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专家

打生桩

天擦黑时, 薛炽和吴奇从一栋楼里走了出来,罗裳给几个员工租的房子就在这栋楼里。两个人刚看过江少华,江少华跟他们不熟, 又不是自来熟的人,他说的话并不多。

他爷爷和吴奇爷爷是同门师兄弟,彼此之间的情分自不需要多说。但他以前并不知道这些事, 蓦然见到吴奇, 他不可能一下子产生一见如故的感觉。

但吴奇态度不错, 见面后送给江少华一块雷击木和一本小册子,薛炽比较健谈,吴奇在社会上混了许多年, 也是个能人, 有他们俩在,倒也没有冷场。

两个人都给江少华说了些几个长辈当年的事, 临走前,吴奇留下地址和电话, 让江少华以后抽空去他那里玩。

出来后,薛炽先坐上驾驶室, 看着吴奇也上来了, 转头跟他说:“江少华你也见到了,现在跟我去见见汤万龙吧, 他以前在你家武馆待过好几年, 有点故人情分,他见到你也许能说点真话。”

吴奇过来就是要办这事的,自然不会反对, “去呗,我也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当年他在武馆, 我哥没薄待过他。他家穷,练武舍不得吃好的,体能跟不上,我大哥还背着其他学员悄悄给他买好吃的来着。”

“他倒好,说走就走,就留下一张纸条,连个交代都没有。”

说到汤万龙这个人,原本心态平和的吴奇也露出忿忿之色。

薛炽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是用心培养过的人,汤万龙的行为跟不辞而别差不多,挺让人寒心的。

更让人恼火的是,他干坏事用的还是吴家传给他的功夫。

“老吴,你也不用太生气。我觉得,汤万龙会不辞而别,投入邹兴源手下,也许跟家境有关。”

“有些人着急改变命运,难免会走上歪路,这种事很常见。”

“这次咱们俩去找他,其实这也是给他一个救自己的机会。”

“他表现要是好,我师父可能会出手帮他祛除别人在他身上所下的禁制。但这么做有个前提,他得愿意配合,把他知道的事告诉我们。”

薛炽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他没说完的话吴奇大概能猜出来。汤万龙要是还死咬着什么都不说,那薛炽师父就没必要出手了。

慈不掌兵,善不立事,薛炽师父能坐稳那个位置,就不可能对任何人都仁慈。

吴奇没有替汤万龙说情,他偏头看着窗外夜色。车窗外一侧传来轰窿窿的声音,他注意到路边有个工地,工地大门开着,有好几辆大卡车在进出拉建筑材料。

“青州这边也开始盖房子了?”

薛炽点头:“嗯,这片是棚户区改造,政府工程。”

“听说邹兴源手底下也有这样的项目,具体他都参与了哪些工程,青州刑警这边应该查到了。”

“这么说,邹兴源名下的产业不少?”吴奇问道。

薛炽呲笑了下,“那可不,挖煤赚了一大笔钱,现在老家那边不让私人挖矿了,这老小子转身又投了好几个行业,哪地方钱多他奔哪去。”

“干医药也挺赚的,要是真让他拿到秘方,再弄几个批号,申请专利,那就是能下金蛋的鸡,你说他这种人能不眼馋这里边的利润吗?”

吴奇点了点头:“如你所说,他的产业遍及好几个省份,还横跨了几个行业。他这种人,你们要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不好弄啊。”

薛炽当然明白这一点,韩沉他们自然也料到这一点,所以大家暂时都没去找邹兴源。

如果没有足够证据来证明他犯下严重的罪行,邹兴源这种人就不能轻易动。

两个人到达市局时,韩沉和负责此案的徐队都在局里等着。

“人提过来了,你们想问的话现在就可以去。”打过招呼后,徐队带着薛炽和吴奇去了关押汤万龙的审讯室。

他们进去时,汤万龙脑袋耷拉着,他腮部本就不丰满,这时又陷下去一些。

“汤万龙,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薛炽说。

进了审讯室,薛炽也不跟汤万龙废话,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吴奇。

汤万龙拽拽地歪着脖子,一张脸微微往上仰,似乎谁来他都不当回事。但他在看到吴奇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肉眼可见,他一刹那间有些紧张。

但这紧张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很快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傲慢劲也少了。

“吴家的人?吴奇?”

