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被围了, 这下他们一个也走不了。
柳大从后厨房出来,包裹里装得鼓鼓囊囊一大堆干粮,见状心里暗道晦气。他们出来又不好随意暴露身份,只希望姜公子明些事理, 别起冲突。
姜遗光没说什么, 不让出他也不急, 转个身重新上楼进屋,柳大抱着包袱跟进去,其他人鱼贯而入。
“他们说的反贼, 估计就是昨天嘴里不干净那几个。”柳大叹气,“只是牵连到我们,实在麻烦。”
另几人附和,还有一个开口:“也不知他们要查到什么时候,我瞧着过几日会下雨, 山路难走,得尽快才是。”
“实在不行,干脆……”另一个思索要不干脆暴露身份,被柳大制止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姜遗光明面上并没有什么身份, 就算他们带着近卫印, 保不齐也有人不认识。
“只希望这些人讲理些,不该碰的别碰。”柳大说是退让几步, 真要让他们欺负到入镜人头上,那就是他们无能了。
正说着,楼下声音更响, 脚步声杂乱, 乒铃乓啷一通乱砸,一声妇人的尖叫后, 哭喊求饶、喝骂、打砸声接连不断响起。
掌柜的退让,反而叫那些人更加猖狂。紧接着,凌乱密集的脚步声从楼下往上面来。
几人眼睛一眯,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把。
姜遗光同样放下了书,把包裹系好,他侧头往窗外看去,从这儿能看见官兵们正凶狠地赶着人往外走,一个接一个套上木枷锁,再拿绳子栓上,不管那些是不是反贼,照抓不误。被带走的平民们哭声震天,跪下来求也是无用。
其他人看了脸色也不好,柳大呸一声:“真是人不找事事找人。”
刚骂完,房门砰一声被踹开,重重反震在墙边弹了弹,掸下上头一点灰。两个官兵闯进来当头就是又急又凶的叫骂:“没点眼力见吗?看见搜反贼还不赶紧下去?”
另一个直接抽刀,雪亮长刀的刀尖儿颤了颤,像是要努力舞个刀花,可他又不会,便很滑稽地跟手肘哆嗦了两下似的。那官兵还没觉得什么,举刀得意道:“你们几个躲在房间里,是不是也窝藏了反贼?”
“赶紧的,随我们去大牢走一趟。”
一近卫拍桌而起:“你胡说什么?你们大人就是让你这样的人出来污蔑人的?”
来的官兵吃的好穿的好,肚腹凸起油光满面,和寻常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一比显得壮实,可他们站在那儿的架势在任何一个近卫眼里都充满了破绽,根本不怕这俩大头兵。
反而近卫们都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手里个个都见过血,一拍桌子满脸杀气叫那两个人吓一大跳,反应过来后更加恼怒,向外一喊就把其他人叫来了,团团堵在门口。
“走不走?”
“我看你们就是反贼!想造反吗?”
柳大眉毛一竖,从怀里掏了个金亮亮的牌子晃在那人眼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抓反贼抓到你爷爷我头上了?”
真让他们这帮人把姜遗光带走那就麻烦了,柳大情愿在这时强硬点。
寻常人见都没见过金子,更不用说拿金子打这么大块牌。加之他一声怒喝,其他人噌噌亮刀,一时间房里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只不过……反而成了人多的一方逐渐气弱,人少的那方却气势汹汹。
柳大继续说话:“就是你们贾大人来了也不敢在我家公子面前猖狂,你们几个要是识相就让我等离开,还能拿些辛苦钱。要再不识抬举,”
他气势强横,其他人被他一吓,真不敢上前来了。
刚才喊人来的小兵也不过看他们一行人衣着齐整,以为能趁机捞一笔油水,谁承想直接被撅了回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里还要逞能:“谁知道你们是哪家的?贾大人可说了,这客栈里的反贼一个也不准放走!”
见他们还不服,另一个近卫也不说话,直接抄起桌上一个茶盏,握紧了。
咔擦,瓷杯碎裂。
艰涩摩擦声响起,瓷杯在他手里揉成了细白沙砾,从指缝里往下漏。
那些人都吓傻了。
正在这时,走廊最近头的房间传来一声大叫。
一个人连滚带爬往他们这儿跑,气都喘不匀,扶着墙结结巴巴地说:“死人了!那里死人了!”
正愁没台阶下呢,小头目赶紧呵斥:“说清楚,什么死人了?”
