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画完、准确来说是描完了, 回头问李芥:“怎么?发现什么了吗?”
李芥皱着眉:“难说,我再看看……我再看看……”
姜遗光放下笔:“你若觉得有疑问,就尽早提出。我们二人商议。”
李芥说:“我感觉……这幅画儿的景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捶了两下脑袋, 眉头皱得死紧, “奇怪……我到底在哪里见过?”
姜遗光说:“慢慢来, 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想。”
“是在陆家吗?”
“……是。”
“栖芳园?”
李芥摇头:“不是。”
“老太太院子?”
李芥继续摇头:“……不是。”
“大房的院子?”
李芥斩钉截铁:“不是。”
姜遗光:“二房院子?”
李芥迟疑了,捶头动作明显慢下来,犹豫不决。
姜遗光继续问:“三房?四房?……”
得到的答案全都是否定, 唯有在说到二房时李芥迟疑了。
“那就是二房的院子?你何时去过?”姜遗光问。
李芥揉着眉心,目光阴郁:“我也想知道我何时去过,竟没有一点印象。”
“是去看二哥?还是二房其他人?”姜遗光一句句问,将二房所有人都问出来。
“不,应该不是二弟……”
“二夫人?”
“……也不是, 我只在老太太房里见过二夫人。”
“这样看来,要么是二房的女孩们,要么是你去打探。”姜遗光道,“但是你在那儿看到什么东西后, 就忘记了。”
二房有古怪, 却不知是二房的哪个人,又或者可能是二房的房屋院落。
“就像在老太太灵堂前我突然忘记了某些事一样。”
李芥也想起了他那日莫名带来的一桶火油。
当时, 他带来火油是为了烧掉什么东西吧?只是后来他们全都忘了。
李芥问:“我们要不要再去二房看看?”
姜遗光摇摇头:“你不是去过又忘了吗?我们去恐怕没用。”
李芥一想也是:“不如叫来二房的姑娘们问问?让她们认认?”
“可以试试。”
该叫谁就成了问题。
二老爷名下六个女孩:陆二娘、陆六娘、陆十娘、十四娘、十七娘、二十娘。
李芥提议:“你不是说十四娘最特殊吗?要不问问她?”正巧他私下同十四娘串通过,十四娘真有几分能力,让她透露消息, 她就不着痕迹地透露了出去。而且在一众姐妹中, 她的地位似乎不低。
姜遗光想了想,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油然生出一股极为危险的预感,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道:“还是算了吧,问问别人?”
李芥看他眉头微皱,知他有自己的成算,点点头:“也行,我问问二妹。”
“十四妹有什么问题吗?”
姜遗光摇头:“不知道,但我感觉到了危险。我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有时比推断更有用,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直觉救人一命。
李芥立刻信了他的说法。
恐怕第一日姜遗光说十四娘特别,就是感觉她特别危险?
天快暗了,李芥让人请二娘和六娘过来。小厮依旧面无表情,领命而去,这会儿她们应该还在灵堂前。
可没过多久,小厮就回来了,他身后并没有跟着一个女孩的身影,甚至于……他带回了一个非常不妙的、让人完全没想到的消息。
“你说什么?她们全都死了?”李芥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小厮,“二娘和六娘都没了?”
小厮垂首拱手站在下面,闻言恭敬答道:“回禀大少爷,的确如此。”
“怎么可能……”
姜遗光:“看来,它知道我们的打算了。”
李芥忙问:“二房其他的姑娘呢?”
小厮眉毛都不抬一下,说:“全都死了,还请大少爷、四少爷节哀。”
李芥狠狠瞪他一眼,转头问姜遗光:“去不去看看?”