“你们挺有本事,能把吴家人找来。”汤万龙说到这里,咧了咧嘴,面露讥诮之色。

但薛炽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眼就看穿了他强撑出来的假像。

在看到吴奇的时候,汤万龙面上闪过的羞愧和惶恐其实挺明显的,只是持续的时间很短。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的脸观察,就有可能看不出来。

“进武馆时的规矩你还记得吗?”吴奇盯着汤万龙的脸。

汤万龙眼皮耷拉着,没看吴奇,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打破了沉默,说话了:“十三条规矩,这么多年,照样倒背如流。”

看着他浑不在意的模样,吴奇冷声说道:“知道你还干这么损阴德的事,你这么干,我们吴家可以收回传给你的功夫。”

至于怎么收,他没说,汤万龙也没问,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

汤万龙偏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缺钱啊,我们家在老家是最穷的,没人瞧得起。别人家盖瓦房,我家一直住草房。屋里是黄土地,房顶还漏水,外边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那日子,不是人过的……”

说到这里时,他面容扭曲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了,提起当年家中的景况,汤万龙还是看不开。

“所以你就离开了武馆,跑出去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吴奇质问道。

事情明摆着,汤万龙这是觉得在武馆待下去赚不到大钱。

“你要赚钱,也行,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处处都要钱。”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我们家教你的功夫去为非作歹。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这就是在打我们家的脸。”

“你头一个对不起的是我大哥,他那么器重你、帮你,但你干的这些烂事真白瞎了我大哥那份心。”

汤万龙垂头听吴奇说完,立刻说:“我对不起他,你们就当我死了吧,反正我真的要死了。”

他本就心存死志,这时面上又多了几丝灰暗,像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薛炽可不打算就此放弃,继续追问:“既然聊开了,那你说说呗,那边干嘛要给你下药?是不是你不想给他们干了,他们不让你走,所以用这种手段挟制你?”

薛炽洞察力够强,几句话说到了要害。

汤万龙咬着腮边的肉,他有意控制自己表情,但颤动的面部皮肤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不甘。

吴奇暗暗叹了口气,趁机劝道:“他们都不打算给你活路了,你还替他们打什么掩护?我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蠢。”

“是,我知道的太多了,要么死要么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没别的选择。那帮人还不放心,偷偷给我下了药,是够他娘的艹蛋的!”

“可他们不好,别人对我就好了?”汤万龙语气很不客气,但他听了吴奇的话,心里到底有了几分触动。

别人不在乎他,可吴家兄弟俩对他确实不错,当年吴家武馆刚开不久,也不宽裕,但他饿肚子吃不饱饭的时候,吴家饭桌上还是给他多添了一双筷子。

想到这些,他才道:“行了,你们也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们不就是想知道邹兴源的事吗?我拣几个差不多的随便说说。”

“有没有用我可不管,反正我要死了,我死之后,还管别人什么事。”

“行,你说。”薛炽说。

“邹兴源这人很黑,黑得比他早年采的煤还要黑。他干过的生意没一个干净的,早期矿上的事我就不说了,这些事你们找他手底下的矿工问问就能问出来。”

“我说两件一般人不知道的,一个是打生桩,还有一个是给胡大师找气运旺的人,供姓胡的摆阵用。”

“至于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我就不太清楚了。老胡现在快死了,疯得很,为了添寿,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打生桩?!

这个词对于在场的人不算陌生,这是古代传下来的一种邪术,在建造大桥或者其他大型建筑时有时候会用。

古代人建桥有时会用童男童女血祭,这种事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谁也不能保证,现代就没有。

邹兴源背后站着一个风水师,俩人各取所需,互相为对方所用,在那个风水师影响下,邹兴源完全干得出打生桩这种事。

汤万龙拒绝继续交谈,晃了晃腕上的手铐:“带我走吧,我说的够明白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查。”

韩沉让人把他带出去关起来,几个人去了徐队办公室,几个局领导了解到情况也来了,大家一起开了个临时会议,最后确定兵分几路,去调查汤万龙所说的事。

“证据一天没到手,就不要惊动邹兴源。小心他醒了来个金蝉脱壳,跑国外去,那就难找了。”一位领导说。

经过这次审讯,众人对邹兴源都多了几分了解。对于几位领导来说,如果青州市放任邹兴源在青州投资建厂,那他以后会干出什么事谁都说不好。

这个人没有下限,留着他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好哪天就炸了。

这种时候,就不能再贪图对方可能给青州带来的招商项目了。对于这种随时可能会爆大雷的人,在场的人很快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先查后抓。

韩沉从焦局那里拿到了一些与邹兴源有关的企业资料,这些资料很全,邹兴源参与投资的所有企业都在表格上。

他这次负责的就是打生桩一事的调查,涉及到打生桩,那一般都是发生在大型建筑工地,比如桥梁,比如大型楼盘。

但这种事难度不小,因为打生桩时肯定有人被埋在这些建筑下边了,如果建筑已经建成了,正常人谁能找得出来那个生桩的位置在哪儿?

就算真找到了,难道还能把建筑给拆了?

