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某处。
一近卫匆匆踏进门,召集其他人后道:“又有两人出来了。”
那些人精神一振:“如何?”
那人叹息摇头,意思很明显。见状,其他人心不免一沉。
这次入镜的时间实在漫长, 距离六月底入镜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两个月。如今已到了八月。可这场死劫还是没有结束。
实在太古怪了。
不过……其中的姬钺, 也就是那位九公子, 他可是在渡第十五重。在过去,也只有一位奇女子走到了这个地步,但那个女子也没能熬过去。除了那个女人外, 就只有姬钺一人了。
如果姬钺真的能活着出来……
他将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渡过十五重劫的入镜人。
十八重劫,只剩三次了。
近卫们既期待又隐隐有些恐惧,他们不知这会带来何种变故。到这个地步,有些人反而觉得他还不如就死在镜中,至少一切还能和以前一样不变, 而不是只能徒劳等待着不可测算、不知吉凶的将来。
除了姬钺,还有个谜团重重的姜遗光。唯一渡过十五重死劫的那个女子正是其母,其父也是入镜人。他和姬钺二人最有可能活下来。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们活下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那人叹口气,转而说起出来的两个入镜人的状况。
这回近卫们学乖了, 特地将此次入镜者的镜子全部放在一起, 由上回见证胡为等人离镜的近卫守着。出来的还是两人,一男一女, 男子名赵营,女子名李挽妍,他们从镜中出来后身上同样沾染了花香。
不同的是, 赵营身上皮肉像是被活生生挤烂的, 骨头也碎了。李挽妍则是受了剑伤,像是被人杀死, 李挽妍本身武艺不俗,刀口干净利落,伤她的必然也是高手,很可能就是其中某个入镜人所为。
那个近卫笃定道,赵营和李挽妍出来后,身上沾染了同样的花香,但他们身上的花香远比上次离镜的苏珏和胡为要浓许多,但也很快散去。
镜子内的死劫和花或者香料有关。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有了这个猜测,特地派人在京城和骊山两地之间查探关于荼如古国的香料、花一类,知道了荼如国的香料都是带毒的,却不知毒物从何而来。
更多的就难查了。
近卫们无一不皱眉叹气。
能走到十重劫后的人不多,十五重更是无人能抵达。要是这批入镜人全军覆没,那十五重死劫的全貌……岂不是更无人得知?
正愁眉不展时,屋外传来惊叫,一人高叫手舞足蹈冲进屋,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狂喜。
“长出来了!长出来了……”
其他人按住他,有纳闷不解的问:“什么长出来了?”
有几个知情的吃了一惊:“不会吧?真的种活了?”
冲进门的那人心都要跳出来了,喜悦道:“这还能有假?就在园子里,已经露出苗了。”
一旬前,从骊山送来不少东西,除了关于记录荼如书籍外,还有一小管种子。
最纤细的竹管小心包裹住的几粒种子不过婴孩指甲盖大小,灰褐色,看上去和某些谷物的种子没什么不同。
骊山驻地的人说,这是他们从地宫里带出来的花种,据说是荼如国曾进献给大唐的花种,已经有好几百年了。
书中记载,大唐皇室听说这花是荼如至宝,也让人尝试种这些花,但不知是什么缘故,在荼如很好养活的花到了中原后却无论如何也开不出花,大多长出苗后便迅速枯萎。
当时陛下还曾因此愤怒过,觉得荼如国以残缺种上贡,必是有不臣之心。后来荼如连忙送来更多珍贵贡品,使臣也解释或许这种花只能长在沙漠中,无法带入中原,陛下转怒为奇,想要亲眼见一见。
可惜,那些花到底送不过来。
即便连根带土壤小心地一并取下快马加鞭送出,一旦来到沙漠边境,踏入中原之时,这种名叫朱纱鹊的花就会立刻枯萎。
于是荼如只好送来绣了朱纱鹊花纹的布料,还有手帕等等。而这些花种也被放进了库房。在大唐经历剧变后,行宫废弃,满室宝物自此尘封。
又过了千年,姜遗光打开了那片遗迹。
自此,古迹中的花种和曾经大唐的辉煌重见天日。
八月的天已经变凉了,但还没到点炉子的时候。园子里却摆了十几个炉子,一群人围在热烘烘的花房中,周围弥漫着不知是什么发出的异味,这些人以为是花肥,都没在意,只惊奇地看着猩红沙壤上颤巍巍抖动的细长绿茎。
它们头上还顶着几个鲜红的花苞,团成婴儿拳头大小,不知何时能开。
这是怎么种出来的?少说也有千年了。
种花那人道,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仿着沙漠天气栽种。可花种只是长出一点苗后就开始枯萎,不论怎么折腾都没用。
后来他在伐木时不慎划破一道口子,浇水时,血从伤口滴落进泥土。他当时吓坏了,又不敢给这么点大的苗换土,只好安慰自己一点点血估计没事。
结果第二天一看,花苗边缘枯萎的地方居然不见了!整株苗还长大了一点。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为……或许是他的血起了作用。所以他又小心地放了一点血,红色血液渗浸入土壤,那花苗似乎又茁壮了一点。
后来……他就一直用血喂养着它。
他还和其他花苗做了对比,那些用肥水、普通井水浇灌的花苗全都奄奄一息,还有一株死了,拨开土一看,种子都彻底裂了。
然后他一狠心,在所有花种上都浇了血。
——那些快死的花苗立刻活了过来。
听了种花那人的话,其他人再看向几株花苗时,眼里都带上了惧色。
要以血来浇灌的花……何其邪异?
