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专家

“那个……最近有点忙, 很多事没顾得上。我听薛炽说你暗访经验很丰富,煤矿和黑工厂都闯过,我以为一个小小的诊所拦不住你。”

“汪大哥你没受什么伤吧, 我帮你检查检查。”罗裳心中有愧,赶紧上前,要去给他切脉。

汪晨本来也没生她的气, 因为他出发之前, 罗裳曾提醒过他注意安全, 要去采访也是他自己决定的。

罗裳这一番话说完,他心里那点怨气也就消失得差不多了,抬手制止了罗裳给他把脉的举动:“就是一点皮外伤, 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头贴点膏药就行了。”

他这一抬手,就把手掌上大片的擦伤和撕裂了几条的袖口给暴露出来。

郭老惊讶地上前, 用手捏住他手腕,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满脸惊讶:“汪记者,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大家伙最近连轴转, 都忘了问你的事了。有一回我想起来你没在, 还以为你们报社把你调走忙别的去了呢。”

众人就站在宾馆门口,周围人来人往的。汪晨暗访还涉及到了汇川市二院大专家兰主任和他儿子兰少强, 当然不方便在这里谈。

罗裳就提议:“郭老, 汪大哥,咱们先上去聊吧,我正好也想问问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汪晨正有此意, 他不是没地方去,之所以来这儿等着, 专程就是为了等罗裳。毕竟暗访这个事,还是罗裳给他提供的线索。

众人很快上了楼,直接去了郭老和他侄子郭维的房间。进门后众人才细细打量起汪晨来。

他外穿的棉袄有好几处刮坏了,露出了里面的棉花。脸上也好不到哪去,不止腮边青肿,右眼眶也有擦伤。左脚还崴了,走路时疼得直冒冷汗,瞧着真的有点惨。

所以大家伙一进门,郭老就让侄子赶紧把医药箱拿出来给汪晨上药。

“汪记者,你这几天到底上哪儿去了?现在没外人在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要是有什么不好处理的事,大家伙还可以趁着中午这点时间商量商量。”

汪晨咧着嘴扶着靠背椅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说:“哎,丢人哪,常年打雁,这次差点被雁给啄了眼睛,说来说去,还是我小瞧了这些人。小罗当时还提醒我要加小心,是我轻敌了。”

汪晨作为记者,自然是极为健谈的,三言两语就说清了自己去兰少强诊所暗访的事。

“兰少强?那不是二院兰主任的儿子吗?他那诊所就开在二院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我听说他们专门派一帮托儿在兰主任办公室外边和其他医院候着。有人去医院看病,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这些托儿给忽悠到他那诊所去。”

“当爸爸的水平自不必说,儿子就差远了。”

说话的这位专家本身就在汇川行医,对兰家父子的事是比较了解的。

他的地位比兰主任只高不低,双方又不在一个医院,他倒也不惧兰主任,所以他说话时倒没怎么掩饰他对这种行为的不屑。

郭老点了点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人为财死本是人性,类似的事并非个例,只要他们做得不过分,也没什么好说的。

吴老大夫关切地道:“小汪,你在这方面也挺有经验的,他们怎么发现你的?”

汪晨叹了口气:“他诊所这两年经常被人举报,前几个月也有记者报道过这件事,不知道兰主任是怎么做的,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诊所赔了点钱给人,事情就平息了。事后诊所照旧开业,但有了前车之鉴,这帮人警惕心也变强了。”

“其实他们到最后也不确定我是不是记者,只是起了疑心。这些事都是我被关起来之后,听看门的俩人私下聊的。”

吴老大夫顿时生气了:“就是一帮开诊所的,居然敢把人关起来,限制人身自由,他们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汪晨冷笑道:“关人算什么?我猜他们还没决定要怎么对待我,要是真让他们查出我真正身份,说不定真能把我弄死,再随便往哪一扔,别人上哪儿找去?”

“干惯了这种事的人,是没有底线的,只要他们敢关人,别的事就敢干。因为我发现,关我的小屋里不只关过我一个,还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这说明他们不是第一次关人了。”

这回连心态平和的郭老都冷了脸,兰主任还是医生呢,怎么可以放任自己儿子做也这么多的恶事?

