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堪堪六点,叶烦的朋友员工多半还在睡回笼觉, 自然没空找她。二宝和耿森森还没醒,于文桃十有八九在公园锻炼,部队各部早操时间,应该没人打这个电话才是。可正是想到这些,耿致晔才慌,担心部队有什么突发状况。
拿起话筒听到熟悉的声音,耿致晔不禁长舒一口气:“小明?”
“耿哥?”电话那端的人停下,显然没料到他在家。
耿致晔:“这一大早的, 有事吧?”
“我,是这样, 我爹在医院,秀水店可能得麻烦叶姐盯几天。”
张小明语气稀松平常, 就像他父亲只是有点不舒服。可张小明兄弟姐妹多, 就算老小不在家, 老二不管老人, 张小明还有俩妹妹, 其中小妹一家跟老父亲住。妹夫有工作不得闲, 他小妹开店时间自由,他大妹要是能搭把手,根本不需要张小明操心, 更别说需要几天。
耿致晔一瞬间想到这些,试探地问:“张大爷是不是不太好?”
张小明先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才用颇为无奈地语气说:“三更半夜不睡觉, 起来没摸到电灯绳,不等灯亮就下床, 也不知道怎么摔的,医生说就这几天的事,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不是,他大晚上不睡觉起来干嘛?”
说起这事,张小明都想逮住父亲骂一顿:“睡早了醒来睡不着,打算出去透透气吧。我妹夫说他经常三四点起。”停顿片刻,压下怒气,“幸好我小外甥昨晚吃瓜吃多了,半夜憋醒,听到动静以为进贼了,叫我妹夫去看看,这才及时把他送去医院。”
在耿致晔印象中张大爷一直身体不好,他搬家前几年张大爷就拄上拐杖。这样的身体半夜起来遛弯。耿致晔糟多无口,“要不要叶烦去搭把手?”
“不用,不用,我刚才碰到来福,他说有什么不懂的就找他。”
耿致晔挂上电话对叶烦道:“张大爷恐怕就今天的事。”
“跟我一样中暑,但他年老体弱没撑过去?”
耿致晔好气又好笑:“别瞎说!半夜起来头朝地摔的吧。小明没空去店里,你一会儿去店里看看。”
叶烦点头:“那我去做菜,早点吃饭早点过去。”
耿致晔跟她去厨房:“你好像不意外?”
“张大爷那个身体,小明十年前就有心理准备。对了,有没有通知小弟?”
耿致晔想给张小明回个电话,突然想到电话那边声音很杂,估计他在外面用公用电话打的,“回头你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叶烦把橱柜里的小菜拿出来,又洗几个鸡蛋。小王急匆匆跑过来:“姨,我来吧。”
“鸡蛋洗好了,把馒头和包子热上,再做两个菜。”叶烦道,“素菜就行。”
小王下意识看耿致晔,试探地问:“冰箱里还有半斤卤牛肉?”
耿致晔:“那别炒菜,拍个黄瓜,把牛肉切了放一起,再弄个凉拌西红柿。”
叶烦把鸡蛋煮上,包子馒头放箅子上,打开煤气灶就和耿致晔去院里乘凉。
小王刚把番茄洗好,于文桃拎着油条回来,对小王道:“拍黄瓜和牛肉就够咱们吃的。”
小王小声说:“叔说拍个黄瓜,再搞个西红柿。”
“我说够了就够了。”于文桃放下油条,“粥好了吗?”
小王点头:“您放碱了吧?杂粮都煮烂了。”
于文桃打开锅盖看一眼就把锅放煤气灶上大火煮沸,小王把烧水壶放炉子上,问:“那我叫二宝起来?”
“二宝起了。”二宝跟她爸妈前后脚起来,不过没洗脸刷牙,而是在窗前背外语单词。
二宝每天都会背外语词汇,以防突然需要她顶上去,她连最熟练的英语和法语都说的磕磕绊绊。
小王吓一跳:“你走路咋没声?”
“你忙着封炉子呢。”二宝道,“我去喊森森哥。”
到后面把耿森森叫醒,她就去洗脸刷牙。看到垃圾桶里的面膜,二宝又跑去客厅:“妈妈,你的面膜给我用用?”
叶烦:“你上班要迟到了。晚上回来再说!”
