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烦的神态好像对儿子的做法甚是欣慰, 仿佛孩子懂事了,知道为妈分忧。
耿致晔忍不住说:“不就几个销售人员吗?我能给你找几十个靠谱的。”
“退伍军人?”
耿致晔点头:“不比路边捡的强?”
叶烦笑着摇头:“你的兵常年在部队, 很少跟三教九流的打交道,八面玲珑的也不如大宝找的有眼力见儿。再说了,他们没见过高山,进我公司当个保安都觉着祖坟上冒青烟,你那些兵能这么想?估计觉着我公司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这份工作。”
每位老兵都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安置费,一个是就业, 要是选前者,有了钱就有底气挑工作, 要选后者,哪怕只是临时工, 也比销售工作体面。
耿致晔若是建议他们来叶烦公司, 兴许真认为叶烦需要他们, 需要和被需要的心态不一样, 体现在工作中肯定是大宝捡的几人积极。
耿致晔无法回答, 便问:“国企改革裁了那么多人, 你公司还缺像样的销售人员?”
“这事我们很早以前没讨论过吗?”叶烦记不清了,“从国营服装厂到常光荣的运动服厂,一部分人都会觉着丢人, 因为没了铁饭碗。让他们四处送货,节假日在门口迎来送往, 他们会觉着颜面尽失, 对不起列祖列宗。”
耿致晔:“也有不在意这些的。”
“但这些人可以摆摊啊。摆摊时间自由,还不用看老板和主管脸色。”叶烦道, “社会上也有不少闲散人员,他本人安分,不等于他朋友老实巴交。我招一只羊,可能引来一群狼。大宝找的这几个人都安分,概率跟差班里头出个尖子生一样。”
耿致晔问:“你这么不放心外面的人,那员工都是亲戚找亲戚,朋友找朋友?”
叶烦:“国企改革前销售人员只能这么找。现在很多人不再迷恋国企,我叫人去中专或大专院校招人。”
现在的学校还包分配,耿致晔问:“愿意放弃国家分配来你公司?”
叶烦:“两年前不愿意,这两年找到几个。有个是兽医,有个毕业后只能当幼儿园老师。之所以学这两个专业,是他们学习一般,为了有学上便赌一把。没想到没等他们毕业就赶上下岗潮。他俩现在一边当销售人员一边学修电脑。”
“都是男同志?”
叶烦:“现在有电梯的小区少,女同志没法扛着显示屏主机爬五六楼。”
耿致晔忘了叶烦的电脑包送:“男同志当幼师?看来他当初确实没别的选择。等一下,就这俩?”
叶烦拉着他躺下:“当然不止。杭城有三个,中心店里有一个,研发部有一个,给总监当秘书。”说起这事就想叹气,“跟国家抢人真难啊。”
“国企还是稳的。国企给三百,你给四百,要是我我都选国企。”
叶烦;“对啊。可是给五百他们又不值这么多。他们能拿五百,那干了几年的前台和保安没六百肯定要闹。保安工资上去,研发部的工资也得上去,不然实习生得调侃,我一天忙到晚,还没加班费,还不如当保安。”
“怎么没想过去劳务市场看看?”耿致晔问,“外来务工人员肯定不怕在门口卖电脑被亲戚邻居撞见。”
因为他们的亲朋好友在老家!
叶烦:“这年头出来打工的人多是跟亲戚一起。亲戚保证有活他们才出来。用不着跟摆出来卖的菜一样被挑。再说了,火车上那么乱,他们也不敢自个出来。不过也有胆大的。我公司两个维修人员,现在在杭城,当初就是自己出来的。开年会的时候听他说,身上只有二十块钱,买了车票只剩几块钱,当时就想找个包吃住的工作,没工资也行。没想到他运气好,找半天就找到了。”
“你公司?”
“是呀。另一个就没这么幸运,在劳务市场待两天被人捡回去当打手。他不想死就跑出来,往偏远地方跑就跑到人才公寓那边。”早几年叶烦公司门口还没修公路通公交车,本地人和当地人都当那边偏僻。所以叶烦相信那位员工的话是真的。不过说被捡回去,可能不准确,十有八九认为挑他的人是大老板,想赚钱贪便宜被忽悠进去。
耿致晔被她勾起好奇心:“然后呢?”