姜遗光也看向几个近卫,目露询问。
几个近卫皆摇摇头,表示和他们没关系。但他们面色也凝重几分——若真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还不被发现,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他们猜测可能又是鬼魂作怪,只是没说出来。姜遗光也在心里这么猜测。
叫喊的官兵刚穿上这身袍子不久,面嫩得很,面无人色地连说带比划。
他刚才推开走廊最尽头那间房门就闻到了血腥味,进去一看,里面躺了四个死人,地上到处是血。
一听说是四个,姜遗光就想到了他们昨日下午在大堂里碰见的那四个人。
会是他们吗?
柳大凑近姜遗光问:“要去看看吗?”他疑心若是鬼怪所为,只有姜遗光能对付。
姜遗光摇摇头:“尽快走吧。”他听出柳大只是试探自己,要真去了惹来麻烦恐怕还嫌他多事。
趁乱一行人拨开拦路官兵就往外走,下了楼往门外走,另一个去后院套车的近卫也把车赶出来了,想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外头官兵还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看见他们理直气壮走,一时间竟不敢拦。
套上车后几个人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一扬鞭子赶紧走了。后头客栈里闹哄哄成什么样和他们也没多大关系。
顺着大路一直走,到尽头后紧密排列的店铺房屋逐渐稀少,被树林取代。
据掌柜的所说,再行个约莫四十里路就能到乌龙郡的另一个镇。乌龙山极大,因而这上头的路也显得平缓,上山下山起伏没那么明显,只是要多绕几个弯。
山路嘛,都是这样的,弯来绕去,好在山中没听说有什么野兽,否则他们行路还要更小心几分。
姜遗光一直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
窗外景色不论走了多久都这样单调一成不变,草木枯黄,连绵山峦,已经听不到多少鸟叫声,唯有马蹄声切切。
“等等!停下!”赶车的柳大听车里传来姜遗光的声音,连忙勒马。其他人也纷纷扯住缰绳。
“姜公子怎么了?”
姜遗光掀开车帘就往外探出半个身子,手一撑,坐到了赶车的柳大身边,上下左右探探,凝神道:“有点不对劲。”
姜遗光跳下马车走到路边,他指向旁边一棵不高的树,树皮上冒出一棵细长纤弱的菌子:“这棵树我们已经经过三次了。”
一句话让几人顿时脊背发凉,柳大更是头皮都发麻了,盯着那根细长的菌子直瞪眼。
“我咋没发现?”他们竟然都没察觉!
姜遗光说:“你们都没发现,很有可能那东西能迷惑人心。”
他说着,已经从怀里取出了山海镜,向外照去。
站在原地,其他人聚拢上来,让姜遗光先把他们照了个遍,再绕个圈儿向周围照去,天上地下都不放过。
比太阳还耀眼的金光一闪而逝,与此同时掌心一烫。
眼前情景如海市蜃楼遇水后消散般烟消云散,变得缥缈朦胧,到最后这层薄雾也逐渐褪去了,转而变成一层更浓的云雾。
而等他们看清云雾之后的情景后,即便当中胆子最大的近卫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无他,就在马车往前约莫十几丈远的地方……赫然是万丈悬崖!
可想而知,要是姜遗光没有发现异常,他们就会无知无觉中掉下悬崖,到时就算他们有九条命也活不下来!
“鬼打墙!”
“还好发现了!要不然……”柳大心有余悸,连忙赶着车往后退,这一转就犯了难,周围看去除了树就是云,根本找不到大路在哪儿。
他们竟然不知不觉中迷了路。
再看周围密林怪石,树木笔直干枯,黄叶如针,像一把把瘦直的剑刃上长满小刺,林中寂静无声,不见兽与禽,反而能见长蛇隐隐约约的痕迹。黢黑岩石嶙峋裸露在外,看着便让人心里生出些寒意来。
总让人觉得,这可怕幽深的林子里不知埋葬了多少性命。
一个近卫自告奋勇去探路,被姜遗光叫住了:“既然迷路了,大家就尽量在一起,别走散,谁知道又会遇上什么诡异?”
另一个近卫也说:“这大概是鬼哭林,我昨天和掌柜打听过。乌龙山哪儿都能去,唯独鬼哭林进不得。”
柳二比柳大沉默些,这时也忍不住问:“你打听过?”
