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一回
头天晚上老韩头挂断电话之前, 跟韩沉又聊了一会儿,把发生在谢楚华和罗裳之间的事讲了讲,当时韩沉就决定尽快把谢楚华请走。
他跟谢楚华之间本来就只是街坊, 都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连熟悉都谈不上,哪来的特别关系?
这事儿他也跟老韩头说清了, 因为老韩头抹不开面子, 不好意思张嘴把老邻居的孩子请走, 韩沉就决定由他来做这个恶人。
要不是刚才谢楚华的那些行为,韩沉是打算等人散了再说的,但现在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我先出去, 大哥你是跟我一块过去, 还是留在这儿再抽根烟?”韩沉问道。
罗腾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摆了摆手:“你先去吧, 我等会再过去。”
韩沉没再说什么,沉默着回到大院里。
这时天色已暗下来, 日暮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影子移动得并不快,却给在场的人带来不小的压力。
谢楚华微垂着头, 抬起眼皮看了看韩沉, 又低下头去。
没过多久,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眼前, 周围没人说话, 只有韩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小谢,天色不早了,去收拾收拾行李。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去你大姑家, 如果你不愿意去那里,也可以去你二叔那儿。实在不行, 去宾馆订个房也行。”
韩静和另外两个女孩面色发白,不敢出声。她们都认识韩沉,只是她们没见过这样的韩沉。他说话的语气挺平和的,却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感觉。
谢楚华仍低着头,嘴唇却开始哆嗦起来,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韩静下意识想劝,却被方远拽到了一边。
方远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管这件事。韩静只好缩回手,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这时韩沉看了下表:“才六点多,这时候去了也不算打扰他们。我爷爷白天打听到了你大姑的电话,也跟她通了话。”
“她说欢迎你过去,只是她事先也不知道你过来,所以没联系你。走吧,让小齐开车送你。”
谢楚华收回哭泣声,站了起来,眼神复杂中还带着恨意,看了韩沉一眼,问道:“就因为她,你要赶我走?再怎么说,我们也有些邻里之情吧?”
“谈不上赶,你来之前,我这里一直很平静。我希望继续维持这种平静的生活,没别的意思。”
韩沉说完,回头看了眼小齐。小齐一个激灵,立刻站起来,笑着跟谢楚华说:“姐姐,我送你去吧,我开车技术可好了。”
谢楚华回头又看了眼韩静,见她也没什么表示,她便用手背狠狠把眼泪抹掉,带着一股气说:“那就走呗,天下又不是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她正要离开,这时罗裳淡淡地跟她说:“昨天算卦没算完,送你一个提示吧。你不适合在青州工作,留在这儿不会顺利的。非要待下去的话,你会发现,今天你碰到的这些事都是小儿科。”
“如果回你父母那边,你肯定会发展得更好,信不信随你。”
“没必要,不用了。”谢楚华头也没回,明显很排斥罗裳。
罗裳无所谓的翻了翻烤架上的肉,再把烤好的挑出来放到了盘子里。
方远连忙道:“老板,都串好了,剩下的我来就行。”
没过多久,谢楚华提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出来,老韩头想帮她提,她也没让。她走得很快,转眼就从大门出去了。
老韩头揉着额头,感觉自己牙疼刚好,头也开始疼了。韩沉现在就把人送走,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话,可就不光是谢楚华一个人不高兴了,连罗裳和她哥也会不痛快。
这顿烧烤没用多长时间就结束了,因为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收拾完院内的东西,罗腾想带着罗裳一起回家,韩沉却叫住他:“大哥,我送她回去吧,我想跟她谈谈。”
韩沉感觉得出来,罗裳看他的眼神比以前要淡了些。即使这件事他也是无辜的,但罗裳也受到了一些无妄之灾,她不高兴也正常。
罗腾看了眼罗裳,叹了口气,说:“行,你俩坐公交回去吧,别骑摩托。”
韩沉也没打算骑摩托,最近晚上有飞车党出没,没有前一阵安全。这些飞车党以社会小青年成群结队飙车为主,也有雌雄大盗骑摩托车抢包的。
他们队里正打算联合其他部门准备一次专项行动,以整顿青州市夜间的安全环境。
