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冷落。
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吧。
闻吟雪刚刚转醒还没有多久, 思绪还有些迟钝,原本纤秾合度的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莹润的眼珠好像沾了点儿春雾。
脉脉一水间, 潮湿得让人很容易生出她此时非常委屈的错觉。
楚珣总感觉她这个时候确实很像是一只备受冷落的狸奴。
就算是生气了,也只是虚张声势地竖起爪子,只在手背上似有若无地碰了一下。
随后一触即离。
楚珣站在床榻前, 随手拢了一把滑落的被衾, “近日京中出了些变故,是以大理寺这几日连日都在忙着处理公务,我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将近子时, 晨起还有早朝, 我怕打扰到你。”
“至于与旁人说话,也只是在审问正在追查的事情。”
闻吟雪看向他:“真的吗?”
楚珣:“不然呢。你这么追根究底, 不会是在……”
他的视线好似有点探究, “吃味吧?”
这两个字被他咬重了点。
闻吟雪顿时反问:“你看我可能吗?”
楚珣嗤笑了声, “这我哪里知道。”
闻吟雪很肯定地道:“你别总是自作多情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珣点点头:“但愿如此。”
闻吟雪没说话了,片刻后才含糊道:“好吧。反正你与什么人说话我也管不着, 你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就行。”
她说到这里, 原本昏沉的思绪清明了些,看向楚珣道:“那你今晚还走吗?”
楚珣看了她几瞬, 随后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怎么听你的意思,是还挺希望我留下来的?”
闻吟雪:“我随口问问, 不是很想。你要是不留下我就继续睡了。”
楚珣啊了声:“是么?”
他语调放缓了点, 似有疑惑地接道:“闻大小姐,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
“口是心非呢?”
“……”
倦意彻底散去,闻吟雪刚想开口, 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
怎么还没停。
雷声响彻耳际的时候,闻吟雪极力不表现出异样,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下意识轻轻缩了一下身子,手指也随之蜷缩起来。
楚珣敛着眼睫看她,刚准备开口,片刻后,屋中又骤亮。
周围的陈设顿时映入楚珣的眼中。
在这突然亮起来的闪电中,楚珣看清楚了此时的闻吟雪,具象到纤毫毕现,就连羽睫在细微地颤动都并无遗漏。
佯装的理直气壮全然消散,就连唇色都比寻常的时候白一些,脆弱到好似是瓷器般毫无血色。
被褥被她扣在手中,全然都是皱褶。
好像是很害怕。
怕什么。
窗外的雷雨交加吗。
楚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闻吟雪。
身体先于他的理智做出决定。
楚珣抵住床榻边缘,掌心触碰上闻吟雪的耳廓。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楚珣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失神。
也只是片刻,很快就恢复如常。
周围的声响犹如潮水一般的消散,闻吟雪下意识看向楚珣,闷雷之声消弭,只剩下他的声音。
语调却还是一如往昔的倦怠,带着一点儿调侃,也像是戏谑。
“看不出来。”他道,“闻吟雪,你还挺胆小的。”
他掌心比寻常的时候要热一点,微薄的温度透过她的肌肤传过来,闻吟雪看向他,辩驳道:“……我没有在害怕。”
他的手触碰着颈后的肌肤。
说不上来的触感,细细密密的不太自在。
就像是碎发浮动,上下拨弄。
楚珣好像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手指很轻地抬起来了点。
静寂的氛围中,只剩下连绵不断的雨声,还有遥遥远远隔绝在他掌外的闷雷声响。
片刻之后,楚珣才开口。
“那行吧。是我害怕。”他道,“我勉为其难今晚留下来陪陪你好了。”
闻吟雪思绪倒是清醒,“你说你是自己害怕,那怎么能叫勉为其难留下陪我,你讲不讲道理啊。”
“说对了。”楚珣点点头,“我就是不怎么讲道理。”
他说得实在是坦然。
闻吟雪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好在这场骤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快。
盏茶功夫,就听不见雨声了。
楚珣适时收回手,语气很淡道:“雨停了。”
他随手拿了件寝衣,“我现在好像不怎么害怕了呢。”
闻吟雪看着他的动作,很诚恳地道:“那你独自一个人前去净室,还是很勇敢的。”
楚珣看她一眼,笑了声,随后才抬步走向净室。
他的指尖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遐草香气。
此时也笼罩在闻吟雪颈侧。
也不知道他身上哪里来的香味,闻吟雪想,其实还挺好闻。
她好像从来也没看到过楚珣用香料。
上次问他他还不说。
小气鬼。
闻吟雪想着想着。
手中抱着被衾,思绪逐渐涣散。
楚珣从净室中出来就是看到闻吟雪此时蜷缩在一个角落中睡着的样子。
他抬手将她的脑袋朝着里侧推了推,随后才合衣进入被衾之中。
第二日早间云销雨霁。
昨日的骤雨疾风消散不见,只剩下澄澈如洗的天际。
昨日一夜吹落的树叶枝丫早早就有役人前来院中扫走,楚珣难得没有早起前去大理寺,坐在圈椅中翻看着卷宗,一只手拿着白釉青瓷茶盏喝一口。
还挺自在。
闻吟雪醒过来的时候没有居然还能看到他,有点诧异地道:“你今日没去当值?”
