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致晔这一刻深刻明白叶烦为什么提醒他“少掺和”, 他没好气地说:“去就把饺子盛出来。”
“要不要盛汤?”
耿致晔反问:“原汤化原食。你说呢?分开盛!”
耿致勤去正房拿杯子:“我用这个。”
“他不可能没水杯,到医院倒他杯子里。”耿致晔明白妹妹故意膈应他。果不其然, 他话音落下耿致勤变脸,一副“还可以这样吗”的样子。
于文桃:“你那点小算计还能瞒过你哥?别磨叽,九点了。”
耿致勤一见连她妈也不耐烦,担心被全家围攻,顿时不敢磨叽,老老实实跟着她哥走着去医院。
到急诊大厅门外,耿致晔停下,耿致勤拎着水杯和食盒进去。
耿致勤出来, 耿致晔本能想问他什么反应,忽然想到叶烦的警告就把话咽回去, 带着耿致勤回家。
耿致勤心下奇怪,来之前她哥比谁都急, 现在饺子送进去, 她哥都不问问吗。随即一想时间不早, 她哥肯定着急回家, 到家或明早再问。
翌日, 耿致勤起个大早, 然而耿致晔只顾得跟二宝在胡同里打羽毛球。
耿致勤怀疑他睡一夜忘了就进屋。
叶烦在院里洗衣服,耿森森帮她往洗衣机里倒水。耿磊磊和耿卉卉分别洗男女内衣,大宝蹲在一旁吭哧吭哧刷鞋子。
大家都忙, 耿致勤就去厨房,看到她妈煮鸡蛋热馒头包子就问要不要帮忙。
于文桃给她五块钱, 叫她买豆腐脑和胡辣汤。大宝闻言就喊:“奶奶, 我和森森哥去。森森哥还没吃过豆腐脑加胡辣汤。”
叶烦瞥儿子:“说得好像你吃过一样。”
大宝:“我吃过啊。你和爸爸带我去店里吃的。”
叶烦问:“你吃过两掺?”
大宝没吃过:“我也没说自己吃过啊。”
他这么不讲理,叶烦不想理他, “森森,什么时候开学?”
“月底最后三天都可以去学校报道。九月一号过去也不迟。”耿森森考上了财经学院,但不是会计学。杨孟夏担心他滑档,他也担心,考虑到这年头会计吃香,报了他自己一头雾水的金融学。
耿森森每次考试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每次考的都比他估分低。高考也不例外,分数出来他以为自己要复读,而就在大宝到他家的前一天,耿森森收到录取通知书。
耿森森怀疑自己是补录,又因为专业不是会计学,是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的金融学,以至于他想起自己的专业就尴尬,“小婶,你说我毕业后能干嘛啊?”
叶烦被问蒙了:“干嘛?”
“对啊。金融是干嘛的?”
叶烦张张嘴,这话问的好像她懂金融一样:“建国后几乎都是计划经济,我没法举例。民国时期有段时间钱不值钱,一麻袋纸币换一斤大米。去图书馆查查那个时期的经济,应该能找到答案。”
“可是现在也是半计划经济啊。”
叶烦:“第一次划经济特区和第二次划经济特区中间隔了两年还是三年?等你毕业兴许首都也能办厂。再过几年私企多了,外商进来,肯定需要你学的知识。”
“可是我不想去国企,也不想进机关单位。”
叶烦问:“你以前打算进科研所?”
“对啊。可惜分数不够。复习的话,我爸年底调走我跟着他搬家,时间浪费在路上,兴许还没今年考得好。”耿森森说实话,“所以我想去不了科研所就帮你做事。”
叶烦:“你可以选修会计学啊。”
耿森森指着自己的脑子:“您觉着我行吗?”
叶烦道:“打听一下会计专业教授喜欢什么,要是喜欢吃,大宝拿来的羊肚菌和竹荪就送给他。喜欢古玩,我博古架上的东西你随便挑一样。不值多少钱,但是个心意。上课听不懂,课下请他补课,他不好意思拒绝。”
耿森森:“大学也能找人补课?”