姜遗光点点头。二人一并出门,小厮跟在身后,一路往灵堂去。
这几日陆家怪事多,宾客不再上门来,天音寺的僧人们又因为慈心之死和明净师父的失踪,不愿意再来诵经,整个陆家都安静不少。因而他们还没到灵堂就远远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哭闹声。
李芥大步奔去,刚看清面前情形,便觉得天旋地转。
满堂缟素中,十四娘和几位姐妹哭得不能自已。
地面上,整整齐齐摆放了十几块被白布裹着的东西,凸显出人形轮廓来。有些白布上隐隐渗出血迹。
仅剩的几位姐妹扑在她们身上,哭得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任何一个心肠软些的人看了都不能不为之触动。
凄凉、悲惨、阴森、可怖。
可不论是小厮还是丫鬟们,甚至连粗使婆子们,都只是围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那些姑娘们哭泣,不为所动。
李芥喉头都紧了紧,不由自主地向十四娘走去,伏下腰有些僵硬的拍了拍他肩头,见其身形消瘦,肩膀一摸一把骨头,更不免生出爱怜的心思。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斗篷罩在十四娘身上,用力揽一揽她,问:“十四妹,一天不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十四娘仰着脸怔怔地望着李芥,嘴唇都在哆嗦:“我也不知道……”
“我也想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姜遗光蹲下去,掀起左手边第一块白布,露出底下女子青灰的脸庞。她姣好的面容此刻有些扭曲,眼睛暴突,活像一只鼓着眼睛的金鱼,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往外吐了半截。
再往下看,脖子上有一圈青到发乌的指痕。
是陆二娘。
很明显,她是被人掐死的。
但奇怪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哪有人会突然把陆二娘掐死?
再细看过去,这圈指痕就很不对劲了,左手指痕在右边,右手指痕在左边,的确没错。可左右两只手的大拇指指痕却是交错的。
如果是外人将陆二娘掐死,要留下这种指痕,需面对面才是,而面对面勒出的掐痕,两只手的大拇指不该交错,而应当一上一下并行才是。
只有自己扼住自己的脖子,才会掐出这样大拇指指痕交错的印子。
姜遗光问最近的小厮:“二姐为什么会死?”
小厮上前一步,低头道:“未时一刻,二姑娘正在抄经,忽然发狂,自己伸手掐住自己脖子。几位姑娘上前阻止却挣不断,二姑娘就把自己掐死了。”
十四娘和其他还活着的几个没有异样,仍旧哭,那小厮说的是真的。
姜遗光掀开下一块白布——是四娘。她面上有些发肿,唇边有水渍,姜遗光继续将白布往下掀,发现肚腹有些不自然地鼓起,伸手按了按,里面有汁液晃荡的声音。
“四姐姐呢,又是怎么回事?”
小厮继续说:“四姑娘今日口渴,喝多了水,兴许是把自己涨死了。”
“她喝了多少水?”
小厮眉毛也不抬一下:“十九位姑娘共十九壶茶,四姑娘全部喝了。”
这茶是供姑娘们一天喝的量。因而茶壶不算太小,寻常人一天喝两壶茶水尽够了,四姑娘一口气喝下十九壶,怎么可能不出事?
她是硬生生把自己灌死的。
李芥吃了一惊:“你们也不劝劝她?”
小厮道:“四姑娘不听。”
剩下的姜遗光挨个看过去,无一不死相凄惨,面目全非。
而死因更是五花八门,离奇古怪,一个跪着哭灵忽然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有一个望着老太太灵柩发呆、忽然间大哭起来冲上去一头撞死在棺材上,有一个跪坐着念经叠纸元宝、念一句折一只,结果在折了几十只后忽然发狂,把纸元宝一个劲往嘴里塞,几十只纸元宝卡在嗓子里一口气没上来,也去了。
更离奇的一个,是在见着塞纸元宝的姑娘噎死后扑过来哭着要救她,脚下一绊,硬是跌倒在地,而她的簪子也不慎滑落下去。
就是这么凑巧,簪子头坠地正要倒下去时,那姑娘一头倒下去,簪子尖正正好捅进了脖子。
就和多年前陆家离奇死去的男孩们一样,再怎么不可思议,事情依旧发生了。
听到最后,李芥已经由最初的气愤、到可笑,再到最后的麻木。
恶鬼想要杀一个人,再怎么保也保不住。
更何况,她们本来就不算人,不是吗?
