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顾俊离开林镜的家,走在安福村的这一条村巷残旧的巷道上,踩得盖得不平的下水道水泥盖板发出咔哒声响。
他对整个安福村的村民健康状况都有过资料上的了解,这些调查统计是东州调查部早在之前就做过的,而得到林镜这条线索后,调查部又对这些资料做了重新的整理,尤其是村中的“负选择”情况。
只是这一条小巷子,就有不少令人注意的情况。
巷里有两个唐氏儿,一个七十多岁了,一个三十多岁;有两个因出生过程缺氧导致的脑瘫儿,一个十几岁,一个还七岁;有三个小儿麻痹后遗症,一个坐轮椅的六十多岁老头,一个拖着腿走路的四十多岁男人,还有个十岁不到的小孩。
离林镜家往南面不远的另一户人家,五个女儿,十几岁的小女儿还是婴儿时因为家中失火而半身大面积烧伤,没得到好的救治,从脑袋到畸手都有一半不成人形,是巷子里的另一个“怪物”;离林镜家往东面一些,又一户人家,大儿子四十岁出头,年轻时是司机,因为一次路遇车祸看到惨烈的尸体,创伤后应激障碍,逐渐恶化为精神分裂……
这些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虽然数量不少,但这条巷有近百户人家,所以数量并没有多到异常范围。
不管在哪个地方,都存在着这部分人,这还没算上那些因后天事故而致的残疾人。
这时候,顾俊走到了巷尾才新建几年的一个小篮球场旁边,有几个老人昏昏欲睡的坐在场边长椅上歇息。
而在水泥地篮球场上,有一个年轻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围绕球场不断地转圈,嘴上似乎喃喃有词。
顾俊驻步望着,这个年轻人叫陈行,二十七岁,也是巷子里的“名人”,一个精神分裂患者。
陈行的父亲是个生意人,在陈行小时候的那年代是村里的富人,但好景不长,陈行父亲沾上赌博,把身家都输光了,欠债累累,就抛下老婆和两个孩子跑路了,陈行还有个妹妹,已经嫁人育儿。
到二十岁之前,陈行都还正常,读书不成,不务正业,据已证实的一些调查表明,陈行又染上网络赌博,妄想着一夜暴富,却只是把自己不多的钱财全部输光,因而渐渐精神失常。
陈行不总是一个安静的疯子,曾经因为与邻居争吵,拿菜刀砍过人,所幸没有造成伤亡。
也是因此,陈行第一次被强制关进精神病院,后来出院了,又因为攻击性发作,进进出出了总共三次。
现在陈行长期服用着奥氮平——一种治疗精神分裂症的神经安定药物。
陈行每天的生活,就是像眼前这样,早上,在篮球场骑车转圈,回家吃过午餐,下午又在篮球场骑车转圈,直到傍晚回家,然后第二天又是如此。村民们对此都已经习惯了,也没人敢去惹他,毕竟陈行拿刀砍过人。
按照年龄,陈行只比林镜大几岁,据林镜父母回忆说,以前林镜有时候也会到陈行家去玩,但两人没什么交情,是陈行家里有游戏机,当时很多小孩都会去那里看人家打游戏,林镜是其中之一。
负选择生命会、异婴病、凶杀案、异手症、林镜……陈行与这些有没有什么关系,知不知道一些什么。
顾俊没有头绪,只是这样看着这个疯人不断地转圈、转圈,他想知道对方在喃念着的话语是什么。
他让跟着的曹亦聪等人先停步,自己慢慢地走了上去。
陈行骑的自行车是一辆黄色的共享单车,如今那波共享热潮早已成为过去,这种被盗的单车也没人过问。陈行穿的一身绿色旧校服,头发剪成了平头,微微发胖的脸庞看着十分平静,却又似有点怪异。
“你好。”顾俊走到篮球场边,当陈行转圈而过的时候,向其呼唤了一声,“陈先生,你好。”
但陈行像没有听到,踩动自行车过去了,望着前方的眼睛动都没动,嘴上的喃语微不可听。
现在再讲什么礼貌也没用了吧,顾俊大声地喝道:“陈行!”
然而,陈行依然毫无反应,只是继续不知疲惫地转圈,沉浸在不知道怎样的一个精神世界当中。
直至他骑着的自行车被一把拉停下来,陈行的双脚撑住地面,一双混浊的眼睛这才转动,落在顾俊的脸庞上。因为陈行本就是矮个子,又是在单车上,是抬着头看向顾俊的。
那面无表情的面容,忽然露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我知道你……”陈行说道,话声不大,但能让人听到,“你是那个……那个……那个……”
顾俊默默地等着陈行要说完这句话,但对方最后只是又笑了笑,这句话就此结束,陈行又喃念起不知什么来。
如果对方涉及异常力量,顾俊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感知力,应该是能有一点点异感的,可是现在一切如常,就像刚才在林镜家客厅面对着林国伟和陈生娣那样,陈行似乎也只是无关的普通人。
但在顾俊的意识深处,又有一种推断,这条巷子,不太简单。
“你认识林镜吗?”顾俊直接问道,留意着陈行的神情。
“我告诉你,你不要跟别人说,我找到了一个网站……”陈行声音很小,带着点兴奋,“每五分钟就开奖一次,我找到里面的规律了,一天能搞上百块,我哪需要去工作啊……赚的比你还多……”
顾俊一时间分不清楚陈行是真疯还是装傻,精神分裂是会有妄想、暴力等发病症状,却也可以时而正常。
“我听说是你杀了林镜。”顾俊又说起了诈人的话,“你把他骗到村子外面,杀了埋了,当时有人看到了。”
陈行的微笑更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知道了?你会死的,你知道了啊……你离死不远了,不是我砍死你,不是我……”他脚下又要踩动自行车,但车头仍被顾俊牢牢地按住。
“是林镜吗?”顾俊凝目问道。
“是你自己,你自己……掐死你自己……”
陈行一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