叶烦点头:“老师虽然很烦私人计划被打乱,但也喜欢为人师表,给学生解惑。”
耿森森眉宇间的郁闷一扫而空。
耿大宝把他的白球鞋裹上卫生纸,洗洗手就说:“森森哥,去拿锅。”
叶烦:“家里人多拿两个。”
于文桃把昨天盛绿豆汤和银耳汤的两个小锅给大宝,每口锅都能盛十碗粥。耿致勤把五块钱给他俩。
大宝要大半锅豆腐脑,又要大半锅胡辣汤。每口锅里有七碗。等油条的大爷问:“大宝,这么多吃得完吗?”
大宝点头:“我可以吃一碗半,我爸爸可以喝两三碗,我哥可以喝两碗。这些还不一定够呢。”闻到油条的香味,“师傅,给我四——六根油条。”
大爷急了:“小大宝,懂不懂先来后到?回家去!”
大宝冲他撇一下嘴就和堂哥回家。
叶烦的同学问:“‘大宝’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那个小伙子是哪家的?”
着急上班的人抹一下嘴巴边走边说:“叶烦的大儿子。老二是女儿,叫二宝。”
同学恍然大悟:“眼睛鼻子真像叶烦!我刚才都没发现。这叫什么事。”
大爷道:“大宝可能还不知道你是他妈妈的高中同学。不过,我感觉大宝更像他爸。”
话音落下听到一阵脚步声,大爷循声看去,耿大宝去而复返。大爷下意识问:“你的锅呢?”
“给我大堂哥了。”大宝指着刚刚捞出来的油条,“我的吧?”
“我的!”大爷拿着长长的筷子自己夹,塞纸袋里才放心,“你少吃点。”
大宝:“我妈养得起。你能想到这点是不是你年轻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饿习惯了?”
大爷端着锅拿着油条腾不出手,“我踹你小子!”抬脚就踢。
“您悠着点。摔出个好歹你全责。”大宝丝滑地躲开,拿起一个纸袋,“现在该我了吧?”
着急上班的几人说:“我们的。”
大宝不好意思跟他们抢,等了五分钟才到他。
家里的胡辣汤豆腐脑晾几分钟不烫了正好可以喝。大宝一口豆腐脑胡辣汤一口油条,越吃越想吃,不知不觉喝了两碗,又吃两根油条。
大宝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妈,这家胡辣汤是不是放了了不得的东西?不然没法解释我吃饱了还想吃啊。”
耿致勤就想说卖胡辣汤的男人是你妈同学,听到她嫂子说:“汤是骨头汤,里头还有鸡丝。”
“不是吧?”大宝把锅端过来,里头还有半碗,他盛自个碗里,舀一勺盯半天看到几个白点点,“这是鸡肉?”
叶烦:“尝尝啊。”
大宝用筷子挑出来尝尝:“真是鸡肉啊?够本吗?”
叶烦:“肉粒这么小,一锅胡辣汤可能只放一只鸡。不过既然放了,就不可能全无效果。”
于文桃闻言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买了鸡和鸭,咱们中午全做了。”
二宝朝外看:“在那儿呢?”
于文桃指着冰箱:“在冷鲜层。”
叶烦:“你收拾好了?”
于文桃笑了。
叶烦奇怪:“人家没要钱?”
“哪有那么好的事。”于文桃说着话还忍不住笑,“现在卖肉卖菜的多了,菜市场生意不好就改革,帮忙收拾活鸡活鸭。跟早几年就像两幅面孔。以前找他们买肉,让他们帮我多割半斤,我给钱都不搭理我。现在一见着就喊大妈。晚了!”
耿致勤:“晚了你还买?”
“不是天热我不想收拾,我买他们的?”于文桃撇嘴,“我花钱下馆子都不进菜市场。”
叶烦:“不想收拾要不请个保姆?”
于文桃不假思索道:“有钱烧的!”
叶烦噎住。
大宝把碗推给他妈:“别理奶奶。喝胡辣汤!”
“我不喝你的!”叶烦瞪他,“别惹我!”