靠近了陆老太太,就要死。
哪怕陆老太太也已经死了,哪怕她已经躺在了棺材里,靠近她,依旧会死。
想到这儿,李芥下意识往后退几步。让自己离挂满白布、堆满纸钱元宝的灵堂远一些。
姜遗光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块盖着白布的尸体前,闻言拉过白布盖上尸体,遮住了女孩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庞,手帕擦擦手掌:“去请二夫人来一趟吧,家中小辈出事,总该有个长辈管着。”
小厮没多问,弯腰一拱手,领命而去。
这下陆家二十四个姑娘,只剩下了四个。
四夫人说,当陆家二十四个姑娘死绝后,陆宝华的魂魄就会重新回到画卷中。到时再将画卷封好,送去天音寺,陆家的诅咒就能彻底解决。
真有这么简单吗?
姜遗光的视线在十四娘脖子上打了个转,后者敏锐地一缩脖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来,苍白面容上满是惶恐。
姜遗光对她露出一个格外纯挚的带着安抚的笑:“十四姐,别难过。你要保重自己才是。”
十四娘还在流泪,闻言露出惨笑:“……我,我会的,多谢四弟关心。”
二夫人很快来了,杨振松也来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二夫人身后,俩人似乎正说笑着什么,一片和乐融融。
见到地上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二夫人人不仅没有露出一点难过,甚至还高兴地笑了笑,直到差点笑出声,她才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好,又急忙收敛了笑容,尽量向几天前的四夫人一样,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处理丧事。
杨振松同样很高兴,哪怕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能从他脸上看出来高兴的样子。
仅剩的几个女孩不敢说什么,垂着眼睛默默落泪。听着二夫人像处理一堆不重要的垃圾一样,几句话就安排了十几位姐妹的身后事。
就算二十四位女孩当中可能有陆宝华的鬼魂转世,他们做的也太明显了,连装都不装一下。
见到了二夫人,按理说李芥应该请二夫人辨认一下那幅画卷才是。可二夫人在面对除了杨振松和二老爷以外其他人时,都不像个活人,反倒更像是死气沉沉的人偶。
杨振松又……
话到嘴边,李芥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姜遗光昏迷那天,四夫人告诉过他一件事。
眼前这位二夫人是二老爷续娶的继室。二老爷原来的那位夫人在生下十四娘后,因为丈夫把女儿丢进水塘里,她不顾自己刚生产完的身体跳下去救,后来便染了风寒,去了。
所以……现在这位二夫人,也没有见过陆宝华才对。
李芥的心忽地怦怦跳起来。
刚出生的孩子就被丢进水里,按理说是决计活不下来的,可如果有厉鬼插手,十四娘能活下来也不奇怪。
她……她会不会就是陆宝华?
李芥被自己的猜想惊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知道四夫人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姜遗光,本想立刻和他说,可二夫人正带着杨振松就在一边,他担心这两人听见,只好先按下不表,决定等两人单独相处时再说。
有二夫人插手,很快就叫来十几个粗使婆子将姑娘们的尸体全部抬出去,先安置在栖芳园,后续丧事等老太太的办完了再说。以免放在这儿发出味道,不好看。
下人们领命而去,没多久,灵堂前就空了一大半。
杨振松笑着迎上李芥和姜遗光:“大哥和四弟最近怎么不找我了?可是我有什么事做的不妥当?”
杨振松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地和他们说笑,没有看起来没有一点异样。李芥也摆出笑脸应和。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上冷汗涔涔,已经打湿了里衣。同时鸡皮疙瘩一路攀爬满全身。李芥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在杨振松面前表现出失态,或是拔腿逃跑。
“我……我实在太担心几位妹妹了,我先去看看她们吧……”李芥抹了抹眼睛,找个借口急忙告退。
他原本想拉上十四妹一块走,可又想起姜遗光所说直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姜遗光,自个儿拽着姜遗光跑了。
一定、一定要远离杨振松!
