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州彻底乱了!
当日赴宴的数十官员及其家眷连同不少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回家后全都死了!
放眼望去, 半个城的人都在办丧事,满城缟素,处处挂白。冬日本就萧瑟,丧乐一起更显凄寒。
单州能主事的忽然间全没了, 留下的人不敢做主, 八百里加急发折子送往京城, 请求上意。
莫说他们,普通小老百姓更是吓得够呛。消息是瞒不住的,加上上头没人管事, 几乎是一夜间大街小巷的流言就满天飞了,让本就敬畏鬼神一说的老百姓更加恐慌,都害怕那宋家冤魂会找上自己。
一时间,单州城中人人自危。
无数人收拾家当准备离城避一避,街上酒肆店铺空了一多半。家家户户都在烧纸给无名冤魂, 希望他们别来找自己。
“你接下来要如何做?”
贾历文和姜遗光并肩走在太安街上,漫天飞舞的纸灰从两边民宅围墙里飘出来,上下飘摇,连冷蓝的天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再仔细听, 还能听见他们细碎的念叨, 或是念经文,或是念道家咒, 还有不少念叨着徴宣陛下真龙天子保佑等等。
贾历文也怕,所以这段时日他决定跟紧了姜遗光。他或许不知道姜遗光是不是真的有神通,但这是他唯一所知对魑魅魍魉毫不畏惧之人。
姜遗光道:“再等等。”
他已经卷进了这件事中, 想走也走不了。况且单州骤然间发生这样多怪事, 朝廷必然要派人来,他如果回京恐怕还要被送来, 不如干脆就在本地等待。
这样……或许还能借前来调查的近卫们的手,查清楚宋家村一事。
周老婆婆说村子后来没了,再后来就变成了宋家的私人庄子。好好一个小村落,怎么可能突然就消失?即便当地人都出去了,这片地也是官府的,怎么会被宋家买下?
况且……要不是王落突然间给他下蛊,他并不打算那么快回京。疑似他母亲留下的字谜恐怕要在单州才能查出,否则他父亲为什么要留下线索让他来单州?
姜遗光和贾历文说过自己要找十多年前在当地卖的话本,后者正愁留不下姜遗光呢,自然爽快答应了。
贾历文不知他要等什么,但看对方丝毫没有担忧的神情,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他们当地的风俗都是人死后需在家中停灵三日,或七日,或九日,或四十九日,每日都要摆宴,停灵越久,表明越重视逝者,也是变相证明逝者身份高贵。因而普通小老百姓家停了三天就要拉去埋了,知州等人家中就要停整整四十九日,做足了道场。
第二日贾历文就带着姜遗光上门吊唁去了。
知州谢大人有一小儿子和他关系尚可。贾历文同他打了招呼,进门、上香、吊唁、祭拜、送过白包后,自有人悄悄带他们去了谢大人所在后院。
他小儿子谢五郎就在院中,麻衣芒鞋,头戴丧帽,一双眼睛哭红得跟兔子也似。谢五郎是谢大人幼子,上头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作为小儿子自然是受宠的,万事不愁,因而也养成了个不知世事的性子。
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在贾历文说他请了人来家里看看风水后就答应下来。换成他上头的哥哥们,少不了还要拉扯几番。
谢五郎瞧着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面嫩些的“大师”,隐隐觉得不太着调。可人来都来了,那人看着又和外面惶惶然的人不一样,瞧着就很稳重。
谢五郎替他们带路进了一间“品”字型的院落,过了当中大道后来到一间屋前,和守门的下人们说了声,推门进入。
“这边请,家父卧房就在里面,已经找人来看过了,没发现什么……”谢五郎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姜遗光走进去,最里间卧房和外间搭了扇大屏风隔开,里面靠墙摆了一张架子床,房间不算小,整齐摆放着桌椅绣凳木柜等物。因办丧事,架子床外的床帐换成了白色,内里枕头被子都收走了,只剩下光秃秃床板。
柜子里也空了,有些衣物拿去烧好让他在下面穿。有些可能赏人了,或是被收了起来。总之整间屋子空荡荡一片还到处挂了白,实在凄清寥落。
姜遗光来到床边,伸手碰了碰床板,木头是上好的料子,还散发出香气,没有任何痕迹。
“谢公子,劳烦将当日情形说一说。当时是怎么发现的?谁看到的?又出了什么事?”姜遗光绕着架子床转了半圈,又来到衣柜前,将半遮掩的衣柜门打开,里面飘出来木头和香料混杂在一起的香气。
整个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什么也找不到。
谢五郎早有准备,说:“那天是父亲院里的婢女春桃先发现的,早上敲门进来伺候,一进门就发现父亲已经去了。”
“春桃姑娘?”姜遗光袖着手问,“能请她来问问吗?”
