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有替班的了
“确定用大承气汤吗?”孟老问道。
看着罗裳开出来的药方, 孟老的按捺下心里的高兴,面上却不动声色,很称职的扮演着监考老师的身份。
“对, 就这个了,不用改。”面对质疑,罗裳既没有迟疑, 也没有胆怯。
孟老叫孟春晖, 听了罗裳的回答, 他就知道,再诈罗裳她也不会上当了。
针灸大师钱一多默默地旁边看着,心里挺纳闷的, 想不通罗裳的辩证为什么会这么准。这个病例, 是极容易出现辩证错误的,但她却能笃定患者病在阳明, 治当以下法,以大承气下之来快速泄热。
他暗暗点了下头, 随后问罗裳:“小罗,患者明明是低烧, 你为什么会确定他是阳明证呢?”
罗裳不假思索地道:“表面上确实是低烧。他其他症状不明显, 还不是高烧,是比较容易误诊为外感发热、阴虚发热或者其他病症的。”
“其实不是的, 他之所以只有低烧, 是因为燥矢结聚,热结敛实,使热更多地积于内在较深的部位, 体表就只有低烧。这一点,是极容易被误判的。”
“伤寒论其实有这方面的论述, 再结合他眼睛的表现,可以确定,用大承气汤急下之是对证的,不需要再作更改。”
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无需再说下去了,孟老他们也认可了她的结论,但最后的结果还要看这个病人服药后,是否能顺利退热并脱离潜在的危险。
“你先继续,我跟老钱他们去别人那儿看看。”孟老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罗裳的判断。
还有其他大夫也在参与考核,所以孟老他们也不能总在罗裳这边看着,还得去看看其他大夫辩证和开方的情况。
孟老等人才走,罗裳这边就又来了位病人。
五点半左右,罗裳才结束这个临时安排的预热活动,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七八个参与二次考核的大夫在走廊上碰了下头,有两个人在省内挺知名的,也有五十来岁了,压力倒是不大,所以他们面上比较轻松。
但有几个刚过四十多岁的大夫感觉就没那么好了,出来后大家一碰头,有个大夫就说:“给我找的患者都是极容易出现误诊的,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那肯定的,我这边也一样。有个异位阑尾,病人说胃疼,要不是我以前看过相关病例,这次说不定就栽了。”另一个大夫有些感慨地道。
几个大夫边走边聊,颇有点像考试后聚在一起对答案的学生。就是岁数大了点,年长的两位,已经长了点白头发。
众人走到四院一楼,互相道别,陆续走出了门诊大楼。季常明叫住罗裳:“小罗,明后天的考核也不会轻松,你加油。”
罗裳笑得倒是轻松:“我会尽力的,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跟季大夫一起共事。”
罗裳现在很愿意跟季常明打交道,她以前对季常明印象虽然不错,但不至于有很大的好感。
这次罗裳被人举报,这件事与季常明本来没什么关系,他却愿意帮罗裳出头。这份人情,罗裳得领。
人与人之间,无事时再怎么热情客气都算不上真的好,只有遇到事儿的时候,才能看清楚身边的人。
季常明听她这么说,嘴上说着但愿如此,心里却没什么底。他清楚,能过第一轮考核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第二天孟老他们几个人有事要办,得九点才能到四院,所以次日的正式考核也要从九点才开始。
罗裳早上照常去了山河路诊所,她把自行车放到诊所门前停好,正准备进门,有位熟人就从门里走了出来。
“崔凤山,是你啊?怎么这么早来 ?”看到来人是崔家传人崔凤山,罗裳倒也不吃惊。
她前些天治疗过一个躁狂证患者,当时崔凤山也在。崔凤山当时就提出来,想请她去他那里走一趟,给一个病情类似的患者看病。
那个患者之所以让崔凤山都感到棘手,是因为她是个孕妇,还是容易流产的孕早期。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就只能来诊所找你了。现在还没开诊,人少,方便说事,所以我掐着点赶来了。我比你就早到五分钟,时间掐得挺准吧?”
罗裳进门放下包,笑着回复:“嗯,挺准,没浪费崔大神的时间就好。”
“别别,那都是别人说的,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崔大神,你再这么说就是挖苦我。”
崔凤山和罗裳闲聊了几句,便进入正题:“这次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那个孕妇的事。她最近情况不大好,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孩子可能就流了。”
“她的体质,我感觉挺不易受孕的。万一真流掉了,怕她再怀不上孩子。我爸最近也不在家,出远门去了,有几个叔伯倒是在,可他们水平还不如我呢。所以我还是想跟你商量下,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去一趟?”
