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一打岔, 方才那股剑拔弩张的劲儿也消了,王落老不痛快地收起刀,仍旧将软剑环在指间飞舞,若有人在, 便能看见那锋利软剑在她指头间如一根银绸子似的翻飞。
姜遗光仍旧背对着她, 知道她不会杀自己, 抽出汗巾把脖子上溢出的血抹去,闷声道:“鬼哭林里的事情我不能说,”
不是不愿, 而是不能。
王落立刻明白过来,冷声问:“你在替朝廷办事?”
姜遗光抿着嘴不说话。
王落冷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从前我见过黎三娘,她那样一个人,竟也成了朝廷鹰犬。她把剑给你,你定也是和她一样。”
姜遗光没说话, 但手指尖蜷上衣摆,显然是被说中心虚了,
“她既然把剑给你,想必也是看中你的。不如这样, 你跟了我, 在我手底下做事可不比在那皇帝老儿手下快活?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漂亮姑娘。”王落话锋一转, 道,“总比你在这里受气来的强。”
“你要是跟我学功夫,以你的根骨资质, 只消过几年就能和黎三娘不相上下。”
姜遗光听出她不过说说, 摇头不语。
“怎么?你也跟三娘一样,要效死报恩?”王落冷嘲热讽。
姜遗光仍旧只是拒绝:“我不能走, 王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鬼哭林一事我也不能说,即便你杀了我也是无用。”
他一直说自己“不能”,而不是不愿,王落便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胁迫了。
王落不过说说,要是姜遗光真心动了想跟她走,她还不乐意呢。可现在对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让她恶劣心思又升了起来。
“不愿意说吗?我拿我找到的秘密和你换你也不愿意?”王落主动提起自己从岩石中找到的事物。
姜遗光很轻微地握住了拳头,立刻松开。
王落:“你去那个地方肯定也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吧,告诉我,你为什么去那里?”
“庄子上的人都说你是京城来的,怎么会突然跑到这么个小地方,还特地去那座后山?那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就不想知道?”
姜遗光很艰难地开口:“……不想。”
“如果王公子愿意放我一命,今日之事我发誓不会说出去,不论谁问起,我都只说从未见过你。”
王落脸色沉下来。
一晃神就到了姜遗光面前,一手掐住他两腮捏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着他吞下了一个味道奇怪的东西。
她还不忘捂住姜遗光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等确定他咽下去后,王落才放下心来。
姜遗光咳了两声:“你给我吃了什么?”
王落得意道:“这是我们教中炼的蛊,奇毒无比,名叫应声虫。”
“这应声虫炼制时,需每日反复对它说一个词,等蛊练成了,它就会一直记住这个词。你吃下它以后,平常可以相安无事,但要是你说出了不该说的那个词,应声虫就会立刻钻破你的肠子,吃了你的心!”
松开手后,她满意地看着眼前人脸都吓白了,闭着眼睛也不敢睁开,只能小声地问:“什么词?”
王落笑道:“我可不能告诉你,你猜去吧。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说出我的消息,是不会有事的。”
姜遗光一副色厉内荏模样,看起来害怕极了还要强撑着不软倒下去:“巫蛊之术不过传说,怎么可能真有这么厉害的蛊?我才不信。”
他刚说完,就感觉自己肚腑里有虫爬过的濡湿麻痒感,那种古怪的感觉一路攀升,最后竟生出种由里向外钻破重重障碍后,来到皮肤表层的触感。
他忍不住抬起手背睁开眼睛一看。原本平滑的右手手背上,表皮诡异地凸起一只婴儿手指大小的虫状物,撑得皮都泛了白,好似随时都会把浅浅的一层表皮撑破爆开。
隔着近乎透明的一层薄皮,能清晰地看清那只虫身上的每一条纹路、每一只细足,和它头上颤动的长长触须。
而后,它用力往里一钻,手背处一疼,那只蛊虫便钻进了他血肉中一般消失了。手背表面依旧平滑,好似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是错觉。
“你……你怎么会下蛊?你是苗疆人吗?”姜遗光近乎失魂落魄地问。
王落早就在姜遗光睁开眼时绕到了他身后,笑道:“谁说只有苗疆人才能下蛊?”
