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这几位都是各科室的大夫,刚才你也听到了。他们过来,不是因为你情况不好。他们主要是想看看针刺麻醉的效果。”
“你安心躺着就是, 他们不会影响到你手术的。”罗裳握着小含的手劝道。
这种话如果是其他人说的,小含未必能听进去。
但上次罗裳给她做针刺的效果很好,罗裳说的话她是很认可的。
“那好吧, 该盖的地方给我盖着点, 这么多人呢。”
罗裳答应一声, 把小含的要求转述给护士。主刀大夫也表示同意,护士就答应了:“行,我会注意。”
罗裳就跟叶主任和季常明等人说:“那我开始了。”
叶主任点了点头, 背负双手, 神情凝重地站在旁边观望。
季常明早就听说过,个别发达城市曾经有过针刺麻醉配合手术的案例。但这种针灸术对针灸师的要求过高, 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所以青州这边,之前还没人做过。
罗裳这一次, 可以说是青州市的首例。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几个专家组的大夫都放下手头的事, 来看罗裳给这位产妇施针的原因。
如果罗裳今天能成功, 那就间接地证明了,她在针灸上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国内顶尖高手的水准。
所以, 季常明担心归担心, 内心还是十分期待的。
罗裳已经开始下针了,她最先选用的穴位就是患者双手虎口部位的合谷穴。接下来是膝盖外侧的足三里以及脚踝内侧上三寸的三阴/交。
除了这些远端穴,她又挑选了几组患者腹部的穴位。这几组离手术的位置有些距离, 但也不算远。
对于她选穴的原理,季常明倒是能猜个大概。
针灸麻醉主要目的并不是让患者失去知觉, 而是让患者疼痛减轻甚至消失。这一点跟药物麻醉是不一样的。
而中医有不荣则痛以及不通则痛的说法。
简单地说,气血不足会痛,气血不通畅,也会引起疼痛等症状。
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让患者气血旺盛并畅通,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感。
水平够厉害的话,患者在手术时甚至感受不到多大的痛苦。但这种程度的针术,他们谁都没见过。
罗裳所选的足三里,在足阳明胃经上,且是其合穴。足阳明经为多气多血之经,针刺或者艾灸这条经络上的穴位,尤其是足三里,能够大大激发患者体内的气血……
中医大夫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叶主任和那几位外科大夫都不懂穴位经络,自然弄不清罗裳选穴的原理。他们最想看的还是结果。
只要结果是理想的,那他们就会考虑以后要不要跟罗裳合作了。
罗裳行针手法看着普通,没什么花哨的动作,没过多久那些针就都被她刺入了产妇体内。
但她并没有闲下来,一直站在产妇身边,隔一会儿就给产妇行一次针。
“罗大夫,我不想睡,能不能别让我睡?我想看着孩子出来。”小含神志清醒,脑子也很清楚,说话时中气挺足的。
“没给你扎催眠的穴位,不过孩子出来的时候,你不要过于激动。如果心静不下来,就深呼吸,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可以跟我说。”罗裳叮嘱道。
“谢谢你罗大夫。”小含感激地说完,又在罗裳要求下,平心静气地等待着手术。
在众人的等待中,手术时间终于到了,主刀大夫看了看表,又看了眼罗裳:“罗大夫,现在可以了吗?”
罗裳刚给小含切过脉,听主刀大夫问,便点头说:“等我把腹部的针拔下来,免得影响接下来的手术。”
那几根针离刀口部位有些距离,并不影响接下来的手术。
手术开始,罗裳往后退了退,让主刀大夫和其他人上前。但小含腿上和手上的针暂时没拔。
锋利的手术刀在接近小含皮肤那一刻,小含神情紧张,不由得绷紧了皮肤。
她的眼睛则看向不远处的罗裳,看到她的眼神,罗裳笑了笑,低声说:“没有事,尽量放松,宝宝就在里面,一会儿就出来了。”
想象了一下肚子里的宝宝,小含的紧张感确实减少了一些。
在刀锋划破皮肤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小含。所有人都观察着她的脸,想看看她脸上会不会呈现出痛楚的神色。
正常情况下,患者无法做麻醉,在肚皮被划破那一刻,一定会极为痛苦地叫出声。
正常人,又有谁能忍受皮肤被刀划破的那种痛呢?