“好的!”有得用就行,二宝不在意晚上还是早上。
于文桃把粥端到堂屋,于小舅的声音传进来。小王朝于文桃看去,一副“要不要买点菜”的样子。
叶烦看到少了番茄,再结合小王的样子,就知道婆婆说了什么,她笑着说:“我去看看。”
小王端着粥拿着油条,嘴里说着:“我去帮姨拿东西。”
叶烦到前院就问:“于姨数落你了?”
“我说叔想吃番茄,她说够了。我怕叔生气,跟她吵架。”
叶烦道:“他们不吵架。她上了年纪,有时候很固执,你认为饭菜够吃就听她的。”
“可是叔难得回来一次啊。”小王不常回家,每次回去她爹娘都要问她吃什么。即便嘴上抱怨麻烦,最终也会给她做。小王将心比心,再加上糖拌西红柿不麻烦,她就觉着应该做。
叶烦:“一周回来一两次不叫难得回来。改天大宝回来,你看吧,他不想吃于姨都会准备一大桌。”
话音落下,两人到门外,叶烦看看车里的东西,选了几个香瓜,又买二十个鸭蛋。
这条胡同的住户有一半出来买东西,主要买农家种的瓜和鸡鸭鹅蛋。也有人买个嫩南瓜,炒着吃够一大家子吃两顿。不过等所有人散去,于小舅的菜也没卖完。他心里有数,笑呵呵跟叶烦说去闺女家用饭。
到于银杏家,他把绿油油的苋菜都给闺女,因为俩外孙外孙女喜欢吃。豆角茄子和辣椒给她一点,剩下的给儿子。要是不巧碰到侄子就给侄子一把。
赚不赚钱是其次,重要的是闺女儿子不用买菜,也不用担心孩子吃了农药超标的菜身体不好。
饭后叶烦把二宝送到单位才拐去店里,叮嘱两个店员这几天盯着店里。叶烦也给他们提成,所以俩人很用心。叶烦从店里出来就去医院,但她没进去,在病房门口看几眼,张小明说几句“忙去吧”,叶烦提醒他给小弟说一声就回公司。
晚上,叶烦把面膜拿出来,叫二宝泡脚顺便贴面膜,她嫌出一身汗白洗了,又嫌贴面膜麻烦,随便抹点护肤品就去奶奶房间看电视。
耿致晔今晚也在家,看到二宝速度快的跟早上那只猫似的,不禁问:“这孩子像谁?”
叶烦:“你不嫌面膜麻烦,这面膜又是我用的,肯定不像咱俩。”
耿森森在一旁单人沙发上,抱着水杯悠悠道:“侄女像姑啊。我姑比我婶小好几岁,看起来跟我婶差不多。亏以前我一直担心小姑跟来福姑父过几年就得离婚。”
耿致晔没听懂:“什么意思?”
叶烦:“夫妻俩都不修边幅,所以能过一辈子。”
“对!”耿森森点头,“回头二宝找对象也给她找个来福姑父那样的,仗着一张脸勉强可看,天天把自己往糙了拾掇。大宝的对象,得找个小婶这样的。”
叶烦想笑:“这么会安排,你打算找个啥样的?”
“我啊,随缘。”
叶烦:“下了班不回家就去夜市吃吃吃,我看你跟食神有缘!”
“食神也不错。”耿森森倒水,“小叔,要吗?”
耿致晔奇怪:“我杯子里有水,要你的干嘛?”
叶烦闻言想笑:“他保温杯里泡枸杞!”
耿致晔奇怪:“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
叶烦:“烟熏火燎油炸吃多了,身体扛不住。”
耿森森摇摇头,老神在在道:“人到中年不保养不行啊。”
在五十三岁老人面前说中年保养,耿致晔想一脚把他踹出去。叶烦按住他的膝盖,“他没你身体好。”
耿森森无法否认这点,他叔五公里不带大喘气,他跑三公里要命。
再说力气,他一双手掰不动他叔一只手。
耿森森放下水杯,外头打量,一脸疑惑:“您现在怎么说也是高级军官,还需要您盯着训练吗?”
耿致晔:“有话直说!”
“不用你盯着训练,你天天坐办公室,就算不是喝茶看报,而是分析情报,也是用脑。”耿森森十分困惑,“你比我老,新陈代谢不如我,又比我吃得多,怎么跟我一样瘦啊。不科学!”
耿致晔:“比你胖才科学?”