大宝转向他爸。耿致晔接过去,又给自己加半碗豆腐脑:“耿大宝,妈妈好还是爸爸好?”
大宝想翻白眼,爸爸四十多岁了,怎么比他幼稚啊。
“你的意思妈妈不好?”大宝问。
耿致晔:“——你阅读理解肯定满分!”
“那当然!”大宝起身,“爸爸,我是不是要住校啊?”
耿致晔:“你住校!”
于文桃不禁说:“离得近可以办走读。森森得住校。”
耿致晔摇头:“他心性不定,下午放学跑去同学家玩,你怎么找他?”
大宝:“耿同志,我今年十六,虚龄十七,不是两三岁的小孩。”
“你两三岁也不敢到处跑。”耿致晔道。
大宝哼一声:“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没有妈妈好!”
“我可以再坏点。想长长见识吗?”耿致晔板着脸问。
大宝心里直打鼓,感觉要挨到身上:“我忙着呢。森森哥,我们去收拾行李。”
耿森森吃饱了,就把他的碗和大宝的碗摞一起,去大宝房间——他的行李在大宝卧室。
耿磊磊小声说:“大宝这么小,很容易跟比他大三四岁的同学学坏。”
耿致晔:“过两天我陪他去报名,看看室友好不好相处。”
叶烦:“我也去吧。”
耿卉卉:“你俩都去要面子的耿大宝该害羞了。”
耿致晔哼一声:“害怕打针在医院嗷嗷哭也没见他害羞。”
说起大宝怕去医院,耿卉卉就想笑:“他这么大了怎么还怕进医院?”
“可能以前针管太粗吓到他。”耿致晔看到张小明进来,“他生意这么好?几天就来一次?”
叶烦:“他这几天去学校附近,服饰很好卖。过几天新生报到——”眼中一亮,“你们收拾碗筷。”擦擦嘴就出去。
耿卉卉奇怪:“小婶怎么了?”
“估计又想到赚钱的生意。”耿致晔不奇怪,问二宝吃饱了吗。
二宝拍拍自己的肚子。
耿致晔一脑门黑线,这是女儿啊,怎么跟个小子一样豪放,“二宝,不许拍肚子!别什么都跟你哥学。”
二宝放下手,不高兴地说:“我找妈妈去,你自己收拾吧。”
到院门过道下,二宝听到她妈跟张小明商议去津市拉两车皮日用品,因为首都很多工厂直供供销社和国营商店,在首都配不全不如直接去津市。
张小明问:“什么时候去?”
叶烦:“明儿一早。”
二宝拉着妈妈的手:“我还没去过。”
“离得近妈妈可以带你一起去。不过有可能要在津市呆一晚,也有可能早上去下午回来。当天折返很累,你吃得消吗?”
二宝点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得了吧。”叶烦不客气地说:“你是没苦硬吃。”
张小明笑道:“就是找罪受。”
二宝装没听见,松开妈妈去找哥哥要钱。
既然要出差,还有可能走两天,张小明就叫叶烦给他拿三包服饰。
叶烦帮他拎上车,一个面向叶烦的半大小子慌忙转身背对着她。叶烦皱了皱眉,好像没见过此人。“小明,那谁呀?”压低声音询问。
张小明看了又看,“好像我隔壁的隔壁,就是你同学的邻居。”
“来找我同学?”叶烦小声问,“那他躲什么?不是来踩点的吧?”
张小明琢磨片刻:“说不准。听说这孩子无父无母,跟他爷爷住大杂院。他爷以前是铁路工人,应该没干几年就退休了,没有退休金。我见过几次,穿的衣服带补丁就算了,还脏兮兮的,不像好孩子。”
叶烦见他一动不动:“我过去问问?你帮我盯着点。”
张小明比叶烦矮,但张小明比她力气大:“我去吧。他见过我,我过去好试探。”说完张小明做好他跑自己就追的准备喊:“光明,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小子哆嗦一下。
张小明见状停下,“光明,不认识我?我是你家隔壁的隔壁张小明。我还跟你爷说咱爷俩有缘,名字里都带一个‘明’。”其实张小明早出晚归压根没跟楚光明的爷爷说过话。
两家离得近,低头不见抬头见,楚光明信以为真,便转过身。
张小明见他脸色通红,不禁看一眼叶烦,什么情况啊这是。
叶烦放松下来,给他使个眼色。张小明把人叫到跟前,看着胡同口问他是不是找邻居。
楚光明下意识摇头。
张小明灵机一动,问:“不是找我吧?”
