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姬钺等人被公主不耐烦地请进去, 见面时公主好像刚从温柔乡里爬起来似的,露出的肌肤上还带着暧昧的红痕,眼含秋水。她强压着愤怒让他们坐,再叫人倒酒。

这回倒酒的人变成了阿勒吉, 一看到他, 他们就知道刚才和公主在一起的人是谁了。不过这酒谁都不敢喝, 假装抿了一下就放回桌上。

谈了不过一炷香功夫,公主答应派人搜寻,之后便打着哈欠毫不客气地送客。

出来以后几人小声交谈。

“这招能行吗?”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苏珏表现得沉默些, 她看一眼周围人,小声催促他们回去。等回到房间,关上门,她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公主有身孕了。”

几人都吃了一惊,李挽妍先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苏珏道:“自幼和家中学医, 绝不会看错。”

傅贞儿:“为什么白日不说?”

苏珏解释,首先公主有孕的月份很浅,不把脉没那么容易看出。其次白日里公主浓妆艳抹,医中望闻问切第一项望气色就受到了影响。如今夜里前去, 公主来不及上妆, 就叫她发现了。

姬钺:“公主有孕,腹中胎儿的生父很可能就是阿勒吉。”

几人面面相觑, 都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之处。

这儿可不像汉时,舞女都能当皇后。荼如国对身份籍看得十分重,奴隶就是奴隶, 绝不可能变成平民或者贵族。

只要是奴隶, 就不能蓄财、买地,名下不能有任何私产, 一切包括父母子女都归主人所有。即便有奴隶凭借容貌手段攀附上主人甚至有了孩子,如果是女奴,生下的孩子也只能是奴隶;如果是男奴胆敢让女主人有了孩子……

那这男奴非死不可,孩子要么打了,要么生下来放进水盆里浸死。

总之,种种律令都断绝了奴隶往上爬的可能。

公主看起来相当宠爱阿勒吉,把他抓去处死,性格乖戾的公主会做出什么来?

姬钺当机立断:“这个消息必须隐瞒。”

苏珏:“月份尚浅,我看公主自己都不知道,但难保王城中有尚医者。”

他们又不能阻拦公主和其他人见面!

怕什么来什么,刚说完这话,原本黑暗的天好像忽然间太阳就升起了,只一晃惚,外边就响起了钟声和鸡鸣。

有人敲门,恭敬地叫他们起床,进来后看到五个人都在同一个房间也什么表情都没露出来,只是让端着水盆去其他屋子的人等一等。

然后这奴隶跪下说明了来意。

他们今日要进宫面见国王。

不得已,姬钺出去回房换了衣裳洗漱过,出来后,五人心不在焉用过早膳,下楼出门登上足可装下十几人的马车,一路向王宫驶去。

车上,五人面色沉郁。他们都意识到了,幕后恶鬼似乎注意到了他们。昨晚他们本可以借机传消息告诉公主让她防范,结果根本没给他们机会,眼睁睁看着天迅速变亮。

而等上了马车,前行的速度又慢得令人发指,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马车才往前走了很短一段。

李愿掀开帘子往外看,发现窗外一切好像都跟着变慢了似的。人们慢慢地迈开步子行走,车夫慢慢地挥下空鞭,抽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连隐约传入耳中的说话声也放慢了一般变得拖沓。

时间似乎变得混乱了起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刚才他们还觉得时间过得缓慢,可还没放下帘子,眼前景象忽然飞快倒退,马蹄声密集如雨,几乎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见到了比公主行宫更加恢宏壮丽的宫殿大门。

奴隶小心地掀开帘子,请他们下车。

此时,没有任何异样。

车上五人心中翻江倒海,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手段,实在诡异。可怕的是……除了他们,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

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者只是随手为之?他们根本猜不到。

再往深处想,到时如果在他们逃跑时也来上这么一手,岂不是跑都跑不掉?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间宫殿偏殿大门口,偏殿里坐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儒雅男子,他穿着中原人的白色袍子,头戴金色头巾。公主坐在他身边,仍和昨日见面一样浓妆艳抹,身上能戴首饰的地方全都挂满了珠宝。她正在对自己的父王撒娇。

心中再怎么惊骇,到这时也不能表露出来。姬钺几人行礼,双方见礼、客套、坐下、上茶上点心等等过完后,国君说起了昨晚的闹剧,表示一定会派人搜查,尽快找到被掳走的姜遗光。

……

赵营和胡为在墙边等着等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从墙那边传来,丝毫不见慢。两人后退一步,一道身影便迅疾地从紧闭大门里冲出来,他看也没看两人便径直往前跑了。

这下他们俩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肯定是里面有脏东西!两人连忙跟上去拔腿就跑。

姜遗光边跑边回头看,那道人影没有追出来,但他不敢停下。

他一路向前跑,穿过满地废墟的广场,三两下跳上他眼中人骨拼成的巨鸟像。

跟着他的两人紧随其后,他们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正想追上去问问,就见姜遗光爬到了巨鸟石像上,一溜烟就不见了。

胡为仰着头,目瞪口呆:“这么高,他怎么上去的?”

石像光滑,不好攀爬,他二人只是粗通武艺,没有绳索什么的很难爬上去。

赵营小心地往后看了看:“他为什么跑?没见有东西啊。”

胡为:“把他叫下来问问?”