罗裳知道,这个病人的情况一定很棘手,在治疗时一旦出现差错,就容易伤到腹中胎儿。所以强如崔凤山,也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
说白了,还是因为他这人责任心挺强,对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女性也抱持着负责和悲悯的态度去治疗。要不然他大可以不用这么纠结,按照经验和诊断开个方子,就可以把对方打发走了。
“今明两天我都得去四院参加二轮考核,怕是腾不出空来。连我这边诊所都有点顾不上了。”
“大后天怎么样?”罗裳说。
只耽搁两天,这倒没问题,崔凤山当即就答应了,还解释了一下:“其实我跟这位患者家属解释过,想带他们来你这的。但家属比较固执,就认准了我们崔家,说什么都不来你这儿。”
听到他这么说,罗裳瞧了眼自己这个小诊所,自嘲地笑了:“看来我这个庙还是太小了。”
崔凤山却道:“小是小了点,病人可不少。知足吧,真到名气大起来的那天,外边全都得是人,大半夜都能有人来排队,你根本就忙不过来。”
罗裳并不希望这么累,所以她现在很想再招一个大夫。至于江少华,他倒是挺有天分的,但近几年内,都只能让他干些辅助的活,想让他正式出诊,哪有那么快?
定好了去崔记的时间,崔凤山反问道:“你这次考核,一次就得去两天,那你这诊所怎么办啊?都没大夫了。”
他们崔记大夫比较多,可以轮休,所以他们那里天天都开业。只有过年那几天,才会关门。开诊所的基本都这样,得保证病人哪天过去都能看上病。
但罗裳这儿就她一个大夫,又不可能一天都不休息,所以她得时不时地关门歇业,这次还要连着歇两天。
可有些患者是外地来的,有可能还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也有人是专门请假来的。像这类患者,好不容易来一次,要是没能看上病,会很失望的。
罗裳叹了口气,说:“那能怎么办?我就算是铁人,也不可能天天都开业。再说这次的考核也很重要,我不能不去。”
崔凤山想了下,试探着跟罗裳说:“要不这样,你这两天安心去参加考核,我替你顶两天,你看怎么样?”
罗裳:……
“这合适吗?你是崔家顶梁柱,要是让你家里人知道你到我这儿给人看病,他们该怎么想?” 罗裳看得明白,崔三叔在经营理念上和崔凤山是有些分歧的。
崔凤山没有半分迟疑地说:“合适,这你放心。我一周去三四天,我爸就很高兴了。正好最近两天我休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你顶一下。”
“大后天你还得帮我忙呢,你也不用谢我,就当互相帮忙。”
罗裳也怕远道而来的患者乘兴而来,失望而归。所以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那这两天就拜托你了。”罗裳终于松了口。
崔凤山心中暗喜,他在崔家,从小到大都是兄弟姐妹们学习的对象,跟家族中的同龄人不太能玩到一起。
上学的时候还行,可以时不时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去爬山、游泳、打球。出了学校的门,来到社会上,情况就开始变了。
他虽然很受人敬仰,自己却常常感受到一种与他人之间的隔膜感,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地,他都感觉自己与其他人之间有了沟。
就算他偶尔想找人说话,却不知道找谁,该说什么。
过了好几年的无趣日子,在认识罗裳之后,却有了改变。罗裳人美性子好,他说的她能听得懂,她说的他也能听懂,这种交流的畅快感,他真是许久没有过了。
所以,他一想到能留在这里帮罗裳接诊,就生出一种满足之感。
方远就在门口忙活,听到这里,探头向诊室里张望了一下,等他走到制药间里,就长呼出一口气,继续低头干活。
过了一会儿,江少华凑到他面前,小声问他:“远哥,大早上的,你怎么总叹气?缺钱的话跟我说,我有。”
方远一只大手在江少华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你有什么有?就那几个钱儿,还是刚发的工资,你自己收着得了。”
“出去了别傻乎乎地跟别人说你有钱,万一别人跟你借钱,也要记着哭穷,知道吧?钱借出去容易,要回来就难了。”
方远总觉得江少华过于老实,真怕他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江少华却小声说:“远哥,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借别人不好往回要,借你我不担心。”
方远受不了他这煽情的劲儿,拿着一袋子药就溜了。
这时罗裳已经去了四院,崔凤山还真的开始接诊了。
趁着人少的时候,方远进了诊室,问崔凤山:“崔大夫,中午我做饭,你想吃什么?老板走之前交待过,让我买肉,还得按照你的口味来。”
方远是不愿意给崔凤山做饭的,可今天崔凤山留在这儿,确实是帮了罗裳的忙 。所以他还是违心地过来,征询起崔凤山的意见。
他那点心思,崔凤山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方远不欢迎他,但这对崔凤山不重要。
听到方远传达罗裳的意思,崔凤山轻笑了下,说: “在这儿吃?还得麻烦你做饭,这怎么好意思?”
他假客气,方远只好跟他周旋:“那有什么?你还帮老板接诊呢。”
崔凤山当即说道:“那就麻烦你了。我这人不挑食,随便吃点什么饭菜就行。”
还挺好伺候?