与会众人也知道这件事有难度,谁上都不好找。这种时候就需要薛炽和罗裳这样的人了。

薛炽主动站出来,说:“韩队,我陪你去那几个工地走走吧,如果我不行,咱们可以再找增援。黄老板请的那位洪师傅就不错,他也在我们单位挂了名,邀请他他大概会出面,再不行还有别人呢。”

这件事韩沉还真得依赖薛炽这样的人,他心中暗想,罗裳大概也能办。但现在事情刚刚开始,他不希望罗裳介入这事太深,所以他连提都没提去请罗裳的事。

众人纷纷出发,散会时天早就黑透了。韩沉没有回山河路,直接开车和薛炽一起往汇川市的方向走。

吴奇去招待所暂住,他已顺利完成这次过来的任务,稍后再看看青州这边的熟人,再过两天就打算坐火车返家了。

第二天罗裳到诊所时,江少华也来了。

“你没事了?”罗裳瞧了他一眼。

“好了,发完汗再睡一觉就好利索了。今天还是我来做记录吧。”

江少华这次病得并不重,但他平时在诊室和罗裳坐得近,所以罗裳让他休息他就在宿舍里休息了,主要是怕他把罗裳给传染了。

众人做好准备后,很快迎来了这一天的患者。

“罗大夫,她是我大姨,她心律不齐,你帮她瞧瞧吧。”一个年轻小伙先过来,领着亲戚坐到了罗裳面前。

患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妇女,她体型微胖,看着不精神。

得这种病的中老年人不少,罗裳看得太多了,略作检查和问诊,就开出了药方。

这位妇女戴着一副眼镜,留着及肩的头发,她拿到药方后,没有急着去抓药,先看了看。

那位街坊提醒她:“大姨,去抓药吧。”

年轻人想着看完病了,就把地方腾出来给下一位患者呗。这么多人等着,谁都想早点轮到自己。

那位妇女面带疑惑,又看了下罗裳让江少华代写的药方,非但没有站起来去拿药,还跟罗裳说:“罗大夫,这药……对吗?”

罗裳:……

“对不对你吃三天至五天就能看出来,要是对症你可以再来抓药。如果没有效果,你可以换个大夫,也可以再来找我,看看是否需要调整剂量。”

大多数患者和家属在罗裳这里都比较客气,也挺配合。但人多了就免不了遇到一些问题多甚至挑刺的。

对诊断和药方有疑问、想追根究底的也不是没有。

一般情况下,如果能简单地解释一下,罗裳会尽量耐着性子解释。

但这得看对方问到什么程度,态度如何,她每天要看那么多号,不可能给每个人都详细地解释用药原理。

那位街坊有点急了,他不敢跟长辈说重话,只好朝他大姨使眼色,然后道:“大姨,先试试呗,有用再来抓药。”

中年妇女仍不肯走,试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给大夫添乱。我这病两年多了,犯病时持别难受,可就这个病,去了好几家医院,就是治不好,我着急。”

“上个月去五院,也是看的中医,没什么用啊。事后我查了下,书上写了,那位大夫开的炙甘草汤确实是治心脏病的,说治什么心动悸、脉结代的,这怎么就没效呢?”

罗裳心想,那个大夫治病无效,你也不能直接质疑我这个方子不对啊?

考虑到对方是患者,多次求医无果,难免着急上火,不容易是真的,她也能理解。

她就耐着性子说:“伤寒论记载的炙甘草汤确实能治这种病,但医圣写书时用的是竹简,语句特别简洁,能不写就不写,不够详尽,不同人对一些医理和药方的理解就存在偏差。”

“书上炙甘草汤记载的功能跟你说的确实一样,可治疗心动悸、脉结代。”

“但我们不能照搬,用之前可以分析下这个药方,这方子虽然叫炙甘草汤,但炙甘草只占三两。分量最重的是生地,为一斤。西汉时的一斤大概相当于现在的250克,当然咱们现在开药时一副药也不可能开这么重的份量。”

“麦冬的分量占第二位,是半斤,这两种药材量最大,明显是重要的,两者都更重补阴。患者如果用这个药方,这个人的舌体就会比较瘦,红而无苔。形体上,一般是偏瘦的。”

“但临床上常见的心律失常,更多见的是阳虚水泛、水气凌心这种。你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舌淡嫩有齿痕,畏寒怕冷心动悸。并不符合以上特征。”

“咱们开药得综合分析,得先辨明阴阳。这种情况,如果我再给你开炙甘草,你觉得合适吗?”

罗裳这一说,诊室里的人都听明白了不少。

这位妇女不好意思地道:“耽误大夫时间了,我也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主要是我这个病一直没治好,所以多问几句。”

罗裳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方远也让下一位患者过来。

那位街坊连忙带着他大姨去抓药,抓完药两个人离开诊所,妇女气哼哼地道:“五院那个大夫可真是的,上回我找他看病,问几句就不耐烦。以为多牛呢,开个方子还不好使,听这女大夫的意思,他那药还给开反了。就这,还跟我耍态度?”

见他大姨神色不善,陪他来看病的小伙子连忙劝道:“大姨,算了算了,谁出门办事没碰到这种人啊。正常的,你可千万别去找他说这事,你要是说了,不是给罗大夫招惹是非吗?”

“我知道了。”女人答应了,但他在快到家时,又回想那次被大夫冷漠相对的样子。最终她没忍住,在岔路口左拐,去了五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