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很快就开了, 黄老板先走了进来,他身后是洪师傅。两个保镖都站在门口守着,没跟进来。
病床上的患者看到黄老板, 立刻要坐起来。黄老板紧走几步,把他按回床上,说:“躺着别动, 上次见你还挺好的, 岳先生你最近是累着了吧?”
“可能吧, 从年初身体就不太好。”岳先生说话没什么力气,但还是把病房里的几位大夫给黄老板做了下介绍。
黄老板听说这些大夫是来给岳先生会诊的,也客气了几分, 示意大家不用管他。
黄老板说的是普通话, 但不标准,有粤语口音, 病房里的几位大夫勉强能听明白。他们也猜出来,这个人很可能是参加招商会的老板。
不过这些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罗裳和季常明还有好几个疑难患者要看,不可能在这个病房里耽误时间, 自然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事。
所以黄老板往旁边让开之后, 罗裳和季常明就继续给老岳诊断。
“岳先生,平时喝水怎么样?小便次数多吗, 什么颜色?”罗裳开口问道。
“水我经常喝, 喝完很快就得如厕,我感觉我喝下去的水身体都没有吸收,喝完就排出去了, 渴还是渴的。”
老岳儿子在旁边补充道:“我爸一晚上要起来三五次吧,小便色白。”小岳说话比较标准, 大家都听得很明白。
罗裳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低声跟季常明商量了几句,才道:“我跟季大夫商量了一下,岳先生就是少阴寒化证,也相当于你们常听说的肾阳虚。”
“他说得没错,他喝下去的水身体确实没有吸收多少,大都浪费掉了。因为阳气虚衰,无法蒸化水液,喝下去的很多水分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得到汽化再输布到全身。”
“所以说,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水的通道,水喝下去有很多又流掉了。这也是他小便频数的原因。”
岳先生父子在罗裳来之前,就听几位西医介绍过她,知道她是名医弟子,年纪轻轻,在青州市中医界的名气就很大了。所以罗裳说话时,他们听得都挺认真,并没有因为她年轻就不把她当回事。
黄老板听着罗裳流畅地给老岳讲明病因,心里的惊讶溢于言表。他刚进来时,也看到了罗裳,但他以为这位年轻女大夫是打下手的。现在看来,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洪师傅对这趟医院之行并不热衷,但黄老板待他不薄,最近又刚出了点意外,他就跟来了。
这时他对罗裳也产生了几分兴趣,在旁边默默地打量着她。这一打量,他就发现了一些不同于他人的地方。
长相如何,他并不怎么关注,但他感觉,这位女大夫身上应该带着功夫。
她的眼神也很有深度,他暗暗观察着这姑娘的面相,试图看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但他看了一会儿,竟意外发现,他看不透这个年轻女大夫,看不清她的过去也看不到她的未来……
这种情况很少见,以前也发生过,但次数并不多。
洪师傅:……
此时他竟觉得,这一趟青州之行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
罗裳眼角余光注意到黄老板和洪师傅都在打量她,但她平时受到的审视很多,已经习惯了,所以她没管,又跟老岳说:“你这种病不可能自愈,必须得做系统治疗。”
“不过这也不是疑难杂症,只是我开的药方中含有生附子,附子有毒副作用,我们在使用时会控制剂量,熬药时也会注意方式方法,合理使用的话,患者出意外的比例极低,这个你能否接受?”
老岳迟疑片刻,并没有马上答应,他不懂这些,一听有毒副作用,就有点怕。
黄老板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他便告诉老岳:“岳先生,附子要先熬的,我以前也用过,一次不用太多没什么事。”
黄老板在港岛生活,那边中医比较多见,所以他对中医药有所了解。他说的话老岳倒是能听进去,老岳就下了决心,告诉罗裳:“那就给我开药吧,我先试试。”
罗裳点了点头,示意季常明开药方。因为这个患者病情比较复杂,他们俩打算分步骤给他调理,第一步就是给他调理少阴寒化证的问题。
开完药后,季常明又嘱咐了几句,就带着罗裳去了另一个病房。
他们一走,那两位西医大夫也走了,小岳拿着药方去抓药,一时间,病房里就只剩下老岳和黄老板一行人。
黄老板马上问道:“岳先生,那个女大夫是什么来路,你为什么这么愿意听她的?”
“听说是世家传人,我知道得不太详细,只知道她治病很厉害,跟四院和长荣医院都有合作,治好过不少大病。”
“据说她还会针刺麻醉术,我听人说有个做剖腹产的产妇不能用麻药,就是她用针刺麻醉来处理的。”
黄老板惊呆了,这样也行?
