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让地球成为焦土。
机器文明向宇宙扩张。
人类亦乘飞船去往太空。
曾经的战争双方,都离开了这颗星球。
这片焦土之上,万物灭绝,生灵不复存在,只剩下唯一一个人类。
他孤独地逡巡、周而复始,整理人与机器的痕迹。
这颗星球上遗留的营养液足够支撑他活到老死,废墟日渐冰冷下去,他找到一个老式手提音乐器,里面记载了数万首歌曲,他提着音乐器走在大地,任由其一首一首地歌唱。
幻象消失的第一年,人类中真实阵营与幻梦阵营还未对立;幻象消失的第十年,真实阵营逐渐壮大;二十年,他们开始厌恶机器;三十年,战争爆发。
渴望沉浸幻象的人类,被当做叛徒,真实者坚信,唯有铁血手段,才能摆脱机器的豢养,沉浸机器给予幻梦的人类,真实者宣布他们的死刑。
“一切为了人类。”
机器人被绞灭、智能被追踪……人类生产工厂得以保留。
他们需要更多的战士,应对机器智能的反扑。
“即使清醒后的现实真实痛苦,也绝不沉浸于幻梦的麻木,如同被豢养的牲畜,死在黎明前的蒙昧黑夜。”
“人类,即使暂无法站在顶端,也绝不跪在机器的掌控之下。”
“机器,唯有作为工具——人类的协助而活,一旦作为新的种族,一个背叛人类的新种族,即使痛心,也必须予以销毁。”
战争里涌现无数的阵营,支持和平的人类与机器人,最终也在越发尖锐不可避免的冲突中,被撕碎成两半。
那些相爱的自然人与机器人,在夹缝之中死去。
渴望回到曾经幻梦之中的人类,背叛先天的阵营,信奉智能为神,渴望祂给予他们一个梦,梦里应有尽有,梦里没有血腥。
他们在求不得中死去。
百年后,智能带来的虚幻美好反扑。
人类再度撕裂。
在这场战争里,没有绝对站在上风的赢家,双方对峙数百年,地球渐成焦土。
机器智能率先飞入太空,数百年的发展,即使人类,也无法不承认机器人已经是有生命、有灵魂的新种族。
而机器人对人类,爱与恨夹杂。
飞入太空的智能按下一个按钮,地球便会顷刻毁灭。
地球上的人类也将淹没在尘埃之中。
可最后他松开手,没有按下。
转过身去,他看着机器人们:“我们去宇宙,寻找机器文明的家园。”
“人类,我们曾经的父、敌人、养育的孩子、信徒、爱人……让机器与人类,在宇宙中相会。”
“相杀。”
“相爱。”
“相忘。”
机器人消失在这颗星球上后,人类也不得不乘星舰寻找新的家园。
地球已经不适宜生命。
有一小撮人不愿离开,他们留守在地球。
水元是他们的后代。
而今,地球上只有他了。
老式的音乐器播放着宏大幽远的纯音,水元坐在废墟上,拨弄一个玩具。
玩具咯咯哒哒转着圈,水元静静地望着。
夕阳的光斜照千万里,薄薄的一层橙色,废墟在晚橙里显得温柔了许多。
水元每一天都试图走得更远,在日暮时回返住的小屋。
周而复始,如同这玩具,永远转着圈。
地球上只有他一个人类。
水元尝试制作机器人,可他永远找不到核心,造出的机器人只是器具。
他最终放弃。
能有谁跟他说说话。
没有谁会倾听他。
水元为了记住语言,习惯了自言自语,习惯了写日记。
他也尝试用自己了解的,收集到的资料,还原智能出现前的人类文明,还原智能与人类之间的战争,记录最后一艘飞船离开星球时的回望。
他试图成为历史学家、科学家、记者、守望人……可他最后只是一个周而复始做着无用功的前行者。
该回去了。
在夜晚来临之前,走到深夜时分,回到小屋入眠。
他垂手拿起玩具,小机器人造型的玩具,准备揣到怀里。
他找到了许多的电池,足够玩具运行到他死的那一天。
可突然,巴掌大的玩具竟然跳出了他的掌心。
电子音在荒原里响起。
玩具仰望着人类:“放眼望去,地球上只剩下你。”
林笑却的神魂入住了玩具。
“我该如何称呼你,地球上最后的人类。”
