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说到痛处, 老僧已是浊泪满腮,呜咽不止。

李芥和姜遗光却没有一点心软,反而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杀意。

如果陆宝华的执念就是他。

那……把他杀了,送他下去, 二人团聚, 是不是就能解此局?

也难说, 这老僧平平安安过了那么多年,如果陆宝华想要他的命,为什么不早动手?莫非陆宝华只是恨陆家, 并不恨老僧?要是他们贸然动手,恐怕宝华姑娘还要怨恨他们。

恶鬼心思从来难猜,焉知是不是陆宝华喜欢那些女子才要带她们走?再一想,厉鬼真的会有人才有的喜好、憎恶的情绪吗?谁知道陆宝华心里是否还有记恨?

不过,不管怎样, 这老僧不能放走。

待老僧平静下来,姜遗光问起符咒一事,道他见到些符咒封住画卷,那符咒是否真有镇压鬼魂之效。

明净僧人念声佛号:“……梵慧师父听闻陆家祸事后, 日夜为陆老太爷诵经祈福, 求来符咒。这符咒并非镇压,而是安抚……”

据明净所说, 他师父陆陆续续送来的符咒皆是自己耗尽毕生心血所画,就是为了消除陆姑娘怨恨,安抚亡魂, 送其往生。

而陆老太爷生前思念亡妹, 曾绘了不少妹妹的画像,这些画像上都寄托着对亡灵的哀思, 宝华姑娘平日寄身于画像中,才得以被符咒安抚住。

但陆家百年积威,大宅也有上百年的历史,阴气深重。陆姑娘留在陆家,只会怨气越来越深,可她又因为陆老太爷的哀思不愿意离去,以至于怨气经久不散,安抚也是无用。

听到这儿李芥连忙问:“符咒还有吗?现在陆家的事儿你也知道,你总不能撒手不管。”

明净沉重叹气:“符咒一直由师父所绘,贫僧实在不知。”

他师父认为给出的几十张符咒已经足够,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陆家这座祖宅只会让陆宝华怨气更深,根本遏制不住。

“如果把画卷全部带出陆家呢?”李芥提出一个猜测,“把画卷放在天音寺,是否可行?”

明净摇头道:“贫僧不知,只是……贫僧以为,陆姑娘还留在陆府,是因为她对老太爷的念想。”

也就是说,画卷不过是寄托之所,真正要紧的是陆老太爷,强行让她离开,恐怕她更生怨恨。

姜遗光:“既然有那么多符咒,想来画卷上的符咒损毁了一两张也不打紧吧?”

明净立刻正肃神情:“万万不可,一旦符咒损坏,哪怕只有一张,也可能让陆姑娘魂魄得不到安抚,后果不堪设想。”

姜遗光微微一笑,才道:“晚了,我见到了一张破损的符咒。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向大师讨要符咒。”

这么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有人知道当年事,知道陆宝华亡魂附在画卷上,故意划破符咒,惊扰了原本在画卷中安息的陆宝华,陆家才会再次爆发动乱。

从陆老太太开始,若有接近陆老太太的人都会接二连三死去。陆宝华应当怨恨着老太太吧?

明净和尚吃了一惊:“怎么会……”

姜遗光继续道:“明净师父,敢问陆家知道此事的人有多少?”

李芥附和着冷笑:“我也想知道,是谁故意要让姑奶奶亡灵不得安息。要不是符咒损毁了,家里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明净阿弥陀佛一声:“据贫僧所知,陆老夫人、陆家四位老爷都是知情的。当初贴符咒,也是几位老爷一起……”

这样看来,四对夫妻都有可能。

他们都能出入老太爷书房……不对,四老爷四夫人不行,他们在陆家并不很受待见。

二人倒也能明白为什么,陆家人没有不知道的——四老爷年纪最小,算算老太爷去世时间,正好和四老爷生辰时间有些接近。

生而克父,所以不被母亲喜爱么?

这么看来,或许和四老爷四夫人无关?毕竟没听说过他们往前院书房去。

不过也并不能完全否定。四老爷四夫人在陆家这么多年,知道些什么事很正常。而以他们二人的心眼,偷偷潜进去做些什么再简单不过。

说到四老爷四夫人,姜遗光就想到一件事。

姜遗光问:“明净师父,您有没有听说过陆家的‘门’?”