他长年在港岛生活,那边中医不少,有的中医水平很高,但他从未听说过哪位中医会用针刺麻醉的手段。
像他这种富人都很重视健康,听说哪里有名医,都会想办法跟对方交好。现在误打误撞碰上一位,他当然要打听明白。
等他带着洪师傅一行人离开医院时,已经弄清了罗裳的诊所地址。
罗裳接下来看的患者是位心脏病人,他在住院期间,感觉到有气从小腹往上冲,直冲到咽喉,感觉到像要死了一样,很痛苦。
因为症状复杂,这才找上罗裳。
诊完脉后,罗裳很快就弄清了病因。患者就是心脏病伴奔豚。
奔豚本就多见于心脏病患者,是心脏病人常见的一种并发证。这个患者原来就有冠心病,出现这种状况并不难确诊。
罗裳很快给他开好了药,等她离开四院时,已经是四点十分了。
赶上下班和放学的点,路上自行车特别多,放学回家的学生还调皮,骑个自行车能弄出许多花样。罗裳怕跟这些小孩撞上,骑得并不快。
等她赶回山河路诊所时,还剩十五分钟就到五点了。
看到她回来,崔凤山松了口气,说:“你可算回来了,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说五点准时来采访你。”
罗裳匆忙拿毛巾擦了擦脸,“别提了,路过两个学校,全都在放学。现在小孩太野了,校门一打开,都像野马脱僵一样往外跑,路上全是人。”
她刚坐下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就从门外走了进来。罗裳记得这人大概半个月前来过。
这个点,她放出去的号都已经看完了,崔凤山只剩三个号,罗裳就问这女孩:“你来是要复诊吗?”
女孩面带迟疑地道:“也不算吧?”
“不复诊,那是有什么问题吗?”罗裳还记得,这个女孩气血比较弱,与先天禀赋有一部分关系。
她正想再问问这女孩到底是什么问题,这时街道办事处的姚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三个男人。
姚姐进来就道:“罗大夫,这两位是青州商报的记者。他们昨天就给街道办事处打过电话,跟我们交代过,今天想来采访你。”
这时旁边那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笑道:“我就不用介绍了,我是第二次来了。我是招商局的王明,罗大夫,今天又来打扰你了。”
“王科长客气了。”不等罗裳吩咐,于航早给这些人拿好了椅子,请他们坐下。
诊室里还有三个患者和他们的家属,另一位就是刚过来的年轻小姑娘。
王科长主动把另外两个男人给罗裳介绍了一下,那位年长些的就是青州商报派过来的记者汪晨。另一个年轻一点的,是汪晨的助手。
听到汪晨这个名字的时候,罗裳心中暗暗惊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人。
她对这个名字不算很熟,但有印象。
现在很多人家都订报纸,罗家也不例外,他们家订了好几份报纸,其中就有青州商报。
罗裳有空时也会翻翻,看看自己感兴趣的社会和时政新闻。她看过几篇作者署名为汪晨的新闻,看得出这个记者是用心在做新闻。
这时汪晨已经伸出手,罗裳站了起来,客气地跟他握了握,“汪记者,没想到采访人是你,我之前看过你写的几篇报道。”
汪晨一怔,应该是没想到他所写的报道居然有人在用心看。
“很荣幸见到罗大夫,几个月前我就听说过你了,罗大夫名气不小,这次招商会有不少外地客商来过你的诊所,从这些人反馈的情况看,罗大夫医术水准相当之高。我很高兴能有机会采访你。”
汪晨来之前做了准备,对罗裳是有所了解的。作为记者,他有些自己独特的途径,所以他还知道罗裳跟警方关联不小。
罗裳笑着请这几个人坐下,然后道:“不知道汪记者想了解些什么,采访这方面我没经验。”
汪晨笑道:“随便问几个问题就好,不会太打扰你。我看还有几位患者在,要不你先忙,我正好看看你是怎么诊断开方的。等你忙完了再问也不迟。”
罗裳看出来那年轻女孩确实有问题要问,她就点了点头:“行吧,还有四位患者,崔大夫看两个,我看两个吧。”
“崔大夫你认识吧?”
听她这么说,崔凤山先笑了:“我以为来的人是谁呢,早知道是汪哥过来,我就不紧张了。我跟他熟,我俩一个中学,他比我大两届。”
罗裳疑惑地看了看汪晨的脸,一时间还以为崔凤山说错了。看汪晨的脸,他似乎比崔凤山要大上十岁。
这话她不好说出口,汪晨倒是看出来了,他不在意地笑笑:“我长得有点急,别介意,我比小崔大两岁,这是真的。”
罗裳尴尬地笑笑,猜测这人可能是经常在外风吹日晒雨淋地,才糟蹋成这个样子。
随后她招手把那年轻姑娘叫过来,问道:“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小姑娘看了眼旁边的记者,犹豫片刻,想着来一趟挺麻烦的,这次要是不说,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呢,这才道:“罗大夫,半个月前我来过,当时你说我气血不足,给我开了药。”
罗裳点头:“有印象,现在怎么样?”
女孩不好意思地道:“我拿了一周的药,吃完药后我觉得身上舒服了,还有劲。”
“我想着老吃药也不好,就怕一停药身体又弱了。我就开始锻炼,每天早上去晨跑一千米,跳绳两百个,仰卧起坐每天四十个。”
罗裳:……
听到这里,她已经意识到这姑娘出了什么问题了。
“你锻炼后是不是觉得很累?”罗裳问道。
年轻姑娘连连点头:“对,最近两天我觉得特别累,好像又回到没吃药之前的状态了。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锻炼都没用。”
崔凤山听到这里,抿唇笑了下,没吱声。
罗裳无奈地道:“我记得我跟你讲过,最近要静养,不要做剧烈运动。”
小姑娘觉得不理解:“我锻炼还不好吗?”