“那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姜遗光问,“你要利用我做什么?我可不信你给我下蛊就是为了封口。”
王落在他身后打了个响指:“聪明,既然你是替狗皇帝办事,我将来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着呢,你且好好替他办差吧,等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通过这只小虫儿联络你。”
姜遗光低声又迅速地驳斥:“你竟敢这样说陛下?陛下英明神武,岂是你……”
话还没说完,王落冷下声打断:“闭嘴!”
姜遗光感知到那蛊虫瞬间移到了自己心口,眼看就要咬下去。
“你和黎三娘一个德行,不愧是一丘之貉。”王落语气中恨得几欲滴血,“你们都以为他是个好皇帝?他要真是个好皇帝,他也不会弄出那……冤假错案来。”
“他手里有多少冤死的人命,他自己心里清楚,也就只有你们以为他英明神武。”
“只可恨世上没有因果报应,好叫这狗皇帝多坐了这么多年江山,也不知他夜里有没有被冤魂入过梦!啃他的骨头!”
姜遗光抖着声音:“从古至今哪个朝代不曾有过冤案?就凭这一点就要抹除他的功绩吗?再说,如果真是那等牵涉不知多少人的冤案,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王落听了更生气,蛊虫一扭钻进他肉里,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姜遗光倒抽一口气,捂住被咬的地方。
“你知道什么啊你就替他打包票?哈?你以为我冤枉他?”
“我没说你冤枉他,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你如果想……造反,或者要对陛下做什么,是万万不应该的。到时只会天下大乱。”
王落呸一声:“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
姜遗光仍旧固执道:“再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我的确替朝廷办事,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什么大冤案。如果有冤屈,县中有县令,府城中有知府,京城中亦有京兆尹和大理寺,你又如何断定就是陛下的缘故?”
王落气狠了,竹筒倒豆子一般骂出来:“一群狗官官官相护,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如果不信你就去打听徵宣十七年河南水患一事,那时候你恐怕还在你娘怀里喝奶吧?”
“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明白!”
姜遗光重点错误:“我没有娘。”
王落气得要死,她也知道自己被套话了,担心再说下去恐怕又会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来。恰巧这时楼下传来近卫们呼叫姜遗光的声音,她翻身到窗口,整个人像电一般消失在原地。
她走后,姜遗光心口一痛,知道那蛊虫还在。
不过他没当回事。
王落既然没有杀自己,那在自己触犯到她底线之前,她不会轻易杀了自己。她还想通过自己打入朝廷。
不过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的是,世上竟然真有蛊虫。
他第一回听说蛊虫还是在闽省的时候,他去丁家村找丁阿婆的路上,小二告诉他有人会来闽省买毒虫,好回去炼蛊。
他本以为是杜撰,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再有,王落提到的徵宣十七年河南水患又是怎么回事?如今徵宣三十年,十三年前的河南一案会出什么事?
河南在黄河下游,年年发洪水,他听说过朝廷每年都要拨银子去修堤坝、治水、赈灾。既然是天灾,又怎么扯上了人祸?
