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家属吗?不是家属出去, 别在这儿闹事。”大夫斥道。他被当众质疑,当然不高兴。
背孩子过来的大哥姓岳,刚三十出头, 他对这大夫的态度很不满,要是换个情况,他肯定会跟这大夫要个说法。
但那孩子还等着大夫看病, 他便把不满咽下去, 走到门口, 问那孩子家属说:“你们怎么打算的?就这么等下去?不该让大夫赶紧给孩子安排洗胃的事儿吗?”
家属挺无奈的,孩子的病着急,这时候就算被人抢白几句也只得忍了。
几个家属便走进去, 向那医生说了几句客气话, 询问要不要给孩子洗胃,那大夫才不耐烦地让他们赶紧带孩子去做检查, 然后说:“洗胃的事等我安排下,家属留个人在这儿等着, 一会叫你们。”
家属不敢再多说,当下由其他人带孩子去做检查, 孩子小叔叔留在诊室门口。
岳哥就在附近没走, 孩子小叔凑上前去,客气地跟他说:“算了算了岳哥, 别跟他一样, 哪都有这样人,也不是谁都像他这样,这次碰上了就是咱们倒霉呗。”
他这么说主要是怕岳哥被大夫抢白了心里不舒服。不管怎么说, 岳哥刚才做的事都是为了孩子好,他们家人不能什么都不说。
再说岳哥在他那一带是出名的热心人, 谁家孩子丢了、有人落水或者要跳楼了、哪家婆媳夫妻不和要打架等等,这些事街坊邻居们都乐意找岳哥帮忙或者调停,他在那一片威望挺高的,这孩子的家属自然也会对他客气几分。
岳哥摆了摆手,跟孩子小叔说:“这个大夫是有点差劲,但我想的不是这个,你也知道我救过不少人,中毒/鼠/强的也有,别人吃完药跟你家孩子好像不一样。刚才有两个中医大夫经过这里,看到你家孩子了,也说那孩子不像用了耗子药。”
“我说,那个药在哪买的啊?靠谱吗?如果真是假药,孩子兴许不会有什么大事。”
孩子小叔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稍后他才反应过来,又惊喜又不敢信:“这可不好说,搞不好真买到假的了。我看飞飞情况也不是很吓人。要是假的那可太好了,这个假药卖得好。”
“你等下,药在哪儿买的我不清楚,好像是我嫂子买的,我去找她问下吧。”孩子小叔不由分说,去找他哥嫂了。
没过多久,孩子爸先回来了,留他老婆带着小孩做检查,自己先来岳哥这里讨个准话。
再次确认后,他也半信半疑地说:“说不定是真的,那药是我媳妇在家附近杂货店买的,开店那家人平时就爱占点小便宜,动不动就缺斤少两,烟酒都有假货。”
“要不是离得近,图方便,谁乐意去他家啊?他们家卖的耗子药说不定真掺假了。”
“真这样就太好了。刚知道飞飞吃药时,我都快吓死了,魂差点吓没了。”
岳哥接着告诉他:“这事没检查完也不能完全确定,先这么着,该做的检查都做了,结果出来了你们也能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你得跟家里人说一下,要紧的东西都得放好了。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耗子药这种东西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碰着,再有下回,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看你们一家人,刚才吓成什么样了?腿都软了,连抱孩子的力气都没。”岳哥这话说完,几个邻居也都叮嘱这男人以后得注意点。
孩子父亲连声保证以后会注意,岳哥就让他去陪孩子,至于那些来帮忙的邻居,有好几个还要上班,都先走了。岳哥时间自由,还有点事想留下来,就没走。
孩子小叔仍留在这边照应,岳哥却问同行的年轻人小乐:“那几个中医什么来头?你说他们很厉害,真这么厉害啊?”
小乐和岳哥一起参与过几次公益性的救援活动,两个人是因此而结识的。小乐对岳哥挺尊重,来了汇川还特意看看他,正好碰到孩子吃药的事,两个人就一起来医院了。
这时闲下来,小乐暂时也没什么事,就把他这两天在酒店听说的见闻给岳哥讲了讲。
岳哥听完却大为震惊,他是本地人,消息是比较灵通的。所以他知道,前几天在汇川开药厂的老板邹兴源被警察给抓了。这个人开的药厂也被查处,据说那家药厂不只生产许多劣质药物,还生产了不少以麻黄为主的违禁品。至于其他隐秘的事情,他倒是有所猜测,只是知之不详。
如今看来,这几位专家竟然就是参与查处药厂的人。那他们的层次和级别是不会低的,否则也没资格进入这样的工作小组。
“哥,你想什么呢,半天没说话了?”小乐只是把这些事当成新闻讲给岳哥听。可岳哥听完后,却陷入沉思,这就有点让他摸不清岳哥的心思了。
岳哥收回心神,转头跟小乐说:“咱们汇川有个红星福利院你还记得吧?”
“哦,有印象,咱们组织过捐钱捐物的活动,在捐助之前,你还特地调查过福利院周院长,确定她人品和作风没问题才把钱和物捐给她的。这时候怎么突然提起这福利院了?”
