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晚八点, 七八个人走出酒楼包房,直走到大堂门口,众人才互相道别。
有两个男人并肩下了台阶, 在酒楼门口坐上一辆八成新的桑塔纳,准备再找个地方单独聚一下。
“半年没回来了,天气不错, 在街上转会吧。”
说话的人是汪晨高中同学薛炽, 工作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这次碰上, 汪晨把几个高中同学都喊了过来,一块吃了顿饭。
“汪大记者,你常年在外边跑, 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薛炽问道。
吃饭时薛炽说的话并不多, 两人私下关系要更好些,单独在一起, 薛炽才愿意多问几句。
汪晨摆了摆手:“新鲜事不少,但好玩的我得想想。我干这行, 不好的事见得太多了。”
薛炽也能理解,汪晨做调查记者这五六年, 收到的威胁恐吓信就有几十封。由此可见他外出调查时, 会碰到多少负面的事。
薛炽沉默了下,又道:“不说工作, 说别的, 总不能一点开心事都没有吧?”
“倒也有。”汪晨说完,还真配合地讲了几个真实发生过的笑话。
看着薛炽笑得眯起眼睛,汪晨突然问他:“薛炽, 这几年你都在干什么?你对外说是做生意的,经常出差, 但我看不像。”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老同学?我可警告你,违法的事儿千万不能干。”
薛炽怔了下,敛起笑意,看向汪晨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清起来。
稍后他才道:“老汪,你不愧是做记者的,鼻子确实灵。不过你放心,我干的事绝对不违法,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吧。别问,该说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汪晨:……
他到底是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记者,能听出来薛炽话里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他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说:“我明白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薛炽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至于汪晨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不该说的事汪晨不会随便透露出去。
要不是信得过对方,他也不会特意约汪晨聊天。
车子开到半路,汪晨注意到路边有个公园。这个公园不收费,面积也不算很大,以前有个旱冰场,他们读书时常过来玩。
那时汪晨精力很旺盛,溜/冰技术也很好,溜/冰时招来不少小姑娘的注意,回想当年,那些过往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薛炽也认出了这个公园,当下笑道:“进去看看呗,看看当年的旱冰场。”
“我听说这个花园改造了,当年老有人在冰场打架,不知道冰场还在不在?”
“我也不知道啊,我这两年每回回来时间都不长,没来过这边。”汪晨说。
薛炽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了车,顺着以前常经过的小路往旱冰场的方向走。
走到原来冰场的位置,两人都有点惊讶,承载他们许多记忆的冰场居然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人工湖上有枯萎的荷杆,湖边漂着几条小船,湖中间不知什么时候立起了一个凉亭。
有月光投射到湖面上,风过时,波光荡起,将月光摇成了碎金。
刹那间,两人心里都涌起些物是人非的感觉,薛炽暗自感叹一声,想着安慰下汪晨,却见汪晨看着湖面发愣。
“这怎么有个湖?”汪晨惊呼道。
汪晨反应实在有些大,薛炽有点不理解,年轻时常去的冰场没了,是挺让人失望的,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不曾想汪晨竟然拉着他往远离湖面的小路上跑:“离这边远点,咱们走吧。”
薛炽被他拖着跑了几步,心里的疑惑更加大了。
前方几米远的地方有个工具房,汪晨这时已经跑到那个小房子旁边,离湖面越来越远。
再走几十米,就能出公园,想到快要跑出去了,汪晨心里的恐惧总算少了几分。
就在他与那间工具房擦身而过时,有几道人影突然从工具房后闪了出来,有个人手里居然举着一把反光的管制刀具,另外几个人手中也有棍棒。
“抓住那个黑衣服,给我往死里打,再丢到河里喂鱼。”有人发了一声喊,这几个人竟然齐齐扑向汪晨。
薛炽原以为这些人是奔着他来的,但这些人居然二话不说,直奔汪晨。
现场情况已经容不得他思考,他一个起落,抬脚一踹,正好踹中持刀歹徒的胸口。
十几分钟后,汪晨扶着不能动的右臂,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他身上穿的黑色薄棉袄破了个口子,露出上臂处长达七八厘米的血痕。
薛炽追出去几米,本来能追到一两个人的,但他担心汪晨再度遇袭,只好放弃这几个匆忙跑掉的人,返回来把汪晨扶起来。
“对不起啊,他们应该是奔着我来的,你替我受罪了。”看着老同学一只胳膊受了伤,薛炽心中有愧。
不曾想,汪晨竟然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就是奔着我来的。”
“不会吧,这些人可能认错人了。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得赶紧走,我想办法送你去医院。”
汪晨无语地看着面前的老同学,有些事他本不想说的,但他再不说,老同学还得误会下去,他只好说道:“你就别抢了,真不是你,前几天有高人给我算过,让我近期远离水面,我一直加小心来着。”
“谁知道这公园里平空变出来一个人工湖,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来这一点啊。”
“说真的,我还得谢你呢,今天你要是没在,我这时候可能都变成一具尸体,被这些人抛到了湖里了。”
薛炽:……
“高人?哪个高人跟你说过这种事儿?”薛炽马上问道。
两个人说话时也没忘了抓紧时间离开现场,但汪晨感觉老同学的反应有点怪,以薛炽原来的性格,大概会质问下他怎么能信这种事?他是不是糊涂了?