有句古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古代这种行当很容易出现谋财害命的事。

但古代的诊所可不在此列,那就是求医问药的场所,能把救人的地方变成谋害人之处,这绝对超出了在场这些大夫的底线。

郭老沉声问道:“汪记者,以兰少强父亲兰主任的职位和能力,他在汇川经营这么多年,人脉不可小觑,各行各业认识的人都不会少。你如果执意要把他儿子诊所的事捅出去,你肯定要承受不小的压力。所以,在做这件事之前,你得想好了。”

他这一说,汪晨眼里竟泛出挑衅的笑,说:“那就比呗,我还怕事儿小了呢。”

汪晨能捅出那么多大新闻,身后也不是没有一点支撑的。今年一年他都没搞到什么爆炸性的新闻,所以他现在巴不得这把火烧得更猛烈一些。

想到这儿,他突然说:“哎哎,先别包了,得把我这身破烂行头和伤口都得拍上,有的地方还得拍特写。”

说着,他竟把郭维刚给他包上的纱布给打开了,之后他竟从包里拿出相机,对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咔咔一阵拍。

他不方便拍自己脸上的伤口,居然还让郭维给他帮忙拍。

本来是一件挺严肃的事,被他这一阵搞,大家都挺无语的。

罗裳看着他折腾了一会儿,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再过一会儿他们还得出发去汇川市人民医院,她就道:“你去暗访,有拍到什么吗?照相机是怎么保存下来的?”

汪晨笑着说:“我有个专用包,相机可以藏在里面,从外边看不出来的。至于拍照,其实也不难,他那儿挺吵的,人挨人人挤人,管着排队的人还凶,动不动就吼。趁着吵闹的时候按下快门,还是能拍到东西的。”

“不过拍多了,那帮人可能是怀疑了。但我进门时就有准备,早就瞧好了藏相机的地方。这些都是不重要的细节,回头我再跟你们说,先说重点。”

说到这里,汪晨严肃起来,“我去暗访前,小罗跟我说了一些猜测,结果我去了一看,小罗说的那些全中了。这个诊所可真黑,不是一般的黑,要不把它斗垮,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受害呢。”

“怎么说?”一位老大夫也想知道兰少强他们都是怎么干的,当即追问道。

“他们给骨病患者打封闭针,还宣传说一针快速治好腰脱及各种骨病,这不是害人呢嘛?”

“可那些打针的人不懂啊,还以为大夫厉害呢,有的人居然还给他们送锦旗,说什么当代华佗,真是讽刺。别人不懂我能不懂吗?那东西就是麻醉加激素,有严重后遗症的,就是暂时不疼了。”

作为记者,汪晨的见识自然比普通人要多的多。这时代很多普通人可不知道封闭针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这种针是有危害的。可汪晨知道啊,越是清楚其危害,他就越加气恼。

郭老无奈地垂下眼,这些年出了太多的新东西了,他这个老中医也很无奈……

汪晨又聊了一会儿,众人一听,就知道那个诊所的正骨手法很不规范,照他们那么办,肯定会有人身体受损的,严重的话,会致病人瘫痪。

最后郭老跟汪晨说:“小汪,你先休息下,我让郭维留下陪你。如果你想去公安部门报案,让他陪你过去就行。至于报道,你自己把握分寸。”

“从我个人本心来说,我也希望这种诊所受到应有的处罚。因为中医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被这些人给搞乱的。”

“我作为中医人,在现在这种大环境下,有时候也挺焦虑的。我个人能力有限,左右不了大环境,但这种人和事,能处理一茬也是好的。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可以联系我。”

郭老说着,让侄子郭维给汪晨拿了一张名片。

汪晨接过名片,道了声谢,虽然他并没有打算用郭老这边的人脉,但郭老能表态,他还是挺感激的。这毕竟是容易得罪人的事,不是谁都乐意出这个头的。

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众人出去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因为这件事也没来得及休息,就重新坐上考斯特,出发前往汇川市人民医院。