那近卫姓马,平日因为这个姓大伙儿总喜欢逗他让他去训马,他一下下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长毛道:“昨天把马牵到后院时和小二聊了几句,客栈里其他客人也谈起过,鬼哭林就在乌龙山主峰的峰顶,听闻就在山巅最高处,往西是悬崖,往东又是密林深山,进来容易出去难。”
“听闻这鬼哭林从前便闹出过事来,以前太祖打天下时,有一批军队要从乌龙山翻过去支援徽省。当时路还没修好,要过只能从顶上翻山过去。当地人劝他们绕道,但那队伍为了省事儿,没听,结果一去不回。”
这事儿其他近卫或多或少也听过,后来在徽省打仗的将士们苦等支援不得,差点吃了败仗。
姜遗光也有所耳闻,足足八千精兵翻山时离奇失踪,至今是个谜。
只是没想到,他们失踪之处竟然就是这座乌龙山。
“乌龙山里的人也去找过,沿着痕迹到鬼哭林外,就再也不敢进去了。”
马近卫解下腰间水壶抿了一口,万一真出不去还能省点儿水,继续说:“后来的事儿你们也知道,太祖听闻惨胜起先大怒,以为是那将军故意延误,差点问罪,后来找不到人,才察觉出古怪。”
“再后来,天下太平了,右将军来到这里,花重金让人去找。听说那队人里有那位右将军的弟弟。他说生不见人死也要见尸。他给了几十两金子,就有人心动了。”
“乌龙山本地几个有本事的猎户约好了平分银子,叫上了几十个人,将军也派了人,一共几百个好手并一百来匹马,几十条精壮的猎狗,找人算过日子后进了鬼哭林。”
“但就算这样……也没有人出来。”
“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连狗都没出来。”
一番话说下来,几人更加心惊。好在他们平常见过世面,这种怪事儿听也听过不少,面上还能撑住。
姜遗光道:“从那以后就没有人进去过了吗?”
马近卫感叹:“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有,或许没有吧。”
姜遗光自言自语道:“本朝不知有没有让入镜人来看过。”
柳大无奈:“估计是没有的。”
要真让入镜人来过,如果解决了,当地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避之如蛇蝎。如果没解决,反而让入镜人身死,也该有记录在案。
所以他们没听过,应该就是没有派人,毕竟太祖时期派那么多人都没个结果,干脆就不叫人来了。
不过嘛,柳大等人只听闻京中怪事被入镜人处置的记录,像京城以外的地方,要不是和上回海津镇那样闹大了,恐怕是不会派人去的。
入镜人也要省着用。
再说,老百姓生来就会趋利避害,哪个地方闹鬼,他们自然而然就避开了。要真有不长眼往上撞的,他们也没办法。
姜遗光也懂了,没说什么,望一眼四周,记下悬崖的位置和周边树木,道:“走吧,既然悬崖在这头,我们往反着走试试?”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
他们早知道姜遗光是入镜人当中有名的一个,论头脑和心眼估计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干脆听他的指令行事。
套了马的马车松开套索,马车车厢放在路旁当个路边,绳子栓紧了。拉车的马得以自由,很快又被安上马鞍,供姜遗光骑。
干粮、水、衣物和被褥全都带上,每人身上背一些,大头放在马背上驼着,轻装上阵往前走。
方才幻觉中他们走在大路上,鬼打墙消失以后,脚下平坦大路就变成了崎岖蜿蜒小道。
分明是山顶,树木也不茂盛,叶子都没多少,却仍旧让他们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好像太阳也被薄薄云层和并不繁茂的枝桠完全遮住了,阴冷的风透过细瘦树杈往他们骨子里钻。
“现在都要入冬了,本来就冷,山里更冷。到了晚上就更糟糕。”柳大安排,“等太阳落山后我们就别走了,找个地方休息,生火,轮流守夜。”
其他人赞同。
“鬼哭林本来就危险,夜里就不要走了。”
“看样子还有几个时辰才天黑,我们小心些,说不定今天就能出去。”
他们不愿意扫兴,各自说好听话,兴致勃勃。
姜遗光也笑了笑:“是了,等明天我们出去,可得好好吃一顿,我请客。”
马近卫高兴道:“那感情好,我听说徽省有道名菜叫臭鳜鱼,名字带臭可吃着香。到时候姜公子可别嫌我吃得多。”
姜遗光笑道:“怎么会?尽管点,要是吃不饱我就不认账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闹,牵着马往阴森恐怖的森林里去,谈笑间神情自若,完全不把周围能止小儿夜啼的鬼哭林当回事。
鬼哭林中根本没有路,树木又多又密,低矮灌木丛遍地,寻常人几乎无从下脚。
他们还好,个个都有功夫在身,可牵着一匹马没法赶路。因此姜遗光等人都是轮换着由几个人在前面提刀开路,把荆棘尖刺等障碍砍了,再往前走。
这样一来行路速度大大变慢,一刻钟过去也不过走了几丈远而已。且越往前走,地面的荆棘就越来越茂密,树枝也更加粗壮,砍起来比之前费劲不少。
越走越慢。
行进了两个时辰又一刻钟后,他们估算着已经彻底深入了这片鬼哭林的腹地,往后看去,已经完全看不见悬崖的踪影。