明净疑惑:“门?小施主何意?”

看他的疑惑不像作假,姜遗光慢慢说:“在陆家会突然出现的一道门,我见过,大哥也见过。据说,一旦看见那扇门,就要被拉进去……”

明净不敢忽略,细细问了那扇门的模样和出现时机。

“门”第一次出现是从四老爷口中,他告诫姜遗光小心突然出现的门。

第二次,可能是陆三娘。姜遗光猜测她在佛堂中打开了“门”,才会死于非命。

那个东西伪装成姜遗光的样子,引诱陆三娘打开了门。

第三次,则是姜遗光本人亲眼所见。他在老太太灵堂上看见了“门”,门前还站着已经死去的陆三娘。之后他便晕了过去,做了个奇怪的噩梦,只是到现在他也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第四次,是三少爷孟豫。

第五次,是大少爷李芥。

似乎毫无规律可循,每个人都见过,都能感觉到那扇门十分危险,可他们却也没出什么事。

女孩们除外。

他们进门后,陆家的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出事。

那扇门究竟是什么,他们至今不知道。很遗憾,明净也不清楚。

姜遗光怀疑那并非是真正的门,而是一扇类似于心门之门。就像陆三娘,若不是受他影响惦记着他,可能也不会在禁闭时想到自己。

可能……她也不会打开那扇门。

明净若有所思:“小施主说得不无道理,需知世间鬼怪,大多以攻心夺人。若能坚定自身,不被其所惑,自然能百邪不侵。”

李芥笑着应和:“是是是,明净师父说得对。”

他心里却想笑。

幻境中的人也和镜外一样可笑,真以为厉鬼是能够凭心抵抗的恐怖所在。

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厉鬼,那是不论多么心智坚定、不论任何家世地位的人,一旦沾染上便再无翻身余地的恐怖。无法反抗,无力躲避,不管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招惹上,就必死无疑。

真正的厉鬼哪里会像他们所说那样!恩怨分明?人力所克?

鬼,本就是恐怖且不可理喻的。若厉鬼也变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对恩人放过,对亲人有情,它们还叫什么鬼?不如改叫大侠好了。

李芥决定留明净师父在陆家居住,晚上骗他子时后不入睡,看看会发生什么。

他和姜遗光都尝试过,子时不睡,便会在半梦半醒间遇到自己此生最害怕最不愿意面对的事物。明净也会这样吗?

他明净最害怕的应当就是陆宝华吧?陆宝华的鬼魂会不会被明净召出来?

如果明净没死,就让他第二天去栖芳园看看。不对……应当先让他去栖芳园,夜里再单独入睡才是。

栖芳园是陆宝华的居所,在陆宝华死后很多年一直荒废,后来直到陆大老爷有了第一个女儿,栖芳园才陆陆续续有女孩儿们住进去。

明净去那儿,不知会遇上什么东西。

面对陆家大少爷的挽留,明净没有什么拒绝余地,推脱一二,还是答应下来。

二人送明净回去诵经,此时僧人们已经诵读完一轮,换了新一批年轻僧人上去诵经。其中有个小沙弥,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瞧着面嫩,一双眼睛东瞅西瞅不太安分,见明净好不容易回来,急忙迎上去,口称师父,又连忙对李芥和姜遗光行礼。

是明净的小徒弟——慈心。

明净和蔼地摸了摸小沙弥头顶,让他回去好好念经。小沙弥哎一声高高兴兴坐回去,露出一口白净齐整的牙,很快他又忽然想起来别人家办丧事笑似乎不太对,赶紧收敛了笑,努力把嘴角往下扯,做出严肃的样子。

李芥和姜遗光都没有在意,从他们这个位置能看见灵堂里其他两位少爷也来了,正在给老太太上香。他们还好好的,上过香后各自跪在各自的蒲团上,一左一右留了两个位置给他们。

看起来,他们也刚到不久,再多磨蹭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他们也知道了什么,同样不愿意在老太太的灵前多呆。

李芥知道,杨振松可能有什么问题。

可他不能说,他还得笑着迎上去,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发现。

他和姜遗光对视一眼往灵堂里走,没迈出多少步,就听见身后突然爆发的惊呼声,还有一声重重倒地的声响。

“死人啦!!——”

他们身后不远处,不过十四五岁的慈心瞪大双眼,脸色比纸还煞白,直直倒地,光头颅在青石板地面砸出血迹,血骨横飞。他脸上的表情无比惊恐,就好像在临死前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前伸去,直到死前,他的手仍旧直挺挺地竖着。

他在指向前方……

前方有什么?