两人刚走到车站,一辆长长的公交车就来了。车上人不算很多,韩沉和罗裳往后走,在车尾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
“今天事发突然,我也没防备,没能及时阻止,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啊。”
韩沉在心里酝酿了一番,见罗裳看向车窗外,始终不说话,他只好先表示歉意。
罗裳的位置靠窗,外面路灯亮起,车辆行进时,路边的行道树不断后退。她无聊地数着,韩沉开口说话时,她刚数完十五棵。
“这件事其实也不能怪你。”罗裳没看韩沉,继续看着窗外。
她嘴上说不怪韩沉,却不看他,这让韩沉心里没底,他感觉罗裳心里肯定有疙瘩。
这时罗裳又轻声说:“其实仔细想想,在这一整个事件里,你没有错,你妹韩静也没有错,韩爷爷更没有错。”
“但谢楚华很明显是奔着你来的,她也是你妹亲自领到你家里来的,还是韩爷爷带着她来找我算的命。你们谁都没错,但整件事串起来,我受到了很大的冒犯,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现在不想戴着面具,不想不高兴还要装成无所谓的样子。”
罗裳头一次在韩沉面前表现出了任性的一面,她也并不想把自己伪装成圣人,明明不高兴了还要强颜欢笑地说没关系没事。
要是婚前她都不敢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不好意思抱怨,不能让自己的内心得到放松,那她和韩沉再处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韩沉无奈地搓了搓脸,不知要怎么解释才能让罗裳郁闷的心情缓解。
等了一会儿,罗裳没说话,他只好问道:“那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能舒服点?”
罗裳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件事,反倒说:“我要出门办事的话,如果连着发生好几件不顺的事,比如车子突然坏了,比如刚出门就被水泼了,路边又蹿出一条狗对我叫,那我就会考虑,这个门是不是非得出不可。”
“今天的事也让我不太舒服,我想静一静,暂时把心思放到工作上。”
罗裳这句话让韩沉心里一沉,他连忙追问道:“咱们不是说好了,等郭毅好了,双方家长就见面吗,你……”
“也不用那么急,你也给自己点时间考虑下,不要光看到我的好。我要是不高兴了,其实也很任性的。”罗裳说。
韩沉烦恼地抓着把手,拿罗裳没办法。
眼看着再过两站就要下车了,韩沉就道:“如果有一天,你跟我在一起,很多事都顺了,那你会不会改主意?”
罗裳点了点头,却说:“也许会。对了,大画家袁程上个月问过我,要不要跟他再进一步,我拒绝了。”
韩沉仰头长吁了一口气,两条长腿屈曲在座椅之间,无奈地看着罗裳,直到下车都没说话。
看着罗裳进了巷子,又进了单元门,他才转身回到车站,重新站在墨绿色遮雨棚下等车。
第二天一早,方远趁着没人第一时间凑过来,小声问罗裳:“老板,昨天回家,有没有好好收拾收拾老韩?”
“有什么好收拾的?我这边一大摊子事呢。”方远就是想听八卦,罗裳就不告诉他。
方远打听不到这件事,仍不死心,又问罗裳:“昨天你跟谢楚华说她不适合在青州工作,回她父母身边会发展得更好,这事儿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算命这种事我可不会随便骗人,我是有职业操守的。”
罗裳说话时推开方远,拧开一只钢笔帽,将笔尖插/到蓝黑色墨水瓶里,吸足了墨水。
“为什么,你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方远问话时,江少华也竖起了耳朵。一大一小两个人摆明了态度,要弄清楚这件事。
罗裳拿他俩没办法,只好说:“看在你们俩昨天表现不错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但你们知道就行,没必要说出去。谢楚华的事,以后咱们都不要跟外人提。”
“都听你的,你赶紧说吧。”方远早就等不及了。
罗裳这才告诉他们俩:“谢楚华要是执意在青州上班的话,会遇上一位老熟人,很可能就是那位学霸。巧的是,那位学霸现在站的位置比较高。”
“事情具体进展我也不清楚,但我算出来的结果不算好。她视我为仇人,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
“你说的学霸就是我弟同学方文礼吧?他俩要是碰上,得是什么情况?”方远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了。
这两人要真碰上了,是会复合还是报复呢……
罗裳咳了一声,说:“别再说这些闲话了,你最近准备准备,跟崔大夫他们派过去的两位药师一起去川省。”
“有什么不懂的,你尽可以问他们。但路上不太平,你得多费点心了,有什么事也顾着点他俩。总之你们几个在外,也算是互补,能互相照应。”
这事儿罗裳之前跟方远说过,他有心理准备。但他不放心诊所,就道:“我走了,这边要是有事的话,谁帮你?”