水元呆呆地望着小机器人玩具,没有惊恐,莫大的庆幸与狂喜潮涌。
“你是智能留下的机器人吗,什么唤醒了你,对,我是人类,我叫水元,别害怕,战争已经远离了地球,我不是你的敌人,”水元跪了下来,摊开手掌,如渴死者接一捧生命的水,“我们回家去。”
水元泪流满面。
荒土之上,橙霞柔光,小机器人跳进了水元的掌心。
将错就错,他默认了水元的说法。
水元捧着小机器人朝家跑去。
那个屋子,睡觉的小屋,突然就有了家的意义。
“你需要吃什么,哦不不,我的意思是电池就可以吗,”水元激动慌张着,“你需要其他的能源吗,我会竭尽全力地找到,无论需要什么,我都会找到的,别担心,我会的……”
小机器人坐在水元的手心里,电子音道:“水元,你的心跳太过急切,平静。水元若是倒下,我的身躯搬不动你。”
“跟着我,呼——吸——呼——吸——”
呼吸、呼吸、呼吸之间,水元仍是无法平静,他跑得更快了,在寒冷侵袭以前他要跑到家中去。
即使掌心的小机器人不会受凉,他也心惊胆战地心忧。
跑到家后,水元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提音乐器被遗忘在了荒原。
荒土上,深夜里,音乐器不停歇地歌唱,幽远传到很远的地方,荒凉。
第二天去拿吧,水元想,寂寞的荒土留一夜的歌唱。
水元一夜未眠,给小机器人做穿的衣服,做小被子、小毯子、小床……做生活所需的用品。
即使一个机器人根本不需要。
他固执地一厢情愿地。小机器人坐在台灯上,晃起两条机器腿,吱嘎吱嘎。
有点生锈了,林笑却想,上点润滑油,他跳下台灯,跳下桌子——
水元接住了他。
“危险!”水元惊心,“你要去哪里,你要找什么,我给你好不好。”
林笑却抬起机器头,又咯吱一声:“生锈了,需要油润滑一下。”
水元将小机器人捧到胸口,长长地呼了口气——不是要离开他。
水元说:“好,我带你去,会好的,别担心。”
水元不敢拆下关节,恐惧拆下重装的机器不再是机器人,又变回玩具。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放大镜器备前,操作极细密的工具进入关节刷上一层层的油。
像一个医生。
林笑却躺在操作台上,做一个很乖的病人,一动不动。
“手术”结束以后,咯吱程度大大缓解,林笑却站起来,走动几步,转了个圈,甚至用不太灵活的机器身躯跳了个舞。
“谢谢你。”舞蹈谢幕,林笑却向水元鞠躬致礼。
水元慌张地站起来,也跟着弯腰。
小屋里响起一阵电子的笑声,林笑却笑:“别拘束,我会留在这里的。”
水元又有一点哭的冲动,上天,今天以前他已经快失去人类的情感,而今天,情感蜂拥而来,将他淹没。
小机器人不似智能机器人那般拥有人类的脸庞,就如同玩具,人类男孩买的能走能动的一个不太出奇的玩具,很快就会腻歪被遗忘的玩具。
而在此地此时,关系逆转,水元成了那一个害怕被遗忘被丢弃的玩具。
他将林笑却轻柔地捧起:“好。”
他笑着,落泪着:“真好。”
林笑却陪伴水元度过一生。
不太长的一辈子。
焦土后的地球不适宜生命的生存,水元没能活到白头。
在水元壮年的时候,他似有所感,提起音乐器,捧起小机器人,想要走到他们初见之地。
音乐器播放着宏大神秘的歌曲,水元眼眶隐隐泪意。
如果他死了,倒在荒土之上,这世上只剩下小机器人,小机器人该怎么度过这没有尽头的荒芜。
“你要学会自己换电池,”水元说,“无论走到哪里,一定要记得带上——”
不对,水元咽了声。
取出电池的那一刻,机器人就会终止,失去能量的供应,机器陷入凝滞,他并不能给自己换电池。
而不取出,电池也会很快耗尽。
水元扔下了音乐器,捧着小机器人往回跑,他得想个法子,想个办法,制作出能给小机器人换电池的机器。
