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扬帆

掉坑了

“返观内视?”江少华看起来真没听懂这是什么。

江少华都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这就足以说明,他应该是不清楚这些事情的。罗裳也知道,他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爷爷去世没多久,父亲也跟着去世了。

那些年社会也比较动荡,很多事情都是禁忌, 连提都不能提。就算他母亲知道些什么, 大概也没有跟他讲过。所以他”不知道这事, 再正常不过了。

罗裳手上拿的是用蝇头小楷手写的线装笔记,封面角落写着“愚人手记”四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纸上的字迹仍然很清晰。因为是毛笔所写, 每一页上的内容就不会太多, 所以罗裳用不长的时间就翻完了一本。

她放下手头的书,耐心地跟江少华解释:“现在有很多气功大师你是知道的, 有些人是假的。但也有可能存在一些真正的高手,这样的人一般比较低调, 就算有真本事,普通人也不知道。”

“古代高手会更多些, 一些大医本身就是修炼之人, 顶尖的练功者达到一定程度,在入定时有可能看到体内气血津液以及经脉的动行流转, 这就叫返观内视。”

“创造出中医理论的人, 很有可能就具有这种能力。不然我们很难理解,古人为什么能对体内的经脉和经脉上的穴位进行精准定位。”

“所以我想,一定有人曾经达到过这种返观内视的境界。不然我也没办法解释, 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是怎么画出来 。”

“我在给病人针灸或者给自己针灸时,能真切地感受到经络穴位是真实存在的, 但你让我看,我是看不到的。我看不到,但我相信,一定有人曾看到过。”

江少华似有所悟,微微张着嘴,露出神往的样子。

罗裳又解释了几句,随后用手指轻点着手上的线装笔记,告诉江少华:“你爷爷这些笔记里有很多用药和针灸经验,这本书跟普通的中医笔记有所不同,他详细地记录了用药和下针时体内的变化,很像是一本中医解剖学。”

“不过他展示的不是西医解剖的肌肉、骨骼、血管和神经这些东西,而是咱们中医的气血经津液的流转趋势,从这些笔记的内容来判断,我觉得你爷爷很可能掌握了内视的能力,不然他很难记录得如此精准,好像他能看到药物进入体内后发生的反应一样。”

江少华愕然道:“我爷爷那么厉害吗?我真不知道。”

罗裳叹了口气,一时也不太清楚江少华爷爷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么厉害的大夫,当时真的会没有名气吗?

如果有名的话,为什么江少华连一个亲近的、能照顾他的长辈都没有?

她想了下,郑重地跟江少华说道:“这些书很不一般,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轻易让人知道。”

江少华:……

罗裳说得郑重,让江少华多少有些不安起来,“这书,真这么特殊?”

“何止特殊,这书要是让一些有心人知道,说不定会动心抢夺。”

江少华愕然说道:“难怪,小时候我妈从来不让我乱碰那个箱子,她临终前,才把钥匙给我。还告诉我,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把箱子里的东西收好。”

罗裳也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细节。江少华母亲不一定清楚这些书的价值,可能就是老人或者她丈夫留给她的遗言,但她仍然做到了。从这一点来看,这位女性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罗裳想了下,就道:“你爷爷和母亲的坟都在青州吗?在的话,改天你带我去拜祭下吧。”

“都在,哪天你想去,我就带你过去。”江少华还没有消化刚才的重磅消息,脸上全是茫然。

罗裳用手轻抚着那些书,等江少华情绪平复几分,才跟他说:“现在你也知道这些书很珍贵,那你还要继续给我看吗?”