慈心身边的和尚们都惊呆了,和慈心关系好的小沙弥们抱着他的尸首痛哭流涕,还有一些面露恐惧,惶惶然望向四周试图找出那杀害了慈心的凶手。

可他们不论怎么看,周边都无比正常,除了一些避开的来吊唁的客人外,就是大少爷,四少爷,还有灵堂里的十几位姑娘和二少爷、三少爷。

这么多人,慈心指的是谁?又或者,根本不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都说,陆家闹鬼……

僧人们齐齐打了个抖,不敢再想。

姜遗光把目光放在慈心放在站着的位置上,垂下了眼睛。

刚才他正好站在慈心的正前方,这么一看,慈心指向的位置,好像就是在指着他——

但……没人敢怀疑他。

来吊唁那些客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和陆家的仆人们一样面目模糊,问不出什么来。即便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那些客人们也不过惊呼两声就完了,三三两两侧在一边看热闹。

那些女孩们就更不敢把矛头指向他了,至于李芥,他们此事目标一致,李芥不会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李芥靠近几步姜遗光,低声说道:“我倒不怀疑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上可能有一些东西,你看不见,别人却看得见?”

李芥就曾遇到过一种死劫,在幻境之中,有个人一直对他面露恐惧,一旦他要接近便立刻跑开。他十分不解,直到后来无意间照向水塘,才发现真相。原来……他背后一直背着个血迹斑斑的女人。只是他自己看不见而已。

姜遗光淡淡道:“他指着的不是我。”

可能是灵堂,也可能是灵堂上任何一个人,总之,姜遗光并没有那种自己被针对的感觉,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李芥让人去叫大夫人来处理,自个儿和姜遗光继续进灵堂,上了几炷香后,袖手在一旁,看外面的吵闹不休。

僧人们不愿意罢休,都嚷嚷着要明净出面向陆家要个说法,也有些闹着今天就要回天音寺,不肯再在陆家待下去。

正巧这时大夫人也来了,明净不得不向大夫人提出法会终止,天音寺不再承接陆家法会的要求。

大夫人万万没想到,不过一早上的功夫就又死了一个人,这回死的竟然还不是陆家人。而是天音寺的一个小沙弥。她没奈何,就算这些僧人愿意留下来,恐怕也不会尽心诵经,只得好声好气答应了,末了,让身边的贴身婆子送这些僧人出门去。

明净却留了下来。

大夫人不解,李芥便告诉他,是他请明净师父留下的,就是为了安抚姑奶奶的亡魂,好让陆家太平。

之后,李芥更是提出要求,想进栖芳园一观。

当着十几个陆家姑娘的面,李芥道:“姑奶奶多年前住栖芳园,她的芳魂若在,恐怕也会在栖芳园里。这几日家中实在不太平,二十多位姐妹一下就折了小半进去,不如请大师去栖芳园看看。”

说到这儿,大夫人已是面无表情:“不行,栖芳园不允许进外男。”

李芥:“娘,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外男进入栖芳园吗?别的不提,就说栖芳园荒废好些年后家中姐妹才重新住进去,要重新筑墙栽树、添瓦挖池,一样一样苦活,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一个外男进去?”

“都到了这个份上,规矩还不能变通一些吗?”

大夫人脸色更冷:“不行就是不行,你才回来没多久,就已经向着她们了?”

李芥分毫不让:“我并非向着她们,我只是向着我自己,我可不想将来不知什么时候也死在这陆家。”

“就算娘你和我保证过我不会出事,可我怎么能相信?”