不论如何,姜遗光暂时还不打算离开朝廷。和王落行走江湖固然自由不少,可他身上还有不少谜团,恐怕要呆在京城才能解开。
不过……王落竟然把黎三娘的软剑留下了。
他还以为对方会带走。
姜遗光转身后就看见放在桌上的软剑,仔细收好,又把脖子上的血迹擦去。
伤口有点深,血止不住,就算现在涂了止血散能止血,可伤疤还在。把领子拉高也遮不住,他身上也没有脂粉掩盖。近卫们看见了是一定会问的。
且这刀疤细长,平平切入,一看就不可能是不小心划的,借口也难找。
想了想,姜遗光没有回应近卫们的喊叫,也没有涂药,飞快把散落的暗器和软剑收好,独自坐回窗边,一脸郁色。
看着……就让人感觉他下一刻马上要哭出来似的。
他手里也握着刀,划了刚才蛊虫凸起的手背一下。
不必酝酿,他自然掉下两滴泪,怔怔望着窗外,一片茫然。
柳大叫他却久久不来,疑心他出了什么事,叫上马元义后当即破门而入,一进去就发现姜遗光好好的,还在原地。
只是他看起来不怎么好,面如死灰,手里还拿了刀,无意识地往自己脖子上划拉,手上也鲜血淋漓一片。
柳大倒吸一口凉气!扑过去抓着他手腕反手一扭就把刀夺了下来,厉声呵斥:“你疯了!才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要寻死觅活?!”
姜遗光垂着头不说话,眼泪从眼眶里滚出,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声音却很冷静:“我只是一时想岔了,把刀还给我吧,我不会做傻事了。”
顺着窗外看过去,正好能瞧见庄子后山。再一想这小子没了爹也没了娘,说不定就是看见这山头触景生情?
柳大不敢再刺激他,好说歹说让他把刀先放在自己这儿,马元义也跟着劝,让他向前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就算山海镜死劫难了一点,但好歹有个希望不是?又不是死路一条。
虽然和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区别。
近卫们就没听过能渡过十八重的人,可能十八重死劫也是个骗局,也可能有人渡过只是他们不知道。但不管怎样,总是有几分希望的嘛,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姜遗光平常就不是多话的性子,打水把脸洗干净,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都上过药后,近卫们担心被贾家人看出来,便往他脖子上涂了层易容用的脂粉,看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
贾家人早就套了车准备走了。
到处都有人在找姜遗光,喊他名字,希望他一块儿走。宅院里乱七八糟,闹哄哄的。
贾历书和贾历谦都不想再等,急匆匆让车夫赶紧走。很快车队就少了一小半队伍,剩下的都是贾芳瑛的人,她固执地把人派去一间间屋子找姜遗光,一定要把他请过来。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柳大小心翼翼地问姜遗光。
他可真怕这小子突然又一个想不开,真让他自尽到时他们可就糟糕了。姜遗光就算要寻死觅活,也最好是回京城以后。
姜遗光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哭过后的嘶哑:“她找我无非是觉得我能救她,我能救谁呢?我谁也救不了,我自己都……”
眼看着他越说越往某个危险的方向发展,柳大连忙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他们害怕这庄子,肯定马上就走了。”
姜遗光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头,贾芳瑛已经到了几乎无法忍耐的地步。
她心口像有一把火在烧,让她在冬日严寒中也不得安宁。她不断让人去叫姜遗光,可不论哪一个人进宅子后都是失望地跑出来,他们把每个房间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姜先生在哪里。
姜遗光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会不会不在宅子里?他又去山上了?庄子虽然不大,但除了这套宅子外还有很多房子,他随便往哪个地方一躲就能躲起来让人找不到。
兄长说了,让她想办法寻求这位先生庇佑……可是。姜遗光宁愿躲起来不肯见她……
贾芳瑛发疯地扯着头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只要把这里烧了,姜遗光没地方藏,不就出来了吗?
她以前听过介子推和国君重耳的故事,重耳意图报恩,放火烧山逼介子推现身,介子推却宁愿和母亲被烧死在山上也绝不出山。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她可不信姜遗光也会跟介子推一样宁愿活活烧死。
贾芳瑛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立刻让下人们去找火油和木柴,把这里全都烧掉!
昨儿才下了大雨,地面积水还在呢,想放火都放不着,只能从屋里开始点,点着了马上跑到屋外,等火大起来,地上积水也就不管用了。
姜遗光和柳大马元义等人的确还在楼上。
另外两个近卫随便易容后套上下人服饰,跟其他人装模作样搜查,每回都绕过他们房间,因而其他人根本找不到他们藏身之处。
就等着贾芳瑛离开了。
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放火!