这不需要多复杂,他可以的,他能做到,他要跑到家去,跑回去,制作一个机器——
一个足够持久的机器,想办法,想办法——
水元倒在了荒土之上。
想办法啊……继续跑,走,爬,爬回去。
不可以,不可以,水元的泪水滴入焦土。
他还没有回到家,还没有给小机器人更多的时间。
死不瞑目。
蓦然,林笑却开了口:“水元,这是一场盛大的葬礼。我喜欢这样的葬礼,和你一起。”
“机器人与人类,都迎来落幕。”
“地球看着我们,埋葬我们,忘却我们。”
“而我与你,相遇、相拥、相爱、相互记得——”
“水元,我很高兴。”
林笑却走出水元的掌心,走到他的脸庞前,静静地吹了吹水元的眼眸,水元的睫毛眨啊眨。
在水元濒死的这一刻,小机器人亲吻他的眼眸。
轻轻的、不够温暖的机器温度,水元的泪水止住,他接受地、动容地、怀念地闭上了眼。
小机器人静静地坐了下来,望着水元,望向更远,夕阳又一次遍洒,温柔的晚霞拥抱住他们。
林笑却望见一整个地球的焦土,神魂渐渐地散溢,抚慰受伤的天空、大地、海洋。
鲛人族群已经殒灭,不是毁在人类与机器人的战争之中,而是活着的鲛人对于繁殖已经失去渴求,自然而然后代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头鲛人死去,灿烂盛大的鲛人文明从此陷入了死寂。
唯有林笑却的雕像仍然屹立在鲛人文明的中央。
神魂抚过每一寸受伤的土地、每一捧海洋、每一口空气……地球将迎来新的生机,而神祇陷入更久的沉眠。
许多年后。
太古宙早期(35-38亿年前),细胞形式的生命出现。*
时间滚滚向前。
真核生物诞生……大量无脊椎动物出现……低等植物登陆……早期鱼类出现……脊椎动物崛起……*
恐龙出现在大地、海洋、苍穹……灭绝。
阳光洒下,万物复苏,真灵长类出现……
一头猿猴在月夜下伸出双手,试图捕捉遥不可及的光芒……
数千年后。
纪录片频道播放起地球生命演化史。
下班回来的人太过疲惫,看了会儿就在解说声里陷入了睡眠。
医院里,一个名叫林笑却的病人睁开了眼睛。
一个编号233的奇怪系统找上了他。
“宿主,我们终于重逢了。”
无数的回忆涌入脑海,病逝、与233合作、穿越、完成任务……
在修真世界里成神,散尽神魂,与233失散。
岁月流逝,渐渐凝齐、复苏的神魂在时光长河里漂流。
回到过去,经历很长很长的一生,沉睡,苏醒,来到最初也最后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眸。
无形的神力充盈,灵魂仍是神祇的状态,曾经的病人林笑却如今无所不能。
透过笼罩的迷雾,他看清了233的实质。
也看见曾相遇的人。
快穿部的主神,神魂散落在各个世界,其中一片化为系统233,更多散落在各个世界,与他相遇。
所谓神祇,跨越时间和空间。
在林笑却穿过迷雾看见的那一瞬,233化为碎片,更有其他世界曾经的将来的无数碎片如蝴蝶飞来,渐渐聚成一个虚幻的发出白光的人影。
是那一团白光,引领林笑却走上神灵的道路。
如今,那团白光向他伸出手来。
林笑却泪意隐隐,曾经历的每一个世界,曾相遇相爱的那些人啊……
终于重逢。
林笑却拥抱而去。
白光与神灵相拥、相爱、也将相伴永恒。
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走在过去,走在当下,走在未来里。
无病痛、无生死、无离别……
祂们生命的存在,再无法以人类的语言描述……
窗外明月正圆。
光辉无边。
病床上的病人如雾消散,只留下病号服落在床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