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吟雪的视线完全拢在他掌心之下。
很近。
他抬手过来, 她此时薄薄的眼睑之上,只能感觉到他肌肤上微凉的温度。
闻吟雪眼睫细密地颤动几下。
楚珣也感觉到她慌乱眨动的眼睫。
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刷子。
细密的触感丝丝缕缕传至掌心。
闻吟雪虽然自知自己理亏,但是听到楚珣这么质问自己, 她还是忍不住道:“我也就是看了几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啊。”
而且这不是,她当时完全没有意想到, 所以才下意识看向那里了么。
楚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反笑道:“我小气?”
闻吟雪抬手抵住他的手腕,“不然呢?”
楚珣眼睑低垂下来,抬了下唇畔。
“那你说说。我要怎么样,才算得上是大方。”
闻吟雪无法视物, 这种感知全然由他掌控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好似情绪都为他牵引,她回道:“至少先把你的手拿开吧。”
楚珣却有些会错了意。
他语气轻缓地问道:“我现在放下手, 难道就这么任由你, 轻薄我?”
闻吟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很斤斤计较, 她解释道:“明明是你自己欺骗我在先吧。如果不是我刚刚完全没想到你会这样,你站着的时候又很明显, 我还会一直看着吗?”
她觉得自己明明就很讲道理, “况且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看你的话, 分明是我比较吃亏吧。难道你以为我很想看到吗?”
楚珣的语气轻飘飘的,“这可难说。”
沉默片刻后。
闻吟雪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让步, “反正你放手吧。我现在闭眼, 不会再看你的。”
她说完后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失了气势, 很快又补充道:“而且说实话,其实也就一般吧, 没什么好看的。”
“……”
楚珣的手很快放下。
闻吟雪也感觉眼前之前垂覆的微凉消散,她阖眼,眼前是一片漆黑,许久以后听到净室中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不自在。
新婚之前,她想着也只是和楚珣互不打扰,就算是再多的交集,可能也就是她报了当日之仇,全然没想到现在的发展。
那时沈宜葶给她出那个主意的时候,闻吟雪其实也说了自己与楚珣绝无可能行周公之礼。
沈宜葶当时听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愣。
她眨了眨眼,忽而笑了。“簌簌。我是觉得,其实试试也行嘛。毕竟你们明媒正娶,他又向来是京中赫赫有名的相貌出众,家世什么的也挑不出错处。日后你与他琴瑟和鸣,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宜葶根本就不了解楚珣,他这个人小气又阴晴不定,还总是觉得别人对他有所企图,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不耐烦,很是敷衍。
反正就很讨人厌。
闻吟雪拢了下垂落的发,从榻上起身,准备好今天要穿的衣物,自己挽了一个发髻,才终于听见楚珣从净室中走出。
她朝着他那边看了一眼,只见楚珣面色如常,此时已经穿戴整齐。
闻吟雪拿着自己的衣物,经过楚珣身边的时候,见他就这么站在原地。
她道:“让让。”
楚珣低眼看她,随后才慢吞吞地,走到旁边去。
净室之中还带着一点没有消弭的热气。
闻吟雪洗漱一番,穿戴好今日要穿的衣物,才从净室中走出。
她想起来秋后算账的事情,看向楚珣问道:“所以你昨日承认得那么直接,但你其实根本就不是体虚?”
已经备好了早膳,楚珣喝了口温水,懒懒答道:“闻大小姐昨日不是猜到了么。”
闻吟雪不明所以,“我猜到什么。”
楚珣道:“偶尔好转罢了。”
他确实还挺诚恳。
闻吟雪想了想,道:“那你好转得,还挺,可观。”
“……”
楚珣看她一眼,只见闻吟雪丝毫不为所惧地回视而来。
他没什么诚意地回道:“多谢夸奖。”
也没有收拾太久,就要前去正堂敬茶了。
闻吟雪咬了一口樱桃软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楚珣道:“我还从未见过长公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只在别人口中偶尔听过她,还有你的阿耶,我只知道他是威远侯,但除此以外就一无所知了,我从前人在岷州,很少与他们有过什么交集,万一他们并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倒是一向没怎么在意别人喜不喜欢她,只是毕竟至少这段时日她要在这里住上很久,长公主又是今上长姐,若是之间有所龃龉,那确实有些难办。
楚珣看她此时还有些苦恼的样子,回道:“不会。”
闻吟雪看他这么笃定,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楚珣年至弱冠,至今都未曾与什么姑娘家有过往来。
他向来断情绝爱,早年前皇帝想给他说媒的贵女多不胜数,楚珣都没什么耐心应对,长公主也为他的亲事百般忧虑,还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怀竹怀柏,担心楚珣身有隐疾。
现在闻吟雪与他成亲,他们当然只担心楚珣不够讨她欢心。
楚珣抬眼,“也不为什么。”
闻吟雪看他话说半截的样子,没忍住接着问道:“你话就不能说完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珣似笑非笑,“你真想知道?”
