策写作业,刚做第一题,就后悔了。妈的我不会做。转身把王八看着。

王八冷笑:“小学五年级的课程哦。”

我咬起牙关,硬着头皮继续做,花了二三十分钟,把那几道题目写完了。

赵一二和刘院长还在客厅争吵,但是声音不大,其实也算不上吵架,只能算斗嘴。跟两个更年期的女人一般,那些他们从前读书时的生活琐事大做文章。就是什么不洗澡哦,拿别人的饭票打饭哦……鸡毛蒜皮。

我把策策招呼道跟前,说写完了,要策策给我拿烟。我不敢答应给他写语文作业了,谁知道会是什么深奥晦涩的题目。王八在一旁看着冷笑。

策策走近了一看,连忙说:“不算不算,你写的答案都是错的。你乱写的,不算。”

“你怎么知道是错的,你自己会写,要我帮你干嘛?”

“我知道你瞎写了敷衍我的,我不干!”策策说:“我不写不等于我不会写。你见过那个足球教练下场踢足球的。”

“你还会看足球啊!”王八惊讶不已。

“老子不管,你去给老子拿烟,”我在耍赖了,“你又没说写对了才给烟。”

我把策策的辫子揪起,做出恶狠狠的模样。

“你比他还丑,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丑八怪,丑八怪……”

“你们在吵什么啊?”赵一二听见策策在喊,在外面问。

“你别扯开话题,你倒是说说,一年级那次补考,到底是你还是陈云帮我替考的……”刘院长还不肯干休。

客厅的门开了。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走进来。应该是刘院长的妻子。

“你们能不能消停一次,老赵,你一搞就是几年看不见人,来了就和他吵架。”刘院长爱人又把刘院长指着,“他不来吧,你又天天念,来了吧,就缠着他吵架。你们两个真是狗脸不生毛(宜昌方言: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反正大人都把这个俗语用在这个场合)!”

策策一听见她妈妈的声音,立马就老实了。乖乖的不说话。安静下来。

刘院长还在说:“他一进门就说,我教育策策有问题,他倒是省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喂喂,我是说策策不能在学校受欺负……”

刘院长爱人大喊:“吃饭——吃饭,受不了你们。”

“陈策,你个小害人精,也给我出来!”刘院长爱人指着策策:“吃了饭再收拾你,你倒是越来越能干,拿转头砸人。你作业写完没有,没写完,我打不死你!”

刘院长说道:“不能这么吼她撒,他还是小孩子,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干什么!”

“都用砖头砸人了,还不给她个教训啊,她是个姑娘儿呢。”说这句话的,竟然是赵一二。他还真是跟刘院长卯上劲了。只要是刘院长赞成的,他都反对,完全没有立场。

“吃饭吃饭。”刘院长爱人不耐烦的说道。走到餐厅,把手上的打包小包往餐桌上一放。

刘院长的爱人真懒,来客人了,都不自己下厨。

“妈妈又买好吃的拉,妈妈最好了。”策策的嘴巴太甜了。可惜对她母亲没得用。

“别跟我赶好的说,等会再收拾你。”

我还惦记着中华的烟,对策策说道:“你要是不给我烟,我待会把帮你写作业的事情,告诉你妈妈。”

王八把我一推,“滚!”然后对策策说道:“你爸爸不是姓刘吗,怎么你姓陈?”

“我跟我妈妈姓不行吗?”

“她叫刘陈策,”刘院长走过来,“小丫头,又在骗人。来吃饭。”

刘院长在策策的耳边说:“吃了饭就去学琴,放乖点,你妈就不会找你麻烦啦……”

刘院长的爱人看见我和王八了,对刘院长说道:“多来了两个人,也不说一声,你们先去吃,我再去炒两个菜。”

刘院长招呼我和王八坐了。把他爱人买的大包小包的菜一一放到盘子里。

我一看,竟然有猪脑壳肉。

“呵呵,刘阿姨也知道赵师傅喜欢吃猪脑壳肉啊?”

“哼哼。”刘院长爱人在厨房里听见了,“他见了猪脑壳肉就是命,当年在北京,吃不到猪脑壳肉,还发脾气要退学。”

“我们三个以前是同学。”刘院长冷冷说道。

“你们别叫我刘阿姨,听着别扭。我姓陈。”陈阿姨在厨房里说。

刘院长拿了瓶五粮液出来,我眼睛都放光了,我从来没喝过五粮液。

可赵一二却没有昨天喝酒的心情,只到了半杯。王八和刘院长都不喝酒。

过一会,陈阿姨把菜也炒好,还没端出来,我就闻到是炒回锅肉的香味。赵一二食指在桌上叮叮的敲。

四大一小,吃饭都很安静。陈阿姨吃了一会,就说不吃了。要去楼下打牌。

吃了饭,我对把策策拉到一旁,“小姑娘家家,不能说话不算数。你妈妈这么凶,你不怕我告发你找人写作业……”