叶烦笑了:“说起这事我就想笑。他看到保安以为是警察,想向他求救。保安以为他应聘保安,就说不缺保安,但缺销售人员。他无处可去,身上也没啥钱,就打算在我公司藏一段时间。”
“然后就一直在公司,直到学会修电脑,自愿去杭城支援?”
叶烦:“他一开始打算赚了钱回老家是怕被那些人找到。人才公寓和公司离街道一两公里,可销售处在街上,买电子产品的人几乎都逛过那条街。不到三天他就被人发现。销售经理,就你前前前警卫员上去擒住其中一人,其他人弄住另外三人,二话不说直接送到派出所。派出所以寻衅滋事关了几天。我那个员工担心他们出来报复,一个劲要走。经理安慰他,没人敢报复,他才安心留下。”
“他哪来的底气?”
叶烦笑着看着他。耿致晔明白:“我啊?”
叶烦:“听说那几人一出来就找他们老大告状,要把我的店砸了。他们老大觉着经理会两下子,办事那么干脆,像是道上混的,就打听他是哪条道上的,结果打听到我这条道。担心惹到我被团灭,还特意带着小弟去店里赔不是。”
耿致晔被这个走向惊呆了。
叶烦见状想笑:“这事以前我也不知道。年会大家坐到一起闲着没事胡侃侃出这事我才知道。不过我也提醒他们不许仗势欺人。”
“他们怎么说?”
叶烦:“经理说大家只求财,只要不耽误他们赚钱,爱谁谁。”
“这么务实?”耿致晔很是诧异。
叶烦:“他们有个务实的老板。”
耿致晔乐了。
叶烦自个也乐了,“要说这事还得从早些年说起。那会儿我的员工有了钱想买摩托车,有人想买大金链子和手表,我建议他们买房。他们一开始不太乐意,可能还嫌我跟他们的妈一样事儿多。我直接告诉他们,无论办公室还是街上的店都是我买的。又问我为什么买而不是租。”
耿致晔接道:“你这么会赚钱,肯定因为你看出买比租合算。”
“对!虽然不能理解,因为当时房租低,只看那几年租比买合算,但他们还是听我的。现在研发部有一半人有房,销售部有三成人有房。最迟的是四五年前买的。那时候房价还没破千。现在他们当中最便宜的楼房也破千了。别的买车的,上万的肉包铁载着妹儿拉风啊,整条街的人都羡慕。现在三千块没人要,还要租房住。这种对比太强烈,我公司员工一个比一个务实。去年刚入职的员工年会上的愿望就是在首都有个家。”叶烦说起这事又想笑,“那栋楼除了我们自己用的还有六层,几十个公司,我公司的人最小气。”
耿致晔侧身问:“什么意思?”
“我楼下公司老总说的,一个个不抽烟不喝酒,一年到头工作服格子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是自己创业的穷小子。”叶烦失笑,“人家下了班去迪厅咖啡厅电影院,我公司员工去食堂,吃了饭要么上去加班要么回宿舍看电视,恐怕多花一分钱。”
耿致晔:“那森森岂不是另类?”
叶烦:“森森也不常去。森森也带他们去过,只是进去没多久就受不了跑出来,然后在公司宣传,那地方不能靠近,乱人心志,妖孽横行。”
“怎么可能?”耿致晔虽然没去过,但电视里放过。
叶烦道:“有点夸张,但对清净惯了的人来说就是群魔乱舞鬼哭狼嚎。认为同事太夸张的员工跟森森过去,喝了一杯可乐,回来念叨一周,因为里头一杯可以在外面买一箱。”
“一箱可乐对他们而言也没多少钱。这消费观配不上他们的收入啊。”耿致晔感叹一句,忽然想起什么,“赚了钱不花,他们不会觉着人生没什么意思吗?”
叶烦:“也花。我每年要飞两次港城,每次他们都会让捎东西。比如手表,比如鼠标键盘,再比如显卡等等。这些东西用一两年想换新的也好出手。可可乐喝下去能干嘛?”