楚珣掀起眼睑,“等会再去。”
闻吟雪撑起身,问道:“怎么?”
楚珣稍稍顿了下,才道:“这不是你昨日怪我,冷落了你么。”
闻吟雪掀开被褥,“我明明就没有这么说,你能不能别总是曲解别人的意思。我只是说你不能在和我和离之前对别的贵女有多接触,这本就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吧。”
她刚刚起身,身上的寝衣没有扣好,耷拉下一点在肩侧。
昨晚他俯身靠近她身边的回忆复现。
楚珣适时收回视线,语气平淡无波,“……你先把衣服扣好。”
闻吟雪听见他的话低眼看了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点儿凉意,她扣好衣服后默不作声地去了净室。
出来的时候,楚珣还没有走,依然四平八稳地坐在圈椅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
早膳都已经备下,闻吟雪顺手挑了个荔枝酥酪尝了下,咬开的时候,没想到里面的馅还很烫,她刚尝了一口就被呛住了。
眼圈都红了一点。
楚珣放下卷宗,递了杯凉茶给她。
“你怕我和你抢?”
闻吟雪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小口啜饮,随后才道:“太,烫了。”
她现在说话的样子还挺好笑,温吞地像是才启蒙,口齿不清。
楚珣感觉现在笑她实在是有点幸灾乐祸,只唇边稍抬了点。
闻吟雪又喝了一口凉茶,连这点儿细微的笑都发觉,不太乐意地看向他道:“楚珣。”
楚珣:“嗯?”
“……你不许笑。”
“我没笑。”
“你笑了,我看到了。”
“行吧。我是笑了。”楚珣道,“那你去报官好了。”
“……”
当官很了不起吗。
闻吟雪愤愤地没说话了,然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突然想起来他刚刚坐在这里,好像也饮过茶。
桌上茶壶边一共也就四个杯子,其中三个都是倒扣着的,只剩下一个她现在手中拿着的。
等等。
闻吟雪看向桌上。
确定再也没有其他茶盏了。
她低眼看向现在自己手中的白釉青瓷茶盏,艰难开口道:“楚珣。”
楚珣抬眼,“怎么。”
闻吟雪定定看了下茶盏边缘,脑中空白道:“你给我的茶盏,是不是你刚才用过的?”
楚珣原本晃荡着的圈椅霎时间停住,他缓缓地看向此时桌上倒扣的杯盏,然后又看了看此时闻吟雪手中的。
刚刚。
他看到她呛住,也只是顺手拿了一个。
完全忘了,这是他用过的。
楚珣视线在她被凉茶润湿的唇上稍稍停留片刻,随后很快就移开视线。
“……记不清了,嗯,”他语气很淡,挺肯定地道:“没什么印象。”
楚珣没有再看她,只是拿起卷宗起身,“我先去大理寺了。”
说完就踏出槅门,转身离开。
门外的怀竹与怀柏两个人蹲在水池边,和罚站似的数着池塘里面的鱼。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怀竹连忙走上前去,问楚珣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世子,你把少夫人哄好了吗?”
怀柏也道:“我就说世子昨日那么大的雨怎么还赶回来,原来是为了哄少夫人。”
楚珣神色疏淡,“谁说我回来是为了哄她了?”
怀竹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那世子回来做什么?”