柳二惊得跳起来:“她疯了吧?怎么不把自己给点了?”
可火已经点起来了,就算只是小火,浓烟也已经冒到了楼上去。
近卫们最知道,大火中能要人命的,除了被火烧死外,还有这浓烟。许多人没被烧死却是被烟呛死的。
顾不上骂贾芳瑛了,柳大一把拽着还在“悲春伤秋”的姜遗光当头给他脸上裹了个面罩就带着急匆匆往楼下跑。
逃跑前还不忘给他套上件下人穿的外套,一片乱糟糟中,他们成功混进了贾府的下人中。
经过打听,柳大才知道,贾芳瑛放火竟然只是为了逼出姜遗光。
她认定了姜遗光躲起来不肯露面是因为会被拖累,所以想把人逼出来。
柳大不清楚姜遗光要不要露面,按理说这贾家的事儿和他们也没关系,就算姜遗光的母亲的家乡曾经在这里,可那什么……十几年过去了,早就和他们扯不上什么关系了不是吗?
有鬼或者有别的东西,关他们什么事?要紧的是把这事儿报上去,要是上面决定了派入镜人来,他们才好插手。
近卫属陛下直接调派,除入镜人外不必受任何官员调遣。但他们不能直接插手政务,不能迫害入镜人。姜遗光要是想掺和他们也是要劝一劝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出事?出事了那铁定会怪在他们头上。
好在姜遗光看起来也不想管,要是他这时走出去被贾芳瑛接到贾家,那就骑虎难下了。他宁愿这些人走后自己调查。
于是大火慢慢烧了起来。
昨日被雨淋过,还湿淋淋的草木都烧了起来,烧的很是艰难,可火到底还是一点点变大,逐渐将整座宅院都吞噬进去。
贾芳瑛等人已经退到了庄子最外圈,围墙外就是驻守的士兵。这让她安心不少的同时更加瑟缩,放下了窗户挡板不肯透出一点缝隙,又让她的侍从围在马车边一圈不要离开。
叫她失望的是,直到宅院大火把后山连同宅前佃户们住的房子也一并吞噬进去,姜遗光也没有出来。
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下人们也在议论,隔着马车车厢,贾芳瑛忽然听见了几个听上去有些耳熟却说不上来名字的下人压低声音讨论。
“火烧的这么大,那位姜先生还没有出来,会不会……”
“别瞎说,我感觉是不是偷偷走了?”
“有可能,大家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手下人也不在。”
“二少爷和四少爷不是先走的吗?他们走这么急,说不定就是他们先带走了姜先生。”
“……也是,除了大小姐拉拢,二少爷和四少爷也派了人去说好话哩,说不定人家早就走了……”
“白白烧了个庄子……”
“咱贾家家大业大,你算哪号人物?你可惜个屁啊……”
后面还说了什么,贾芳瑛听不清了,可后面那几句话却跟着了魔似的牢牢扎在心底。是啊……为什么二弟和四弟那么早走?他们是不是心里有鬼?
他们肯定是也发现了,所以才先把姜先生带走了!亏她还傻愣愣地在这里等!