“恐怕难,春桃现在离不得人。”谢五郎的意思,就是她已经被关起来了。
要不好,恐怕她还要给谢大人陪葬。
“请问关在了何处?不能见一见吗?”姜遗光又问。
他通过近卫弄来了一个八卦镜,光明正大拿在手上,八卦镜底下盖着山海镜,袖子遮掩着在房里照来照去,其他两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终究都要入镜,倒不如自己选择入哪一重死劫。像这回,他如果多了解宋家冤魂一些,入镜后也更有准备。因而他非掺和进来不可。
谢五郎支支吾吾有些为难,贾历文给他使眼色让他最好能答应下来。宋家冤魂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都睡不安稳。
谢五郎也为难。
春桃被他大哥明令禁止不许人去探望,他不敢违背。
“如果不行,那就算了。”姜遗光很善解人意,“只要告诉我当时春桃姑娘看见了什么就好。”
谢五郎大松一口气:“这我还知道些……”
审问时他也在场。据春桃说,因老爷昨夜喝多了酒,她和另一个名叫春梅的婢女在外间打地铺守夜,她守下半夜,春梅守上半夜。等到该起时她进去伺候老爷梳洗,再回去歇息。
辰时一刻,老爷还没动静,她以为是喝多了酒,没有在意,轻轻敲门后里面没有叫进的声音也端了热水推门进去了。谁知一进去她就看见地上散落了一大堆银票,窗户也吹开了一小条缝,屋里格外冷,但床帐还是拉着的。她当时就吓坏了,要是老爷着了凉就算卖了她和春梅都赔不起。
于是她慌乱之下放了水盆就掀开床帐,就看见躺在床上的谢老爷已经死了,惊叫一声,惊动了整院人。
“银票?为什么会有银票?”贾历文听了很是稀奇。
姜遗光则问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春桃姑娘一见到谢老爷就笃定他已经去了?”
谢五郎有些为难。
他后来也见到了父亲的模样,脸庞发青,眼睛爆凸瞪得老大,几乎要脱出眶,嘴巴也大张着,似乎是在叫人。
怨不得春桃一看见就吓得尖叫,那副模样……实在太过于可怕。
明明是他心中敬重的父亲,可父亲的遗容却让他忍不住心里害怕。一旦闭上眼,他眼前就会出现父亲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庞。
他愿意答应贾历文,也是因为心里害怕。这份害怕又不能跟家里人说,说出去恐怕别人会骂他不孝。
平心而论,他也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父亲死后是什么模样,被人拿来当噱头说个没完。
但好在姜遗光和贾历文看着都是君子行径,听出他话里隐约的恐惧,什么也没说,反而问起了更多事。
姜遗光更是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到时候谢老爷要埋在何处。谢五郎想了想,说到时候应当是运回老家,埋在谢家祖坟里。
他看起来对宋家庄子上发生的事情略有所知。也不清楚自己父亲得了这么个庄子要做什么。
他不知道,姜遗光就转问起了其他事。
“你父亲的确是被宋家冤魂复仇而死,因果循环,只是宋家冤魂死后接连害几条人命,失了神智。到最后复仇也再不管对方是不是仇人,照害不误……”姜遗光煞有介事地胡诌。
他摆出一张严肃脸,格外让人信服。谢五郎一听就皱起眉,想说什么又不好说。
“不光是你父亲,这单州还死了那么多人,可这厉鬼不会罢休的。宋家绝了后,他一定也要自己的仇人们绝后才是。”
谢五郎脸上表情更惊恐。
“不过……令尊身边应当是有人护着,否则那恶鬼应当会更早找上你父亲才是……”姜遗光知道有人在背后指点谢知州让他找到宋家庄子,他现在就想套出来这个人是谁。
谢五郎微微瞪大眼睛,分明是被说中了。