“我上个月去看过周院长,她现在身体挺差的,有风湿,心脏不好,气管也不怎么好。她要是病得不能正常工作了,肯定得换个院长。真要换了,谁知道新院长会是什么样的人?”
“万一人不行,倒霉的是那六十多个小孩。”
小乐是见过周院长的,也知道她身体不好。闻言点了点头,还说:“也对,换个人要是人品太差,咱们也不放心把钱物交到她手上。”
“是啊,所以能让周院长康复起来是最好的办法。还有那帮孩子,有一部分是因为有病或者有残疾,被家里抛弃的。这部分人,有的说不定能治。”
小乐又不是智障,听到这里,自然也猜到了岳哥的想法,但他对此并不是很乐观,就道:“哥,你是想请这几位专家给周院长和福利院的孩子治病吧?”
得到肯定答案后,小乐犹豫道:“他们这种级别的大专家,肯定很难请的。我在宾馆都听说了,他们行程很赶,工作安排的也很密,有的专家还有专人保护。我能顺利求到药方,是因为我跟我爸陪那位姓吴的老大夫冒了险。”
“哥你这想法是好,能不能成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我是一百二十个赞成的,要不,咱就试试。”
“当然得试试。这事你得帮个忙,不管怎么说,你跟那几位大夫也算是有点面子情。一会儿见着那几位,你得帮我引见下。”岳哥像是下了决心。
罗裳和郭老醒来并出现在薛炽的病房时,院领导很快得到消息,亲自过来相陪。
薛炽还没醒,罗裳和郭老也不知道胡四爷手下洒到薛炽身上的药粉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们几个根据薛炽脉相和其他情况开出来的药方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院长也关注过这边的情况,等郭老和罗裳把完脉,院长有点担忧地道:“院里几位大夫都给薛大师做过检查,从检查的结果来看,他身体指标已经趋向稳定,但就是醒不过来。我们现在也无法确定,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作为老中医,郭老所了解到的一些怪事要更多些,他这时也诊完了脉,隐隐也有了些自己的想法,等院长说完,他就道:“我们中医在早年是医巫不分家的,有些病以针药手法可治,有些病却要用非常手段来处理。我感觉,小薛这个问题,只是服药或者针灸的话,不一定能完全奏效。”
“不过也不用急,听张大师说他们师父稍后会过来探视,到时候可以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办法。薛大师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无需过于担忧。”
张一行还在旁边陪护,之前并没有插嘴,这时才说:“师父明日会过来,这边事毕,他还会去青州走一趟。到时候我们会专程去山河路拜访罗大夫。”后半句话是对罗裳说的。
罗裳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就道:“去之前联系我或者江少华,我们一定扫榻相迎。”
“客气了,肯定会提前跟罗大夫约时间的。”张一行对罗裳态度很客气,韩沉就在旁边陪着,注意到张一行在跟罗裳说话时,特意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眼。
“哦,那更好。”得知薛炽师门会有人处理这事,院长略微放了心。这几个病号都不简单,他也希望他们能尽快康复出院。
“小薛这边暂时不需要特别处理,咱们先去看看昨晚那女孩子吧。”郭老提议道。
于是一行人紧接着去了隔壁的病房,女孩子是佳成药业蔡老板的女儿。作为人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就已瘦得脱了相。昨日被送来时一直在暴喘且汗出如油,已近垂危。
给她喝过大剂萸肉后,出汗情况大为缓解,稍后罗裳和郭老又给她另开了一个药方。经过一夜调养,罗裳等人到达这间病房时,这姑娘的情况已大为好转。
“睡着了,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咱们几个小点声吧。”郭老提议道。
罗裳因为年龄最小,一般不怎么主动提建议,郭老自动挑起这个担子,有什么话大都由他来说。
众人悄悄走进这间病房,经过十几分钟的检查后,郭老挥了按手,示意有话出去说。
很快,一行人重新走出病房,并把房门关上,“走吧,去办公室,我跟小罗再商量下,重新拟个药方。”
医生办公室在这层楼东南角,与护士站隔了几个病房。
进入办公室,有大夫主动拿了处方笺过来。罗裳拿起笔,要写的时候,顿了顿,却跟郭老说:“蔡老板女儿脱离危险了是不假,但她不仅身体遭受重创,心理上的创伤也极大,这一点在脉象上表现得很明显。”
“这种心理创伤不是药物能调整的,所以她这个病,我们就算给她开再好的方子,也只能起到部分疗愈作用。其他方面,恐怕得家属配合,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让她慢慢忘记那些事。”
药物和医疗手段确实不是万能的,没有人能让时间回溯,让姓蔡的女孩子回到没有被胡四爷掳走的那一天。所以不仅罗裳对这次的治疗心里没底,郭老也是如此。
院长叹了口气,说:“医疗手段并非万能,这种事咱们只能尽力。回头蔡家的人来了,让人跟家属聊聊,看看他们那边能做多少。”
“行,先开方子吧,先把身体调养好,加点疏肝解郁、调畅心情的药物,多少有点用。”郭老说。
几个人很快开好药方,又去看了那位做了腹部缝合手术的处突队员,给他也开了调养的药方后,院长这才跟郭老说:“老郭,你让我找病人这事,我跟针灸科的古大夫商量了下,他很希望能跟罗大夫交流下。”
郭老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院长能把这人推荐给他们,想必是有些原因的。他就问道:“这位古大夫想跟罗大夫交流些什么?”
