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扬帆

“我, 我给你查还不行吗?凶什么?”年轻女孩终于知道怕了,嘟囔了两句,还是翻开旅客登记表查看起来。

三分钟后, 她主动打通了韩沉这边的电话:“查了,你们说的罗剑于18号下午一点四十八分离开招待所。”

话说得虽然生硬,信息查得倒是挺完整, 日期和时间都有。有了这个信息, 足以证明, 邝副厂长被害那一刻,罗剑不在青州市。

“这回行了吧?没事我挂电话了。”女孩子虽不情愿,这次却不敢主动把警方的电话给挂了。哪怕这个警察不是他们本地人, 她也不敢。

韩沉告诉她:“注意保存证据, 不得有涂改损坏,也不得撕掉, 稍后我可能会让人去招待所正式提取证据,你们注意配合一下。”

“…行吧, 我知道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韩沉这才让对方把电话挂了。

邢队就在旁边, 此时他也知道, 罗剑是没有做案时间的。等韩沉放下电话,坐到他对面, 他才道:“看来, 罗剑这个人可以排除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会认识罗剑?”

韩沉当然不可能说这是他未来岳父,但罗裳这个人, 青州警方有不少人是知道她的,韩沉就道:“山河路程严失踪案你还记得吧?”

“啊?这事儿我当然记得啊, 当时找人还调用了我们的人手呢。”

邢队虽不知道韩沉为什么会提起这事,但韩沉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那他在此时提起这件事,就是有目的的,所以邢队没有浪费时间去询问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韩沉却又问他:“程严失踪这件事,派出所和刑警队都派人查过,全都找不到他人在哪。最后是程家人给的消息,事实证明,这个消息是准确的,这事你想必也知道。”

“对,我知道,听人说程家人找大师给算过,大师好像岁数不大。”

韩沉点头:“她岁数确实不大,她就是罗剑的女儿。”

邢队经历丰富,听到这里也不禁呆了片刻,“这个姓罗的工人还有这么厉害的女儿?我想想,前阵子不是还抓了个偷新生婴儿的产科大夫吗?那事也是这姑娘帮忙办的吧?”

说到这里,邢队不禁站起来,把这些事串了起来。

韩沉虽然没说话,但他的态度却相当于默认了。

他正沉默着,邢队却绕着他打量了好几眼,说:“不对啊,你刚来的时候说你昨天见到这个叫罗剑的工人,那你跟他女儿是什么关系?”

“你俩肯定认识对吧?昨天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我记得,程严那个案子,还有婴儿的案子,你也都参与了。”

韩沉唇角微抿,笑着说:“不愧是老刑警,这点事儿都让你看出来了。”

“少打马虎眼,从实招来,说说你跟那个大师到底怎么回事?”邢队平时很严肃,这时却难得的八卦起来。

“她不是开诊所吗?她开诊所租的就是我家的房子。所以我认识她,还算熟吧。”

韩沉说得很保守,邢队却从他这含糊的态度中看出了一些猫腻。

他伸指朝着韩沉,说:“行,房客是吧?你说是房客那就是呗,不过你该抓紧还是得抓紧啊。”

韩沉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两个人说到这个地步,也是点到为止。

邢队重新坐下来,略一思忖,转头问韩沉:“你说这姑娘是什么路数,她不是大夫吗?”

“是大夫没错,她走的是古中医的路数,也懂易吧?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有些高明的大夫,本身就是易学大师。”

这个时代,社会开放度大为增加,信什么的都有。只要不涉及到邪/教,警察对这些东西还是比较包容的,所以邢队也挺认可韩沉的说法。

他点了点头:“有可能是这样吧,只要不是歪门邪道的东西就成。现在社会上乱象不少,哪天咱们说不定得查一查呢。”

“行,罗剑的事基本上就清楚了,一会儿我让人把他放了。但证据还是要固定下,回头我让沂春市警方跑一趟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那边我也有熟人。”

说完罗剑的事,邢队问起了三道沟村的情况:“这个村子紧临国道,最近几年,村里犯事的人挺多的,打架斗殴赌博也不少见。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处突大队,是不是想集中整治下?”