罗裳摆了摆手:“这个要分人的。你先天禀赋有所不足,素体虚弱,刚补上一点气血,你这一顿练,把那点气血又给耗掉了。”
“你这种体质,暂时不要练,要注意静养。生活作息可以学学老年人,早睡早起,要吃早饭。如果想运动,可以选择动作较舒缓的活动,平时也要少说话,说话伤气。”
小姑娘有点明白了,但她又担心起来:“我这种人寿命会不会比较短?”
不光她有这个疑虑,诊室里还有几个人也有这种疑问。
罗裳只好解释道:“没有这种事。只要注意调整下生活方式,对寿命没什么影响。有些体弱的人反而长寿,这个很难讲的。”
“如果你以后身体慢慢壮实起来了,再适度锻炼是可以的。只要锻炼完,很快就恢复正常状态,问题就不大。”
“电量不足有电量不足的活法,不要跟那些天生就精力充沛的人比。”
小姑娘一下就懂了,心里的担心也没了,她就跟罗裳说:“上次的药可能白吃了,再给我开一个疗程的药吧。”
“这个没问题,这次吃完药,不要再剧烈运动了,也要少说话。”罗裳答应了。
小姑娘却道:“剧烈运动我可以不做,可我明年就要当小学老师了,说话肯定少不了。”
罗裳:……
她无奈的样子惹得崔凤山笑出声,他跟那小姑娘说:“那你就去当吧,有工作是好事,工作后有什么问题再来找罗大夫不就行了。”
送走小姑娘,罗裳又给一个患者诊了脉,等她写完药方时,崔凤山那边也结束了。
他还跟罗裳说:“我师兄就是那种天生精力充沛的人,跟刚才那小姑娘是两个极端。”
汪晨却苦笑了下,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前几年在外边没日没夜干活,折腾得有点狠了,身体跟以前没法比的。”
崔凤山拽过他手腕,手指搭在腕上,诊了一会儿,随后跟罗裳说:“还真是,造得是狠了点,要不你给他瞧瞧。”
汪晨和助手饶有兴趣的瞧着罗裳诊脉,他们都感觉,这次采访对他们来说,比平时的采访活动要有趣多了。
没过多久,罗裳放下手指,说:“现在主要问题是胃,胃不舒服吧。有多长时间了?”
汪晨助手连连点头:“罗大夫,太准了,我师傅胃不好,有时会恶心、打嗝。治胃病的药没少吃,去年有位中医开过旋覆代赭汤,感觉没什么用。”
汪晨也点了点头:“开过这个药,还有丁香柿蒂汤和其他药,有些我记不清了,可能我的病因比较复杂吧,效果都不太理想。”
“我是今天下半年才回来的,之前一直在外地采访,本来打算有空去找小崔给我看看。这还没来得及去呢。”
汪晨说得挺含蓄,罗裳能听得出来,他对中医的感觉挺复杂的。
罗裳没说什么,示意他把手伸出去让她诊脉。
几分钟过后,罗裳平静地告诉他:“你这种胃病不是常规的胃病,实际上是奔豚病的一种,但它不是水气凌心的那种奔豚。”
汪晨惊讶地道:“可以治吗?”他想着,既然罗裳能辨证,那她应该知道怎么治吧?
果然,罗裳说:“你这种病不用和胃降逆的方法治,用桂枝加桂吧,有效的话,最多五天就能看出来。”
汪晨没有问这个药的医理,但他愿意选择试试,所以他客气地请罗裳给他开了药,这才开始采访。
采访的话题都在罗裳预料之内,都是比较官方的问题,主要围绕中医和这次招商大会展开,还问到了四院的专家小组。
采访结束后,汪晨收拾笔记和照相机准备离开,他走之前,罗裳把他叫了回来,这时招商局的王科长和汪晨助手已经迈步出了诊室。
回来的不仅有汪晨一人,崔凤山本来要送他出去,这时也跟着回来了。
罗裳小声跟汪晨说:“十天内你不要接近水域,湖泊河流都最好不要靠近。原因我不好说,你要是实在不信,就随身携带一些防身之物吧,也要做好落水后的自救措施。”
汪晨惊愕地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罗裳,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下意识点了下头,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
崔凤山揽着他肩膀往外走,把他送到街上时,在他耳边小声说:“罗大夫跟你说的话你最好照做,她这人能掐会算,挺准的,你消息灵通,多少听说过一点吧?”
汪晨确实听说过一点,但刚才罗裳说的话真的有可能吗?
转念一想,他这几年为了调查一些真相,外出做过几次卧底,写出来的新闻报道也得罪了不少人。汪晨觉得,搞不好真的有人想害他。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十天他最好还是别往水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