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当其他人还在寻找九鼎时, 宋珏已经找齐了其中六尊,并破解出了鼎上纹路用作阵法。

据这位赤月教教主所说,宋珏布置了不少阵法,除了白蕊夫人山的阵法外, 还有好几座山。

他还听说其中有一座山里布置的阵法, 能沟通阴阳, 让人起死回生。

他把这个消息拿去问宋珏,宋珏却笑他异想天开:“世界上哪来的起死回生?真有这种东西,那活过来的是不是人还难说呢。”

不过宋珏又说了另一件和起死回生有些相似之事。

在江西一带有一种名叫种生基的秘法, 又叫葬生基,来自于道家风水秘术,简而言之便是在人还活着时,将带有活人气息的贴身物件如指甲头发血液等当做死人下葬,借此欺骗灾神、瘟神。同时因下葬的地点为风水宝地, 所以人活着时就能享受风水宝地的改运。

教主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姜遗光。当他提及种生基一词时,姜遗光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奇怪,他没有听过吗?宋珏没有告诉他?

姜遗光察觉了他的心思, 点头接口道:“你见过种生基吗?”

教主道:“只是听过, 不曾有幸得见。”

姜遗光:“我却见过,不过……也说不准是不是真的种生基。”

他把自己在乌龙山的经历说了一半。

曾经他认为种生基算是一种蛊, 现在看来种生基很可能和阵法有关。

宋珏也这么猜测过,先找风水宝地,再以从九鼎上铭刻来的图纹制成阵法, 就成了种生基。

宋珏还曾大胆地想尝试种生基, 到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任何超越阴阳界限的行为都可能遭到反噬。

她就听过一个人的故事。

那个人找来风水师傅,觅得一上好宝地, 在外传扬自己已死,然后把贴身物件当做本人大张旗鼓地给自己办了场丧事。

之后,他的确连连走运。可这旺盛的运道没几年就破灭了,那人变得痴傻、多病,赚来的家财全部散尽不说,还欠了一堆债。

那人的家人不信邪,回他的“坟地”去看,发现他的“坟地”竟然有被挖过的痕迹。家人干脆把坟挖开,却惊恐地发现,棺材里的东西不见了!

只是如此也就算了,他们还看见……棺材底下铺着的柔软的绸缎子上,压出一个人形的凹印。

就好像……这里真的躺过一个人!

家人都吓傻了,回去以后,这家人再也无法忍受降临的噩运,那人的妻子上吊自尽,留下他的老母亲抱着两个孙儿一把火烧了老宅,死在了大火中。

至于他本人,有人说也在大火中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见过,就是性情大变让人认不出来了。

宋珏走南闯北,认识不少高人。她将此事说给一个道人朋友听,那道人叹息道,种生基虽好,可人的福厄都是上天注定。他既然把自己的贴身物件当死人一样下葬,这“死人”就能有活过来的一天。

等“死人”活过来,自然不能容忍另一个真正的自己活着。它会想方设法让正主千百倍地还回曾拿走的风水气运,二者纠缠,至死方休。

教主听得入迷:“没想到种生基竟还有这样一层隐患在,怪不得宋夫人不允许我用。”

用了种生基,种在棺材里的东西就可能变成另一个自己从坟里爬出来,再取而代之。

万事有利有弊,世上不会有能白得来的东西,那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的便宜更是不好占。你自以为聪明,能骗的过天地鬼神,殊不知只是报应未到。

这些话,宋珏常常挂在嘴边,以劝诫身边人。不过她也并不很坚持,要是有人贪一时之利一定要做,宋珏也不拦着,甚至还会想办法帮忙。

在教主看来,她可能是觉得自己既然劝不住,干脆就随他去,还能让自己长长见识。

说起来……姜遗光想到了另一件事。

种生基会种出另一个“自己”,取本人而代之。他曾面对的恶鬼将离也是如此。

谈到这儿,双方都确定了对方和宋珏的确有交情,气氛逐渐融洽,往事如流水般倾泻而出,越说越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久未见面的老友叙旧。