姜遗光继续编。
在他口中,谢知州位高权重,所以在恶鬼眼里就更加显眼。谢知州本来是第一个被报复的对象,但因为他身边跟着个人,那人把他从恶鬼眼中“藏”了起来,如果不走到近前,恶鬼就“看”不见他,只能害他身边人。
于是贾伏源一家上下就这么遭了殃。
恶鬼找不到谢大人,先对付贾家也可以。
原本恶鬼报了仇,该心满意足去投胎了。可惜恶鬼就是恶鬼,贪心不足,害了贾家和那些小官小吏还不够,还要害更多人。它趁谢老爷五十大寿时附在其中一人身上进入府中,借着活人的眼睛,它看到了谢大人。
所以,寿宴当晚,谢大人就被厉鬼所害。
当然,对外大家可能不能说是鬼,都说是风寒去世或者其他什么病。总之他们不会轻易和这些东西明面上扯上关系。但不妨碍他们背地里查。
姜遗光虽然是编,可他编得有理有据,加之他的态度沉稳,目光不偏不倚,看起来就像个成熟稳重不会扯谎的年轻人。谢五郎很容易就信了他的话,急忙问:“姜公子,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难道就任由恶鬼害人吗?”
姜遗光道:“自然是要捉到它。要捉到它,就需先找到它。要是找不到……我只能先行回京。”
谢五郎大惊:“姜公子何必着急回去?不如先在本地休息休息……”
姜遗光就笑了笑没说话。
谢五郎一咬牙:“我听说父亲身边的确有一个高人没错,只是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高人去哪儿了,恐怕得问我大哥。”
“如果你想问春桃,我也想办法去给你求。”
姜遗光颔首:“叨唠了。”
只是他心里清楚,估计自己不会再见到那两位姑娘。
谢五郎留着他们用过午饭,又叫人伺候他们睡下。他自己去求大哥。可等下午两人醒来后,谢五郎却有些为难。
他才打过包票,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得到了春桃和春梅的死讯。
据说她们也是被厉鬼害死的,一同长大的春兰刚进去就看见她俩一前一后扯了白练挂在房梁下,舌头吐得老长,早就没气了。
“对不住,我是真没想到……这样一来,那鬼是不是就在我们府上?”谢五郎愧疚又恐惧,恨不得赶紧让这位把所有的鬼怪全都捉了。
姜遗光笑了下,心说厉鬼当然就在府中,只是他没说出去、也没有再纠缠罢了。
“我想看看两位姑娘的尸首。”姜遗光道。
这个好办,她们的尸体找了间柴房堆着,通知了她们家里人过来领回去。
说是让家人领走,家里人会不会来领就未可知了。
姜遗光在柴房里看见了两个姑娘的遗体。
裹了麻布,放在柴房中间并排摆放的三张条凳上,怕掉下去被老鼠啃了,还用麻绳绕着条凳捆了几圈。
姜遗光摸清楚哪边是头后,将那头的麻布小心地往下揭开,露出两张年轻女子苍白的面庞。
她们露在外的肌肤生了一点淡色的斑,嘴巴张得很大,舌头吐出很长一截放在外面,她们的眼睛同样微微睁着,像金鱼一样往外凸,闭不上,扒开眼皮一看,眼皮底下有淤血。
再往下看,苍白脖颈上一圈淤青勒痕。
脖子好像都被拉长了些,中间一道淤青,看起来活像是被砍了头后再缝上去的一圈痕迹。
姜遗光凑近张大的口嗅了嗅,闻到些微腐臭中还掺杂了一点药味。
再看手,手指甲上染了花瓣的红色,指尖发青,可指甲完好无损。
寻常人即便上吊自杀,当时再怎么决绝吊上去后也少不得会后悔,窒息的痛苦会让他们无意识地伸手去扒拉绳索,他们的掌心手背一定会有擦伤破皮。
这两位姑娘手心却没有,且她们口中的药味一模一样,说明生前喝了同一种药。
她们是被人喂了药再吊上去的。
或许是为了灭口,或许只是为了让她们陪葬。为了陪葬活活杀死两名婢女说出去不好听,正好府上闹鬼,便可把这些事推到鬼怪身上。