时间紧,汪晨也来不及细想,说:“这个不急,等到医院了我再跟你说。”
两个人到了路边,很快坐上薛炽的桑塔纳。
到了车上,汪晨才告诉薛炽:“我跟你说的都是真事,真有人提前警告过我。不是你连累我,你今天是救了我一命…”
薛炽默默地听着,听完整个过程,他才道:“哪天有机会,你带我去拜访下你说的罗大夫吧。”
汪晨却不是很情愿:“薛炽,我算看出来了,你跟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都不一样。我也不太清楚你是干什么的,我也不问。但我不确定,把你介绍给罗大夫,会不会给她带去麻烦?”
“人家日子过得挺好的,这次还帮了我一个忙,我可不想给她添乱。”
薛炽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老同学,片刻后他笑了下,说:“你可以帮我介绍下,就算有事我也会跟她谈,不会勉强她的。”
汪晨烦燥地搓了搓头发,再次叮嘱:“她就是大夫,偶尔给人算算,你注意下分寸。”
薛炽回头郑重地朝他做出保证:“我会注意的。”
二十分钟后,薛炽带着汪晨去了最近的五院。五院急诊科里人很多,有一伙酒蒙子刚打完群架,有好几个人的脑袋被别人用啤酒瓶子给砸了,血糊糊的,看着瘆人。
汪晨的伤在这种人中还算是轻伤,所以他只能排队等待医生有空了再给他处理。
处理完回到家时,都是后半夜了,薛炽没回自己家,就在汪晨家里凑合睡了几个小时,上午八点他就走了。
当天一早,洪师傅和黄老板来到了市局物证室。接待他们的警察客气的拿出几样东西,放到洪师傅面前,说:“经过领导批准,这几样物证可以给两位看看。”
“只能看,不能拿走。因为这是案发现场的物品,已记录在册,日后复查案件时都要用的。”
这些物证都是在鹰嘴沟那家加工厂里搜出来的,确实不会让别人拿走。
这些物品还有个共同点,就是都跟玄学有关。
局里各个部门的同志都不懂这些东西,所以市局领导特意向上级打了个申请报告,请上级派一位懂行的人来协助辩认。人这两天就该到了。
鉴于黄老板和洪师傅都是案发时的当事人,他们想重新查看这些物品的请求警方还是要考虑的。
经过有关部门协调,市局的人同意让洪师傅和黄老板看看这几样东西。至于现场找出来的其他物品,就不能给他们看了。
这些物证都被放在透明的塑封袋里,洪师傅也只能透过塑料去观察袋子里的东西。
最左边的塑封袋里装着一张大型符纸,纸张很旧,朱砂写的字迹依仍然很清晰,洪师傅是有眼力的,能看出来这符纸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接下来有十几块石头,这些石头都是较大的鹅卵石,被人摆在室内的床下,摆放时是有规律的,公安部门看不明白这些石头都代表什么,但他们觉得那些石头或者有特殊的用途,可能不是随意摆放的。
但洪师傅所关注的重点却是另一样木质物品,粗看上去,像是用树根做出来的,像个人,只是样子有点奇怪,木人四肢是扭曲的,不像是人能作出来的动作。最稀奇的是,木头人的脸上居然还刻了几个点,看着像是人的五官。
从公安局里走出来,黄老板抚了抚胸口,跟洪师傅说:“那个木人我看不懂,看着挺不舒服的。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洪师傅摇了摇头,随后道:“木人很可能与厌胜术有关。我对道教也不精通,那个符纸我倒是没看懂。我们签了保密协议,我不好请人看。回去我准备查查资料。”
黄老板却道:“你不是说那东西都是几十年前的吗?说不定是那伙人从哪儿拣的,道听途说知道点用途,就用上了。 ”
他总觉得鹰嘴泡加工厂里的都是糙人,未必能懂这些东西的用途。
洪师傅对此持保留态度:“这个不好说,那几个给人干活的知道的可能不多,那个老板就不一定了。”
最近几天,两个人一直忙着投资的事,现在招商会结束了,他们才算有点时间。
黄老板就道:“去山河路找那位罗大夫吧,我最近经常失眠,正好要找大夫,不如就请她帮忙看看。”
洪师傅也有此事,按他原来的计划,黄老板这边的事初步定下来,他就要回港岛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打算再待一阵子。