罗裳原本打算中午到宾馆前台往红星福利院那边打个电话,好问一下小宇那孩子的事。但汪晨这边临时有事,这个电话就没打成。

到达人民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左右。

这次他们要处理的重症病例除了心衰、化疗后极度虚弱的患者等等,还有一个是脑瘫患儿。

对这脑瘫患儿,西医那边给出的结论是无法治疗,但可以带孩子做康复训练。

孩子爷爷也在医药行业工作,他不甘心,家里就这一根独苗,他实在舍不得孙子后半生一直当个脑瘫患者。

因为是相关从业者,他便知道郭老带队的专家小组,也打听到了这个小组今天会来人民医院给几位疑难重症患者会诊。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于是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科室主任,请他帮忙把自家孙子的名报了上去。

郭老等人乘坐的考斯特稳稳地停在人民医院住院部前方的大院里,众人刚下车,就看到了等在住院部门口的院长和几位主任以及主治大夫。

在这一群白大褂中,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看起来挺显眼的,脸上始终挂着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等几位领导和大夫跟郭老等人打过招呼后,他主动上前,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脑瘫患儿小亮的爷爷,我孙子病了两年多,情况不太乐观,一会儿还请几位专家多费心,帮帮这孩子。”

他这主动积极的态度还是比较加分的,几位专家对他多少都客气地点了点头,院长顺势说道:“今天这几位病号都不是急症,谁先谁后都可以。小亮这孩子是最小的,不如先去他那儿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顺着楼梯一路上了二楼的一间病房,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人民医院的床位很紧张,能拥有一个单人病房可不容易。

郭老怕这家人对孩子关心太过,从而对孩子的病有太大的期待,就提前给他们打了个预防针:“小儿脑病是否能够治好,这个确定性不大。我们先过去看看,如果能调理,我们肯定会尽力的。”

“但能治到哪一步,这个谁也无法保证,家长要有个思想准备。”

患儿小亮爷爷对此心里有数,他诚恳地说:“我明白,以前我们带孩子找过好多大夫给看过,知道治疗有难度。”

“我们不会挑刺的,不过我儿子儿媳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俩先丢了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再生了一个,这个又得了脑瘫。所以几位专家如果有办法,请一定帮帮忙。”

郭老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心想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罗裳则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这老者,打量了他好几眼。但她感觉这老者跟福利院的小宇长得并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大概是她多想了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小亮所住的病房,房间内有两张床,他们进去时,靠里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三岁左右小男孩,除了他就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

小男孩笑得有点痴,嘴角流着口水,口齿不灵地冲着老太太叫奶奶,那老太太心不在焉地抓着孩子的手,直到门口有人进来,她才回过神。

众人很快将那男孩围住,开始对他进行诊断。

郭老在给孩子把脉时,罗裳一只手掀开孩子身上穿的病号服,在他腹部几个部位按了一会儿,孩子爷爷奶奶仔细看着,都不知道她在检查什么。

按完后,罗裳说:“脐跳挺明显的,便秘也挺严重,大便干硬,腹痛拒按。”

众人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挺适合用柴胡龙骨牡蛎汤的,脐跳就是该药应用的重要特点。

大家都是内行,所以罗裳这一说话,众人就知道,她进来看到患儿后,应该就想到了大概的用药方向。

这一点跟郭老等人预料得也接近,一般有精神方面障碍的,大都有便秘。燥矢的存在会让体内的热少了一个宣泄的渠道,从而更容易加强情绪失常的程度,比如焦虑不安、抑郁、躁狂等等。

所以,一个成熟的中医在治疗这种疾病时,也会加上适当的通便药,以大黄为主。至于用生大黄还是制大黄,就要看患者的具体情况了。

又检查了孩子的舌像,一位老大夫问家属:“孩子晚上睡眠如何?”

“不太好,容易惊醒。”孩子奶奶对孙子状况很熟悉,第一时间答道。

罗裳发现这位老太太面色比较差,估计没少熬夜,就道:“家里其他人呢?”