“古大夫是我院针灸科的副主任,他这人挺低调的,在省里没什么名气,在国内就更不用提了。”
“但我有个亲戚,中风后偏瘫,大小便失禁,言语不清,行走困难,是他用针灸治好的。所以他针灸的技术我个人是非常认可的,还特意了解过,经他手治愈的中风及中风后遗症患者,没有上千,也有二三百了。”
“这个治愈的标准是患者能正常生活,主要表现在能独立行走、饮食言语基本正常、生活基本能自理这样子,当然不是能跑能跳那么好。”
郭老赞叹道:“这就很厉害了,生活能基本自理,可以不用人陪护,这就是很多偏瘫患者和其家属的理想了。他医术这么好,找小罗要聊什么呢?”
罗裳也有这样的疑惑,就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是这样,古大夫之前治疗这种疾病,主要依靠的是个人经验和直觉。现在他带了一批弟子,大概有十几个人,他打算把这些针法传下去,惠及更多病人,并且把针灸科扩大一下。”
“他现在弄出一套量化的方案,主要用来教学和指导,以便快速让弟子把这门学问掌握好。”
“我们都听说,青州市的罗大夫针法水平很高,能够用针灸止痛的方法来帮助无法接受麻醉的患者熬过手术。所以这次古大夫听说罗大夫要来,就第一个提出来,想请罗大夫到他的科室去看看。”
罗裳听了,对这位古大夫的构想还是比较认可的。
这些年中风偏瘫及中风后遗症的人越来越多,对生活质量影响极大。如果能有人专门就此类病症研究系列治疗方案,对每种症型的取穴配伍、对相应穴位适合的深度以及下针方向等等进行分析,经过细化总结后,编制出一些可行的小册子或者成书,那对于批量教学是非常有用的。
她自己事情繁杂,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计划,现在有个人想把这件事做了,她能支持一下自然没什么问题。
天底下的病人太多了,凭她一个人和一些名医根本治不完。如果能培养出一批批学生,专门治疗某种多发性或者危害性较大疾病,那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罗裳反正也不想闲下来的,便接受了院长的邀请,点头道:“这当然没问题,我本来就打算听院长您的安排。”
“罗大夫你没意见就好,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其实还有几个科室的大夫想请郭老你们几位过去看看,每个科室都有些不好处理的案例啊,等古大夫那边忙差不多了,咱们也去别的科室走走吧,也不能厚此薄彼对吧?”
院长对郭老和罗裳的分量还是有数的,深知这几位都是重量级的人物,所以他这邀请也挺诚挚。
“行啊,那就都转转。”郭老说完,还跟罗裳开玩笑道:“可惜你师兄今天有课,得去中医药大学上课,昨晚和今天的事他都没赶上啊。”
几个人说笑着往办公室门外走,去针灸科要去西楼,需要穿过一片连廊,离这边距离不算近。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护士就从一间病房里跑了出来,匆匆来到这间办公室门口,向室内一位大夫说:“不好了,小蔡她家里也来人了,刚才我去看的时候,小蔡好像在哭。也不知道她家里人跟她说了什么?”
“大夫你去看看吧,家属那边,可能得做点思想工作。”
那位大夫是小蔡那间病房的主管医师,听到这番话,也急了,院长和郭老他们刚才还说要注意小蔡的精神状况,还让他遇到这家人时,跟家属谈谈。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谈话呢,那边就出了岔子。
他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追问:“这家人怎么回事,家里姑娘伤成那副样子,来了就把人弄哭了,都说了什么?”
那护士了解得也不全面,当下就将她知道的事请讲了下:“小蔡爸妈好象没什么,是那姑娘爷爷说话不中听,小姑娘受不了。本来好点了,现在状态又不行了。”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岳哥和小乐经过一番打探也找到了这里。俩人见到大夫从办公室出来,小乐急忙追上去,笑着向他打听罗裳等人的下落。
大夫心里有事,哪顾得上别的,当即往通向西侧的连廊一指:“他们去那边了。”
说完他就走了,小乐也看出来这大夫有事,就跟岳哥说:“估计走的时间不长,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咱们也过去看看吧,到那边再打听。”
两人说话时,却听到走廊上涌出来一群人,不知谁在呼喊:“有人要跳楼了……”
岳哥一听,不由分说,冲着那些人指的方向冲了过去。都要跳楼了,找大夫的事自然要往后挪一挪。
他在前边跑,小乐就在后边追,一边追一边喊:“哥,你什么东西都没带,绳子什么都没有,注意安全啊。”
岳哥顾不得跟他说话,转眼就上了医院的天台。此时天台边缘已经有十几个人在了,只是没人敢接近天台边缘那个瘦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