想到这儿贾芳瑛尖叫起来,命令车队赶紧打开大门离开。
于是外面的兵马必须挪开道让他们过,可贾大人又吩咐过,二少爷和四少爷也就算了,轻易不许大小姐出来。于是两边人马又吵起来。
闹哄哄乱糟糟之中,谁也没发现围在贾芳瑛马车外的下人数量少了几个。
姜遗光等人混进了军营中。
军营里固然纪律严明,可这会儿贾芳瑛带着人纠缠大闹,又有贾家大少爷的手令,加上庄子上的确起了大火,于是统领也有些为难。
八个人就是趁这时候溜进去的,混在装粮草用的营帐里,外面重兵把守不让人进去,他们万万没想到已经有人偷溜了进来,就等天黑离开。
等贾芳瑛的车队走后,大半天都过去了。军营重新整顿,又恢复了热闹。
听士兵们说,火还在烧,只是小了很多,都不用去扑灭,估计到晚上就没了。
营帐外有人来来去去,时不时有小头目进帐子检查。可他们都没能发现完美隐藏在其中的八个人。
夜幕逐渐降临。
营帐外响起了嘹亮呼喝声,火把次第点亮,亮晃晃的,士兵来来去去,影子和光亮含糊地混在一起,又因为今晚格外黑,火把只能照亮远处一点点,无处不人影憧憧,堆叠成怪物似的阴影。
等到月上中天,各处帐子里都传来了呼噜声,只有巡逻士兵举着火把在帐篷中穿梭,火光近了又远去。
八人悄悄从营帐中出来,往庄子方向望去。那里的火果然熄灭了,只有一点白色的余烟往外冒,黑暗中格外显眼。
他们从军营中小心地逃出来,摸去附近小农庄上找了户老农家里借住。
等火彻底熄了,不再冒烟时,再回庄上看看。
那厢,贾芳瑛气势汹汹杀回贾家。
贾家上下都震惊了,就算大小姐和两位少爷一直藏在马车里没有出来,可他们身边的下人总要露面的。这些下人……怎么全都变老了?!
就算都裹上了头巾,脸也蒙住,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可老人和年轻人行走的姿势差别大得很,加上偶尔露在袖子外的手上布满皱纹……他们又不是瞎子!
都看出来了,反而都不敢去问了。
一行人进了贾家,贾芳瑛全程戴着幂篱,用兄长的手谕把大少爷手下人叫来,让他们去请二少爷和四少爷过来。同时修书一封,将后来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地告诉给大哥贾历文。
二少爷和四少爷被“请”来后,死也不承认他们带走了姜先生。
贾历文手下人核对过他们来回时车队人数,不得不进门时车里也要查验,又去问了门房,不得不确认:姜先生真的不在。
他像是突然消失了。
贾芳瑛把二弟和四弟折腾一通,自己也气得够呛。
她一看到自己皱巴巴的手就想发火,恨不得把身上这层干巴巴的皮扒下来。
皮一寸寸脱下,露出下面和原来相差无几甚至更加娇嫩的肌肤……就如戏说里的涅槃重生一般,脱胎换骨。
想着想着,贾芳瑛都想的有点出神了。
随着夕阳落下,她的院子里逐渐静了下来,针落可闻。已经变得苍老的侍从们费劲地提着灯四处点亮,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贴身侍女连花见天晚了,小心地示意几个“婆子”去厨房提菜。
被叫住的一个“婆子”年纪已经很老很老了,和另一个站在一块儿提了灯笼,火光照着那张沟壑丛生的干皱的脸,无端有几分阴森。
两人颤巍巍往外走,相互搀扶着,忽地,其中一个一头栽在地上,另一个惊叫起来,灯笼都跌了也顾不得,连忙去扶她,却发现她磕得满头是血,没了气息。
老人的骨头很脆,摔一跤就容易没命。
她惊慌地叫喊起来,周边老去的人吓了一跳,快步上前后,同样发出了惊慌的叫声。
与此同时,外头匆忙闯进来一个人,来不及通报就冲进贾芳瑛的院子,贾芳瑛戴着幂篱也害怕,正要叫他滚出去,那人干脆利落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大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还有……就在刚才,老爷去了。”
贾历文匆匆踏进门,自有人去禀报贾伏源,等他去见过父亲母亲后再去看听说在庄子上的妹妹。
可他人还没走到正院,手下人就焦急地送来消息——
老爷去世了。
算算时辰,恰巧就是他进门那会儿。
贾历文脸上霎时间风云变色。
*
姜遗光等八人分成了两批,一批出去继续联络当地近卫,打探消息。另一批等烟散去后进庄子探查。