头顶上的太阳更黯淡几分,甚至分不清挪到了哪头,无论从哪看去都是灰扑扑的一片,往天上看不见云霞,往地面看瞧不见影子,很难分清东西南北。
嘴上乐观,其实他们都做足了准备,干粮还好,带了够大半个月吃的饼子和馕,水虽然不多,减省点倒也能喝三五天。可惜他们一路走来没见着河流,地皮表面都是干巴巴的,也没见着活物。
再过半个时辰,柳大忍不住了。
“我们还是把马先留在这吧,牵着马根本没法走。”
鬼哭林中荆棘与嶙峋岩石遍地,马就是个累赘。
柳二不太乐意:“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把马丢掉,我们的行李怎么办?还是先忍过今天再说。”
柳大想想也是,没再坚持。
这会儿,他们都已经都不像方才那样笃定今天能离开这个地方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在这个地方过夜的准备。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还是看不清太阳,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太阳慢慢落下,天渐渐暗下来,风也逐渐更冷了。说话时嘴边呵气都能呼出白色的雾来。
可眼前依旧是干枯锋利的枯树、干巴巴土地和形状古怪的石头。
看不到一点生机,到处都是灰暗的,灰茫茫一片。
这样的怪景看久了,很能消磨人的意志。
近卫们也不例外。
他们固然心智坚韧,说是不怕死不怕累,可只要是人哪有真正不怕死的?近卫门不怕死,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为陛下效忠而死,那是他们的荣耀。
才不是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诡异的树林里,连尸骨都送不出去。
众人之间气氛一直维持着一种装模作样的欢快中,谁也不愿意当破坏气氛的那个。
姜遗光倒是心情一直不错的样子,偶尔说笑两句,不见他面上为难,让人看着就感觉他胸有成竹似的。
“原本该找个有水的地方露宿,不过这里实在找不到,就挑个平整的地儿吧。”姜遗光指了指某棵稍微高大些的树,“不如就在那棵树底下怎么样?”
其他人没什么意见,牵着马往那边过去,一边走一边开路,好不容易到了树底下,把周围的荆棘野草全砍了,用刀剁成细细碎碎的木头段,再把树上的树叶子都摘下来铺在上面。
几个人把马拴在树边。
他们还记得带干粮和水,干草这种东西却是没有的。路上的荆棘灌木又不长叶子,是以马儿们也饿了许久。
其中一个近卫试探地从树上摘了些叶子给马吃。叶子不大,又细又尖,颜色还古怪地发黑,分不清是什么树,看起来似乎有毒。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试试。
那些叶子还放着刺鼻的气味,马根本不愿意吃,其中一匹马约莫是饿极了,甩甩尾巴还是啃了几口,过不了多久,那匹马便头晕目眩般轰然倒地,口里吐白沫。
再一探,竟然没气了!
“这什么鬼地方,竟然连树叶子都有毒!”近卫暗骂。
柳二连忙道:“说不定是马不能吃这叶子呢,未必是有毒。”
姜遗光说:“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别烧着叶子了,只烧这些木头吧。”
两个近卫把死了的马用力拖到一边,天气冷了,马尸不容易腐烂,一路走来也没有见着什么蚊子苍蝇乌鸦秃鹫之类,他们倒不担心,但夜里有个尸体摆在旁边,还是让人不舒服的。
要不是担心马吃了毒叶子肉会不会有问题,他们都想从马身上割些肉下来。
那边,另两个近卫蹲下去点火。
灌木丛的树干也是深色发黑的,看起来很诡异的颜色,寻常人见了心里发毛。又像铁一样硬,用巧劲削才削断,火折子引了一点点枯黄叶子点燃后小心地烧,好半天才烧起来,点起的烟也刺鼻得很,又呛又难闻,多闻几口都感觉头晕脑胀。
柳大直接就地一滚把火扑灭了,愤愤道:“算了,也别点火了,连木头都是有毒的。”
军中就有一种下毒手段,便是把毒药掺了火药丢进火堆里,点着时毒烟滚滚,敌人不知不觉间就被药倒了。
真要再继续生火下去,他们恐怕都会死在梦里。
姜遗光叹口气:“这样一来,我们夜里就得更警醒些了。”
柳二也跟着扑灭火堆,把这一堆有毒的木头全都丢出去,“应该也没事儿,这地方没什么野兽,就算不守夜也没关系。”
姜遗光才轻声道:“防的不是野兽……”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飘散在风里,眼睛也跟着风飘向不知什么方向,那双眼睛好像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似的,颇为神秘。
拖着马离开的近卫把马放下后,多少有点难过,可他们也没办法,只得往回走,走了没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跌倒,他以为又是石头,骂骂咧咧回头一看,惊得一身白毛汗都要起来了。
“……你们……你们赶紧过来看看吧!”近卫大叫起来,指着掩藏在石头下的一个白色的东西。
“这里有东西!”