江少华没有半分犹豫:“我既然拿来了,自然是给你看的。书再好,我也看不懂。”

罗裳见他态度坚决,这才道:“那行,那我这次就占你点便宜。既然我看了你爷爷的书,那我理应算是你爷爷的后辈弟子,跟你也算半个同门。以后你只要愿意学,我一定把我所会的教给你,也算是不辜负你爷爷这一番心血。”

江少华明白,罗裳本身就会很多东西,就算不看他爷爷这些书,她也一样会是个厉害的大夫。所以这些书于罗裳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但罗裳以后愿意带着他,愿意用心把他也教成一个能治病善治病的大夫,这应该算是雪中送炭。所以这件事算起来,他一点都不吃亏。

他确实拿出了他爷爷的书,但罗裳以后几年在他身上也一定会消耗许多心力。

“那我以后就要给你添麻烦了。”江少华腼腆地说。

方远其实就在门口,从罗裳说起那些书珍贵时,他就故意在门外守着了。

既然认识到那些书的重要性,罗裳自然不希望外人知道。诊所里随时还会有患者过来,所以罗裳只看了一本,就将其他书都收了起来。

方远在门口轻咳一声:“哎,我什么都没听见,不关我事儿啊。你们自己把东西收好,别让我瞧见了。”

罗裳这时已经把书收到里间柜子里锁好,并问起了江少华家里的情况。那边挺乱的,对此罗裳印象深刻,她也希望江少华能换个好点的环境。

所以她也开始考虑,尽量多攒点钱,找到合适的房子,要么租下来,要么买下来,可以给江少华当宿舍住。

有了江少华爷爷的遗作为纽带,她和江少华之间的关系跟以前就不一样了,她得尽力照顾好江少华以后的生活。好在这个大孩子心性纯正,眼里能看得见别人对他的好,所以罗裳并不担心,他以后会恩将仇报。

这时天还阴着,到下午三点左右,汪翠又带着她外甥女小洁来了,同来的还有小洁那个被解救回来的孩子还有她大哥。

小洁来过好几次了,自从罗裳算出了她儿子没死,并把孩子成功解救出来后,她全家看病都会先来找罗裳。

“罗大夫,你帮忙看看,小禹嘴唇干干的,爱起皮,喘气也不太顺畅。”

小禹被大人用小毯子包着,包得比较严实,罗裳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问题出在哪里。

但她还是给孩子诊断了一下,随后跟小洁说:“你们就是太紧张这孩子了。现在是夏天,平时给他适当穿点衣服就行,不能这么包着。今天阴天,可以包着点,但不用这么严实。”

“小孩子脏腑娇嫩,没发育好,最容易生内热,你看他不仅嘴唇上干燥起皮,眼呲也比较多。这样不行的,先把这包袱打开点,让他散散热。”

“而且孩子不能总抱着,一直这么抱,孩子就会被大人体温捂着,也会生热。”

汪翠也在旁边说:“小洁,大夫说得有道理,你们就是太宝贝这孩子了,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样不行,养得太精细包得严实也不好。”

“不放心的话,你没事就摸摸孩子小手,小孩手不凉他就不冷。”

小洁讷讷地道:“我,我就是担心这孩子……”

罗裳懂她的心理,这个孩子失而复得,现在也还不到四个月大,家里人难免紧张些。

“没事没事,他这不算严重,这么小也不好随便吃药,小病给他按摩下就成。我先给他做小儿按摩,你们大人也学着点,以后孩子再生内热,就按我教给你们的做。”

说着,罗裳给她示范如何用清天河水来清热,顺便也教了些其他手法,比如摩腹、按揉身柱和足三里等等。

临走之前,小洁告诉罗裳:“新乡医院的产科大夫祝万福被开除了,人还在看守所关着,法院还没审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宣判,我真希望这种人永远不要出来。”

罗裳安慰她:“法院审案有流程的,案子多,过程就会慢一点。这个不用急,你们现在主要任务就是把孩子好好带大。”

小洁等人走后,罗裳就把方远和江少华叫过来,跟他们说:“国庆要到了,诊所也得放假,你俩放假有什么安排没?我现在还确定不了该放几天。按理该多放几天的,不过很多人平时想看病都没时间,放假时要来的病人可能更多,所以我想听听你俩的意见,这个假该怎么放?”