驻扎在外的驻军通常并不算精兵,只是和普通小老百姓及饭都吃不饱的山贼一比,他们有吃有喝有兵器,加上带着官府的名头,天然高人一等,从来也没遇上过什么事儿。
所以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混在他们军营中又离开,这些人也完全没有察觉。
等这几个人趁夜再混进来,翻墙进入庄子,还是没人察觉。
进庄子后,围墙似乎把一切动静都阻隔在墙外。
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湿漉漉的水汽,烟熏火燎干燥气味被冷风汹涌地袭来。远处宅院和白日完好时完全不一样,这座废墟的虚影连同它后面被火烧过的山静静蛰伏在黑夜中,形同鬼魅。
越往前走,越觉压抑,太过安静的氛围让人不寒而栗,简直像一步步走进一只长大巨口的凶兽的嘴里。
可他们还是要往前走。
柳大望着不远处的废墟的影子,心想,这就是他们的命,前面有人也好,有鬼也好,他们都要往前去。他们从来就没得选择。
已经到了这里,就算有火光也无所谓了。
姜遗光掏出火折子呼呼吹亮,点着火把——这还是他们从军营里偷出来的,一人拿了一个。
点着火后,另外两人都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一些。
火把由柳大举着,姜遗光跟在他身后,山海镜握在手里照去,亮澄澄镜面将火光聚集了一部分折向前方,一行人踏入大门,慢慢往里走。
四处都是焦黑的烧痕。
宅子本就古旧,大火一烧,除了灰烬什么也不剩下。
火能把一切都烤干,可这屋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大火前先下了场雨的缘故,总是透着一股潮意。眼前被烧焦的事物表面像覆了一层黏稠漆黑的焦物,黑乎乎的,散发出焦臭,偏生又在镜子的照射下透出一种类似油脂的粘腻反光,看起来有点恶心。
他们几人都没说话,轻悄悄呼气,时不时左右看看,生怕一不留神扭头时就少了谁。
院子正大门塌了一半,绕过废墟往里走,面前的宅子烧得只剩下空壳,让人很怀疑一进去这房子就会塌掉。因而柳大和马元义也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进去。
贾伏源住进庄子后,变成老人。
贾芳瑛、贾历书、贾历谦,连同贾家所有进入庄子的奴仆们都变成了老人。
看起来,这庄子的确有古怪。
可还有些地方不对。
姜遗光握着镜子,忽然停下脚步,出声道:“可能……不是庄子的问题。”
柳大一直绷紧了小心翼翼往前走,姜遗光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不过他胆子也不小,回过神来想到姜遗光兴许是意识到了什么,问:“怎么说?”
这里没有别人,姜遗光直呼人名,道:“按贾家大小姐的说法,贾伏源至少在两个月前就得到了庄子。那么……他应当庄子上住过好几次。而从贾家三位小姐少爷的情况来看,一夜间就能让他们变老。为什么直到最近一次才爆出这个问题?”
“而在他之前,住在宋家庄子上的人为什么从没听说过有古怪?莫非这东西只针对贾家人?”姜遗光慢慢说道,“这我却是不信的,我所见鬼怪,但凡要杀人,绝没有只挑一家的道理。”
“你是说……另有契机?”柳大迟疑地问。
姜遗光点点头:“一定有别的忌讳,让这诡异只针对他们。要是其他人也触犯了这忌讳,再来到庄子上,他们也会一夜变老。”
只是……他还不清楚原因是什么。
柳大仔细一琢磨,发现的确是这么回事。
“说起来的确有点奇怪,你们发现没,那位大小姐和两个少爷老得最快,贾家下人们就慢一点,有快有慢……我们不是贾家人,所以我们没有一点影响。”
姜遗光说:“应该不是贾家人身份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触犯到那个忌讳罢了。”
说话间,他手中镜子的光照来照去,忽地顿住了。
镜光折射到的地方,四人不远处一块漆黑的墙面上,清晰地现出两道雪白的影子,一站,一坐,不知出现了多久,静静地浮现在墙面。
就好像……大火烧起来时,有两个人站在了墙面前似的。
在那一瞬间,三近卫吓得魂飞天外,头发几乎根根竖起炸开,死死憋住才没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