韩沉来调资料前,就知道自己瞒不过邢队这个老警察,他就道:“是有这个想法,但要处理的不是这些小事。具体的行动可能还要再等等,目前还在搜集案情和证据的阶段。”

“你肯定知道,最近两年,我市已发生近十起车辆与乘客失踪案。我觉得部分案子很可能跟那个村子有关,那地方是交通要道,咽喉地带,来往的车辆想绕都没地方绕。”

邢队对此也挺认可的:“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证据,不过确实有这种可能。现在车匪路霸越来越多了,咱们这边暂时还没有,但从三道沟的历史情况来,这个村子有可能往这个方向发展啊。”

邢队在这边干了近二十年,对这一带的所有村子都挺熟,所以韩沉一说那边的情形,他就明白。两人交流得自然很顺畅。

韩沉找来地图,指着地图上三道沟村的位置,说:“那边的地形你是知道的,公路两侧有密林,也有悬崖。这种地形,他们如果把车劫了,把人和车再往山谷里一丢,外人想找都不好找。所以我觉得这个村有必要好好查一查了,要不然这就是个隐患。”

邢队沉思一会儿,叹道:“你说农村人淳朴吧,有些人他确实也够淳朴够善良。可有些地方它就不是这么回事,真应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

“依我看,三道沟那地方也不大对劲,他们那儿人均土地不足一亩,壮劳力也没怎么出门打工,他们盖大房子的钱从哪儿来的?这两年村里各户突击盖房,这事儿就够反常。”

“现在各个地区都在大力招商引资,咱们青州也不能例外。运输这一块要把控好,要不然出点啥事,咱们这些负责治安的也得担责。”

韩沉对此表示认可:“没错,现在路上车越来越多,车上物资若是看管不利,很容易被劫。你也知道,现在劫车这种事可不是个别现象了,咱们这边也有这样的苗头,绝不能让它扩大蔓延。”

邢队就道:“行,你先查着,三道沟在我们辖区,就是位置偏点,那边派出所没几个人。回头我也让人注意下那边的事,有什么情况,咱们再沟通。”

韩沉答应一声,把文件副卷借走了。

他手头事情不少,三道沟村的事只是其中一件。如果今天没有罗剑的事,他可能就直接回队里了。

但罗剑这件事挺蹊跷,韩沉越想就越觉得这种巧合不大对劲。

他记得,罗裳之前就被人举报过,举报的理由还很荒谬。荒谬归荒谬,卫生部门那边却真的派人对罗裳展开调查了。

今天的事,发生在罗剑身上,据邢队手下了解,罗剑这人不复杂,在厂里人缘也好,并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他跟邝副厂长虽有矛盾,但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可春兴机械的主任和会计却全都不想给罗剑提供证据,似乎有意让罗剑变成嫌疑人。

这两件事单看的话,还不算离谱,合在一起,巧合就不一定是巧合了,说不定是某些人有意为之的图谋。

韩沉出了刑警大队,没有犹豫,直接回了山河路。

他到家时,罗裳果然没走。这两天终于放晴了,太阳晒得很,罗裳他们打算再进行第二次蒸制,所以下班后她也挺忙的。

“最近队里不怎么忙啊?”看到他时,方远问了一句,已经打算早退了。

“还行,今天有事,得回来一趟,你跟小江先走吧,这边有我。”不出方远所料,韩沉回来之后,就让他俩先回去了。

方远麻溜地把围裙递给他:“行,剩下的活你就帮我们老板干吧。兄弟先走一步。”

韩沉叫住他:“你家里最近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姓王的?你去看没?”

“看啥看,这你就别管了。”方远对此并不想多说。

其实他偶尔也会想象下,他将来的媳妇会是什么样?不会要把他工资全部没收,连要个烟钱都得求她吧?

想到手里没钱花的日子,方远就有点怕了。所以最近家里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没去看。

这时天还不怎么暗,韩沉没敢造次,老老实实帮着罗裳晒药。这些都做完了,韩沉才跟她说:“有点事儿想跟你说一说,去东厢还是去你那边的诊室?”

“去诊室吧。”罗裳感觉出来,韩沉跟她说的应该是正事。

到了诊室,韩沉才把废楼死尸和春兴机械厂那一系列事件都说给了罗裳听。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并非偶然?”罗裳听说罗剑有不在场证据,就放下心来。

韩沉坐在罗裳对面的椅子上,窗户也开着,他自然不方便跟罗裳过于亲近,但他感觉罗裳这两天是在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今天他要说的事挺重要的,他暂时也就没了撩拨罗裳的心思,坐好之后就道:“是,跟举报的事差不多,都有些怪怪的。机械厂主任和会计应该没说实话,他们图什么?都一个厂的,如果没有点特别的原因,他们何必得罪你父亲?”