大夫人冷冰冰道:“娘说了行自然就行,娘都向你保证过。”

李芥手一指方才和尚们带着慈心尸体离开的方向:“可是娘,我不信,如果我再不想办法自救,我就会跟刚才那个小沙弥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家里。”

“陆家以前死的孩子还少吗?”

大夫人被当众拂了面子,脸色越来越僵硬,看上去恼怒到了极致。

“我儿,你一定要忤逆父母吗?”

李芥这才突然想起了陆家严苛到极致的家规,连忙说:“孩儿不敢。儿子只是想活命罢了。”

怕大夫人还反对,李芥径直道:“娘,您不喜欢这些姐妹,我喜欢。从我进入家的第一天起,这些姐妹就是我的亲生姐妹,不可能放弃她们。”

有那么一瞬间,李芥从大夫人目光中看到了冰冷怨毒的光。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看去,大夫人那种古怪的神情又消失了,转而变得温和又悲伤。

“你要护着她们?”大夫人的口吻实在古怪。

就好像……那些不是陆家的女孩,而是一群陌生人,甚至是陌生人还要不如的敌人。简直像是听到一只猫说要保护老鼠一样古怪。

“娘——”李芥走上前,拉着大夫人的袖子。

他们二人身后,陆家十几位姑娘们不可置信的感激的目光皆投注在二人身上。

谁不知道大少爷和四少爷关系最好?四少爷必然也掺了一脚。

二少爷和三少爷就在此时被忽略了。

杨振松就站在距离姜遗光不过一丈远的地方,姜遗光能感觉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打转,可看过去时,杨振松又好像只是盯着他们对峙的情形看热闹。

杨振松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对劲的,又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得而知,但……他们的直觉都让他们俩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

孟豫却偏偏要凑上去。

他们也救不了。

一大一小两人站在自己面前,李芥手里还拽着大夫人的袖子,小儿嬉笑状摇了摇:“娘,您便允了我吧。”

大夫人沉默了很久,眼圈渐渐发红,撇过脸去:“……随你罢。”

说着,飞快转身离开。

李芥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等大夫人一答应下来就连忙请明净去栖芳园一趟,当然方才一直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的姐妹们也叫了去——她们需要带路。

至于杨振松和孟豫……

李芥飞快开口,悄悄拉了两人,让他们去问二老爷和三老爷当年姑奶奶的事儿。

开什么玩笑,他现在可不敢和杨振松待一块儿。也就是孟豫鬼迷心窍了,才没看出来杨振松的诡异之处。

杨振松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慢慢的,嘴里答应下来。

正午时分,一群人在灵堂前分道而行。

一列往栖芳园去。

又一列去了二老爷、三老爷的院子。

……

栖芳园很大很大,被围墙严严实实围了一圈,前后各一道门,日夜有婆子看守。大少爷带着和尚光明正大去,又声称有大夫人同意,看门的婆子还在犹豫之中,就被他带人闯了进去。

进门就是一道假山并莲花池,称作曲径通幽处,往前走又是一处凉亭。以凉亭为中心左右分开道来,居住在七方园的姐妹说左边共七间院子,右边共八间,当中还有一套最大的正屋,据说就是姑奶奶曾经住的地方,如今空着,无人居住,已经荒废了不知多少年。

姜遗光察觉一进入栖芳园后,明净的目光变得怀念起来。他留恋地看着这园子当中一草一木,已经浑浊的眼睛里格外温软,十分不舍地以双眼轻抚一切。

“都没变……一切都没变……”明净喃喃道,“还和当年一样。”

他曾偷偷翻墙进入栖芳园找宝华姑娘。那时,宝华姑娘喜欢放风筝,只要她放了风筝,明净就可以根据风筝的位置去找她。而宝华也会借着放风筝的时机在栖芳园随处跑,等他们相聚后,宝华就将风筝随意系在某一处,和他偷偷藏起来玩。

如今,佳人已逝,一草一木也不复从前。

顺着凉亭往前走,一路来到最大的正院,从外看,正院原本乌青的瓦片也掉了灰,朱墙红漆斑驳,两旁柱子爬着些许蛛网。

姜遗光问明净:“这里能感觉到吗?”