闻吟雪点点头。
他这个人真的很烦,明
明知道答案,还非要吊着别人。
楚珣:“行吧。”
他看向闻吟雪,随口答道:“这不是,他们都觉得,我对你爱慕已久吗,所以怎么都不至于为难你。”
就因为这样?
闻吟雪有些意兴阑珊,“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觉挺荣幸的?”
楚珣没应声。
闻吟雪却想到了什么,好奇问道:“那难道你以前就没有爱慕过什么其他人吗?”
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楚珣一时没有回答,闻吟雪就把他当成了默认,“不说话。那让我猜猜,你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也有吧?”
楚珣看过来,也没应声。
闻吟雪道:“我猜对了?”
她似乎有些惊讶,“完全没想到嘛。你居然也有这种时候,但我想想,你这种性子又不怎么讨别人喜欢,那一定也只能当一个背地里喜欢却不敢说的小可怜吧。”
楚珣没想到她都已经想到这种地步,打断道:“没有。”
他看她一眼,“只是闻大小姐刚刚这么熟悉,不会自己才是那个只能背地里喜欢却不敢说的小可怜吧?”
闻吟雪抬了抬下颔,“想什么呢。一向都只有别人爱慕我爱慕到如痴如狂的地步好吗?”
“……”
用完早膳,还需要走去正堂。
春桃在逗弄不知道从哪看到的一只幼犬,生得短短肥肥的,毛色却是雪白的。
她看见闻吟雪从内室走出来,赶紧迎上前去,幼犬看到春桃走了,也连忙跟上前去,小尾巴在后面晃动得飞快。
闻吟雪见状,不动声色地往楚珣身后退了退。
楚珣察觉,低眼看她一眼,随后才好似发现什么一般地挑了下眉。
春桃也发觉到幼犬跟着她过来,停下来轻跺了下脚。
幼犬看她一眼,这才哒哒哒地又跑远了。
从这边走去正堂还需要一段距离,闻吟雪和楚珣路上也没什么交谈,彼此无言一直走至前院。
威远侯府比闻府要大上许多,行走在其间,步步成景,路上要经过小径假山,曲折游廊,小径旁边还栽种着种类繁多的珍稀花类。
楚珣走路的姿态很随意,他在前面带路,偶尔看到闻吟雪实在跟不上了,才会停下来等她一下,看她跟上来,才又抬步往前。
只是他身量极高,哪怕是慢慢悠悠在前走,闻吟雪也要快走才能跟得上他。
而此时的正堂中,长公主与威远侯已经端坐在上面。
长公主也是有些紧张,问道:“你瞧瞧我今日看上去有没有什么不妥?”
威远侯看她几眼,随后沉默着摇摇头。
他并不常与人接触,噤声已久,试探着问道:“我感觉我还有些没有准备好,要不……改日?”
长公主觑他一眼,“你有瞧见什么人家敬茶居然是要改日的吗?”
威远侯不吭声了。
不多时,楚珣才走进来,长公主和威远侯的视线在他身上一瞬即过,转眼就落在了他身后的闻吟雪身上。
长公主的确是听说过,楚珣爱慕的这位闻姑娘生得出挑至极的。
但之前毕竟也只是从他人口中道听途说,并未当真见过这位闻大小姐。
早前闻吟雪受封郡主,长公主当日并未出席,后面闻家也不在上京城,远在岷州,是以也一直都没有机会得见。
一直到现在当真看见她,长公主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对楚珣爱慕这位闻家小姐笃定至极。
只因她生的实在是太过出挑。
也无怪乎自己这个向来薄情寡欲的儿子会对人家痴情已久。
自己第一次得知楚珣前去闻府后,他那时说闻姑娘只是一般,足以可见他当时的自卑。
长公主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怕把她吓着,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闻吟雪也小声回道:“殿下唤我簌簌就好。家中长辈与亲近之人都这么唤我。”
她说话很轻,尾音带着虽有若无的甜意。
长公主看着面前这个说话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姑娘,根本不敢想自己这个狗脾气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和闻吟雪相处的。
她看向楚珣。
此时的他已经趁着她们说话的时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坐下来的姿态非常懒散,一只手撑着额角,另外一只手把玩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铜板。
铜板在他指尖转了几下,最后被他合在掌心之中。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簌簌都还站着,你怎么自己就坐下来了?”
闻吟雪看看楚珣,随后轻声和长公主道:“世子性子一向直率。没事的殿下。”
长公主听她说话这么替楚珣着想,又是这么柔弱的性子,实在担心楚珣欺负她,忍不住问他道:“就你这个性子,和簌簌相处,没有欺负她吧?”
即便楚珣爱慕闻吟雪,但他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对于这件事他根本就不敢承认。
此时已经将她娶进门,还不知道他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对待闻吟雪的。
楚珣听见这句问话,没什么所谓,“你自己问她不就好了。”
长公主看他这个样子就哪哪都不顺眼,心中猜测就楚珣这个脾气,十有八九就会欺负闻吟雪。
她压着怒意又道:“我是在问你。”
楚珣哦了声,懒懒抬眼,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长公主,最终落在闻吟雪身上。
“我欺负你了吗?”
他缓慢吐字道:“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