罗裳也明白这一点:“就算知道他们在说谎,暂时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机械厂会计只说自己忘了,事后她只要说她想起来了,就什么事都没有。可能他们事先就想好了退路吧?无论我爸有没有事,他们都不会有事。怎么都能全身而退,想得真挺好。”

罗裳这番话里不无讽刺,大概也是在替她爸罗剑心寒,在一个厂子待这么多年,主任和会计这么对待她爸,也不知道罗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一点,罗裳甚至动了让罗剑停薪留职的想法。

反正这个厂子再过几年就要黄了,晚退还不如早退呢。再过几年,厂子里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不是还得走人吗?

“那你是不是觉得,背后有人想对付我,或者说是我们俩?”

罗裳终于问出了韩沉心中所想的问题,韩沉没有迟疑,点了下头:“上次关一贺开发功大会时,我跟你提过,他有个徒弟是帮他跑外联工作的,这个徒弟我最近跟他有过接触,从他那儿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罗裳感到韩沉嘴唇有点干,就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让他喝几口再说。

韩沉拿起杯子瞧了瞧:“谁的?”

罗裳瞥了他一眼:“方远的,你以为谁的?”

韩沉笑了笑:“没事,就问问。”

他仰头喝光这杯水,喝水时,喉节一动一动的,看起来确实挺渴。

放下杯子,他才接着道:“关一贺这个弟子跟他矛盾不小,主要跟利益分配不公有关。”

“他跟我说,曹治平的诊所垮了,曹治平本人被抓,关一贺少赚了不少钱,因为这个诊所给他的提成不少。所以关一贺绝对有对付你的动机,他也有这样的能力。”

“你也知道,他信徒很多,有的信徒是死忠党,他说什么这些人就信什么。”

韩沉这么一解释,罗裳被举报还有他爸被陷害的事也就说得通了。韩沉正等着罗裳的反应,却没想到,罗裳竟主动伸手,抓住他一只手掌,轻轻晃了晃,软声说道:“这件事你一直在查啊,都没跟我说过,谢谢你啊。”

她温声细语的跟韩沉说话,还抓着他一只手轻轻晃动着,韩沉哪能受得住?他的嘴唇忍不住往上翘,耳根子又红了。

“咳…以后真不用跟我说‘谢’字,你跟我客气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又道:“最近有个消息,是关一贺的,他五天后打算在一个小型剧场开见面会。这个剧场能容纳两百多人,是一个煤老板出面花钱定下来的。如果没有内幕消息,我们也不知道这煤老板是在帮关一贺办事。”

罗裳也知道,关一贺的信徒中不乏名人和有钱人,所以韩沉他们这里要是没有确切证据的话,也不好直接把人给抓了。

这些名人和有钱人若是利用自己的渠道来帮关一贺脱罪,甚至给韩沉捣乱的话,都挺麻烦的。

“见面会都有什么人参加,地点在哪儿?”罗裳总觉得,这件事或许能利用上。

如果能有机会削弱关一贺在信徒和青州市民中的威信,关一贺这个人一定会更好解决一些。

“因为剧场比较小,普通人就去不了了,能去的,都得是有头有脸的人,多少都能有点实力。参与者,应该不会少于一百人。”韩沉说。

“地点就在玉山区老橡胶厂俱乐部。这俱乐部不大,一般不对外公开。煤老板有点能量,要不也定不下来。”

这时天还没黑,窗外不时有人经过。罗裳就放开了韩沉的手,但她松手之际,韩沉却回握了一下,捉着她几根手指不愿意放手,直到罗裳用力抽了一下,才从他几根手指中间滑脱出去。

韩沉也有自己的想法,之前他没跟罗裳提过,这次刚好提到关一贺,韩沉就道:“以前你跟我说过,关一贺隔空取物的本事可能是一种魔术。我前些天特地抽空去了下省会,找省会艺术团的魔术大师咨询了下。”

“他跟我说,这种把戏,他们也是可以做出来的。但他最好能看看关一贺的表演,这样才能彻底弄清楚,关一贺操作的具体原理。我打算查一下,看看是否有人曾录下关一贺施展隔空取物的过程。”

“这样也可以,一般人没这种设备,我记得曾经有记者采访过他。你找记者调查下吧,他们手里说不定有录像呢。”罗裳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这时代,很多普通人连相机都没有,更不用提录像设备了。除了有钱人,那就是记者了。刚好关一贺之前风光时,曾多次接受过媒体采访,是有可能留下一些录像的。

韩沉赞了一声:“好主意。”

罗裳嗔怪地瞧着他:“我可不信你事先没想到。”

韩沉笑着摇头:“真没想到。”

罗裳看出来韩沉手上还拿着个公文包,装得挺鼓,她猜测他还有事要办,就抬手赶他走:“你去忙吧,我也该回家了。今天不用你送,我哥一会儿就来接我。”

韩沉确实有事要忙,借来的资料,他晚上得看完。还得安排调查关一贺的事。听说罗腾来接,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答应了。

但他走之前,还是小声问罗裳:“咱俩的事,你跟家里说了没有?”