“那你楼下公司老板说错了,你的员工务实不小气。”
叶烦:“我跟他不熟懒得解释,他说小气就小气。这样也好,省得天天惦记我的人。”
“挖的动吗?”
叶烦笑着转向他:“你说呢?”
“挖不动。除非在你公司两千,到他那边月薪四千。也不对,月薪两千的是管理层吧?你公司管理层有分红,算上分红月薪四五千。他们想挖人得出到六七千?”
叶烦:“即便算上分红一年三万,他们想挖人也要出四万。可那些公司一年净利润才十来万。”
“拿出一半收入挖人?”耿致晔啧一声,“不现实!可是知道挖不动还惦记你的人?闲的吗?”
叶烦笑道:“挖不动跟眼馋惦记不冲突啊。”
耿致晔想想也是:“扯远了。你这么满意大宝捡的几人,是不是打算委以重任?”
“先看看。过几年心性没变又好学,就让他们去工厂当个车间主任,或者质检组长。”叶烦道,“像常光荣的运动服厂和律所,他们占股多,我占股少,他们不会乱来,我没必要安排个人进去。我占股多的工厂必须有几个自己人,不能只靠他们自觉。”
耿致晔:“想的真远啊。”
“公司人越来越多,摊子越来越大,我是八爪鱼也忙不过来。”叶烦不由得打个哈欠。
耿致晔也困了:‘先睡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翌日清晨,还没到七点叶烦家就吃好饭,耿致晔和他的警卫员先出发,然后是大宝,再然后是耿森森。叶烦把衣服鞋子收拾好,又把卧室和书房整理干净,还没到九点。叶烦冲个澡,化上淡妆,到公司正好九点。
叶烦所在那一层很空,她就提醒秘书过些天学校开学再招几个人,在秘书处干半年再分到人事部。
销售部和上面研发部新员工入职都需要秘书跑前跑后,秘书巴不得早点把人事部搞起来。所以周末跟同学聚会,她就找同学打听哪个学校的人事管理人才比较好。秘书可不想弄几个刺头给自己添堵。
叶烦上午没多少事,估计下午也没什么事,下午就去研究所蹲半天。
虽然叶烦的专业水平没法跟他们比,但叶烦想法多。用研究所领导的话说,她一张嘴,他们累断腿。可有时候科研就缺敢想,这几年叶烦的天马行空帮他们解决了几个难题,也就不排斥叶烦三不五时灵机一动。
翌日,叶烦去了生产工厂,在工厂待一天。
三伏天过半,二宝回来,小丫头像换了一个人,人稳重了,气质也上来,任谁看见都不会再把她当黄毛丫头。
八月中旬,叶烦和魏建设带几个人南下拿货,顺便去杭城办事处和甬城注塑工厂看看。
九月中,叶烦港城合伙人返港,叶烦也带几个员工前往港城。员工长见识,顺便帮研发部采购一批鼠标、键盘等小东西,叶烦给儿女买东西,主要是二宝。
叶烦给二宝买几套名牌套装,又买几套饰品。其中两套是在鹏城买的,主要用料是珍珠和彩色宝石。
二宝看到珍珠耳钉和发卡以及胸针很喜欢。二宝摸摸耳朵,道:“幸好我有耳朵眼。妈妈,帮我戴上。”
叶烦笑着点头。
二宝把头发放下来,感觉长了:“妈妈,我是不是要剪成短发啊?”
叶烦道:“太短了给人的感觉不好惹。到肩膀吧。用吹风机吹内扣,显得温柔知性。”
“吹头发好麻烦?我烫呢?”
叶烦:“也行。回头妈妈帮你找个专业理发师。不然烫坏了只能剪掉。”
保姆小王使劲点头:“对对,我表姐去年年底回家前烫的就烫坏了。人家跟她说小卷发,结果烫成了鸡窝。现在只能扎起来。不然就跟被爆米花机子炸的一样。”
叶烦想起新前台的头发,她幸好脸小皮肤白,顶着鸡窝头还能看,不然得丑的找不到对象。
“妈妈,这几天帮我找吧,我休假。”
叶烦点点头,就给董颖打电话,她的头发烫的不错。
翌日,叶烦就带闺女过去。
理发师见着二宝就建议她烫大波浪,跟港城女明星似的。叶烦悠悠来一句“她在外交部门上班。”理发师顿时不敢劝说怂恿,给二宝剪头发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恐怕多剪半寸。
发型搞好,二宝像大了三四岁。董颖也在,见状很不满意:“太成熟。”
叶烦:“成熟也显得稳重。以前学生气太浓。”
二宝对此很满意:“妈妈说得对。我想象中的自己就这样。”
叶烦道:“那回头到家拍张照留个纪念?”