“谁说我妈妈凶,我妈妈一点都不凶。”策策还是蛮维护她妈妈的。

“你妈妈还不凶啊,我都怕他。”

“不信你们看……”策策颠颠的跑到他父母的卧室,拿了个相册出来,给我看,里面有很多他父母读书时照的照片,每张都是三个人以上,最多都是赵一二和他父母的合影,竟然没有刘院长夫妇的单独合影。看来他们三个人,当初的关系非常好。照片里赵一二身材颀长,相貌英俊,满面的英气,不是如今的不修边幅模样。刘院长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陈阿姨也不是现在身材臃肿的样子,而是挺苗条俊俏的一个女孩,挂着笑容,和策策一个模子。

“小徐,你过来。”赵一二在那边叫我。

我走过去,和他们一起坐着。我和王八一个沙发,赵一二和刘院长一个沙发。

“我们要谈谈这个石础的事情。”赵一二说:“我也卖关子,这个石础,小徐,要着落在你身上解决。”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静谧下来。策策在里间弹起钢琴,叮叮咚咚的更觉得让人安静。

我们都把沙发前面茶几上的石础看着。

“老赵,你能肯定就是韦昌辉那个石础?”

“能,你不信,看这石头上雕的玄武。”

韦昌辉是北王,石础上雕玄武很正常。我也知道。

“这玩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它没兴趣。”我问。

王八却很热心,连忙问赵一二,“这石础是韦昌辉自己弄出来的吗?”

当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韦昌辉杀戮同门无数。不是个好人,他弄出来的石础,也绝对不是好东西。

赵一二对我说道:“你把石础的暗纹摸摸看。”

我以前拿过石础,虽然对这东西很反感。但现在赵一二在旁边,我不是很怕。说实话,我内心里,也是有点好奇。

手颤巍巍的去摸石础上的暗纹。粗糙的石头纹路,凹凸不平,一一划过我的指尖。我能感觉到无数的附灵在里面尖叫,哭喊,彷佛无数只手从石础里伸出来,勉力想抓住我的手指,我的手一阵刺寒。

我蓦地把手手回来。

把赵一二和刘院长看着,心悸的说道:“他们很挤。他们说很挤。”

王八说道:“你以前不是说他们对你喊‘垮了、垮了’”。

赵一二说道:“这东西肯定是有人从韦昌辉当年的宅邸地下刨出来的,这个石础支撑宅邸地基的风水,被刨出来,石础里的附灵当然要说垮了。”

“然后卖水货设备的公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这石础,知道是好玩意,就想送给这笔业务的联系人——厅长的儿子。”刘院长接着说道:“金仲知道有这个东西……就向那个厅长的儿子索要……厅长儿子答应把石础交给金仲……条件就是金仲要帮他解决后患……可是那个业务员听了邹厂长的提醒……不敢给金仲……又不敢拿回去……就给了邱升……”

“那个业务员也没安好心,他肯定也被石础里的东西缠怕了。”赵一二分析。

看来这石础实在太凶,和它有过关联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么邪性的东西,你们要交给我收拾。”我吃惊不小,把自己指着:“你们太抬举我了。”

“你难道不愿意?”赵一二看样子比我还惊讶,“你知不知道天下会治石础的人,不是想当就当的,有人搞了一辈子都不会。”

“我不管别人想不想学,我反正不会去学。”

“你对这个不感兴趣?”赵一二问道,仿佛要笑出来了,“你不想当术士,为什么巴巴地去学水分?你们两个还掺和这些古怪事情。”

“我有什么办法!”我喊道:“从来都是这些烂事找上我,我什么时候去掺和过。”

“你要想好,我这辈子只会收一个徒弟,错过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向赵一二拱拱手:“谢谢你儿看得起,和你儿喝酒,我蛮乐意,但要我当你徒弟,不可能,我从小胆小,怕鬼。肯定学不会你的手艺。”

赵一二把我愣愣地看着:“你从小都不顺,小时候身体差,长大了被人当二球,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吗,你是个大专生,可是你连个工作都混不上,你想过为什么吗?”

我茫然的向赵一二摇摇头,“我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你和我一样,只能吃这碗饭。”赵一二手在石础上挥了挥,一股白气腾起,鬼魂在晃动。

赵一二手指点了点,那些附灵回到石础中。

“我最后问你一句,走那条路,你自己选择。”

“我选过一次了,”我迟疑一下,“我还是不走那条路。”

赵一二把我盯着,看了半天,拿出烟来,给我递了一棵,然后用手指上冒出的火给我点上。

“这本事,你不想学吗?”

“我可不想当魔术师”我忍俊不禁,赵一二完全在骗小孩的做法,这种把戏也用上。

刘院长在旁边插嘴:“老赵,你就死了心吧,社会在发展,你们这一套迟早会被淘汰的。”

赵一二泄了气,好像很难接受我不跟他学手艺。过了一会才又对我说道:

“你不愿意学诡术,为什么要自己去学水分?”