“说了,我爸妈都知道了,算是过关了吧。”

“我哥马上要来了,你赶紧走。”罗裳看了下表,就站起来,把韩沉推到了门口。

罗腾来得还真准时,八分钟之后就到了。他到的时候,韩沉已经回了东厢房,并没有特意出来跟他见面。所以罗腾至今还不知道韩沉就是他未来的妹夫。

兄妹俩到家时,罗剑已经回来了。厂子里发生的事,他跟罗妈提了,也说了他被刑警大队叫过去问话的事。他并不知道韩沉帮了忙,只当警察找到了他不在场的证据,所以他对这事不是很担心。

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还是不小,厂子里有些人让他寒心,想着这两年停薪留职的几个工友,他也动了要走的心思。

但这么多年的惯性和求稳心态,让他很难走出这一步。他也怕他一旦真辞职了,家里开销怕是不够。所以他吃完饭后,就和罗妈在房间里商量这些事。

临时出了状况,他们甚至都没心思去问罗裳和韩沉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韩沉对她好不好这些话。

罗裳对此相当满意,没有人问东问西,实在是太轻松了。

所以她这几天过得还不错,罗剑照常回厂上班,工作内容不变,但他跟厂子里某些人的关系却变得微妙起来。

就算他不说,罗裳其实也能猜到,罗剑在机械厂的现状其实挺尴尬的。

有些爱传话的人不需要也不在意真相,他们只会把话题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向扯,结果多传几次,事情就会越来越离谱了。

罗剑被警察带走,就算警察已查明他没有做案时间,某些人也不会把这个事实听进去的。他们的耳朵仿佛自带单向隔离系统,能够控制开关,自动屏蔽掉外界发出的声音。跟这种人讲理,根本就讲不通。

所以罗剑这几天在厂子里挺不好过的,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他。即使主任和会计都客气地向罗剑解释,还当着众人面帮他说了两句话,罗剑在厂里的生活也没能好起来。

但他是个内敛的人,工作上的烦心事,他一般不会跟家里人说。

罗裳闲下来时,偶尔会算下日子。过了几天后,四院那边终于把二次考核的结果统计完成了。

这次来给罗裳送通知的,除了季常明,还有四院一位中层领导。至于黄副院长,他这次要去外地开会,来不了。

“小罗,恭喜你,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季常明一进诊室,就笑着向罗裳道喜。

罗裳立刻反应过来了,季常明考核应该也过关了。果不其然,那位中层干部亲手把名单递了过去,罗裳看了几眼,就从上面找到了她和季常明的名字。

专家组成员总共是五名,除了季常明和另一位大夫,其他人目前都在别的医院上班。

这些人能不能转到四院,这可不一定。罗裳倒是肯定会定期去四院,这个通知含金量相当高,毕竟全市就这么几个。

季常明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小罗,有个活动,你最好参加下。”

“什么活动?”罗裳有些意外。

“是咱们市跟省会那边的中医联合义诊的事。这个联合义诊,其实还有点互相较量的意思,所以咱们市得派点精兵强将,争取别被人比下去了。”

罗裳懂了,她现在能进专家组,在市里也算是数得上号的了。所以这种带有比较性质的联合行动,算她一个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行啊,我一定去,时间地点定下来了吗?”

“这个还没有,先在咱们市来一场,然后去省会。在咱们市这一场,主要由我们这边定。可能还有一周左右吧。你没问题吧,能抽出时间吗?”季常明问。

“能,我可以提前发出通知。”罗裳还可以把崔凤山请过来代班,所以她真不担心这个了。

罗裳送走季常明等人,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她趁着人少的时候,去了后院,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老韩头,听说罗裳要借用电话,他立刻客气地把罗裳领了进去。

“你随便打,不着急,多长时间都行。”老韩头说。

罗裳心里有事,没多客套,点了点头,便打通了孟老留给他的号码。

“小罗,你难得找我一回,是不是有事啊?”孟老有事,接得晚了一点。

“师父,之前拜师的时候你跟我说过,有事可以帮我撑腰是吧?”

“当然,有人欺负你了?”

“有啊,师父要想帮我做主的话,你就帮我一个忙,我想跟人打个擂台,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安排下……”罗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