姜遗光顺从的跟着李芥跑出去,他知道,李芥也发现了杨正松身上的古怪,现在就只差孟豫不清楚了,可能孟豫觉得他们才是古怪的人吧。
李芥带他直接回了刚才的房间,找到刚才被二人放起的画卷。
他见周围没人了,让跟在身后的小厮退开,这才紧张地对姜遗光说:“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在你昏迷时。四夫人曾告诉过我一件事……”
他把二夫人生产完就跳下水救起十四娘的事情说了,李芥目光灼灼:“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陆宝华因为私情被浸猪笼而死,十四娘也在刚出生时被丢下了水塘,若说转生,没有哪个比她更像转世。”
这样说来,李芥在面对十四娘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悸动也成了证据。
李芥自认为并不是会轻易面对女色动心的人,不是吗?镜内生死关头,他竟然还会忍不住去心疼十四娘,他该心疼自己才对!
一定是陆宝华鬼魂作祟,她还想着心疼她的哥哥,所以将这份期许落在了他身上。
姜遗光顿生恍然大悟之感。
四夫人或许是觉得李芥会把这事儿告诉他,所以没有再提过。如果按照李芥所说,陆十四娘就是陆宝华的转世,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是了……按照这个说法,也说得通!”
他以为……他以为每一次门的出现,诡异事件的发生,都是因为老太太。陆宝华痛恨老太太,所以要害死一切在老太太身边的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
——从门出现开始,到后面一切事情的发生,陆十四娘都在场!
李芥说着说着,眼睛也跟着亮起来。
他也想到了,他每一次看见门……都是在陆十四娘出现的时候!
老太太死时,十四娘就在屋里伺候。
之后,佛堂中,三娘被害死,陆十四娘就在她隔壁房间,但,姜遗光那时也陷入了迷局,鬼怪模仿出他的样子杀死陆三娘,他急着洗清自己的嫌疑,反而忘了去怀疑同样在隔壁的十四娘。
后来,姜遗光于老太太灵堂上第一次看见“门”,陆十四娘也在场。
再后来,不论是他们二人,还是孟豫在灵堂上看到“门”的时候,陆十四娘都在场。
姜遗光提了火油来那一次,有人闹事,后来他们都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这时陆十四娘依旧在场!
如果说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的话,李芥想起自己带着十四娘回去伺候大夫人。那一次……他也在房间里看见了“门”。
他们都猜错了。
门的确是他们的心魔。可……门并不跟在他们身边,也并不是一直跟着老太太。
相反,那扇门一直跟在十四娘周身!只有不去靠近十四娘,才不会看见门!
想到这儿,李芥呼吸都急促起来,额头冒汗。
一众陆家人中,他和十四娘格外亲近,甚至还同她达成了交易。接近十四娘的人都会死,焉知那些负责挡灾的女孩们死绝后会不会轮到自己?!
想到这儿,他只痛恨陆家女不够多。
“善多!快!快把它画上去!”李芥几乎是低吼出声,“她就是陆宝华!不会有错!”
“还不能真正确定!一定还有被我们忽略的事,我们只有两张符。”姜遗光反驳道,“我们没有多少试错的机会。”
杨振松和孟豫都不能指望了,因此留在二房和三房的符纸相当于废纸。
“还要什么证据?这些还不够吗?六十四娘一定有问题,再不将她封起来,我们都会死!”李芥气恨道,“你别忘了,现在陆家女只剩下四个,不对,只剩下三个。等她们三个也死了,就轮到我们了!”
“刚才灵堂上十几个姑娘为什么通通都会死?因为陆十四娘就在场啊!”李芥再也克制不住,吼叫起来。
与此同时,灵堂之上。
仅剩的十七娘拉着十四娘的手,还在哭哭啼啼抹泪,她忽然感觉自己拉着的地方有点不对劲。
抬起头来,就看见陆十四娘的脸忽然变得无比惨白,白得就像月光下泡涨的纸。她的目光也很奇怪,直勾勾的,让人看了害怕。
十七娘怯怯地问:“……十四姐姐?”
“姐姐……你,你怎么了?”