“对啊。你看那些运动员,训练强度下来,又不节食,不出几年就胖一圈。您上去也有一年多了,居然没有游泳圈。”耿森森啧一声,“难道您天生适合当军人?”
叶烦:“森森,你叔除了吃饭,也就饿的时候吃个糖果,回来吃点水果,喝一瓶汽水。”
“然后呢?”
叶烦:“他今年第一次烧烤还是你买的。你呢,三天一顿火锅,两天一顿烧烤,周末出去买个牙刷,你都能去汉堡店搓一顿,你不胖谁胖?”
“我一个汉堡一杯可乐才多少。叔两碗米饭一个包子,还有很多菜和肉。”
叶烦:“菜和肉里的油没你汉堡夹的那块肉用的油多。其次包子里头也没多少油。米饭跟你汉堡饼差不多。你叔喝的汤只有一点盐和香油,你的可乐里头还有糖。换成饭菜,你那一顿是重油重糖。何况那只是你下午茶,你晚上跟平时一样正常吃。”
“可我年轻啊。”
叶烦:“你身体不行啊。你叔跟三十来岁的军人比起来新陈代谢慢,其实跟你差不多。”
“您的意思我身体机能跟我叔差不多?”耿森森满脸惊恐,“我天,我是——”
叶烦打断:“你叔跟三十多岁的普通人差不多。”
“不,不是,我才二十七,我身体年龄三十多?”耿森森同样觉着扎心,他婶不如不说,“我去锻炼!”说完就跳起来往外跑。
耿致晔骂一句:“脑子有病!”
随后前院响起打篮球的声音。这个时候很多邻居都在外面遛弯,没人嫌耿森森扰民,二宝受不了,听不清电视里说什么,气得出来吼:“耿森森,吃饱了撑的?”
叶烦乐了,低声道:“可不是吃饱了撑的。”
耿森森回来拉亮院里的灯叫二宝陪他打羽毛球。
二宝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脑子有病才陪他流汗:“自己打!”
耿致晔起身,叶烦关上电视,出去看俩人较量。结果可想而知,耿森森捡球累出一身汗,把球拍给他婶,他要喝水补补。
叶烦和耿致晔有来有回,耿森森抱着水杯研究:“小婶连羽毛球都打这么好?”
羽毛球声音也不小,二宝在屋里待不下去,倚着门框看:“笨啊。我爸跟你打的时候出球快力气大,跟遛狗似的。”
耿森森瞪她:“会不会说话!”
二宝:“你自个看,是不是速度慢了,我爸给的球又正。”
耿森森盯着慢悠悠的球,可不是吗。“叔,没这么欺负人的。”耿森森大叫。
二宝笑嘻嘻说:“我爸不欺负人!”
耿森森想说什么,到嘴边意识到什么,隔空指着二宝:“明儿自个坐公交车上班。”
“你的车是我的。”二宝提醒。
耿森森无法反驳就找他婶主持公道。
叶烦:“再多说几次你年轻你叔老,他就不遛你了。”
耿森森嘴贱理亏,挠挠鼻子,把水杯放窗台上,把他婶换下来。耿致晔不再遛他,好好打十来分钟,汗如雨下受不了,耿致晔就让侄子把球收起来。
翌日清晨,叶烦家刚吃饭,电话响了。耿致晔离得近,顺手接起来。
叶烦见他神色严肃又不见着急,肯定不是部队的事。他挂了电话,叶烦便问:“小明?”
耿致晔点头:“张大爷半夜去了,小明电话报丧。于姨,你去还是烦烦去?”
“我先去看看。”于文桃道。
叶烦:“一起去吧。买点纸钱和鞭炮。”
这几年送走了几位亲戚长辈,叶烦现在对这种事很熟。饭后叶烦先载着婆婆做花圈,然后带她买纸钱,期间都没走弯路,可见她去过多少次。
叶烦厌恶张小军两口子,这两口子也烦叶烦,所以叶烦到张家老宅看一眼,宽慰张小明几句就开车离开。
下葬那天,叶烦跟常光荣、魏建设等人一块去的,带上各自买的花圈。
他们几个也没在张家用午饭。
张大爷的事办好,抽个周末,张小明单独请他的朋友们,在首都饭店弄一桌。
魏建设的亲婶子李大妈跟张家是邻居,张家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听见。魏建设问张小明:“听我婶子说,大爷的事你全包的?”
