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好象出事了。”车又开出去一段, 前方路段发生拥堵,好多人围在路旁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韩沉靠边停车, 摇下车窗,看向不远处的街边小饭店,便看到有一帮人从饭店里奔出来。有的人手上还拿着啤酒瓶子, 要往别人身上砸。
“打架呢, 我去看看吧。”韩沉说道。
他注意到, 被打的两个人腰上都系着白色围裙,应该是饭店员工。其中一个员工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可能是未成年。这两个人明显寡不敌众, 那个少年耳朵和鼻子上都已经见血了。
偏巧这时候通信不便, 这边出事,一时半会警察也得不着信, 所以现场只有一些附近的居民。除此之外,就是打架的双方。
这时代地痞流氓还有吃霸王餐收保护费的不要太多, 像野草一样一茬一茬地往外冒,割掉一批说不准哪天又冒出来一伙。近两年青州治安形势虽有好转, 但还会时不时有人冒出头来做乱。
韩沉看不下去, 跟罗裳说了一声,又从车座底下拿出了放在那里的伸缩式钢棍, 准备下车。
罗裳知道他平时的工作就是对付这种暴乱分子的, 担心归担心,她也不好拦,只好叮嘱道:“小心点。”
“知道。”韩沉说完, 从车后座拿出特意给罗裳准备好的军大衣裹在她肩上,告诉她:“没事别下车, 在上边待着。”
转眼间他已跳下车子,拎着钢棍过去,拨开了外边观望的人群。
这时有个饭店员工跑进了店里,只剩下那少年还在苦苦支撑。他倒也有血性,知道凭自己一个人打不过这么多人,就拼命逮着那六七个人的头领不放。
打是打不过对方的,他就一口咬住那人脖子,咬得那人仰头狂吼。
“你们都死了?给我打死他。”那人痛呼着,催促同伴赶紧把那少年拉开,哪怕是把对方打死也在所不惜。
好在这时韩沉已经过去了,他挥起钢管,不留情面地砸向那伙人的腿部和后股。他手上力道重,势大力沉,手上的钢管挥出去时挟着风声,片刻间那伙人就被他打得滚倒了好几个。
少年惊讶回头,看了眼韩沉,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愿意出头帮他。
他还来不及跟韩沉做出任何表示,这时另一个店员竟端着一个铜盆重新从店里跑了出来。
那铜盆里盛着烧红的炭,火气和烟气混杂着装了大半盆。
“小宇,你赶紧躲一边去,我跟这帮王/八蛋拼了。”
在看到他端着火炭盆冲出来那一刻,罗裳就料到了他的意图,他这是被人欺负狠了,要跟人拼命啊。
可韩沉就在那帮闹事的人前面,如果这人把盆里的热炭泼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韩沉。
那一刻,罗裳感觉自己心跳急剧加快,她丢下大衣,第一时间去推车门。
但已经来不及了,盆里的东西转眼间就被那人泼了出去,周围的人四散奔逃,谁都怕受到波及。
饭店前边的空地上冒起烟雾,将人影掩住,罗裳只能听到杀猪一样的尖叫和四散奔逃的人影。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又是怎么推开奔跑的围观者的。
“没事了,别怕。”等到她反应过来时,韩沉已站在她面前,他左手还拉着那个少年,两个人身上都很狼狈,身上穿的衣服转眼间已被烧出了几个洞。
韩沉头发本来就不长,这时一侧发稍也被火燎掉了一缕,空气中都散发着烧焦的味道。
罗裳看得清楚,地上躺了三个人,还有三个人见势不对,一边扑打着崩到身上的红炭碎末,一边往远处逃,连同伴都不管了。
罗裳顾不得其他人,她看到韩沉穿的皮夹克袖子上还在冒烟,应该是泼出来的红炭烧的。
她手在抖,喉咙一阵干涩,那是极度恐惧下瞬间产生的生理反应。但她到底比普通人经历得多,看到韩沉没事,理智也开始回笼。
“夹克脱下来。”罗裳挣开韩沉的手,“唰”地一声,把他身上穿的夹克拉链拉到底。她又拉住夹克衣领,从他背后用力往下扒,三下五除二就把韩沉上身穿的皮夹克扒了下来,丢到了地上。
韩沉:……
看着罗裳又伸手在他屁股和腿上拍打着,他自己在身上快速拍了拍,又跺掉皮鞋上面的炭末,便把罗裳拉了起来,不再让她动。
“好了,我没事。这地方太乱,容易烫到,你先回车上,派出所来人了,我等会也上车。”