但小含的脸上只有错愕,那神情明显是在发愣,她知觉还在,肯定能感觉到刀子在她肚皮上划过。
但她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别人感到奇怪,她自己同样觉得不可置信。
刀子划开了肚皮,再一层层地划下去,几位外科大夫的目光在小含的脸和手术刀之间来回游移。眼看着腹腔全部打开,大夫已经开始按压肚皮,准备把小婴儿取出来了,小含仍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
这简直太不正常了,不正常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几根针,怎么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若非亲眼所见,只是道听途说的话,在场的几位外科大夫恐怕都得说声荒谬。
外科大夫们还在震惊中,季常明和几位中医专家的心却已放到了肚子里。
罗裳用实例证明了中医针灸的有力效果,他们也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小含的肚皮相对于这时代的普通产妇来说,要胖一些,但也不算很肥,所以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一个婴儿被抱了出来,响亮的啼哭声随即在手术室内响起。
“八斤九两!是个大胖小子。”护士给婴儿简单地擦了擦,又在手术室内的婴儿秤上称了称,随即报出了婴儿的体重。
小含偏头看着护士在靠墙的平台上给婴儿打包,眼里蓄起了泪。大概是因为心情激动,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有点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她想起了罗裳的嘱咐,连忙收回了视线,不再往婴儿那边看,同时努力深呼吸以调整状态。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短暂的波动后,小含呼吸恢复正常,婴儿也被护士抱出了手术室。
孙家人和小含家人都在手术室外等着,看到护士抱孩子出来,赶紧把孩子接了过去。
“同志,我爱人她怎么样?她没事儿吧?”小孙焦急地问道。
护士心情不错,完成这样一桩手术,她也开了眼界。她就笑着说:“母子平安。你爱人没事,手术时也没有疼,医生在给她缝合,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来。你们先把孩子送回病房吧,留几个人在这儿等着。”
“真的没疼?太好了!”这个结果让孙家人和小含娘家人都很惊喜。
谁能想到,不能打麻药,也能靠着针刺麻醉的手段,在无痛的情况下做完手术。
这个大夫的水平,那得高到什么程度?太离谱了,简直是闻所未闻。
“爸,罗大夫居然这么厉害?我真没想到。” 直到这时候,小孙还感到今天的一切很梦幻,刷新了他的认知。
“我也没想到,看样子,她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等小含出院,咱们家得准备大礼,上门道谢。要是没有罗大夫帮忙,小含今天可就惨了。”老孙说。
小孙点了点头:“是啊,平时手指被刀割了都要疼好几天,更不用提那么大的伤口了。这个大夫,我们家以后可千万不能慢待了。”
这次不用他父亲提点,小孙就知道该怎么做。
父子俩说话的当口,几名女性亲属已经把新生婴儿抱回了病房,当然,她们也少不了要议论这场手术。
所以,在手术室还没结束时,有不少在妇产科住院的产妇和家属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又过了半个小时,缝合结束,小含也被推了出去。
罗裳摘下口罩,在脑外科叶主任等人的陪同下,一起走出了手术室。
小孙推着妻子回了病房,老孙和另外两个亲属特意等在手术室外,准备向罗裳道谢。
但罗裳出来时,她身边有不少身穿白大褂的大夫,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大夫,老孙竟不好上前打扰。
还是罗裳看到他,先跟他点了点头,他才顺势道谢。
他看得出来,罗裳这边还有事,就先回了病房。
他所料不差,几位外科大夫确实是有事要跟罗裳谈。
脑外的叶主任先提了个问题:“小罗,刚才你给产妇扎针时,是不是用了以气行针的办法?”
