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调查组成立
青州市卫健委那边也派了位干事过来参加这次义诊活动, 他甚至还带了个卫健委自己的宣传员,让这宣传员拍下了不少照片,以便为日后的宣传积累素材。
作为组织单位之一, 他对于两个市专家组成员的身份都是清楚的。所以他也认识程钊明,知道这位虽然也是个大夫,但他跟普通的大夫不一样。因为程钊明还有别的职务, 他不仅是省人院中医科主任, 还在省中医研究院挂职。
程钊明的地位, 决定了他认识不少高层人士。像这样的人,其影响力是绝对不能小觑的。
没事的时候,这个人可能就是个温和无害的大夫, 可万一要是有事, 你就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大夫了。
这次义诊活动,进行到这个时候, 一直都很顺利。这位干事也不想横生枝节,就想过来打圆场。
但那个猥琐男的母亲却被程钊明的话激怒了, 她平时跟人吵架就没输过,蛮横无礼惯了。所以程钊明这边话音刚落, 这个老妇就扒开身边的两个人, 挤到了程钊明面前,伸出带着尖锐指甲的手, 看上去像是要挠人。
“你谁啊?我儿子明明就是精神病, 你说不是就不是?”
程钊明猝不及防,手背竟真被她挠出了几个划痕,要不是周围几个大夫反应得快, 匆忙把程钊明拖开,怕是要挠出血来了。
这个老妇人, 可真是在下死手啊。难怪她会教养出这种儿子?周围的人忍不住想着。
这边的闹剧早就引起了几个记者的注意,这些人对新闻和冲突一向是极为敏感的,这时他们也顾不上拍别的东西,全都扛着相机和摄像机,跑到这边,迅速抢占有利方位,以便更好地拍到他们想要的画面。
程钊明是个文人,并没有跟泼妇吵架的经历。他也实在拉不下这张脸跟一个泼妇对骂对打,所以他在被攻击之后,身上虽气得发抖,却只能忍着。
他忍着,韩沉等人却不会惯着这种人。他们本来就经常面对冲突,像今天这种,就是个小场面。
他示意一下,小谢和另一位处突队员就过来了,一个队员随手一拧,就将那老妇双手反剪到背后,再压到旁边的桌子上。
老妇这才知道怕,挣扎了两下就不敢乱动了。前几年严/打时,警察曾拉了不少人去枪毙,想到这些事,她还是怕的。
卫健委那位干事连忙过来,询问程钊明的伤势。程钊明淡淡地侧开身子,跟身后那几个汇川市来的中医大夫说:“你们要不要也试着给那个自称精神病的人把下脉,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谎?”
他这一说,有几位大夫立刻上前,围在那男人身边,一个接一个地给他把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就超出了这个男人的预期,他现在连动都不敢乱动了。因为记者就在旁边拍照,他怕自己的脸被人拍进去,连忙抬起袖子遮住脸。
周围有不少人在围观,看到他的举动,有个人不由得说:“哎,你们看,这人还知道害臊呢。他要真是精神病,能知道什么害臊不害臊的,说不定真是装的?”
“不好说,也许是间歇性的精神病,现在没发作吧?”另一个人道。
他这一说,先前说话的人就道:“他要是现在没发作,那他刚才干嘛还去摸人大夫的手?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众人议论的话传到了那个男人的耳朵里,仓促间他把手从脸上拿开。一个记者借此机会上前一步,对着他的侧脸拍下一张照片。他下意识往旁边扭头,试图躲避的动作很是明显。
“都看到了吧?这人绝对是装的。他要真是精神病,我敢给你们表演胸口碎大石。”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有个男人竟赌上了。
这时汇川市那几个大夫已经排着队给这男人诊完了脉,青州卫健委的干事客气地走过来,问道:“几位专家,你们是什么意见?”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随后有个大夫说:“从脉像上看,这个人身体是比较健康的,没有痰热瘀互结的情况,连便秘都没有,其他疑似精神病的症状都不存在,我们实在不能理解,这个精神病是怎么鉴定出来的?”
那干事面带窘迫地道:“这个,可能西医和中医的评判标准不一样吧。具体的,得以精神病院那边为主。”
他这一说,先前那汇川来的大夫就不高兴了:“同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是歧视我们中医啊。”
“在几千年前,中医就对各种精神性疾病的症状和疗法进行过综合性的总结和论述。我们几个虽然不是精神病院的,但我们都是全科大夫,关于精神病,我们这些人也略通一二。您这意思,是说我们冤枉这个人吗?”