江少华看了眼方远,想让他先说。方远却道:“你想说就说呗,看我干什么?”

江少华这才道:“我怎么都行。家里就我一个,过节也是一个人,我听老板和远哥的。”

方远没搭茬,转头跟罗裳说:“我家亲戚太多了,过节肯定要碰面,今天去这家,明天去那家,还得拼酒,又累又没啥意思,我不想在家待着。”

罗裳静静地看着方远,不说放假也不说不放假。

方远被她看得发毛,当下反问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就是给你干活的,过节不放假行,但你得给我加钱。”

他样子虽然拽拽的,在罗裳注视下,多少还是有点心虚了。

罗裳这才笑道:“只要加班就加钱,这肯定没问题。你俩要是都不爱放假的话,那咱们国庆第二天就一起出去玩吧,去哪儿再商量,经费由我出。”

方远眼前一亮:“只要你出钱,我都行。不过就咱仨,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要再填俩人?回头我问问韩沉,还有姜灿吧。”

“可以啊,你问吧。”罗裳没什么意见,江少华自然更没意见,他对此还挺期待的,这种活动,他以前从没参加过。

就在方远以为,郊游的事就这么说定了,罗裳却突然跟他说:“方远,你是不是被家里人催婚了?所以不愿意跟他们碰面。”

方远:……

听罗裳这么问,他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似乎只是回想下,就能想到当时的痛苦。

“我爸家兄弟姐妹五个,我妈家更狠,一共七个孩子。这么多亲戚,一碰面就七嘴八舌的唠,你就想象去吧。”他说话时满脸无奈。

江少华没那么多亲戚,并不是很理解。但罗裳倒是能明白方远这种逃避的心态。

她灵机一动,跟方远说:“ 不如我送你一卦,看看你未来的缘分到底在哪里。机会难得,平时我可不给人算这些的,你就说要不要算吧?”

“算啊,只要不花钱,你算十回八回都行。”方远对自己未来的一半还真有点好奇。

“十回八回!你想得倒美。”罗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拿过方远写的八字,开始掐算起来。

这次只是算算姻缘,不用算十年大运、流年和六亲这些东西,所以罗裳很快就把结果算出来了。

她看上去很惊讶,淡定如方远,这时也有点紧张。

有人跟他说好汉无好妻,他其实也有点怕。

“哎,你这什么意思啊,算没算出来?”方远不客气地催促道。

“算出来了,你想听?”罗裳笑盈盈地样子,让方远觉得,她一定想看好戏。

方远有些挫败感,只好说:“能不想吗?我就是不想凑合,也不是真不想找。”

“还算诚实,那我就告诉你。”罗裳憋着笑,随后道:“恭喜你,你未来的另一半是富婆,还是相当有钱的那种,养八个你也没问题。”

方远:……

他脑子里最先闪出的画面是那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身材已开始发福,手上脖子上戴着金银珠宝……

对此他没有歧视,因为他妈他姨中年后都开始发胖了,但让他娶他真做不到。

“那,那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吗?我可不干!”只是想想,方远就觉得皮肤直打寒战。

罗裳故意逗他:“富婆多好啊,你嫁过去可以吃软饭,吃软饭养胃。有人想吃还不行呢,这得有本钱。”

她越说越吓人了,方远一时竟不知道她这是故意吓唬他还是来真的。

方远被罗裳气出去了,过了二十来分钟,他又重新走回来,手上却抓着一把野花,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揪来的。

进门后,他找了个罐头瓶子,装了水,再把那把野花插进去,恭恭敬敬地放到罗裳面前的桌面上,还特意鞠了个躬,跟罗裳说:“老板,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态度。麻烦你告诉你,刚才算的是不是真的?”

那瓶花有几分野趣,还挺好看的。看在他态度不错的份上,罗裳才道:“结果就是这样的,没骗你,不过你不用担心,要不要吃软饭,你可以自己做主,富婆岁数比你还小,你又没啥损失,怕什么?”