韩沉怕罗裳再待下去,会被洒在地上的炭末烫伤,就亲自把她送回车上,关上车门,才回去继续查看那少年的情况。
少年身上穿的棉袄已被另一个店员脱了下来,那店员此时也看出来韩沉是来帮他们的人。他不敢看韩沉,因为他刚才差点把手上的炭盆丢到韩沉怀里。
要不是这年轻人行动敏捷,躲得快,他就把恩人给害死了。
派出所的人很快出现了,韩沉跟带队过来的领导沟通了一番,说明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就回到了车上。至于剩下的事,会由派出所这边来做善后。
下车时,他身上好好地穿着八成新的皮夹克,头发又亮又整齐。上车时,皮夹克和皮鞋全都烧出了几个小洞,已经不能穿了。
看到他上来,不等关上车门,罗裳就把多出来的那件军大衣递过去,“快穿上。”
韩沉接过大衣,却摆了摆手:“车上不冷,就是脚上有点疼。我得看看。”
罗裳也知道他鞋上有洞,他这么说,脚趾头不会烫伤了吧?
这时韩沉已脱下右脚上穿的皮鞋,他脚一拿出来,罗裳就看到了袜子上被烧出来的洞。
“我药箱里有烧伤膏,我看看烧成什么样了?”罗裳话还没说完,就把韩沉右脚袜子脱下去了。
韩沉不习惯,下意识想要把脚抽回来。
“都起水疱了,得赶紧抹药,只要不破皮,好得也快,还不会感染,这鞋你先别穿了,回去换个宽松的。”
韩沉看着她麻利地打开药膏,很快在他脚上起水疱的位置抹上了药膏。那专注的模样跟她平时给人看病差不多。
韩沉跟罗裳在一起这么久,他有时候也会想,罗裳对于他的感情到底有多少?
是不是因为她觉得他人品靠得住,家里人也都挺好的,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
这些念头他都有过,有时候甚至会让他产生一种挫败和无力感。
但刚才罗裳下车去找他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的手在抖,她眼中的恐惧如此明显,看到那眼神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是一种又喜又痛的感觉。
痛心于她所遭遇的恐惧,喜的则是她对他的在意。原来他并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罗裳还要给他检查别的地方,韩沉就把脚挪到一边,往罗裳那边蹭了蹭,随后用力将她揽在怀里:“没事,只有脚上这点伤,真没事。”
他手掌轻抚着罗裳后背,正要再安慰几句,却听到了隐忍的抽泣声。声音不大,但这是他头一次看到罗裳哭。
他心上一紧,身体往后退了退,看向罗裳的脸。
罗裳抬手抹掉那些不受控制的眼泪,没好意思看他,只闷闷地说:“以后你自己出任务一定要注意。”
她早就知道他的工作性质风险比较大,随时都有可能直面危险。但今天亲眼见到,她才有了切身感受。
看着炭盆泼出去那一刻,罗裳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感。
她从不愿意说喜欢你想你这种话,但她心里最清楚,不管她多有本事,这世上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都是有限的,能走进心里的就更少了,或许一辈子只有一次。
她不敢想象,如果韩沉真被烧了,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罗裳并不想让韩沉看到她哭的样子,她把头扭到一边,想擦掉眼泪。韩沉叹息一声,重新把她揽在怀里,一只手揽着她腰,另一只手在她后背不停地拍抚着。
他头一次感觉到他与罗裳之间的关系如此近,是心与心相融的感觉。
刚才他有多狼狈,这时心里就多甜。
罗裳被他揽住,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涌出一些。她尝试着深呼吸,想让眼泪尽快回去。
这时韩沉笑了,胸腔振动着,“没事,哭吧,我有手帕。”
罗裳被他这一打岔,难受和后怕的情绪多少得到了缓解,她便不客气地伸手在韩沉裤兜里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把他手帕摸了出来,拿着手帕擦掉自己眼里的泪。
这时那几个被火烧伤的人已被运走,估计是送到医院去了。那少年对着韩沉车头的方向连连鞠了好几个躬,随后他也跟着警察离开了现场。