“我让梁乔帮我找人了,估计她最近就会给我信儿。”
方远听了,心想罗裳何必舍近求远呢,这种事找韩沉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估计这俩人是闹别扭了。
罗裳不肯说,他也就不问了,他就道:“那就等梁老板把人找来了,我见见他再说。”
去川省的事也不急,能在入冬前定下要合作的农户、做好准备工作就可以,时间上倒是不用太赶,罗裳就同意了。
十点左右,安装电话的人来了。韩沉家就有电话,但罗裳仍然在诊室里安了一部。
看着那人忙着安电话,方远暗地里盘算着安装费、每个月的月租和通话费,算完后他难免有些心疼,这小小的电话还真挺费钱的。
电话装好后,安装师傅拎着工具包走了。罗裳拿起话筒,连续拨通了几个人的电话,让他们有事时直接打这个电话联系她。
工商局的老邱在电话里还告诉罗裳,他们单位有几个同事想结伴来她这儿看病,两个人约好了时间也就挂了。
江少华看着罗裳不停打电话,小声跟方远说:“老板安电话虽然费钱,但真的太方便了,有事打个电话就能联系上人,我觉得还是值的。”
方远问他:“那你也安一个呗。”
江少华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个后脑勺:“我穷,安不起。”
江少华穷得理直气壮,方远“呵”了一声,说:“这小子,脾气见涨了。”
中午,几个人吃完饭,罗裳就接到了四院季常明的电话。
“小罗,你这电话安得真是好,我这边有事要找你可太方便了。以前还得专门往你那儿跑一趟,太麻烦了。”
“季大夫,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事?”上午安完电话,罗裳曾联系过四院的几个熟人。现在季常明又给她拨过来,说不定是有事。
“就是看病的事,这边有几个病号,我打算跟你一起商量下,人都在住院。你看你今天能过来不?别太晚就行。”
罗裳就道:“我这边放号了,得把这些人看完,不能让人白跑,忙完我就过去。”
挂断电话后,罗裳继续给人看病。老韩头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进来。
回屋后,他躺在躺椅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老韩太太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缝一件小娃娃的小衣服,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就道:“诊所不敢去了吧?要不你还是找人钓鱼去吧。”
“不想去,你不用管我。”
听他这么说,老韩太太笑了:“你在家唉声叹气地我听着闹心,谁想管你?”
老韩头:……
看诊结束时,已经四点半了,罗裳收拾好东西,临走前嘱咐方远:“梁乔今天应该会过来取药,药是给她妈拿的,下班前大概能到。”
“我本来打算在这儿等她的,临时有事,等不了了,你给她也行。”
“行,这点小事交给我。老板你真不用我送?”
“不用,现在还早,四院门口就有公交车。我在那边忙完了,在门口等车,直接到家旁边,不会有事的。”
公交车快到四院时,售票员忽然高声说道:“都往里走,别往一块挤,快点快点。”
罗裳刚开始有点疑惑,因为这个车上并不挤。
一般情况下,在上下班高峰时间段,车上特别挤的时候,售票员爱这么喊。
事有反常必有妖,车上不会有扒手吧?