明净摇摇头:“贫僧道行浅薄,不如师父。”

身后跟着的十几位姑娘默不作声,她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看懂大少爷和四少爷似乎是希望通过这个和尚来驱鬼,好让陆家平安。

她们心中自然是高兴的,这几日接连有姐妹们死去。陆家上下却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她们心里怎么可能不害怕?

好几个姐妹夜里睡觉前都偷偷坐在一块说小话,她们都觉得,是陆家的几房老爷和夫人们要拿她们做什么事情。例如……替少爷们挡灾,成为少爷们的替死鬼。

从大老爷到四老爷,不论是她们的亲生父母还是叔叔伯伯,都不愿意管她们,简直就像她们是陆家仇人的女儿一样,但……新认回来的几个弟弟,都愿意认她们。

一行人穿过白玉石雕砌的拱桥,沿着小径来到偌大正院门前。仅仅是站在这座高大的房屋前,年久失修的尘灰便扑面而来。

自内向外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进去看看吧?”李芥笑着对明净说,“只是,陆家已经把这块地作为禁地,陆家人不得入内,所以我才想着请你来,你不是陆家人,进去应该没有问题。”

明净有些诧异,但他已活了这么多岁数,早就不把生死当回事儿了,就算进去下一刻会遇到生命危险,但一想着这是宝华姑娘曾住过的居所,他是为了替宝华姑娘消除怨恨而死,便也觉得自己算是死得其所。

“既如此,还请二位施主在此稍候。”明净双手合十行一礼,“贫僧去去就来。”

明净在众人瞩目下,一步步往前走,来到了大门前。

大门掉漆很严重,不知多久没修过了,可能自从陆老太爷去世以后,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修缮过,陆家上下都遗忘了这个地方。

女孩们既不住正院,她们又不得宠,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希望家人修正院。

明净终于来到了大门前,他没有回头,伸手,覆盖在那满是灰尘的门栓上,用力一推,厚重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缓缓向后推去。

就在这时……门缝里伸出一只煞白的手。

那只手握住了明净苍老枯瘦的手掌。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明净整个身体就消失在了门后。

之后,那扇门重重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灰尘簌簌抖落下去。

门里传来一声属于女子的阴冷的嬉笑,令人浑身发毛。

陆二娘就在不远处,见状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腿一软,倒在地上。其他女孩们也纷纷花容失色,姜遗光和李芥反应最快,转头就跑。逃走前二人还不忘一扯其中两个女孩。

“快走!还愣着做什么!”

一大群人才跟突然活过来似的,拼命往外跑,李芥和姜遗光边跑边回头看。幸好身后什么也没有,可他们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直到跑出了栖芳园的大门,才缓口气。

看来,栖芳园内果然有鬼。

那个鬼恐怕就是陆宝华吧,她一直在等着有人敲开正院的大门。

就是不知道明净被拉进去后,陆宝华愿不愿意就此收手。

想到这儿,李芥忽然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不知道明净的死,会是结局还是一个新的开端。

他回头看一眼,栖芳园的大门合上了,一旁的粗使婆子还在好奇,怎么陆家的少爷小姐们都跟没命似的往外跑?好几位小姐头发都跑乱了,可那几个婆子也不好问,在少爷的命令下关上了门。

李芥问她们:“你们住在里面的时候从来没有感觉过不对劲吗?”

女孩们哪里遇见过这事儿,纷纷说没有。好些可怜道她们夜里都睡熟了不敢起来,而正院她们也不敢去,自然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她们就像养在陆家的牲口家禽一般,整日无知无觉地活着。

她们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芥还在同那些女孩子说话,就见姜遗光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垂着眼睛沉思,又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栖芳园大门的方向。

“怎么了?”他以眼神暗示询问。

姜遗光微微摇头,意思是现在不方便,回去再说。

这回姜遗光跟着李芥来到了大老爷的院子,大老爷的院子距离正院最近,离大门也最近。一旦陆家发生什么事情,从他的院子里逃跑是最恰当的。

而姑娘们本该回到栖芳园用午膳,可她们才见过刚才可怕的情形,哪里还敢回去?只好花银钱求了婆子们将午膳提到灵堂外的院子里用。

就算这几日灵堂发生了不少怪事儿,可……可总比栖芳园里那个恶鬼来的好吧?