谢五郎紧张地在门口徘徊,走来走去,等姜遗光出来后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姜遗光擦了擦手,道:“厉鬼所为。”
他多看了一眼在远处偷听的两个婢女。
那两人松了口气。
谢五郎不知为何也放下心来,之后便是后怕地缩了缩脖子。避着人,他小声把话说了,想请姜遗光留下来住在府上。
姜遗光找不到鬼魂,拒绝了。
贾历文担忧他惹恼谢五郎,虽说谢五郎性子好,可他到底是正五品知州的儿子,其母为单州当地大世族刘家女。
就算姜遗光不走仕途,不做买卖,甚至也不在单州本地住,可只要他还想要宋家那块地,他就不能得罪了刘谢两家。
说起来,直到现在他也不太清楚姜遗光具体到底是做什么的。姜遗光也从来没说过。
贾历文心里静不下来,隐晦提醒过,姜遗光没在意,只说再等等。
过了一日,他就知道在等什么了。
朝廷派了人来。
一位奉恩将军,并十几个从周边抽调来的官,再有近百护卫,上千军队。京城来的军队连同单州本地的全都驻扎在城外,连绵的营帐与军旗让单州城里所有不安分的人心全都泼了一盆冷水般冷静了下来。
而后四周抽调来的官员们拿了官印迅速走马上任,又引起不少骚动。可一来他们是皇上派来的,圣旨一出,谁也不敢反抗,二来,那位奉恩将军和他几千兵马就在单州城外等着呢,哪个嫌自己寿数太长?
到这时,姜遗光就和贾历文辞行了。
京城来的近卫不少,还有个正是姜遗光的熟人兼师父——闫大娘。后者一看到他就欣慰地拍拍他肩。
以闫大娘目力,自然能看出姜遗光没有偷懒,平日已经算得上勤加苦练了。
变得苍老的柳大等人在近卫们进城时就和他们汇合,姜遗光还算晚的,等他到后再把事情补充了些,那些人就都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本地的官场连同当地近卫们都要整顿。这些就和姜遗光没有太大关系,他只消跟着新调来的入镜人和近卫们即可。
不过因他有功,记在他账上的银子又多了不少。姜遗光也并不很在意这些就是了,银子一到手就去打了不少精铁暗器,一下子花出去一大半。
此时,他们一行人正往乌龙山中去。近卫们以清反贼之名调来大批士兵围在山谷中,不许乌龙郡里的居民乱走动,于是整个郡的老百姓们全都大门紧闭,一步不敢出。
姜遗光因为有过从鬼哭林中逃脱的经历,和闫大娘走在最前头。他没有隐瞒,说起了杀破阵一事。
他们迟早会查出来,不如自己先说了。
姜遗光从倭国回来也不是秘密,他直接告诉闫大娘,杀破阵的阵型分布,和自己在倭国一间地宫下看见的青铜鼎上的纹路图案一模一样,也正因如此他才能破阵离开。他怀疑那座青铜鼎另有玄机,而杀破阵估计也没那么简单。
当然,青铜鼎和山海镜的联系他没有说。
要是让人知道山海镜的历史可能追溯到先秦,恐怕会引起入镜人混乱。
队伍中不少人还不大清楚,跟在后头认真听,听得几乎入了谜。
闫大娘口中又是另一套说辞。
她原本也是江湖某门派传人,说来,武林与朝廷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朝廷式微时,武林就势大。似前朝末代时,江湖中各门派势力如日中天,有人甚至能当众辱骂皇帝,还有的在自家地盘上就玩起了当皇帝的瘾。本朝就不一样,一代代传承下来,江湖势力也好,边关蛮族也罢,全都被当朝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
她所在的门派传承了一百多年,除她以外再没有新的弟子。她送走了年迈的师父后就带着门派最后一点遗物独自下了山进京城闯荡,当时就被近卫们拉入了门下。
所以她对杀破阵的了解一点不比别人少。
“杀破阵本就是千年以前流传下来的,从战国时期就有了,为墨家弟子所制,只是那会儿不叫这个名字,估计原来的阵也不是现在的样子……”