那干事感觉自己像捅了个火药桶,连忙看向青州市的几个大夫,看来是希望他们能帮忙解围。
但青州方面有位专家竟然也说道:“我觉得汇川市的同行所说的没错,中医其实挺擅长治疗精神性疾病的,诊断自然也不在话下。这个人的情况我们也看到了,如果他有精神病证明的话,那这个证明的真实性和专业性是值得商傕的。”
他这话一说完,青州这边也有两个大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位干事其实也认可这些大夫的意见。但他心里清楚,事情再发展下去,那青州市精神卫生中心、也就是市精神病院只怕要牵连进去了。
哪怕这件事只涉及到精神病院的某个大夫,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闹起来,在舆论上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倒是想私下解决这事儿,但很可惜,他级别不够,更管不了汇川市的人。
他心一横,心想这些事也不是他闹出来的,精神病院那边要是有事,他也犯不上为那些人打掩护。
于是他立刻道:“众位大夫的意见我看到了,这样吧,我马上联系领导……”
他话还没说完,程钊明就打断他的话,说:“不必了,稍后我会亲自跟省里联系,这件事,由青州这边调查可能不是很方便。具体的,我要视情况,跟省里相关部门确认下。”
“如果有人涉嫌伪造精神病证明,那这个人我们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届时,公安部门也是需要介入的。”
此时的程钊明,看上去自有几分气势,跟刚才那位和气的大夫判若两人。
罗裳在旁边也多瞧了他几眼,心里多少有点奇怪,她感觉这事儿一出,这个大夫就一直在极力回护她。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程钊明竟然转过头来,和气地朝她点了点头,随后他再转过头去跟同来的大夫说话。
罗裳:……
卫健委那位干事一下子就懵了。今天的义诊活动,本来是一件大好事,是个值得宣传的事件。
但现在出的这事,却有弄巧成拙的感觉。
但他实在左右不了程钊明,以程钊明的态度来看,也没有他同意不同意的份,所以他只能被动表态:“程大夫,您别急,这件事我马上向领导汇报,稍后我们这边也一定会拿出一个可行的处理方案来……”
这时韩沉走到程钊明面前,跟他说:“我跟玉山区分局的同志商量了下,关于这件事,我们警方也会派人跟进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您尽管说话。”
韩沉的表态还是比较加分的,至少比那干事要强不少。在程钊明看来,这个小伙子丝毫没有推诿的意思,程钊明就客气地表示感谢,并说稍后可能真的要麻烦警方。
此时那对母子哪里还敢说话?他们都听得清楚,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们母子闹事的小事了。
听那大夫的意思,他似乎要让省里派人下来。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花了五百多□□的事不就要泄露了?那娄小五以前干过的那些事会不会露馅?
母子俩悄悄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吭声。
要说娄小五今天为什么会这么胆大,其实挺简单的。因为他干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哪回上医院上街,不找机会偷偷摸下小护士和小姑娘?也不是没挨过打,但得手的次数也不少,又有精神病证明这个牌子护体,时间长了,他的胆就壮了,这才有今天这胆大包天的举动。
母子俩屏着呼吸,尽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他们所做的其实都是无用功,因为那些大夫们现在真的不怎么在意他们俩。
程钊明所在意的是,这件事背后可能涉及到一些不可说的链条。
作为知名中医,他对于某些精神病院医生私下里的操作也是略有耳闻。哪怕只有一两个医生为了钱偷偷这么干,那受害者的数量也绝不会少。
有的人可能因他们开出的证明而逃脱法律的惩罚,但也有个别人,明明没病,却因为这一纸证明,被亲近的人借由个别医生的手给送进了精神病院里关起来。
无论是哪种,都是让人所不齿的罪孽。程钊明不爱管闲事,但他今天既然因为罗裳跟这种事对上了,那他就没有退的道理。
他要是忍了,那就不只是师父骂他,日后别人打听起来,都得说他们孟氏一脉胆小怕事。
定下这件事,程钊明看了下表,马上就四点了,还有一个小时义诊结束,广场上还有不少患者等着呢。
他就跟韩沉等人说:“我们还得义诊,麻烦你们先把人带走吧。”
韩沉答应一声,跟现场警察商量了下,最终让负责这个辖区的派出所把这对母子带走并看管起来。
罗裳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就迎来了一个新的病号。这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这个年代的孩子,很少有胖子,戴眼镜的更是少得很。这个孩子也比较瘦,看上去眼睛大大的,因为生病,瞧着有几分可怜。
他刚过来,周围的人就注意到,这孩子在喘,嗓子里还呼噜噜地有声,一听就是痰堵的。
这个痰量应该是挺可观的,不然不会堵出这种声音。
家长是一对年轻夫妇,俩人可能都长期在室外工作,长得都比较黑,面上竟有些与年龄不符合地褶皱。但他俩的孩子却白净得很,只是瘦。
“大夫,快给我家老二看看,他烧好几天了,一直退不下去,去诊所打滴流也没用。”
这孩子过来的时候动静挺大,不只周围的市民注意到了,在场不少大夫也抬头看了看那孩子。
汇川市这边有个别医生暗暗怀疑起来,这孩子的样子,应该是肺或者支气管有了问题,痰挺多。孩子得这种病,病情都要急一些的,这女大夫能处理好这个问题吗?