她们想跑,可她们自小到大就长在陆家,哪儿也没去过。就连逃跑也只想着如何在陆府中,连天音寺都不敢妄想。

姜遗光和李芥回到大老爷院子后,挑了个房间,迫不及待将下人们遣出去,姜遗光就立刻说道:“的确有古怪。”

“我不是去看过画卷吗?那幅空白的画卷上有几处背景,我发现……那些背景的花木,并不是栖芳园中任意一处,反而很像别的地方。”

李芥奇怪道:“就算如此,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整个陆家没有什么地方宝华姑娘不能去,就算陆老太爷给宝华姑娘作画时,画了其他场景做陪衬也不奇怪。”

姜遗光拧起眉头:“不是这么说的,我相信我的直觉,我总觉得那幅空白的画卷,还有其他怪处。”

他道:“明净既然说那些符咒能够安抚鬼魂,我们为什么不能连符带画一起拿过来试试?要是有用呢?”

李芥吃了一惊,“你疯啦?你忘了那些画里都封着鬼魂,明净说符咒有用,可要是那些符咒没用呢?那你岂不是……”

姜遗光道:“我只说拿过来,又没说要我自己用,把他们放到几位老爷夫人的房里不就知道了?”

李芥一瘪嘴,指指点点:“果然还是你这小子最心黑,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姜遗光微微一笑:“难不成你也要和三哥一样,把那个假货当成真的?”

李芥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总拿那小子来试探我,我可不会和他一样当真。你这主意倒也不错,不过我们该什么时候去?可得小心些才是。”

姜遗光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最好今天下午就能拿来,夜里放进他们房间,看看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环视一圈大老爷院里属于李芥的房屋:“你这里固然方便离开,可如果出什么事,外面大门一关,也跑不了了。倒不如回我那里,陆家足够大,遇上事情往里面跑就行。”

李芥想想也有道理,反正幻境出现时他们就在陆家家中,估计那鬼魂不会让他们离开陆家。

看了半圈,姜遗光还是感觉那里有地方不对劲,可又隐隐约约说不上来。他试图去琢磨自己那股怪异感觉的源头,抽丝剥茧,仍旧一团乱。

是他的错觉吗?

姜遗光不信。

大夫人就在院里,听下人们说,大少爷和四少爷带着那位明净师父去栖芳园,没多久就跑了出来,不知看见了什么。

后来,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带着四少爷回了自己的屋子。

大夫人还在等着大少爷回来给她问安呢,再不济过来安慰她两句也好,可大少爷愣是什么也没说。

接二连三做出这样伤她心的事情,大夫人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孩子,依旧要难过。

她坐在屋里,望着头顶,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眼睛一眨,便有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大夫人睁着眼睛,望着门窗紧闭、也并不点灯的情况下黑黢黢的屋顶,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了。

可她没有,她就那样坐在屋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禀报的声音,说大少爷来了。

大夫人就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眼睛骤然亮起来。

“还不快请进来!”她高声命令,“大少爷要来见哪里还需要通传?”

“见过母亲。”李芥含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礼不可废,下人们不过是照规矩办事。母亲何必不高兴?”

他手里还捧着一盒长长的锦盒,锦盒以碧色暗纹绫为底,扎着红丝绸,裹得严严实实,像装着一幅画。

大夫人起先嗔怪,后看见他手里的事物,脸白了一瞬,颤声问:“你、你手里拿着什么?”

李芥奇怪道:“有什么不妥吗?”

他把锦盒打开,又从里面抽出一个更小的、让大夫人无比眼熟的锦盒,外面贴着一层黄符裹一圈。“这是我让人拿来的,想画幅画儿用作给母亲的生辰礼。”

大夫人几乎要晕过去了,李芥仍不停止,微笑着,不顾大夫人近乎失态般起身劝阻,划开锦盒外贴着的黄符,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空的。

李芥噙着笑,一步步逼近,问道:“娘为何如此心急?难不成以为孩儿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