楚光明想摇头又想点头。
“说话!”张小明又补一句,“不说我找你爷爷去。”
楚光明看着叶烦表示找她,接着又解释自己之所以知道叶烦家在这里,是跟着张小明的车来的。
张小明顿时感到惊悚:“你你,你跟踪我?我居然没发现!”
“你开车看前面也想不起来往后看。”叶烦见他紧张扣手,笑着问:“其实不是找我,是想跟我家大宝玩?”
楚光明摇头。
叶烦奇怪,半大小子找她干嘛,“那你说说找我干嘛。”
楚光明一脸难为情,吞吞吐吐地说出来,叶烦好一会才听懂,“你想卖服饰,但是没本钱,所以想卖完再给我钱?”
楚光明耷拉着脑袋点几下。
张小明和叶烦相视一眼,这小子肯定不知道可以帮叶烦卖,卖完保底两块钱。
叶烦也不怕楚光明不认账,但是也不敢叫这小子卖。刚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他走近,感觉比大宝矮,没大宝大。
大宝才十六,他看起来像十四五岁。叶烦可不敢用童工:“你多大了?”
“十七。”楚光明道。
张小明不禁说:“不老实!到秋才上高一,你有十七?”
“我——我就是十七!”
叶烦:“你不诚实,我可不敢把东西给你。”
楚光明慌忙说:“我,我未满十六。不过快了,我是冬至那天生的,没几个月。”
“那也不行啊。”叶烦道。
楚光明顿时急得快哭了。
叶烦一想到他跟大宝同龄,心里不落忍:“你爷爷在家吧?叫你爷爷过来,我把东西递到你爷爷手里,你爷爷叫你卖的话,出了事跟我无关。”
“可是,我爷爷病了。”楚光明道。
张小明问:“严重吗?”
楚光明:“我姑说不严重。需要好好休息。叶——叶阿姨,我可以给你写保证书,出了事不怪你。”满眼祈求,恨不得给叶烦跪下。
张小明不由得想起早几年被相亲对象嫌弃的自己:“东西给我,我带他去吧。”
叶烦皱眉。
张小明:“我盯着他,我去厕所他也能帮我看着。”
“明天呢?”
张小明想想:“明儿叫他去店里。我不在家中午没人做饭。他过去看着董颖可以买菜做饭。她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饿不得。”
叶烦想说,你闺女也能做饭。可是看到张小明一副哀求她的样子:“我拿一包。”到屋里拿一包服饰,张小明要给钱。叶烦瞪一眼他,对楚光明说:“批发价给你,卖完再给我钱。”
楚光明连忙弯腰道谢。
叶烦:“小明好心,你别给他添乱惹事。不然就算你不追究,也挡不住你姑替你爷找他麻烦。”
楚光明冷不丁想起他没良心的爹和不省事的后娘:“我,我绝不给小明叔惹麻烦。”
张小明笑着说:“叶姐放心。光明,上车,我就说咱爷俩有缘吧。”
叶烦看着车出胡同口忍不住叹气。
二宝从院里出来:“妈妈,楚光明有爸妈。小明个傻子不知真相。”
叶烦心里咯噔一下:“再说一遍!”
“真的。楚光明是我校友。同学说他爸不想下乡就找个有权势的女儿倒插门。革命结束他姥爷因为革命期间激进干了一些事被劝退休,他爸一看老丈人失势就跟他妈离婚。听说因为长得好又攀上个有权的。也不知道他爸怎么哄的,他后妈非他爸不可。他妈因为他爸缺德迁怒于他,还不许他跟他妈姓,把他扔给他爷爷。”二宝道,“妈妈,他要出点什么事,他爸一个就够小明个烂好心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