青州市的大夫也在看,那几个专家小组的成员看清楚了那边的情况,就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干自己的活。
不是他们冷血,对罗裳的事漠不关心。只是因为,关于儿童常见多发的肺系疾病,他们在前两次考核中,都见多了,每个人都单独处理过各种各样的案例。
这个男孩子哭得厉害,咳喘也厉害,但再怎么样,也脱不开那几种类型。由罗裳来处理这种病,不过是手拿把掐,看一看就能弄明白的事,无需他们操心。
他们曾亲历过考核过程,自己最清楚,他们这个小组里的人可没有水货,全都是实打实闯进来的。
所以这几个大夫了解清楚情况,就各忙各的事儿去了。
这时罗裳也弄明白了这个患儿的情况,患儿体温39度,身热烦燥有微汗,喉中痰声辘辘,脉沉紧,再结合其他诊断情况,罗裳很快就定下了要给这患儿用的方剂。
不是别的,就是越鞠加半夏汤加味,越鞠本是辛凉宣肺的方剂,方中石膏可以清掉肺中之热。整个药方合用,效果是很快的。
开完药后,罗裳这次没有急着让家属把患儿带回家,反而指了个方向,跟他们俩说:“这次义诊,也带了少量药材过来,主要是考虑到一些急症患者的需要。”
“你们可以去那边给孩子抓药,回家后迅速按我给你们说的办法给孩子熬药。等吃完药病好了,孩子就不用这么遭罪了。”
程钊明隔着一段距离,也大致听清了罗裳的治疗思路。不用罗裳说,他就能猜到,她开的可能是越鞠类的方剂,还真是对证。
亲眼见证了这么多事实,程钊明心里先前对小师妹的的质疑完全没了。
孩子父母连声答应,一个抱着孩子在附近等候,另一个则按着罗裳的指示,去紧急抓药处给孩子拿药去了。
这个患者的病看完不久,就到了五点,还有一些病人在,大夫们就又忙了一会儿,快到五点半的时候,这些人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乘车前往下榻处休息。
罗裳收拾得很快,其他人还忙着,她就站起来,往广场上临时设置的洗漱休息处走去,那里有现拉过来的水管。
她走到水管旁边,捧着双手接了些水,然后她十指交叉,开始用力搓着手指头。
这时,一条浅蓝色与白色的条纹手帕突然出现在罗裳面前,“想洗就洗一会儿吧,洗完了用这个擦擦手。”
罗裳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韩沉。
“你怎么来这边了?”罗裳又用力搓了搓手指,洗完后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他的手帕接过去,在手上来来回回擦了几遍。
“不放心,过来看看。”别的韩沉什么都没说,只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却清楚得很,今天罗裳被人碰了手,心里一定很不舒服。
这方面,他其实挺能共情的?因为他早年曾被人纠缠过,那时候他也希望别人离他远一点,不要靠近他。
郭毅这时候离得不远,他注意着离场的群众,看得还挺专心的。似乎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他能第一时间跑过去。
小谢就在他身边,特意碰了碰他的胳膊:“哎哎,别看了,看那边。”
小谢随手一指,正好指向韩沉和罗裳。
郭毅怔了下,心想大队长怎么跟他姐在一块站着?他还看到了他姐用来擦手的手帕。那手帕一看就是男式的,他也认识,他们队长常用的手帕就有这一条。
手帕啊,那可是个人专属的私密用品,谁会给别人随便用啊?