那人却毫不在乎,他只是兴奋地蹲在花苗前,目光炯炯,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转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掀起袖子,划下。
刀锋割开伤痕累叠的细瘦手臂,皮肉平整地划开。
应该是很疼的,可那人丝毫不在意,愈发兴奋。
血液流下,淅沥沥往下淌,浸润了已变成暗红色的土壤。
其他人好像才发现那人有多么虚弱,他脸色很苍白,嘴唇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
因为他的眼睛亮得诡异,又十分兴奋,才让人忽视了他的不正常。
“花……花开了……”他叫着。
被浇灌最多的一株花,头顶花苞颤巍巍抖动,伸展出最外围一圈细长的花瓣。
抖动两下,不动了。
那人另一只手不断在伤口上用力挤,想要再多流一些血。
可能这几日为了浇花已经放了太多血,他的血流得很慢,他不免着急起来,胡乱划开身上其他地方。可刀割开皮肤后,只露出有点发白的肌理,血一点点渗出来。
他更急了,想起来什么,扭头冲其他人嘶吼:“快!你们也来浇花!”
他扭过头时,离得近的人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更瘦,因为愤怒和不明缘由的恶意,整张脸诡异地扭曲着,他看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同僚,反而像看着夺走了他某样至宝的仇人。
“离他远点!”有人当机立断道,其余人纷纷散开各自隐蔽。
于是那人很快就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他陷入了混乱中。
刚才还在的人怎么没有了?
那他的花怎么办?
花马上就要开了啊!
他的花……他的花要开了……怎么可以没有水……
其余人全都藏在了隐蔽处悄悄盯着他。就见他站在原地,疑惑地转头,似乎在打量什么,神色越来越狰狞。
其中一人和他关系好,把住树干担忧地往下看。
他这样子明显是中邪了,要是有个入镜人在就好。可惜,此处没有入镜人。
果然这花就不能种。
想到这儿,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奇怪……一开始是谁说要把花种出来的?
有……有谁说过要种出来吗?
好像上头没有命令,只是让他们研究花种而已。为什么他们拿到花种以后就让人去种了?
据骊山那边的人说这种花能迷惑人心智,可没说过花种也会啊!
他还在思索,突然感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刚才还站在底下的人不见了?
他去哪了?
那人马上意识到了古怪,刚想叫喊,背心一凉。他低头看去,一柄短刀从背后扎穿了他。
“浇花……呵呵呵呵……浇花……”
……
黄昏时分,又有近卫踏入了这座宅子。
先前有人敲门时感觉到了不对,没有人应答,里面还传来浓郁的血腥味。那近卫马上退出去将此事上报,于是又调来十数人,并当地衙役和几个胆大的流民,小心地打开了大门。
推开门后,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夕阳之下,铺天盖地的鲜红色,遍地鲜血,无数从未见过的鲜红花朵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盛放在宅中,开遍了每一寸土地。妖艳、诡异。除了鲜红,好像再见不得其他色彩。
那群人吓得半死,可还是小心地走了进去。
花丛中,他们找到了十几具尸体。
衣裳还穿的好好的,却只剩下一具雪白的骨头架子。
数十多血色的花从地底钻出来,穿过骨架,盛放在洁白的骷髅上。
……
骊山。
秦亘很快得知了京中发生的事。
“需要用血来浇灌么?”他手里托着一枚小小花种,目光奇异。
如果真是这样……
当年荼如源源不断向外流出香料,他们种出了多少朱纱鹊?里面又有多少条亡魂?
点燃香料时,被放血的那些人他们会想什么?
必然是恨吧?
这么说来,香料中的毒,到底是花中带的毒,还是来自血液主人的恨意和诅咒?
真有意思。
秦亘摇摇头,将那枚种子小心地放好。
有京城里那帮蠢货试探,他倒省了事。不过最近麻烦也来了。
骊山中可能出现一尊“九鼎”的事儿,他自觉瞒不住多久。驻地里能人多着,他能隐瞒,其他人未必发现不了,再有,若姜遗光活着出来,他恐怕也会说这事儿。
果然,得知骊山中可能藏着“九鼎”之一时,京城那边也传来太子的密令,让他务必想办法得到那一尊鼎。
据说,九鼎真的存在。
当年秦皇曾派人搜集九鼎,九鼎竟真的被尽数找齐。秦始皇令工匠修建皇陵时,便以九鼎上的纹路建造地宫路线和各处机关。
所以……只要九鼎合一,就可找到真正通往秦皇地宫的通道。
知道这个消息后,秦亘就明白,他必须找到九鼎不可了。
陛下命人修天子庙,规定各州府内必须有至少一座,同时下令禁止淫祀、滥祭。他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陛下如此……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