“我当初学水分是因为,内经上有些东西算不懂,才去看的。”

“你为什么要去学内经?你想替人治病是不是,很古怪的病是不是?”赵一二突然激动起来:“你就是为了想给一个你看起来很可怜的人,给他治病,才去学的内经和水分,是不是?”

我把赵一二看着,一言不发。

“我他妈的早就该想到了,你看得见那些脏东西,应该就是你遇到了那个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王八对赵一二说着。

“那个人是不是终年不能见阳光,不能听见猫狗叫声,不能闻到任何烟味,特别是柴火和油烟味,为了活下去,那人终年都要戴斗笠穿蓑衣。身上绑的跟粽子一样……”

赵一二怎么会知道这些,我的头脑发晕。王八在旁边喊道:“赵师傅,不能再说了……他……”

赵一二把我的头拍了一下,“你不该认识那个草帽人的。你看草帽人可怜,你想治好她,你倒是好心肠。”

赵一二说完就走出房间。跟刘院长招呼都不打一个。

刘院长对我说:“小徐,小徐,小徐……”

我身上好冷,头开始炸炸的疼:

草帽人对我说:“你决定了,就算是一辈子一事无成,当一辈子的穷人,也不愿意走这条路。”

“我决定了。”

草帽人苦笑:“也好也好。”

我身上好冷。

草帽人说:“你既然不走这条路,当初就不该来问我。”

我好冷。冷得瑟瑟发抖。

草帽人说:“我走了,知道走的意思吗?”

我说:“不知道。”

草帽人扯掉脸上的口罩,露出煞白的脸庞,整张脸布满血丝,透明的皮肤下面颅骨隐约可见,“可我也走不远?”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草帽人在哭,“你放弃了这条路,我也没指望治好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会选吗?”

……

策策在卧室门口大哭起来。

王八连忙把我抱住,狠狠的压住我。

我身上好冷。

策策的哭声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把脖子伸长,头颅饶过王八的胳膊,向策策看过去。

策策“呀”的尖叫,把我指着。

刘院长拿了床毛毯过来,帮助王八把我包起来。

我朝策策微笑,把信子吐出来,信子在空气里快速的抖动,搜索空气里的各种细微的信息,信子能够清晰的察觉到策策身上害怕的气味。我开心的很,哈哈的笑起来,可是嘴角刚张开,嘴巴就裂开了口子。我的皮肤太脆。好疼。

王八对刘院长喊道,“叫策策回房去,别让她看见!”

策策在拼命的哭:“怪物……怪物。”

我还想去看看策策这个丫头,吓一吓她。我想趴在地上,再向策策爬过去。

策策在大哭,“爸爸,我怕,我怕妖怪!”

看着策策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心里高兴极了。我用手把嘴巴两边的嘴皮捏住,免得笑的太开心,又炸裂开。

“嘎……嘎嘎……嘎嘎……”我只能用喉咙憋着嗓门笑。

王八狠狠揍了我一拳。

……

等我再清醒,我正躺在刘院长客厅的沙发上,模模糊糊的听到刘院长说:“他自己从来不知道……你瞒了他这么多年……你的确是个够义气的人……好兄弟就是这样……要替对方背负……不管兄弟知不知道,领不领情……不管多少年……”

王八也低声说着:“去年开始,他越来越明显了。”

“他又这么犟,不肯跟着老赵。”

“再想办法吧……赵师傅非得要他接手螟蛉吗?”

我头脑还在混乱中,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勉强撑起身体,看见刘院长和王八表情沉重。

刘院长见我醒了,问道:“你不冷啦?”

我茫然的点点头。把身上的毛毯掀开。

“那我们告辞了。”王八对刘院长说道:“吓着策策了。”

刘院长把石础交给王八。

王八接的很迟疑。

“你要是还想见到老赵,就拿着,你只要不想去用它,应该没什么事情。”刘院长给王八解释。

和王八走到夷陵路上,王八说道:“疯子,当年你真不该跟那个草帽人打交道的。”

我说道:“我也没治好她,蛮对不起她的。”

“你以为看懂了内经就能治病吗,苕……”

“我当年真的以为可以帮到她。可是她死了,我很内疚。”

“你真的以为她死了……”王八欲言又止。

“她家人都说她死了,还能有错吗。”我追问:“她难道没死?,谁会诅咒自己的家人死掉。”

“恩,你说死了就死了吧……”王八敷衍我。

过一会王八又说道:“疯子,你不觉得这一两年,你遇见的邪事情,越来越多了吗?你以前不想现在这么频繁撞邪。”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回答道:“那次不是你惹到这些东西,连累上我的。”

王八苦笑道:“这倒是我的原因了。”

“难道还是我的不成!”我吼道。

王八不理我,把石础抱着,“我现在好想看看这石头里的东西有多厉害。”

“老子踢死你!”我狠狠的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