不过教主还是没有给姜遗光松绑。

教主心里算盘打得很好,可不论怎么说,姜遗光都不肯告知藏剑位置,咬死了除非松绑让他自己带路否则不会让他们找到。而赤月教也绝不可能在没见到东西时就把人放出来的。

至于姜遗光提出的条件,更是被拒绝了。

二人客客气气地不欢而散。

在确定姜遗光是宋珏后辈之后,教主关切地问了几句,等天都快黑了,他就和和气气地道别,从水牢里走了出去。

姜遗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不一会儿,传来关门的声音。

刑架上挂着的人,脸上微笑一点点消失。

手腕扭动两下,迅速地从绳索里挣出,弯腰如法炮制解掉腰上脚上捆着的绳索。刑架上的人轻巧地从高台上跃下,半点不见伤势。

他特地将山海镜和两把剑都藏起来,就是为了进入赤月教。不料过程虽十分顺利,可他还是没有探听到想要的消息。这次铤而走险目的也只达成了一半。

姜遗光算了算,没有太多时间耽误了,最多只能再留一天,山海镜离开入镜人很容易出乱子不说,他接下来出现什么意外,没有山海镜恐怕很难脱身。

姜遗光推开水牢大门,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缘故,外面没有人看守。一片昏暗中,姜遗光穿过狭长走廊,尽头一条向上的石梯。

石梯处更加昏暗湿冷,普通人完全看不清。姜遗光贴着墙走上去,发觉顶端被与墙顶同色的木板盖住。

伸手推开,缝隙中倾泻出一丝光亮,确定没有埋伏后,姜遗光跳了出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木屋,看起来像柴房,堆着砍成一条一条的木头,到处乱糟糟的。

姜遗光走了出去。

一路上竟然也没有见到人。

深夜都去休息了么?居然不留下几个人看守他?

跳上房顶,就着清冷月光,姜遗光看清了四周。这里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小巷,周围都是低矮民居,还能听到不远处某户人家传来男人打鼾的声音,小孩哭闹等等。

没想到居然是在乡村或城镇中,和他之前猜测躲藏在深山里不与外人接触的完全不同。

看来……还是在防备他,所以即便把人打晕了也没有带他回老巢。

他站在屋顶,忽然听到身后风声传来,侧头一看,那个样貌憨厚的中年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边。

“果然,地牢根本困不住你,你是特地来的。”那人道。

姜遗光看出他在特地等自己,只是不知他究竟何时来的。

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发现不了才对。

姜遗光转口问道:“你要那两把剑,应该不只是为了两把剑吧?”

神兵虽好,可他就缺这两把剑了?真想要宝剑,以赤月教的财力完全可以找来工匠锻造,何必大费周章抢夺?

赤月教教主不答,只笑道:“哪个江湖人不想要一把绝顶神兵?”

姜遗光淡淡道:“你不说实情,我也不会说的。”

教主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消失。

姜遗光继续道:“你应该知道,你威胁不了我。白家的人我能保就保,保不了,你要杀了他们也随便。”

教主:“你奉那个狗皇帝的命令保护白家,如今阳奉阴违,就不怕他怪罪?”

姜遗光:“我若再奉上赤月教的踪迹,怎么会怪罪?”

月光下,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二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杀意。

教主还是一脸憨厚,眼神却森冷无比:“你就这么确定,你能活着出去?”

姜遗光轻声说:“我很确定,如果真到紧要关头。你们全部都会死在这里,一个也跑不掉。”

他说这话时十分平静,不像威胁,更像在说着必然会发生的未来。

教主一时间没有说话。

半晌,冷哼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又出现在屋前门边。

空气中留下他一句话。

“明天再谈吧。”

教主想要姜遗光手里的兵器,并不仅仅因为那是两把神兵,更因为这两把武器背后的故事。

刀剑有灵,似这样的神兵利器灵性更重。既然两把软剑幕后故事藏着尸山血海的仇恨,双剑杀性自然不是普通兵器能比的。

换言之,他看中的不是剑,而是剑上附着的“灵”。

有了“灵”,再有自己这么多年搜罗来的阵法和当年宋珏传授的改良阵法的秘术,他就可以再度借一借厉鬼的威能。

至于恶果……

双剑主人不是他,是姜遗光,真要反噬,也只会反噬到姜遗光身上。

但没想到这人如此冷漠无情,不论是拿他自己的命威胁还是拿白家人的命,都能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是夜,白家祖宅静悄悄。

数十人影穿梭在老宅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其中两个在某条分叉口和其他人分开,拐去另一条道。轻车熟路打开房门,蒙汗药沾布巾捂住床上睡得正熟的小孩。后者呜呜叫两声,晕了过去。