“是这样,叶主任您看出来了?”罗裳有点惊讶。
“能看出来点,我觉得你肯定经常练功,要不然你下针的效果不一定会这么好。”
罗裳点了点头,说:“需要练的,不然达不到理想效果。”
一位中医大夫也说:“好的针灸师都得练,但据我观察,小罗这身本事,光是练功也达不到。她针感应该极好,下针时能感受到患者的得气感,这大概也算是天赋吧,挺难得的。”
他这一解释,外科大夫们才明白罗裳针刺的效果会这么好是有原因的。她不光有天赋,还坚持练功,双重叠加下,才会有今天的成功吧?
一位外科主任笑着问道:“中医界能达到这个水平的人不多吧?”
季常明摇头:“当然不多,准确的说是很少,至少青州这边没听说谁能做到。”
季常明和那位中医一解释,在场的外科大夫们就都清楚了罗裳在针术上的独特性和稀缺性。
骨科那位大夫先说:“罗大夫,这两天有没有空,去我们骨科看看……”
他还要再说,心外主任却打断了骨科大夫的话。他一改先前严肃的样子,和气地跟罗裳说:“小罗,我那里也有个患者跟这产妇情况类似,不适合上麻药。”
“但他需要做开胸手术,这个开胸手术,不光要切开皮肤,还得剪断肋骨。你想想,剪肋骨该有多疼?”
“我每次看到他,我也挺不忍心,这手术往后推了一阵子了,也没敢给安排。主要是怕他疼得受不了,死在手术台上。你有时间的话,不如过去瞧瞧……”
季常明和几位中医大夫目瞪口呆地看着长荣医院的几位手术大佬把罗裳围在中间,抢着让她去自己的科室。
叶主任连忙压了压手,示意这些人先别急,随后他说:“罗大夫以气行针,这种针法对身体肯定有消耗。所以我觉得她应该需要休息一下,合作的事可以谈,但不能太急。回头大家把自己手头急于处理的案例汇总一下。要不要合作,得看罗大夫的意思。”
罗裳感激地看了眼叶主任,这才道:“我真的需要缓一下,这种大手术,我一天最多接一个。”
“中西医跨学科合作确实可以解决一部分疑难问题,但我觉得,不能过于夸大这种针刺的效果。面对不同个体,其效果有时候也会打折扣的。”
“刚才那位产妇之所以会成功,也有她个人和家属的原因。她对我很信任,家属也认可我,所以我们之间能够打好配合,该放松时她也能做到,这些其实都是成功的前提。”
“但换一个人,情况不一定就一样。这个还是要看具体的例子,几位如果有合作需要,首先得获得患者和家属的支持与认可。他们要是同意了,就可以向四院那边发协作申请,再提供相关资料。”
“我要看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你们看行吗?”
“患者本人和家属要是不认可,那这个合作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这是基础。”
罗裳这番话说得很有理性,叶主任最先表态:“小罗,你这话挺实在的,确实,病人的配合很重要。”
“许大夫,我看你们不如就按小罗说的办,要合作的话,就回去准备材料,像孙家人一样走程序吧。”
季常明也道:“正常走程序,可以要求患者家属签补充协议,这样可以对罗大夫进行一定的保护,免得手术时出现些不好的问题,患者本人和家属迁怒于罗大夫。”
他这话说得直白,但也很明确,就是不希望罗裳因为好心帮忙,而给自己沾上未知的风险。
在场的人都是大夫,自然理解罗裳和那几位中医大夫的顾虑,于是几位大夫纷纷表态,都说回去要准备一下。
大家都是忙人,聊完了正事,就纷纷告辞,都回了自己所在的科室。
罗裳和季常明等人离开了四院,但罗裳的名字却已悄然在长荣医院妇产科传开了。
妇产科一间病房内的气氛不是很好,焦正祥是中午过来的,他来了之后就听他爱人说,他女儿自从手术后情绪一直恹恹的,精神很差。
最糟糕的是,他女儿从手术室里出来后,就一直在询问她丈夫为什么没来看她。
他正烦着,他爱人又回来了,一进来就跟焦正祥说:“老焦,我跟你说,今天我听说了一件怪事……”
焦正祥皱了皱眉,说:“英子心情不好,你多陪陪她。”
他爱人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不高兴,但她脾气一向好,就道:“我没说不陪英子,她是你女儿,也是我女儿。”
“我出去,也是帮她打听事,我听说有个极厉害的中医大夫来了咱们妇产科,上午老孙家儿媳动手术时,她就在手术室里帮忙,你猜怎么着?麻醉药都没上,手术正常做完了,孩子也生了,老孙儿媳妇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样?神吧?”