郭毅目瞪口呆地站着,直到小谢又碰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小谢还在自言自语地说:“哎哟喂,看来咱们大队长快有好消息了。”
“郭毅,恭喜你,以后咱大队长就是你姐夫。你不用再怕他,他要是敢训你,你就去找你姐。”小谢热心地出着馊主意。
这时郭毅突然问他:“你是不是以前就知道?”
“算知道吧,韩队对你姐有意思可能有阵子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刘队也知道的,你不知道?”小谢反问道。
郭毅:……
他在想,全队所有人中,他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当天晚六点半左右,青州市精神病院的院长付长荣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叫醒了。
他只差两年就退休了,平时到点就下班,并不会在医院多待。
“我是付长荣,找我有事吗,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付长荣刚问及对方来意和单位,这个男人就问他:“冯五河是你们医院的大夫吧?我们是市局玉山分局的,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冯五河涉嫌伪造假精神病证明,帮助一些人逃脱法律惩罚,这件事我们即将展开细致调查,现在想跟你沟通下,后续可能有很多事需要你配合。”
付长荣被动地听完这个警察说的话,心里很是惊讶,警察怎么会盯上冯五河呢?外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对于警方的要求,付长荣不敢置之不理。
他只能答应,挂断电话不久,他还没想明白接下来的应对策略,他就又收到了上级通知,要求他连夜赶往市卫健委的一个会议室开会。
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他真不知道,对方也没有告知。
他没办法,只能连夜赶到卫健委,到了三楼的一个会议室里。
有个熟人看到他进来,立刻招手叫他过去,低声给他漏了些口风。
付长荣听明白这件事,又吃惊又不满地说:“中医?你是说这些中医把我们精神病院医生开的结论给推翻了?”
“他们凭什么啊,就凭他们会把脉吗?这不是搞笑吗?什么时候中医还会精神病鉴定了?真是胡闹!”
两人正说着话,一群人便簇拥着程钊明走了进来。
有人给他们互相介绍,程钊明看了眼付长荣,突然问道:“你就是精神病院的院长?怎么,你们医院管理起来很吃力吗?我看你精力有点不足?睡眠也差?”
这话对付长荣来说可不好听,跟骂他有病差不多。
“ 程主任开玩笑了,只是最近有点忙而已。你就看看,下这个结论是否有些草率?”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程钊明淡淡笑着说:“我是中医,会把脉。但我不光会把脉,光看脸也能看出来许多东西,也有不少针对精神病患者诊断和治疗的经验。”
程钊明的话里夹着软刀子,让这院长吞不下吐不出,就挺难受的。
“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夸张了?中医在古代还算先进,可这都什么时代了?”
程钊明见这院长不信,不由得反讽道:“你可以不信,这是你的自由。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有件事我都得告诉你,省里即将要组成一个调查小组,明日大概能到青州,主要是查一下,你们医院的大夫们是否有玩忽职守或者主观故意害人的情况。”
院长付长荣这才慌了,真要来个调查小组?还是省里的?
“这个,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如果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我愿意道歉,可你们这样,会影响到我们医院正常运作的。”
付长荣不死心地道。
“不用说了,等我们调查完毕,会把结果通知你。”
程钊明的话让付长荣的心不禁凉了几分,据他了解,医院里确实有些人有小心思,到什么程度他不太清楚,但应该是经不住查的。
他观察着现场的情况,只好说道:“冯五河可能做了些过分的事,你们如果有证据,查他我没意见,怎么处理大可以按照你们的流程来办。”
“但你们要说别人也有事,那我觉得大概不至于?他们工作上可能有点小错误,这是难免的。可我觉得,这点错,不至于惊动到省里的调查组吧?”
他这边为医院尽力争取着,却不知道,冯五河此时还没下班回家,临时接了个鉴定的活,在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做鉴定。
他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盖上章,随后跟身边的人说:“把她带到楼上十一号房,按时给她吃药。”
女人挣扎着,“我没病,我没精神病,你们都是坏人,谁来救救我?”冯五河不为所动,挥了下手,让人把这女人带走。
人刚带走,有个护士就拿着串钥匙跟他说:“冯大夫,有两位警察找您,想跟你了解下咱们这儿出去的一些老病号。”
冯五河皱了下眉,怎么还把警察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