那是半截不知放了多久的白骨手臂。上面的皮肉一点不剩,干干净净,外面的衣裳早就风干腐烂了。白骨手掌紧紧握拳,一根手指伸出来,指向前方。
在场之人没有谁没见过尸体,可谁也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尸体。多数近卫们也不过在卷宗里看过各种古怪诡事,亲身经历还是头一回。
“死了人?”
鬼哭林里死个把人不奇怪,刚才他们聊天时也说起了其中故事。只是才提起过不久就发现了尸体,手还摆放成如此诡异的姿势,让人看着很是不安。
姜遗光手里一直握着山海镜,道:“没事。”镜子没有异样,意味着没有鬼怪。既然不是鬼怪的问题,就没什么可怕的。
那几人才慢慢围过去。
姜遗光蹲下去把压在上面的石头搬起来挪到一边,拨开尖刺一样的杂草,仔细翻捡。
石头下的尸骨并不完全,只剩下上半身,另外一半不知去哪儿了。白骨乍一看发白,蹲下去仔细看才能看出骨头缝里隐隐约约发黑,不甚明显。
“他身上的衣服还能看出了一点样式,你们看,窄袖子,配皮制袖筒,料子很糙,却结实,像是个猎户。”
柳大凑上前来。
天灰蒙蒙,看不清楚,凑上来后更是挡光,柳大干脆把火折子点了靠近照亮。
“看这样儿,少说也有几十年了。”
衣裳实在烂得不成样子,没法从样式上分辨年代。
一个近卫提出猜想:“他会不会就是当初进鬼哭林找人的猎户之一?”
马近卫跟着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姜遗光接着说:“他的骨头有些发黑,看样子,像是中了毒。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腿没了,也不知是活着的时候断的还是死后被分了尸。”
柳二捏起尸骨末端的骨头仔细看,肯定道:“是被刀砍的,一刀下,刀很不错。”没有一点碎渣,干脆利落就斩断了。
听得其他几人也感觉自己胯骨一疼。
姜遗光沉思:“如果真是当年的猎户,会有谁要杀他?他的两条腿又去哪里了?”难不成杀人还要把腿带走吗?没听说过这个理?
他道:“这片林子虽然叫鬼哭林,可我们一路走来,除了一开始的鬼打墙以外,也没真见到什么鬼。”
树木的确阴森,灌木丛和荆棘林也多得不像样。但一切并不是一定要用鬼怪来解释。
他发现近卫们容易走入某种误区,即,当遇见某些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怪事时,他们首先会认定是鬼怪作祟。好似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一切古怪。
可有时人也和鬼没什么区别。
柳大:“姜公子的意思是……这不是鬼干的,而是人为?”
姜遗光缓缓点头,环顾四周。
“林子古怪是真,不过,我认为其中兴许有人为的缘故。”
他以前听黎三娘说过一些江湖上的事儿。
黎三娘不知师承何门,武艺极为精湛,估计背后势力不容小觑,也正因此,她知道很多寻常行走江湖人士不知道的秘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许多秘辛并不为外人所知。
譬如他曾在闽省时有所耳闻的巫蛊一道,黎三娘家乡就在川蜀一带,据她说确有其事,江湖中的确有些隐秘帮派会炼蛊,蛊术一道神秘莫测,她也只能窥见冰山一角而已。
再比如,有些门派可利用地形建立一个天然的阵法,普通人若是不懂,贸然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听上去神奇,可正如各行各业暗藏的机密一般,懂的人不觉如何,不懂的人只能看个稀奇。就像有的木匠造房子,动点儿手脚就能让一家人夜夜闻鬼哭,家宅不宁那般。
他感觉鬼哭林有点像黎三娘说的江湖阵法。
只可惜他没有学过阵法,黎三娘自身就不通,闫大娘也没教他,说学这东西得有天分,得先通读周易等书,学会五行八卦才能教。
姜遗光不明白闫大娘所说的天分是哪方面,不过还没等他通读易经,就遇上了可能会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阵。
他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近卫们或许知道一点江湖事,就算和江湖无关,皇宫中也该有用到阵法的地方,说不定他们清楚。
只可惜,几个近卫里没一个知道的。
夜深了,乌龙山山头依旧黑乎乎,连星星也看不见。
众人吃过干粮,小心地喝了水。姜遗光拿镜子往周边照了照,这才回到树下靠坐着,闭着眼睛打盹。
夜里风大,每个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防不住山风跟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
姜遗光原先说好了守后半夜,夜幕降临后就先靠着树睡了。柳大和另一个姓杨的近卫守前半夜,打个哈欠强忍困意,瞪大眼睛继续守夜。
姜遗光也没有真的睡着,还能听见朦胧的风声和两个守夜人的低语。
柳大穿了一件夹袄,上面围了条兔毛的毛领子,按理说不该觉得冷,那风却跟夹了冰似的,一吹脸就冻得发僵,摸上去都没知觉了。
他喝了一小口酒,感受到那股火辣辣的酒往肚子里钻,四肢百骸好像都暖了起来,才长长舒口气。
狼嚎鬼哭似的风声中,他听到了一点古怪的声音。
咔咔响,听不清是什么动静,像有东西啃木头,也像是睡的浑身疲惫后伸懒腰时骨头的咔咔响动。很细微,却无处不在,分不清到底在什么地方。
若不是他武功尚可,耳力出众,恐怕还听不清楚,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野兽啃骨头呢。
再一想,这鬼地方连只鸟都见不着,哪里会有野兽?