她没来由的感觉到了害怕,想挣开手,可却怎么也挣不开。
“你见过‘门’吗?”十四娘忽然问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十七娘:“门?什么门?”
十四娘没有回答,拉过十七娘的手,慢慢张大了嘴。
她的嘴里没有牙齿、舌头等物,张开后就是一圈黑漆漆空洞。十七娘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她终于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要甩开手,可不论如何也挣不开。
十四娘嘴巴越张越大,就像脸上没有骨头似的,她的眼睛还在看着陆十七娘,盯着她笑弯了眼,下巴已经扯到了胸口,还继续往腰腹处拉大。
“你看见门了吗?”那张大嘴一张一合,像极了一扇开开合合的门。
黑漆漆的门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瘫软的十七娘的头颅,将她脑袋抓进了门里。门合上,咔嚓一声,她的脑袋就永远留在了门中。
灵堂之上,十七娘突然变成一具无头尸体,从脖子断口处喷出的鲜血飞溅三尺。而她那具无头尸体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十七妹!!”六娘尖叫出声。她刚叫出口,就看见面前出现一扇黑漆漆的大门,门口站着十七娘,她的头还好好的,只是脖子上有一圈血痕,就像是砍下后又放回去一样。
“姐姐,来。”十七娘笑着向她伸出手。
四娘几乎要疯了,她才刚刚看见十七娘的无头尸体倒下去,怎么现在她又出现了?
“十七妹?”四娘张着口不知说什么,忽地感觉通体冰冷,回过神来看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十七娘拉到了身边,她就站在这扇门的门口。
十七娘握住她的手,推开了门。
……
发现十七娘无头尸体的那一刹那,陆十娘就晕了过去。过半晌,她感觉自己被人轻柔地推醒,陆十四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十姐姐?十姐姐?”
陆十娘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
又过半刻钟。
满室缟素的灵堂血流成河。
灵堂外所有的小厮、侍女、婆子全都倒在了血泊中,残肢遍地,乌黑头发凌乱涂在血地中,黑黑红红交错。
一道女子脚印踩在血泊上,走向远处。
大房院落,房间内,李芥与姜遗光发生争执。
“你还要什么样的证据?你以为这是升堂吗?!”要不是他不会画画,李芥早就夺过画笔自己画上去了。
血色脚印一路走来,出现在门外。
姜遗光拧着眉,目光难得有些犹疑。
“我还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一定有事情被我忽略掉了。”
“那你有证据吗?”
姜遗光:“没有,但我的直觉……”
“好好好,行行行,我承认你的直觉有时候有用,可现在已经是危急关头,就算你的直觉……”李芥焦急不已,“就算你的直觉告诉你还有疑点,可陆十四娘也是有问题的,不是吗?”
这点不能否认,姜遗光点点头。
“那就快……”
“砰砰砰——”
突如其来敲门声打断了李戒的话。
李芥警觉:“是谁?”
温婉女声从门外传来:“大哥,是我,我是十四妹。”
李芥一哆嗦:“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守灵吗?”他疯狂给姜遗光使眼色,而到这个地步,姜遗光也不能再犹豫,急忙提笔画起来。
“大哥,灵堂上的人全都死了。我心里害怕,才来找大哥。”门外女声如是道,“大哥开门让我进去吧。”
比原来更响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比起之前的敲门,这回更像是在砸门。
李芥额头都在冒汗:“十四妹等等!再等等!我马上就开。”
“大哥为什么不开门?”十四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哥,你不是说想护着我吗?大哥莫非是在骗我?”
砸门声愈发剧烈,门板被捶得砰砰作响,让人十分怀疑那扇门什么时候会被撞坏。
李芥咽口唾沫,拽着姜遗光就往里屋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没有没有,只是大哥现在还没穿衣服,不方便。十四妹略等等。”
快!!快啊!!