罗裳没有回头,将包放在身前,迅速往前挪了几步,若无其事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等车门一开,她就下了车。
下车后,她拍了拍胸口,让心情安定下来,才走进四院。
这时她冷不丁地想起了韩沉,在扒手、盗匪横行的年代,韩沉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公交车上这种最普通的扒手。
他们要办的案子,往往都是团伙性的暴力案件。
挺不容易的,这次谢楚华的事要不是把她惹毛了,她其实也没想远着韩沉。
算了,也给他个重新思考的时间吧……
“小罗,跟我去住院部,先去二楼看一个病人。这人原来的大夫是按肾阳虚治的,服药无效。”
“我有些想法,但不确定,想跟你商量下,你先看看人再说吧。”
患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内科病房住院。这间病房里住着三个患者,但罗裳一打量,就猜到了季常明跟她说的患者是哪个了。
因为那个患者面色黧黑,很像是肾病的水色。
“是他吧?”罗裳回头看了眼季常明。
“对对,就是二号床的。”季常明说着,把罗裳领到那中年患者的病床前。
这时候病房里不限陪床家属的数量,所以这间病房里除了另外两个患者,还有五个家属在。
看到有几个大夫进来,他们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散到不碍事的地方观看。
季常明和罗裳是由内科一位大夫领着进入病房的,那大夫进来后,跟患者介绍道:“这位是罗大夫,她跟季大夫一样,都是我跟你说的中医专家。今天他们要给你会诊下,这种机会难得,一会儿你要好好配合大夫。”
患者不仅对季常明没意见,对罗裳也没意见。罗裳身上有股子大专家的味,就算脸嫩点,那股子气势也是在的。所以患者不但配合,还很客气。
“先把下脉。”季常明已经给这位患者做过检查,这次轮到罗裳了。
脉沉弦紧,沉为里,紧则寒。
在这个病人身上,弦脉的话,代表着水饮。
他面色黑是黑,但身上并无浮肿现象。罗裳没有急于发表意见,在患者胸下按了一会儿,随后问道:“消化怎么样?”
病人抻直上身长吸了一口气,正欲回答,家属就代他答了:“不行,不爱消化,吃不了多少东西。”
“平时常喝热的还是冷的?”罗裳继续询问。
“他经常吃凉的,说了不听。”患者老婆抱怨道。
罗裳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后回头跟季常明说:“我觉得不是肾阳虚的问题,患者有心下痞硬,饮食难进。你怎么看?”
季常明就道:“是宿食堵住了吧,如果他喜欢吃热的,情况还好一点。吃凉的影响胃的功能,胃蠕动缓慢,寒湿堵在这边,就容易堵塞,最开始应该是导致膈间有饮停。”
他只说到这里,随后问罗裳:“你说呢?”
“嗯,差不多,这是第一阶段,病势不重,一般不会来院求诊的。其实就算去医院求诊,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因为x光照不出来。它毕竟不是肿瘤,就是宿食嘛。”
“再往下发展的话,就严重些,这位患者病程较久了,饮积累得多了,会慢慢积累,慢慢渗透,转移到别的地方。他胸下痞硬,这是大量痰饮聚集停留在胸膈引起的,都硬了,这个痰饮的程度可不轻。”
罗裳说着,又在患者患处按了两下。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商量着,有人觉得挺惊讶的,宿食这个词他们能听懂,只是没想到一个宿食还能让人生病。
看那个患者的脸,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竟然是宿食引起的吗?
不对,大夫刚才也说了,也跟经常吃凉的有关,如果吃热的就能好不少……
有个岁数大的人重视养生,听大夫讲话,就暗暗记下来。她还决定,以后不光她自己不吃凉的,也不让家里孙辈吃凉的。就算非吃不可,也得少吃。
那位内科大夫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找了个合适的时机,问道:“季大夫,罗大夫,你们这是看出了问题了?”
季常明示意罗裳来说,罗裳也没推托,就道:“嗯,先开三天的药,服完后要换方子。用药上,是以防己为主。”
防己,这是什么药?
听着不像是很常用的药,那位内科大夫倒是听说过白术,茯苓还有甘草这些常用药,但防己他真是头一次听到。
这时罗裳又道:“他这个病,诊断上容易误诊,但治起来也不算太难。”
患者听她这么说,不禁期待起来。随后他好奇地问道:“大夫,那防己是干什么用的,我都没听说过。”
内科大夫心想,连他都没听过。你一个病人没听过不是很正常吗?
但他没吱声,也想听听罗裳和季常明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