柳大背上皮一紧,知道肯定有古怪,赶紧把几人叫起来,一群人凑在一块儿细听。
声音一直没停,很细微,四面八方都有。
“要不要去看看?”柳大声音发紧。他在问姜遗光。
“先等等。”
姜遗光耳朵尖动了动,不断转向,黑夜中其他人一脸紧张地看他脸色。
黑夜中,他走了两步,神色很不好看,低头踩了踩:“不用找了,这声音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不止是我们脚下,其他地方也有。如果没猜错,整片鬼哭林地底下都是这种声音。”
柳二起先听说是地底下还以为有鬼,再看他手里握着山海镜,镜子还好好的没有亮起,问:“姜公子,这回还是没动静吗?”
姜遗光把镜子亮出来:“没有。”
“鬼哭林里一定有其他怪事。”姜遗光道,“今晚恐怕休息不成了。”
近卫们陷入两难。
“要不,白天再找?”
“是啊,夜里什么也看不清,若是有埋伏……”
柳二说:“白天就没这声音了。既然不是鬼,是人,就算有什么机关,我们也能顶一顶,总比在这里白白耗着强。”
人群里,马近卫也说:“还是趁有动静的时候去看看,就算夜里不方便,我等几个联手也能防一防。如果我没猜错……要是我们再拖下去,恐怕就真走不出去。”
其他人才正眼看他。
平常几人相处中,隐隐以柳大为首,这近卫不怎么说话,也只说一个自己姓马,后来才知道他名叫马元义,其他事儿很少讲,可少有的几次开口中却能得见其见多识广。
马元义迟疑地说:“姜公子说的不错,一些江湖人士用的手段神鬼莫测。我们在这里一直走不出去,又能听见古怪声响,听上去……有些像传说中杀破阵。”
姜遗光语气古怪:“杀破阵?那是什么?”
马元义:“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听闻杀破阵为前朝一门派著名阵法,阵心之中制作机关极为歹毒,又极为精密,几如鬼神之作,寻常工匠有图纸也做不成。我听说杀破阵制作之法早就失传了。”
柳大:“既然失传,你又为什么会认为这是杀破阵?”
马元义道:“我听闻杀破阵可大可小,只要会做,小可占地不足一丈,大可占地百里。一旦运转,进入后便再难离开,凡入阵者,十死无生,尸骨也会像我们白日见过的那人一般不全,并有刀斧劈砍痕迹。”
“我有几个同僚便学过杀破阵的制造之法。只是他们学艺不精,只能做个大概,一旦运转时,便有这样如野兽啃骨的声响。”
柳二喃喃道:“所以你先前说的失踪的八千人……都是因为这什么杀破阵?”
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不是没见过机关,事实上近卫所在之处就有不少机关暗室,但能困住或杀死几十个人就顶天了。
如果真是杀破阵,这样能杀死八千多人,覆盖整个山头的机关该有多么可怕?
姜遗光问道:“如果是阵法,该如何破解?”
马近卫沉默一会儿:“完整的杀破阵无解,也不会有任何怪声。不过听脚底下的响动,这阵法也是不全的,所以我们还有生机。”
姜遗光当机立断:“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马元义以拳抵唇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我只是听同僚说过,至于如何破阵……我也不懂。我并未学过机关一道。”
其他近卫不免着急,“那可怎么办?”