姜遗光也想快,可要把人原模原样画上去哪有这么简单?更何况他现在带着画卷和笔在跑,要画准就更难了。
刚才的敲门声从院子外传来,李芥飞快锁了外间的门,推上三重门栓搬了张桌子堵上,还搭上不少椅子,拽着他又跑到里间,锁上门后将柜子桌子一股脑堆积在门口。
“快点!好了没!”
“大哥,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理我?”门外,十四娘的呼唤已经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嘶吼。
“你不是说护着我吗?你为什么不开门?!”
李芥汗都要落下来了,几乎要给姜遗光跪下:“你快点!!她要杀了我啊!”
又急忙转头往外喊:“十四妹再等等!我在穿裤子,不方便!”
“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姜遗光沉着气飞快动笔,一双眉毛画上去,接下来是眼睛。
细笔一提一勾,一只眼眶画出来,点上眼珠,那只和十四娘一模一样的眼睛便跟活过来似的含笑望着画外人。紧接着又开始画另一只。
“快点!!再快点!”
姜遗光:“我已经很快了,再快就画不像了。”
“你为什么不见我?!”院门“砰”一声重重被撞开,杂物叮铃哐啷掉一地。
女子嘶吼声在院里回荡:“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我没有不见你!我只是现在不方便,你等一等啊!”李芥也跟着吼叫,“你为什么不肯等等我?”
李芥不论怎么解释,门外的十四娘都跟听不懂似的,一直重复着让李芥开门。它完全失去了耐心,撞开院门后不过一息,又猛地撞开外间大门,堵门的事物稀里哗啦倒一地。它已经旋风一般来到了里间门外。
大门“砰砰”撞响,李芥狠命压着堵在门口的衣柜,拼命和门外要撞进来的东西对抗。
“你为什么不开门?!你为什么——”
“哥哥!!你为什么不见我!!”
凄厉的喊声响彻整个陆家。这一刻,不论是本就在大房院落里的大老爷大夫人,还是其他三房的人,全都听见了女鬼的嘶吼。
四夫人眼皮一跳,忽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来人。”她叫道。
四夫人想叫人去看看儿子在哪儿。
可奇怪的是,她叫了两声,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四夫人只能自己走出去,踏出门的一瞬间她就惊得头皮发麻——
所有的下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了。
整整齐齐铺在地面,眼睛爆凸出,嘴巴张得很大很大,躺在血泊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她猛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她的步步还在那里!
“善多!你好了没!!”李芥已经快要撑不住了。门外猛烈的撞击一下比一下重,他感觉衣柜要被撞散了,就连他自己浑身的骨头也仿佛要被撞碎。
“快了快了!”姜遗光已经勾上了嘴唇,一点不敢分心。
画上女子和陆十四娘长得一模一样,只差一点点嘴唇的线条。
“你为什么不见我啊——”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仿佛穿透他们的耳朵重重钻进魂魄,尖锐得仿佛能把灵魂都给撕碎。
笔尖勾勒出最后一点点,十四娘的面容跃然于纸上。
与此同时,门,被撞开了。
李芥被撞飞出去好几步,挡在门上的东西大堆大堆往他身上砸。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忙抬头往外看去。
门外空无一人。
十四娘不见了。
“在这儿!”姜遗光叫道。
他已经退到了门边,画卷上含笑的十四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哪怕姜遗光画完的一瞬间就把卷轴卷了起来,可那卷轴依旧不知怎么的自个儿滚两圈又打开了,露出里面噙着笑意的陆十四娘。
没有着色,只勾勒出黑色的线条,依旧栩栩如生,画中人眉目含笑。
“快!符咒!!”
李芥扑过去一把将画轴卷起再掏出符咒贴上!
他的心还在剧烈地跳。直到现在慢慢放松下,李芥才感觉到自己浑身各处传来的酸痛——刚才摔出去被砸的。
“现在算好了吗?”李芥不确定地说,“一张会不会不够,要不你的也……”
他站着的位置正好在衣柜旁。刚才大门被撞开的瞬间衣柜也被砸了出去,倒在他身边。李芥站起来时,顺手在衣柜门边扶了一把。
一只惨白的手从衣柜半开的门里伸出,将李芥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