张小明解释他妹是嫁出去的姑娘,张家有儿子,没道理让女婿包丧葬费,接着又说:“这事太突然,小弟回不来,我也不能让没成家的弟弟给老爹送终。小军又说以后娘老了他负责,可不得我全包吗。”
魏建设冷笑:“我怎么听说单位给的慰问金被张小军弄走了?”
张小明沉默片刻,估计知道瞒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单位给我娘的,我娘转手给小军,还说我比小军强,我也不能当众夺回来。”
“你就是脾气太好!”魏建设怒其不争,气得端起酒杯一口闷。
张小明笑着说:“少一个兄弟,多了你这个兄弟,不亏!”
“能一样吗?”魏建设瞪他。
常光荣吓一跳,筷子掉桌上:“小声点!”
叶烦:“别说小明,以后你家也差不多!”
“我爹哪天去了,我娘不敢坐门口等着收钱,然后让我出钱请亲友吃饭。”魏建设道。
常光荣:“不是你娘不敢,是她老人家虽然偏心但也明是非。再说了,你娘不懂事,首先你婶就饶不了她。哪像小明他娘,整个一老糊涂。他姑居然还觉着他娘做得对。”
叶烦:“是不是因为他表兄弟想跟小明做生意,小明没带他们?”
魏建设摇头:“带了。有一回我们南下拿东西就叫他表兄弟一块去。结果到了那边先说钱不够,又说不会选货。小明说那就当这次出来长长见识。那哥几个差点没气死过去。”
叶烦顿时想笑。
常光荣笑出声,随后认真道:“张小明,不是我诅咒你娘,一旦她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张小军肯定把人丢给你。”
张小明脸上的笑容凝固。
魏建设慌了:“那怎么办?”
叶烦:“亏你们一个比一个精。自己没办法不会找张小军的领导,说他不要老母亲,然后叫领导安排。最差也是小明伺候半年。届时让张小军先伺候,你娘在他们两口子手底下撑不了半年。”
张小明心里不落忍。
叶烦见状道:“不要觉着不管不顾就是大不孝。你觉着你只有这一个娘,可你不是她最亲的孩子。还有,小明,店里忙,你把你娘弄回家谁照顾?不得董颖伺候。你觉着董家人能同意吗?”
董颖在医院生孩子,他娘就去看一回。董颖坐月子期间,反而是董家人忙前忙后。张小明的小妹还去过几回。有几次赶上星期天,特意买鸡买鱼做好,有时候还会帮张小明接送老大。
想到这点,张小明道:“她嫌小颖生的不是儿子。”
叶烦:“那到时候就叫她大孙子照顾。”
常光荣点头:“吃菜,菜都快被大志这老小子吃完了。”
金大志和他另一个朋友也在,还有俩跟张小明和魏建设走得近的,一桌正好坐满。
这几位父母还好,但亲戚家糟心事不少,很同情张小明,也就没人说风凉话。话又说回来,以他们的身份也不适合插嘴。
叶烦没喝酒,但被白酒熏一身味,从店里出来就回家。到家发现婆婆神色不对,叶烦给小王使个眼色,小保姆跟叶烦到卫生间,叶烦边卸妆边问:“奶奶怎么了?”
“说熟悉的老邻居又走一个。”小王不认识张大爷,“是不是没啥朋友了?”
叶烦:“她跟张大爷算不上朋友。估计想到自己年龄大了。”
“那怎么办?”
当然是离开现在这个环境。
叶烦估计耿卉卉放假了,洗好澡就给耿卉卉去个电话,问她要不要去附近玩玩。耿卉卉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婶包路费,立刻表示随时可以出发。
耿卉卉身体不错,医生也建议多走动,所以她表示想陪奶奶出去几天,小保姆跟着,她婆婆犹豫片刻就同意,但也安排个保姆陪她一起。
叶烦给耿卉卉拿几千块钱,计划一周,但第五天于文桃就要回家。
外面哪有家里舒服,有空调,饭菜可口,冰箱里有冰棒汽水,吹风机、烧水器都比招待所好。耿卉卉把剩下的钱给叶烦就嘀咕:“没享福的命。”
于文桃耳朵尖,出去几天调整过来,精神饱满地反驳:“你没嫌蚊子多?没说外面不如家里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