赵营看看顶上,摇头:“喊太大声会把外面的人引进来。”

不必猜也能发现,奴隶是不能随便进入神庙的。神庙里需要奴隶干活时,奴隶可以进来,但是进入以后就必须处死。外面要是有人进入发现他们在这儿,那可就麻烦了。

赵营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胡为倒还冷静:“方才我没有察觉危险,可能那东西只追着姜公子,我们……或许可以回去看看。”

赵营吃了一惊,连连摆手:“你疯了吧?要去你自己去。”

他觉得这也确实是个好主意:“你自个儿去的话,我在这里守着,他如果下来了,或是有人来了,我都去叫你一声。”

胡为暗瞪他一眼,心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答应下来,跑远了。

赵营一个人在底下,就坐在巨鸟石像的脚边,盯着堆满白骨球的池子思索。

为什么只有姜公子能进入那个地方?他又为什么能看到破败后的荼如?且不说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他又为什么会看到和他们眼里不一样的荼如?

比如这座石像,明明是石雕。姜公子却说是人骨拼成……

赵营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既然巨像在姜公子眼中是人骨……他为什么要爬上去?!

巨像顶,姜遗光蜷缩在三头鸟其中一只首的鸟嘴里,一声不发。

他还在努力回想自己所见之物。

刚才……他看到笼子里穿着黑衣的干尸动了,他就知道不好了。

那干尸是缩起来的,动了以后,就露出了肚子和脸。

那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那张脸……即便变成了干尸,他也认得出来,是公主。

然后,笼子就打开了。

笼子里的东西一直在晃,笼子掉了下来,那个东西就慢慢爬出了笼子,再向他爬过来。

姜遗光只能跑,但是那个东西爬得很快,越来越快,他用上了轻功才勉强甩在后面。但这不是办法,再跑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他就想,那个东西为什么不在笼子被吊起来时就直接出来呢?而是要等笼子落在地面?姜遗光猜测它被关在高空中的笼子里死去,兴许……不会登上高处?

对,只要到高处就好了,到了很高的地方,它就不会过来了。

姜遗光坐在骨鸟尖长的喙中,一点点探出头,往下看。

满目疮痍中,黑色的身影不见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

……

胡为沿原路返回,来到了神庙门口。

两边都种了鲜红的花儿,浓郁花香袭来。

他听说,这花是荼如国的一种名贵的香料,单制香料也可以,作为其中一味添到其他香料里也可以,这种香闻了就让人忘却烦恼心情愉悦,故有些贵族私底下叫它极乐之花。

越来越浓郁的香气了……

刚才有这么香吗?

不过确实很好闻,闻着闻着,胡为原来的紧张啊恐惧啊都慢慢消失了,他只觉得越来越放松,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连来到大门口,都不觉得可怕了。

他趴在门缝上,又蹲下去看底下的门缝,试图能看到点什么。

令他失望了,大门严实,推不开,门缝也小得几乎水泄不进,拔了根头发伸进去试探,那头发丝都捅不进去。

但是……里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胡为嗅闻着浓郁芳香,凑得更近。

天上的太阳好像很快就挪到了西边,晚霞飞快铺开又很快收回去,瞬息中度过了大半天。

胡为惊呆了!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是白天,他就是贴在门上听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了?

但现在容不得他多想,门里,他好像听到了一点什么动静。

像是……一个人在哭?

胡为惊得毛骨悚然,即便那花香依旧怡人也无法遏制住恐惧。他努力冷静下来,决定马上回去告诉赵营,扭过头的瞬间,他的惊吓更甚。

广场当中出现了不少人,大多是在外面干活的奴隶,还有监工的、看管的,他们进来干活了!

他们发现他了!!

十几个奴隶和披甲军奴向他冲来!

胡为左躲右闪拼命跑,依旧被捉了回去,他发现赵营也被捉了,姜遗光却不在,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两人被狠狠打了一顿,丢在一块儿,等那些奴隶干完活以后,一群人往外走。

他们也被赶着走,慢一点鞭子就抽上来了。

施鞭的同样是奴隶,大约第一次能动手打人,十分兴奋,恨不得多抽两下,还想了个法子,让赵营和胡为并肩走,这样就可以一次抽打两个人。

赵营顾不上疼,呼呼鞭声中偷偷问胡为:“你看见什么了?”

胡为骂他:“老子听到有人在哭,回头就看见天黑了,一群人跑进来。你他娘的不是说好了告诉我?”

赵营喊冤:“你以为我不想?我就坐在底下,还没留神天就黑了,那群人就进来了,我要是能报信还会被他们捉住?”

谈到天突然变黑一事,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之前也没有啊,是哪里出了纰漏?

胡为小声道:“说不定是姜公子发现了什么。”

赵营嘶口气,悄悄瞪那奴隶一眼,以口型问:“跑不跑?”

胡为微一摇头:“再忍忍。”

一般而言,奴隶犯了错当场就被格杀了,他们却只是被打一顿,然后拖到外面,估计还有别的用处,不如看看再说。

两人被送到了一个小屋子外。

很难想象富饶华贵的王城中竟然还有这么又小又旧的屋子,装饰也十分难看诡异,不如其他房屋美丽。

刚到门口,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打开了。

负责看管他们的人勒令他们进去。二人只能艰难地往里走。

院子里有个横看竖看好像一样宽的人,坐在水沟边,赤着上身,满身白花花的肉耷拉下来,他像一座沉重的肉山,脸上肉也多得连眼睛鼻子都看不到了。

他的手却很灵活,一刻不停的忙碌。

他的左手正摆弄着一具完整的骸骨,另一手拉过一个水桶,哗啦一下浇上去。骨架上的血肉和旁边堆着散落的剜下来的肉块就也跟着清水一块儿被冲进了水沟里。

在他后面,又有一个干瘦的男人,他弓着腰,像一只老鼠一样缩在肥壮男人影子底下。他拿着刻刀和一节指骨,慢慢磨成圆球。

护卫在二人陡然惊悚的目光中说:“这两个罪奴给你送过来了,干活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