焦正祥觉得她说得太夸张了,就道:“你又听谁说的?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听人乱传,有些人说话就爱夸大事实,你得亲眼看到才能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爱人再好的脾气,这时也有点生气了:“我亲眼看到的啊,我刚从孙家住的病房出来,孩子我都看了,这话可不是别人乱传的,是孙家人亲口告诉我的。”
焦正祥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他爱人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真的?”为了确定,他又问了一遍。
“嗯,是真的,孙家儿媳妇现在精神头好得很,说话都正常,从手术室出来了也不怎么疼。”
焦正祥背着手,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眼背对他们躺着的女儿,轻声问他爱人:“针灸真这么厉害?”
“那我不清楚,但孙家的事肯定是真的,这么近,我还能骗你不成?”
焦正祥没再发问,站起来跟他爱人说:“京市那位专家临时有点事,最快明天才能过来。英子这边,你先照顾下。我还有点事,晚上要是有空,我再来。”
他爱人倒是知道他的忙,就道:“你先走吧,这边不缺人,你身上要是实在疼,就吃点止疼片吧。”
“知道了。”焦正祥从病房里走出来,下了楼,随后上了单位给他安排的吉普车。
“焦局,上哪儿?”司机问道。
“去北郊。”他没说具体名字,司机却知道他要去的是哪个地方。
北郊那个地方,有个不知名的戒/毒所,但那个所比较特殊,这次他们要看的人也不是普通的涉/毒人员,而是一位禁/毒干警。
因为执行潜伏任务,他在被动的情况下染了毒,不得不被关入这个机构,以便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但这个恢复的过程极为艰难,司机虽然没见过这个人,却能从焦局每次出来的神态上瞧出一些端倪。
能让焦局这种人焦虑的情况,估计不乐观。
他没说什么,直接启动车子,向北郊开去。
焦局坐在车上却在想着他爱人说的事,常规的手段都用过了,那么,针灸这种手段能不能试一试呢?
沉思了许久,他才跟副驾上的副手说:“你去帮我调查一下那位罗大夫的情况,主要调查医术方面如何,社会关系和人品也兼顾下,要确保此人可信。”
副手虽不知道他的目的,却知道这件事挺重要,他立刻答应了:“知道了焦局,我回去就办。”
在去北郊的路上,要经过一座桥,焦正祥看了看车窗外的桥栏杆,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无意中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感觉好象有个熟人骑着摩托一闪而过。
“你们看,刚才过去那人是不是处突大队的韩沉?”
副手往外瞧了一眼,只看到越来越小的人影,除此之外,就只能看到桥栏杆上的吉祥花纹与河上枯萎的荷杆。
“焦局,我没看清。”
焦正祥摆了摆手:“算了,抽空我再问他。”
这时韩沉刚从桥上下来,这个桥就是处突大队继续蹲守的地点,不过韩沉今天已经得到了消息,这帮人不光经常在桥边堵人,身上还有别的事。
这伙人晚上在一家夜总会给人看场子,白天则到附近几条商业街上收保护费。韩沉收到这个消息时,刚到中午,夜总会还不到开门时间。
韩沉就决定,先在周边几条街上转转,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跟这伙人撞上。
他骑了大概十几分钟,就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街景。前几天他来过这一带,还抓到了一对骑摩托抢劫的劫匪。
巧的是,那俩人抢的正是罗剑的包。
那罗剑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穿得那么正式?完全不像他平时的穿衣风格?
韩沉隐隐猜到了,罗剑可能有开店的打算。
如果他真要在这边开店,那新店说不定会把那帮人给招去。
想到这儿,韩沉从腰后拿出对讲机,呼叫同组的小齐。小齐比他来得早,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