柳二提议:“要不……咱们把这里的树都砍了?就算有个什么劳什子机关,也得爆出来。”
柳大连忙反驳:“树这么多,就我们几个人,要砍到什么时辰去?”
姜遗光没管他们争执,转问:“这些树带毒,恐怕毒性也是从我们脚下的土地带来的。如果我没猜错,那杀破阵还能带毒?”
马近卫点头,黑夜里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他发亮的眼睛:“真把杀破阵机关布置完后,加些毒也是很容易的。”
姜遗光道:“先找找吧。”
“既然是机关,一定有阵眼或某些关窍。” 他多少也听闫大娘说过些。
但凡机关,必定有其核心关窍,就如一间屋的房梁、一座桥的支柱,一个人的心脏。把核心地破除了,这机关自然会破坏掉大半。
马近卫也不反驳,试一试,总比堵死在这山头好。就算机关不杀他们,这片土地也是带毒的。
一行人摸黑将东西收拾好,犹豫一会儿后,还是把马留在了原地。临走前,柳大甚是不舍地摸了摸马背上粗糙的鬓毛。
马通人性,似是知道了什么,不舍地蹭了蹭他脖子。
姜遗光从包裹里取出一件厚衣拿在手里拆开,线一端缠在拴住马的那棵树上。
“走吧。”
他想了想:“去声音最响的地方,然后往下挖试试。”
若按照马近卫所说,机关没做好才冒出声音。岂不是声音越响的地方越有疏漏?
一行人小心地往前走,长刀开道,不断劈开挡在前方半人多高的荆棘,刀砍下后,总是发出难听又刺耳的声响。
柳大耳力最好,由他和姜遗光负责听,指挥方位。
姜遗光走在最后面,他不必开路,近卫们都知他记性好,让他专心记路线。手里举高了些,以免线勾到什么地方断开。
每走几丈远,就把线缠在地上略高些的灌木丛上。
一路走,一路摸黑张望。
除了刚才那半截尸体外,再没有看见其他尸骨。曾经进入乌龙山失踪的整整八千人和后面进山的数百人,仿佛从来没来过这世上。
终于,他们总算寻到了第一个声音响些的地方,安静下来后,所有人都能听到从地底传来清晰的咔吱咔吱声。
简直像地底有东西在啃噬骨头一般,听得几人骨头发疼。
不必说,他们已默契地动手了。
没有铲子铁锹等物,只能用刀剑来挖土,削铁如泥的宝刀在这时却用来撬开硬土,把这些东西连根拔起。
姜遗光抱着被拆掉半个袖子的衣服站在一边,一手拿山海镜,一个近卫在他身边点着火折子,笼住光,让镜子把烛光照向地面。
上面长的东西都被连根挖走了,底下的土壤总算松软些,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淡淡臭气。
“大家小心点,土里有毒,才会长出有毒的树来,别碰着土,这味道也别去闻。”
几人的荷包里都装着蒙面的巾帕,戴上后能隔绝不少毒烟瘴气,蒙上后,他们继续埋头苦干。
越往下挖,声音愈清晰可闻,越来越响。已经响到了就算把耳朵堵上都能听见的地步。
“一定要小心点,万一有什么埋伏赶紧躲开,要是中了毒就麻烦了。”柳大不放心地叮嘱。
火折子的光毕竟暗淡,就算被铜镜照着也照不出几分亮来,借着光费劲地往地下看,怎么看都是黑黢黢一片,要不是声音越来越响,他们简直以为自己挖错了地方。
坑底已经到了他们膝盖处,脚下踩着的土地更加松软,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和一股怪味儿。山上冷,风又大,几人干的额头渗出汗珠,被风一吹又干了,冒出袅袅白烟,嘴巴隔着面罩也往外吐白气,反而更冷。
终于,柳大感觉自己的刀下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错觉,他用力一撬,感觉刀尖碰到了硬硬的东西,发出一声坚硬的闷响。
“有了有了!”他不免惊喜,招手叫其他人来。
土壤有毒,他不敢用手扒拉,三两下用刀赶紧把表面那层软土铲了,露出下方坚硬的一层壳来。
拿火折子的近卫凑近去,姜遗光也把光亮的铜镜举高些,黄澄澄的反光照下去,柳大拿匕首小心地捅了捅,又刮了刮,道:“像是木头做的,很硬实,还挺平整。”
其他人也跟着试探,欣喜又小心地又戳又碰,生怕不小心触动什么机关。
老实说,这可算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不怕忙碌,怕的是忙活也没有进展,几人脸上都忍不住带了笑,有了能逃出去的希望。
姜遗光把半截袖子的衣服直接套在身上,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动静后跟着跳下去,他感觉自己踩在了坚硬的木板上。
下面还是中空的,藏了东西。
马元义也跟着说底下估计还有东西。
“要不……撬开来看看?”柳二问。
其他人没意见。
姜遗光踩踩脚下的硬木板,道:“把周围的土再挖去一些吧,否则可能撬不开。”
他直觉脚下的“木板”很大很大,眼下的大坑已经容纳下了他们八人,可应当远不只如此。