主要目的就是两个,一个想进一步弄清楚加工厂里那些东西的用意,另一个就是了解下罗裳的底细,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算。
两人目标一致,但上午还要去见个人,所以他们俩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在保镖陪同下,开车去了山河路。
出门前,洪师傅随意地甩出几个铜钱给自己算了下,算完后他怔了怔,因为他算出来,这一趟他要碰到一点小麻烦。
临走时,他顺手带了把伞,黄老板都上车坐好了,看到他带伞上来,便疑惑地看了眼车窗外的天空。天空瓦蓝瓦蓝的,有少许絮状的云,实在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但洪师傅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黄老板没多问。
几个人开车赶到山河路时,罗裳这里还剩七八个患者。
黄老板和洪师傅进来那一刻,她并没有太在意,最近找她看病的外地客商不少,有不少人都是西装革履的,她都习惯了。
黄老板像其他人一样,从于航那里拿了号,就不着痕迹地在窗边等着。
罗裳又看完一个患者,这时街口报刊亭的王姨来了,她最近带亲戚来找罗裳看过病,治疗效果很好。亲戚寄了些东西过来,想请王姨把东西转交给罗裳。
罗裳看着那一网兜子东西,只拿了一袋子糖块,客气地道:“王姨,心意我领了,糖块我留下,其他东西我真不能收,这也太多了,不合适。”
王姨不听她的,打开网兜,将里面放的苹果、桔子、卖乳精和罐头一样一样往外掏。
罗裳想要阻止,又见到王姨掏出了两瓶辣酱。
“小罗,这东西都是我老姑自家做的,不值什么钱。她听说你爱吃辣酱,特意给你做的,也给我家分了两瓶,味儿真的好。”
看着辣酱瓶子在王姨手里来回晃动,罗裳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匆忙站起来,身体往后退,告诉王姨:“姨,你先把东西放下,别晃……”
王姨站的位置离洪师傅不远,不到二米。她没反应过来罗裳为什么会这么说,只当罗裳仍在拒绝,想再劝几句的,就在这时,右手罐子突然炸了。
诊室里的人没来得及反应,红红的辣酱就崩到了附近的旁边的桌子上,地上,有几个人身上也崩了不少。
王姨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崩到棚顶上的辣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闯下了什么样的祸。
顷刻间,好好一个诊所,让她这一瓶辣酱给祸害得不像样子。
王姨欲哭无泪,局促不安地拿着另一瓶辣酱,嘴唇动了动:“我,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我给你打扫……”
洪师傅站在王姨身后靠墙的地方,刚才事情突发时,他第一时间撑开伞,挡在了黄老板身前,也替自己挡住了一部分辣酱和崩过来的碎玻璃渣。
但他左肩、左腿和布鞋上还是被殃及到了,看着身上星星点点粘粘的红色物体,洪师傅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想翻些纸把东西擦掉。
薛炽和汪晨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汪晨胳膊上包着纱布,进来后看到室内的场景,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被憋了回去。
薛炽同样感到惊讶,看来他们来得还真是时候,这诊所里挺热闹的。
他好奇地张望着,片刻之间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是瓶装辣酱炸了,才搞得一团糟。
正打量着室内的情况,薛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立刻转头,正好与洪师傅的眼神撞上。
他怎么来了?洪师傅想。
巧的是,薛炽也是这么想的。
确认过眼神,对面那个狼狈的唐装男人是他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