第二天,姜遗光见到了阿寄。

阿寄被捆在椅子上,眼泪汪汪,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咬着唇恐惧地看着四周。

由不得他不恐惧。

一醒来就在刑房内,浓郁的血腥腐臭味令人难以忍受。四面墙都挂着陈旧发污的刑具,有些上面扔沾着新鲜的肉屑,往底下看,地面黏着又厚又黏的脏污,像是什么东西干了以后结成一块一块的,都发乌了。

阿寄不敢去想那些东西是什么,就连他坐着的椅子两边把手上也有。

他面前出现好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手里拿着的不是刀就是鞭子,光是看着就让他心惊肉跳。

“你们想要什么?如果是为求财,还请送口信到白家,我家仆人会准备赎金的。”阿寄努力开口。

但没人听他说话,那些人只慢慢地拿湿布擦着刀。

刀口雪亮,衬着阿寄苍白如纸的小脸。每擦一下,他的脸就白一分。他咬死了牙关才没有丢脸地哭出来。

他们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很快阿寄就知道了。

从前边黑暗中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前面那个人看着十分老实,怎么看都不像匪徒。后面那个他就眼熟了。

尽管他平日很怕这个人,可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碰到他还是让人感到安心。阿寄忍不住叫道:“姜公子?”

姜遗光走近几步:“原来你们把他绑过来了。”

教主和煦地笑:“如何?他的分量,够换来你的一把剑吗?”

姜遗光毫无兴趣地看一眼,收回视线:“除非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不可能。”

教主呵呵一笑,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当中一个人走上前,抽刀,悬在阿寄被绑在扶手上的一只手上空,慢慢落下。

刀刃压在了小手指上。

阿寄几乎要吓傻了,拼命挣扎,可他本来就被绑着,哪里逃得掉?惊吓太厉害,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哀求地望着姜遗光,试图打动他。

刀刃处已经划出了一道口子!

阿寄要疯了!张着嘴说不出话,刀还没切下,他就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惧逼得两眼通红。

求你了!他要什么你给他啊!

求求你了!

姜遗光毫无波澜。

“我说了,如果不答应我的条件,你就算把全酆都的人都绑在我面前杀掉也没有用。”

教主:“你就不怕他恨你?”

姜遗光:“动手的人是你们,不是我。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没有理由舍弃自己救他。你们所作所为也并非受我指使,如果因为他这件事恨我,只能说脑子糊涂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教主仍不死心。

冲那人微一点头。

刀光一闪,刀口落下。

一声凄厉惨叫后,阿寄晕了过去。

左手五根手指头变成了四根,断口处鲜血直流。

赤月教教徒平常杀人放火都不是罕见事儿,对这么小个小孩下手倒是少。动手的人都心里过意不去了,可等他抬头一看,姜遗光居然还是不为所动。

教主指着阿寄:“我打听过你一路互送着他,他十分信任你,如果一根手指头还不够,阿彪——”

名叫阿彪的人再次举起刀。

姜遗光冷漠地看着一屋子人:“是么?请便。”

教主脸色阴沉,抬手一挥。

阿彪一咬牙,手起刀落。

鲜血喷涌。

姜遗光仍旧无动于衷,甚至在砍下的瞬间后退半步,以免血溅在自己身上。

这一刻,阿彪顿觉浑身发毛。

不光是他,刑房里其他人都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他简直不是人!是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姜遗光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乎觉得很好笑:“明明是你们做的事,却因为我对你们的暴行无动于衷反过来认为我可怕。”

“荒诞可笑的究竟是谁?”

教主有些失望。

他发现姜遗光说的都是真的,他威胁不了他。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时,他就是无敌的。

姜遗光转头看向教主:“我的条件依旧不变。你如果不接受,那就轮到我了。”

教主霎时变了脸色:“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刑房角落里一个人忽然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以那人为起始,连成了一条线一般,一个接一个口吐鲜血倒下。更妙的是,最后一个仰面朝上倒下后,正好砸落在教主脚边。

他脸上还带着茫然和不可思议,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死去。

转眼间,整个房间的活人就只剩三个,血腥味更浓,周遭气息更加冰冷。

“还是不肯说吗?”姜遗光遗憾道。

教主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憨厚:“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干了什么?”