“后来这阵法传入民间,一度流失,中途不断更名,到四百多年前,也就是前朝宣太祖时又重出江湖,据说当时宣太祖被困一线天时,前后都出来了追兵。不料那时林中早有人设下机关,骤然间万箭齐发,追兵无一幸免,而宣朝太祖的士兵们却毫发无损……”
“……但再后来,这阵法就因为有伤天和被禁止了,图纸也被销毁。不过宫中有个太监趁前朝皇帝南巡时携图纸逃跑,以至于这阵法又流了出来……只是谁也不知道阵法完整不完整。”
说话间,前头探子折返来报,道再往前两里地就是鬼哭林。于是一群人当即就地整顿扎营,各自检查身上武器。
要不是柳大提起姜遗光破了阵眼,而这鬼哭林似乎又另有玄机,他们也不会来冒险。这一回他们来主要目的是找到最早陷在鬼哭林里的军队等人遗骸,据说当时这支军队除了是去支援太祖外,还负责运送某样宝物。
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要把阵破了,再想办法将阵法布置画出图纸,回京后和青铜鼎对比。
一片热火朝天中,姜遗光悄悄塞给闫大娘一张字条。
王落以毒蛊“应声虫”要挟他性命,目前虽没危险,他却不会坐以待毙。据说闫大娘武艺极为高强,不知她和王落对比谁更胜一筹,但闫大娘也是江湖人,或许懂一点毒蛊。
就算她不懂,近卫中总有懂的。
应声虫只会认声,姜遗光不可能去试探它听到哪个词会突然发难,便没开口,只是把这件事提前写了下来,现在正好告诉闫大娘,请她想办法。
这几日他没有感觉到王落的窥视,可他不能保证王落真的放弃了自己,或许她潜藏功夫更深了,又或许她易容成了别人的模样也说不定。
姜遗光没法信过其他人,但闫大娘还可一试。
闫大娘若无其事悄悄接过字条飞快看过,眉头当时就皱得死紧,紧接着眼里迸出怒火来,三两下看完,两掌一搓,那张纸就成了一点白色的灰飘散。
“……回京后我替你想办法。”闫大娘又拍拍他肩,不好说什么怕引得应声虫爆发,只能如此郑重道。
姜遗光点点头,偷偷笑了下,对她极为信任似的,他已经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些。叫闫大娘升起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奇怪满足感。
闫大娘背着手沉吟:“善多,翻了年你就有十七了,该取字了,老叫小名也不像样——”
姜遗光听出她画外音,笑了笑:“师父可是要为我取字?那实在是我的荣幸。”
他全无芥蒂,一派真诚。
闫大娘点点头:“你长辈都不在,又拜我为师,我早就想过这问题。”
“你本名遗光,为前人遗留恩泽之意,小名又是善多,既为多多益善,又像是让你多行善,以积德。”
大名和小名起得都十分小心翼翼,希望孩子能做个善人。
“我却不要你铭记什么恩泽,也不必非要做个大善人,你要以护住自身为先,再谈与人为善。”
“我为你取一字,名叫长恒。你将来要走的路难着呢,不必赶一时,要长长久久才好。”闫大娘像是随口一说。
姜遗光知道她或许看出了自己想立刻找着鬼魂入镜渡劫的念头,没有辩解,站在她身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行礼:“多谢师父赐字,长恒省得。”
闫大娘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有时她也看不穿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就如此刻,他的神态再真诚恳切不过,好似他已然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纯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