只是怕闻吟雪那个麻烦鬼误会罢了。
楚珣片刻后才回道:“顺路。”
顺哪门子路。
怀竹根本就不信。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顺路吧。
怀柏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片刻后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盯着楚珣的耳尖道:“世子……”
楚珣也没见他,只语气淡淡,“说。”
怀柏有点儿扭捏道:“我怎么看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昨日淋到雨了发烧了,要不要我让膳房给你煮点姜茶喝,祛祛寒。”
他说着又看了看,点头肯定道:“是很红。”
怀柏说着,还忍不住问怀竹道:“你说是不是,怀竹。是很红吧?”
楚珣:“……闭嘴。”
·
早上发生的事情,闻吟雪也觉得很是不自在。
好在楚珣后面几日她也不常见到,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才逐渐淡去。
这几日闻吟雪都在到处逛逛,时近初夏,连着好多日天气都非常不错。
午后约了几位贵女前来打牌,闻吟雪今日手气还算是不错,倒是沈宜葶有些心不在焉。
闻吟雪一边摸牌,一边问她道:“阿葶你怎么了?”
沈宜葶很快回神,看了看上家的牌,出了张牌,笑着回道:“也没什么。”
旁边的贵女忍不住道:“是因为婚事吧?”
闻吟雪侧头,问道:“你爹娘与周家人后面是怎么说的?”
一直没有吭声的贵女这才开口:“周家,哪个周家?”
“还能有哪个周家,整个上京能排得上号的,也就是一个周家吧。”
“周琰?”贵女反应过来,“周家的三公子吧,我之前还见过,倒是相当不错,那阿葶你是怎么想的?”
沈宜葶思索片刻,随即笑了笑:“也没什么想法。我阿爹与周大人好像都挺满意的,先前合过八字,我与周公子很是契合,差不多现在已经准备纳吉了。”
已经到了纳吉这步。
那这桩婚事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
闻吟雪闻言,问她道:“那你心中可觉得勉强?”
沈宜葶停顿片刻摇了摇头,“我与周琰已然算得上是沈家高攀,他为人处世都并无疏漏,加之各方面都算得上是上上之选,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毕竟这种事情事关终身,总归是觉得有些心绪难安。”
这话也是。
旁边贵女也宽慰道:“总归是件大事,心绪难安也是寻常的,你也不必觉得多畏惧,你看看簌簌,先前与楚世子两个人不是还有些过节么,现在不也相处得挺好。”
“……”
闻吟雪没忍住道:“别提他。”
贵女奇道:“你们这是吵架了?”
闻吟雪不置可否,“反正别提。”
几位贵女闻言倒是听出几分意趣,彼此间相视一眼,笑了声,也没有再提。
下了晚后,几位贵女相继告辞,沈宜葶稍稍停留片刻,闻吟雪想了想,宽慰了她几句,“这件事最主要是你自己要想好,愿不愿意,总归是你的事情,你若是不愿,就早些与我说就好。”
沈宜葶轻摇了摇头,“我对周公子挺满意的。”
闻吟雪听她这么说,也
没有多说什么,“好吧。那你回去多注意安全。”
……
几人走后,原本还热闹宽敞的院中霎时间静寂下来。
闻吟雪坐在亭中,突然想到什么,轻声唤道:“怀竹。”
不多时,身穿劲装的怀竹突然从暗色中出现,对着闻吟雪道:“少夫人。”
闻吟雪看着他道:“你可有听闻过关于周家三公子周琰的事情?”
怀竹好好思考了一下,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记忆,随后才拱手回道:“回夫人,周家的话,好像是没听说过。我没怎么遇见过世家贵族的暗卫,加之京中的暗卫也挺多的,我也没一个个问过。”
闻吟雪也没有气馁:“还有你可认识京中的其他暗卫?”
怀竹连忙点头,道:“认识的认识的。我与好多公主王孙的暗卫都有很不错的交情,每次宫宴的时候,我们都经常躲在同一个树上,碰面也会聊上一会儿。久而久之,也算得上是熟识。怎么了吗?”
闻吟雪道:“那就好。你既然认识这么多人,又经常隐匿身形,那就帮我去查查那位周家的三公子,你看看他寻常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又或者是有什么不太好的嗜好。”
怀竹很快应声,随即隐匿进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