姜遗光只是又问一遍:“如果还不肯说,我就继续了。”

教主冰冷地盯着他。

他的条件是不可能答应的。

姜遗光要求就是宋珏留下的所有物件。包括她为赤月教改良的阵法,也被要求拓印一份。

赤月教交出这个,他就把两把剑包括厚背刀一并交出来。

其他还好说,阵法绝不能外传,尤其是不能传给朝廷中人。

要是连这个阵法也失去了,赤月教再被围剿时,可就没法脱身了。

二人僵持不下,姜遗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索性上前解开昏过去的阿寄抱下来,地上的断手和断指也捡走了。

……

阿寄昏迷了足足一天一夜。

他醒过来时还有点迷糊,首先感到的不是痛,而是饿。

睡了多久?好饿啊?

之后记忆一点点回笼,他慢慢瞪大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经历的……

阿寄从被子里抽出手,却只看到一根包着白纱布的残肢。扭头看去,床边小桌上垫着块帕子,帕子上就放着他的手指头,以及被砍掉一根手指头的左手。

屋里陡然爆发出小孩尖锐的哭叫。

……

少顷,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

阿寄抬头看去,不可避免的眼里带上了恨意,连忙低下头去。

“看来是醒了。”姜遗光走到床边,拉出他又藏进被子里的手看了看,“齐根斩断的,我找了大夫,都说接不回去。”

阿寄又气又痛,恨得眼前一阵阵发晕,不住发抖,他还牢牢记着自己不能得罪这个人,咬牙叫了他一句。

他不知道姜遗光和那些人有什么矛盾,可要打要杀要怎样都好,凭什么找上他?!他什么也没做!就失去了一只手!

姜遗光:“很好,大夫说你醒过来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说完他起身要走,被阿寄叫住。

阿寄:“姜公子,那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就是前几天闯进来的那些人吧?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遗光:“你如果还想活命,这些事情就别打听。”

阿寄另一只完好的手捏得死紧。

阿寄:“不知姜公子还记不记得你曾和我堂叔公的契约。”

他其实更想问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你不是说了因为有交易在吗?你不是说会护住我吗?

比起不讲理的恶人,自认为是同伴的视而不见更让他心寒。

姜遗光:“自然记得,我和你堂叔公之间确有交易,可你堂叔公拿来交易的东西远远不够。”

所以他不可能为了阿寄不顾一切。

阿寄咬牙,就听见对方说今日恰好有抬阁活动,他准备出去看看,让阿寄好好休息。

转眼间,他便消失在屋内,好像他真的只是说道过来看了看。

阿寄气得跳起来追出去,走廊上也没了他的踪影,这里还是在赤月教的范围内,他只能回到房间,愤愤锤床。

姜遗光说要看抬阁并不是骗人。他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当地风俗,逢年过节时必然抬阁游街,以示庆祝。

抬阁和闽省的游街有点像,说白了,都是举着神仙的雕像、或者由人扮成神仙模样,踩在高高的木架上,载歌载舞一路游行。

虽然这两天不年不节的,但天子庙灵验嘛,香火旺盛,信男信女以可怕的速度暴涨。便有人提议,以往的各种神仙各有排面,但天子却没有,不如今年就准备上天子的抬阁。

街上早就热闹起来了。

这里是离酆都有些远的小镇,普通人从镇里进城要走大半日。也因此,酆都城内白家发生的惨事并没有引起本地百姓的恐慌。顶多当个稀奇事儿听听,听完了砸吧嘴说一句惨,回头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

大户人家的稀奇事儿和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都是太有钱了才会遭劫匪。像他们小老百姓,就是遇到贼人家都不稀得抢呢。

姜遗光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赤月教的小兵。

赤月教的人在镇上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一直安分守己,谁也没有把他们往传闻中的反贼身上想。

姜遗光买了个面具,混迹在人群中。

赤月教的信众很多很多,这两天看下来,镇上估计有一半的人都和赤月教有关。这条街上也不知有多少。

更糟糕的是,许多人并不知道赤月教,他们在通风报信时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反贼,他们只是被利用了而已。偏偏这样的人对付起来最麻烦。

姜遗光自诩能轻易看穿他人意图,不论善恶。但如果对方行事没有任何用意,只是随手为之,他便没有任何方法察觉。

所以这两天他都没有去找山海镜和双剑,只是在镇上闲逛。

一旦取出,双方矛盾必然爆发。他已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动赤月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