方远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崔凤山又说:“不过我这人不能吃葱,不能吃蒜,其他的无所谓。”
方远:……
可真有你的啊,这还叫不挑?
方远平时做菜都喜欢把葱花投到热油里爆香,然后再下菜。大蒜也是常用的,今天他就打算炒一道蒜蓉青菜,崔凤山这话一说,这菜还怎么做?
“怎么?不方便,那算了……”崔凤山面带笑意地道。
方远立刻道:“不,方便,当然方便,就是不知道我做的菜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没事没事,不是说了吗?我这人不挑。”崔凤山挑了下眉,这个动作看在方远眼里,简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
走出诊室,方远叹了口气。目前看来,这个崔大夫跟他老板只是兴趣相投,所以能聊到一起去,很像是朋友。
可人不就是这样吗?聊着聊着,一旦投缘了,朋友说不定就会变成别的关系。
他虽然顾虑到这一点,但他没有干涉别人的习惯。所以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崔凤山在诊所里待着,倒也没有背着罗裳做什么小动作。
这一天上午,罗裳连着接待了六个患者,再看一个病人,就到了午休时间。
“大夫,求你们快点给我女儿看看,你看她眼睛,眼珠都看不见了。她以前不这样的,我害怕。”门一开,有一家人便鱼贯着涌了进来。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看衣着,这位女子家境还不错。她一进来,就看向孟老等几位国手:“大夫,这是我女儿,你们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病人刚进来时,眼睛是闭着的,她是被家人架过来的。此时,她突然睁了下眼,众人便都发现,她的黑眼珠真的看不见,只能看到眼白。
她两只手一直在不安地躁动着,还顺着办公桌边缘来回摸,特别急躁的时候,还抬起袖子咬自己的衣服。
就算还没有进行问诊,仅凭这些症状,罗裳就有了大概的方向。
罗裳以前经验不少,但像患者眼睛这种情况,她也只见过一两次。不过相关医案她倒是见过,所以这个人的病情虽不简单,罗裳却没有什么慌乱的感觉。
这个病人情况确实有些紧急,是黄副院长让人特意送到这边请专家会诊的。
孟老怕这家人担心着急,就伸手搭在患者左手腕,示意罗裳跟他一起给这人瞧病。
罗裳心领神会,知道孟老这么做,就是想安抚住患者一家,让他们不要过于焦躁。
经过一番诊断,罗裳顶着众人注目的眼神,跟孟老等人说:“还是病在阳明,这个患者属于典型的大承气汤证,比昨天我处理的那位男性患者要更为直观。”
对于她的说法,孟老等人还是认可的。这人的病,说复杂并不复杂,远不如全身都是病的老年人难治。
罗裳又道:“她这个高烧还是挺明显的,完全符合大承气的应用指征。给她用药的话,大概两三个小时后能去卫生间大解。”
“那眼睛呢?她眼睛能好吗?”
患者母亲也不知道该信谁的,但她更愿意信孟老他们几位老大夫。所以她瞧了罗裳几眼,就转头问钱一多。
钱一多告诉她:“先听听罗大夫怎么说,如果有不妥之处,我们会商量着办。”
“那行,都听你们的。”患者母亲是因为女儿病重,临时被拉来的。她并不了解罗裳的情况,也不清楚这时围在旁边的几位专家都是什么水平。
孟老示意罗裳接着说,罗裳这才道:“眼睛不会好那么快,但十天半个月左右,黑眼珠也会开始显露。要想完全露出来,像正常人一样,那就需要继续治疗,不过也不需要很久。”
女病人家属在听罗裳说话时,一直注意着几位专家的反应,见他们没人提出反对,他们也不好表示不信。
这时罗裳已经开始写药方,写完之后,把那张纸给孟老等人看了看,才交到家属手上。
“先别急着走,服药后你们不要离开医院,先找个离卫生间近的地方等着。一有不对劲,马上去卫生间。”罗裳又叮嘱道。
“排出来了再来找我,到时候不要再用这个方子了,得换别的。”
罗裳刷刷又写了个药方,把之后几天的治疗方案安排得妥妥的。
这家人拿着药方去药房抓药,此时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黄副院长就道:“几位,先休息一会儿,去吃个饭吧。今天我做东……”
做东这句话刚说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夫就跑了过来,跟黄副院长和孟老他们说:“普外那边有个病人,情况很不好,他不适合做手术。普外翟大夫过来让我问问你们,能不能请两位中医过去会诊?”
黄副院长也不知道这个病人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他们医院这次要选拔顶尖中医,为的就是应对类似的情况。
所以他说:“我马上带人过去,人在普外病房还是在门诊?”
那位大夫指了指对面的楼:“刚办的住院,人在住院部。”
黄副院长看了眼孟老,孟老便招了招手,把罗裳和另外两位完成了上午任务的大夫都叫了过去:“正好赶上了,都跟着过去瞧瞧吧。要是你们能治,我跟老钱他们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