于是往旁边继续挖,一直挖出了个到地面大腿深、约有丈来长宽的大洞,但他们脚下的木板子还是没能挖到边。
天边不知不觉间浮现出一丝鱼肚白。
拿火折子的近卫早就在天边亮起一点点时就把火折子熄了,跟着一块儿干活。姜遗光也在一起挖土,挖了大半宿还没碰着边,干脆停下,先想办法把木板撬开再说。
马元义神情凝重地叮嘱:“这机关我也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会发生什么我也想不到,大家一定千万小心,一旦有变故,立刻离开。”
姜遗光跟着道:“一切以保全自身安全为要,要是不小心走散,我一路来时都做了标记,可以按照标记往回走。”
柳大也指挥其他人站在挖出的大坑边缘,别的不说,如果有什么东西,沿着坑能马上逃出去。
他心里还有些庆幸。
闫大娘告诉他姜遗光是个根骨绝佳的好苗子,习武很快,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能护着自己,要是他也是个文弱书生,那就麻烦了。
“动手吧,尽量快些,别耽搁。”
每个人都把拿了匕首,小心地往下撬。
近卫们的兵器都是特制的,自身也带功夫,手底下木头虽然硬,多试探几次还是顺利地把刀尖刺了进去,一点点挖。
渐渐的,都没声儿了。
只有木板底下源源不断的咔咔声响,和八人用力削木头的声音。
山顶渐渐亮起,眼前情景看得更清楚。
他们脚下的确是木质的地板似的事物,这些木头又黑又硬,和黑黢黢土地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土,哪些是木头。土壤和木头还都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看上去和他们一路上碰见的那些树木材质相近,估计就是用这些树制成的。
马元义那边挖到了底。
再一刀刺下去时,他感觉到刀尖戳到了空处,心下暗喜。不过他没有声张,也没有贸然凑近,而是离远些,小心地从随身包袱里拿出锥子沿那条缝扎进去,刀把在锥子顶敲,把那个洞一点点敲大了不少,凿出一个拇指肚大小的孔。
锥子取出来,马元义没凑进去,担心眼儿里有毒气。但他依旧很高兴,让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柳二动作快点。
只要柳二那边也打穿孔,他们就能将两个孔之间划开一条痕,再沿着这条痕打开口子。
到时候,他们就能摸清楚鬼哭林底下到底有什么秘密!
姜遗光在马元义斜对角的角落里,他下手也快,逐渐扎穿了。
和马元义方才动静不同,他的刀下一声脆响。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猛地涌上心头,姜遗光听出来,从昨晚一直到现在的咔拉咔拉声加快了几分,而他脚下似乎也有什么在涌动……
“快走!危险——”
姜遗光当先翻身上去,手肘一撑落在地面,紧接着飞快声音低的方向跑,身影快如鬼魅。
在姜遗光喝声刚落下时,其他几人反应过来,瞬间消失在原地,各自找了地方。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
地面猛然龟裂,咔拉咔拉声响震耳欲聋,大地震颤,脚下泥土好似活物一般滚动,不断翻搅,甚至将低矮的树丛也卷了进去,和在泥里翻滚,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而他们刚才站立的那块平整黑硬的木板更是从孔洞之中喷出一股刺鼻浓烟。几人原本还要回头看清楚,见状连忙又避开几步手隔着面罩捂住口鼻,将呼吸放得更加绵长。
灰扑扑烟雾缭绕间,木板在他们眼中整整齐齐往下陷。方才还是到他们大腿深的深度,现在已然见不到底。
咔拉声中,又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阵阵破空声密集袭来!
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骤然下坠后,无数银亮刀光如暴风骤雨般向他们爆射而出!
那是成千上万把锋利刀片,薄而锋利,来势汹汹,哪怕被其中一片划过去也能刮走身上一块肉。更不用说这么多刀尽数袭来,恐怕他们反应再慢点就该被汹涌袭来的刀扎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饶是如此,几人依旧躲闪不及。除了刚才站着的地方外,在他们东西南北各处全都传开了整齐的地板下陷声。
而后,便是泥浆翻滚,树木断裂,暴雨似的刀光万箭齐发,向他们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