二宝到家就找拍立得。她自己拍几张,又拉着奶奶、保姆小王和叶烦一起拍。拍累了,耿森森下班回来,看到二宝愣了一瞬,然后直直地朝她走来。
二宝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你干嘛啊?”
“是我妹啊?没敢认!”
二宝瞪他一眼:“你比我爸还贫。”
说起耿致晔,耿森森问:“小婶,叔又忙什么呢?他又不是军区首长,怎么比我爸还忙?”
叶烦:“你爸经常到处飞,有开不完的会,还不忙?”
“不怎么忙吧。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他。”耿森森仔细想想,就是吃饭时没见着,他睡前一定能看到。
叶烦道:“你要住部队宿舍,也能经常看到你叔。”
“你这,不是抬杠吗。我要是我爸的秘书,一天到晚都能见着他。”耿森森想起一件事,“对了,我早几天回去吃饭,我爸说我哥过几天订婚,叫你一块去。”
叶烦奇怪:“我去干嘛?”
“我爸的意思我哥长这么大有一半时间在你和我叔身边,他订婚您必须去。”耿森森道,“话我带到了,你没空的话自己跟他们说。”
叶烦笑道:“有空。回头问问你妈那天穿什么衣服。”
“啧,看你小心的。”耿森森道,“想穿什么穿什么。又不是咱们上赶着求娶。”
于文桃听不下去:“那也不能穿红戴绿。”
“我婶又不傻,肯定不会这么穿。我的意思除了那些特别的颜色,我婶想穿什么穿什么。”耿森森看到他婶的风衣,“这就行。”
叶烦身上的风衣乳白色:“也行。”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国庆前首都温度降下来,早上穿风衣也有点凉,叶烦就把薄内衬换成薄毛衣。毛衣是白色,叶烦不想穿白风衣,干脆换成军绿色大衣。
叶烦身高腿长,穿上平底鞋也不显腿短。可全家都让她换成高跟小皮靴。叶烦没听她们的,换个三公分高的黑色短靴。
二宝建议她妈穿马丁靴。叶烦想象一下摇头:“太酷了。不像参加订婚宴,倒像是干仗。”
耿家和女方家都低调,订婚宴没邀请外人,就在国宾馆搞一桌,女方家六个人,男方四个,还有两个媒人,算起来也是六个人。
起初是客客气气地寒暄。媒人的夫人招呼叶烦吃菜,众人视线移到叶烦身上,女方爷爷跟恍然大悟似的,问:“你父亲是叶建忠?”
叶烦心说,您才想起来啊。面上叶烦面带微笑,还有几份受宠若惊:“您认识我父亲啊?”
女方爷爷只说两句叶烦父亲的事就扯到自己身上,开始忆当年。叶烦听出来了,这老爷子身上的军功章还没她公公多。
老爷子的儿子可能也意识到这点,提醒他父亲先吃饭,一脸歉意地招呼未来亲家喝汤。
后来还有几个插曲,搞得两家都有点不愉快。叶烦没碰酒,回去的时候她开车,耿磊磊坐副驾驶,上车就抱怨:“那老爷子怎么那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十大元帅之一呢。”
叶烦:“你岳父岳母拎得清就行。再说了,你的工作不用跟他们打交道,不用管他们品行如何。”
耿磊磊:“要是找你呢?”
叶烦:“有你爸在,没人敢给我添堵。大哥,是吧?”
耿致华笑道:“我这些年不在首都,也没人敢给你添堵。磊磊,不用想这么多。那老爷子有什么想法都交给你对象。”
杨孟夏问:“儿媳妇会不会埋怨磊磊冷血?”
叶烦:“谁家人谁负责。不想负责就是不想好好过,不想过就离!多大点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