“孩子都忙,都得上班。一会儿有人来替我,到时候我能歇会。”老太太答道。

罗裳感觉出来,这老太太没说实话。刚说那话时她眼神闪烁,还悄悄看了眼旁边的老头,竟像是她有什么事瞒着那老者。

这时郭老等人也诊断完毕了,郭老把罗裳叫了过去:“都诊断完了,商量一下吧,这个孩子病该怎么治好?”

“以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为主吧,”一位老大夫说道。对此,其他人没提什么意见,罗裳自然是同意的。

这种药本身就是古代的抗抑郁方,可以治疗一些以抑郁和精神障碍为表现的疾病,比如抑郁症、恐惧症。像老年痴呆、脑萎缩、帕金森以及各种小儿脑病都可以应用。

当然,并不是说这个药就专治这类病,这也是需要辩证的。使用这种药方的患者不仅要有精神方面的症状,其体质也要符合。

比如小亮这个小孩,他年纪虽小,体格却比较壮实,睡眠不安且大便干结,这都是符合用药条件的。

轮到罗裳说话的时候,她就道:“孩子时有抽搐,加风引汤吧。”

“行,基本药方大概就这样,咱们再定下剂量。”郭老说着,从一位主治医手中拿过处方笺,跟几位专家凑到一起,商量着药方中每味药的剂量。

罗裳无意中抬头,看到那老太太眼前一亮,眼神正对着门口。

顺着老太太的视线往门口瞧了一眼,罗裳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位男青年。

在看到他那张脸时,罗裳刹那间怔住了,甚至屏住了呼吸。

她确信自己没见过此人,但他这张脸却让她感到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一样。

罗裳回头又看了眼小亮,感觉这孩子跟病房门口那拿着花篮的男青年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那男青年似乎注意到了她投过来的眼神,他礼貌性地笑了下,此时他身边还有好几个人,那些人都是周围病房的患者和家属。

刚才这些人一直在门口围观,人挺多的,所以罗裳和几位老大夫都没往那边看。罗裳也不知道那身穿呢子大衣的男青年是什么时候到的。

这时药方商量得差不多了,吴老大夫发现了罗裳的异常举动,就往她这边瞧了一眼,这一瞧,他也看到了门口那小伙子。

他当即吃了一惊,看了眼那人,又看了眼罗裳。

两人这一对视,吴老大夫就明白了,罗裳也发现了这人的特别。

他眼睛微眯,随后问守在病床旁边的小亮爷爷:“门口那小伙是你儿子啊?我看他跟你们老俩口长得都不像呢。”

“不是,他是我儿媳妇兄弟,孩子跟他舅挺亲的,我孙子住院他没少帮忙。”

吴老大夫又看了眼罗裳,随即想到了刚到时小亮爷爷说的话,他抿了抿唇,随后小声说:“人都说外甥像舅,你家小亮跟他舅也不像啊。”

“那是,小亮随他爸,他那个走丢的哥哥随妈妈,跟小葛长得有七八分像。算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老人摆摆手,显然不愿意多谈此事。

罗裳惊讶地看了眼走到门口的老太太,发现她在跟那位姓葛的男青年在小声说话,她顿时有了猜测,警方可能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小宇的家人。

只是他们家里人并未把此事告诉孩子爷爷,可能是还没敢确认小宇就是他们家的孩子吧?

她其实还挺想知道事情进展的,只是可惜了,她现在分不开身去打听。

这时药方已经开出来了,郭老把药方交给小亮爷爷:“这药方开得比普通的方子稍大一些,还有一部分是矿石类药,先服用一周试试。如有不适,可联系我们调整。”

小亮爷爷客气地将几位专家送出门,那男青年再次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目送他们走远。

等到门口稍微清净了一点,老太太立刻急切地道:“那个孩子有没有可能就是小亮他哥?他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我姐我姐夫都去福利院了,详情我还不了解。但那孩子长相年龄都对得上,自己先前也说姓宋,我估摸十有八/九就是小亮他哥。”姓葛的男青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