方远不由得闭了下眼睛,心想自己刚才是真的被罗裳吓到了。

正想着,这时门口有人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罗裳探头一看,便看到了高中老同学梁乔。

有一段时间没见,梁乔状态很不错。

“乔乔来了,快进来。”罗裳热情地把她迎进去,顺便还问起了梁乔母亲的情况。

梁乔朋友挺多,但像罗裳这样的朋友很少,她还挺喜欢跟罗裳说话的。进来后,她就窃喜地跟罗裳说:“ 我妈没事,她挺好的。”

“但我哥有事,你算得还真准,早就跟我说他跟我嫂子感情会有变动。”

“哦,他们怎么了?”

罗裳一边给梁乔沏茶,一边问起梁家人的情况。

“我嫂子不光贴补娘家人,她还背着我哥偷偷把家里存折上的钱取出来,学别人放高利贷。结果借高利贷的人跑了,找不到人。我哥没钱了,他能不急吗?”

“俩人现在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的,要我说他就是活该。”

罗裳早就料到梁家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变故,所以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她并不惊讶。

但梁乔这次来还有别的事,所以她家里的事她简单说了几句,就提到了今天的来意:“罗裳,我有个生意上的伙伴是东南亚人,他最近身体比较差,总觉得身上发冷,我过两天带他看病,这没问题吧?”

罗裳惊讶地道:“这当然没问题,你带他过来就是了。不过你这生意做得挺大的,都做到外国去了。”

“这有什么?就是外贸而已,常事。”梁乔一脸的云淡风轻,年纪虽小,已经有了些生意老手的风范。

梁乔要走的时候,方远刚拿着一袋子药材进来,要往药箱里放。两个人擦肩而过,谁也没理谁。

倒是方远被梁乔身上喷的香水味呛得打了两个喷嚏,还嘟囔了一句:“挺呛人的,阿嚏……”

罗裳看着他笑了笑,随后道:“她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比较时尚,她喷的香水味是轻的,是你自己太敏感。”

方远决定不跟罗裳斗嘴,闪到一边忙着干活去了。

过了两天,离国庆越来越近了。罗裳估计着,四院那边也该出结果了,国庆节前他们大概会通知她第一轮有没有过关。

当天下午仍然是阴雨天,诊所里的病人也不多。

但下午四点半左右,来了个比较严重的病号,这人得的是慢阻肺,喘得挺严重的,还有咳痰。

陪着病人过来的,竟是处突大队的一位姓刘的中队长,听他自我介绍,他也是罗裳表弟郭毅的主管领导。

韩沉知道这件事,所以这次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几个人进来的时候,韩沉和刘队长身上都湿了大半边身子。

“怎么浇成这样,你单位没雨衣吗?”看到他进来,方远问道。

刘队长立刻解释道:“雨衣带了,不过我亲戚身体不好,怕她挨浇,韩队把自己的雨衣给她用了,我没拦住。”

方远和韩沉走到门外,这时韩沉被冷风一吹,身上打了个哆嗦,方远不由得挖苦起来:“瞅着还挺可怜的。”

罗裳这时刚好拿着消毒好的针具进来,一眼就看到,韩沉的衣服都贴在身上,倒是把他的胸腹形状都给显出来了。

她就小声开了个玩笑:“是可怜,但是壮壮的。”

她在韩沉胸部瞄了瞄,并没有特意掩饰自己的眼神。这句话只有韩沉和方远能听到,室内其他人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方远:……

他这才意识到,这俩人似乎有情况,但他之前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韩沉最近几天一直没回来,突然看到罗裳,又听到她这么说,他的脸忽然就红了一片,掩饰都掩饰不住。

“我…这几天比较忙,实在没空回来…”

听着他这不流畅的话,方远心想完了,他这儿时玩伴算是掉坑里去了。他老板这么撩,就韩沉这种没经验的人,怎么可能撑得住?

这时,罗裳说:“我知道,我先进去了。”

韩沉与她擦肩而过,没做声,也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