罗裳离韩沉很近,还能闻到他头上的焦糊味。她就说:“来的时候好好的,这回好了,衣服烧了,头发烧了,脚也起了水疱。”
韩沉放开她,往后退了退,低头去掀自己的衣服,笑着说:“还好,还给我剩了两件,里边有个短袖还有秋衣,还算能见人。”
“去你的,都这样了还笑呢?”罗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也确定他没什么事了,这才问起这场打架的缘由。
“也没什么,那几个人经常来饭店找茬,往菜里放苍蝇、放钉子、放头发都是常事,不是吃霸王餐这么简单,他们还要赔偿的,就是反复讹人。刚才泼炭的人是老板,那小孩是老板儿子。”
他这一说,罗裳就明白了,这帮人这么闹,店还怎么开?估计店老板被逼急了,才会做出这种鱼死网破的举动。
回程路上,韩沉开车时不时转头看看罗裳。罗裳被看烦了,警告他:“别老看我,看路。”
“知道了,你说什么我都听。”韩沉笑了下。
他们俩刚离开石家,石敬业妈妈就问自己弟弟:“老三,你找了个名医,这是好事啊。不过下回再有这种事,可千万得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刚才两拨人就这么撞上了,得亏他们不计较,要是换个人,说不定咱们就把人给得罪了。”
她弟弟连忙解释:“姐,我这也是临时听人说起郭老来了汇川,特意托人陪我去请他的。路上时间太紧了,再说我也没想到你这边刚好也请了人。这是事赶事碰一块了,我下回注意。”
石敬业妈妈这才道:“注点意是好事,咱们家虽然不错,但这种有本事的大夫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真让人心里不舒服了,人家面上什么都不说,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不用心那你能拿人怎么办?”
石敬业小姑在旁边劝了几句,姑嫂俩关系不错,就打算一块去看看药熬好没。
走到半路时,石家小姑奇怪地道:“敬业呢?刚才还看着他了。”
石敬业妈妈进了厨房,看了看炉子上的火已转成小火,这才回头跟她说:“估计是给他那帮朋友打电话了,他在这边认识几个人,不用管他。”
这时石敬业确实在自己的房间里给几个朋友打电话,这几个人都在青州附近的城市住。有一个人原本家在外地,但他姐姐嫁到青州,他也来了这边工作。
石敬业最先联系的就是这个人:“老八,忙什么呢?有没有空,出来跟我见个人,你肯定认识。”
“没空,烦着呢。”电话另一端的人明显不想多说。
石敬业惊讶地看着听筒,一度以为自己打错电话了。因为他这个朋友平时不是这样的。
“喂,别挂啊,老八你是不是遇到事儿了?跟我说说呗,正好咱们都在青州。”
老八那边暂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跟他说:“妈的王永发这个混蛋,要跟我姐离婚。当初可是他死皮赖脸非要娶我姐的,太不是人了。”
石敬业立刻坐直了,追问道:“我记得你姐长得特好看,你们家对王永发也挺好的,他外边是不是有人了?要不怎么非要闹着离婚?”
这年头闹离婚还真是个别现象,少见得很,所以石敬业挺不解的。
老八叹了口气,说:“我姐之前怀孕了,怀了两个月,因为摔跤,孩子没了。”
“流产没几天就开始发烧,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回医院,到现在还没好。大夫说得把她子宫切掉,要不然会有死亡风险。”
“王永发在这时候提离婚,你说他还算人吗?这是在我姐伤口上撒盐!”
“要不是我姐这边还乱着,我恨不得把他打死。”老八恨恨地道。
“哎,别急,王永发的事以后再说,先找人治治你姐这病啊,不到万不得己,子宫可不能切啊。”石敬业连忙劝道。
老八却说:“还能怎么治?去好几家医院了,要么治不了,要么说切。大石,你认识人啊?”
“能不能治我也不确定,不过这事能问问啊。你姐还发烧呢吧,一时半会不会出事是吧?你等等,明天一早我就打电话帮你问。”
“现在太晚了,打电话说这事怕不好。”
“行,那你就帮忙打听下吧。”老八没拒绝石敬业的好意,但他似乎也没什么信心,估计是失望的次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