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凌烛过了几天才回来, 他不说自己去了哪儿,和沈长白一问才听到容家出了事。

“我都不知道!”凌烛惊讶了,赶忙去问近卫。只可惜近卫也不清楚容楚薇送到了何处,不过碍于凌烛的特殊, 底下的近卫一路往上报, 最后总算问出了点容楚薇的消息, 只是不论他怎么问,上面都不肯透露。

容家的消息被压得死死的,外面打听不到一点, 别人只听到容小将军病了所以不出门不见客,估计病着病着过段时日就可以“病逝”了。

容家的下人全都不知去向,至于容楚薇更是不知被送到了什么地方。

他最后用了点手段,才勉强探清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问清后几人便坐在一块儿商量了。

“容氏兄妹争斗时, 容楚毅被刺身亡,据容家下人说两人正在大吵,所以他们不敢上前,吵着吵着——”凌烛比了个手势,

“容小姐忽然拔出发簪, 发疯一样刺死了容小将军。但容小姐却坚持说她没有动手,至于容小将军为何而死, 她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见容小将军忽然捂住心口倒下去,想要搀扶而已。”

沈长白当先摇头道:“不合理, 不对劲。”

赵瑛也道:“我觉得不对。你们看——”她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放在桌上, 簪子尖磨得钝钝的,怎么也扎不进皮肤里。

“再有, 容家又不穷,容小姐戴的首饰不是金子就是银啊玉啊的,这些都软得很,怎么可能扎得进去?力气再大也不行。容小姐总不至于戴个铁簪子或者铜簪子吧?”

凌烛见过容楚薇,道:“容小姐出生边境小城,性好简朴,擅武,并不喜金银珠玉等物。”

赵瑛一摊手:“这不是更怪了吗?”

沈长白道:“既然擅武艺,身上必然会带些兵器,又怎么可能拔出簪子来伤人?”

赵瑛问:“上面的人怎么说?”

凌烛叹口气:“还在审,不让问。”

沈长白呵呵一笑:“那就等着呗。”

这一等就是十几天,凌烛终于见到了瘦削许多的容楚薇。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对方身上的不对劲,掩饰住内心的惊骇,让护送的人退下后,他直接问:“你也得到镜子了?”

容楚薇并不很惊讶,也不答话,而是从袖袋中取出一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比眼熟的镜子,镜身浑圆,没有一丝瑕疵缝隙,巴掌大小,纹样精致,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正适合托在掌心赏玩。

赵瑛倒吸一口凉气。

她现在不是什么都不懂了,起码她知道入镜人的挑选非常严格,除了心智家世性情外,年龄也是很要紧的一环。先前姜遗光十六岁就成了入镜人已经算是了不得,她还隐约听说姜遗光那会儿就是个意外,并不是近卫们特地挑的。

可容楚薇才十四啊!翻年也不过十五!放在有些人家还不到定亲的年纪呢,这么点大就被挑中了?

几人迅速对视一眼,都浮现了某个可怕的猜想。

连年纪这么小的都要,只能说明……

“……已经很紧急了吧?”赵瑛轻轻地说。

京城外的情况一定很凶险,已经到了……必须打破规定的时候。

凌烛也深深吸口气,握紧拳头又反复松开。

他们都通读史书,且所读并非是寻常学子为考功名而读的经史一类,而是朝廷秘密印发的史记,上面记录了历朝历代人间鬼事。

在凌烛看来,鬼,姑且先称之为鬼吧,鬼与人很长一段时间内维持着平衡。鬼能杀人,人无法灭鬼,但鬼杀人虽多,也没有敌手,却又似乎受到某种约束似的不会无止境地杀人。而人虽不敌鬼,可人能生子,子又生孙,人的数目比鬼多得多,鬼却不会像人一样繁衍后代,是以二者之间还算安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鬼变得不受控制了?

仿佛人与鬼之间那条微妙的平衡界限正在淡化,约束着鬼的规则已渐渐失去效力。

某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了没有止境杀人的鬼……

容楚薇不清楚他们三人为何突然缄默,环视一圈几人神色,笃定道:“你们果然都是入镜人。姐姐也是吧。”

半晌,又道:“现在,我也是了……”

凌烛问她:“你的镜子是从哪儿来的?”

是哪位入镜人没了?还是从他的镜子中分化出的?

容楚薇的答案令他们都意想不到。

“是方家。我从方家的坟地里挖出来的。”

凌烛讶异:“方家?哪个方家?”

容楚薇:“墓碑上写的名字是方映荷。”

凌烛和沈长白面面相觑:“她?她是谁?”

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凌烛只听说过某个方家的大小姐方映月,方映荷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不成是方家的闺中小姐所以才没听过?

容楚薇听近卫们说过,有些诡异之事会让其他人遗忘掉当事人,便解释起来。

近卫们在年尾盘账时,怎么算都好像少了一面山海镜,一路调查后追溯到了方家身上。方家只有一个入镜人,正是方家大女儿方映月,她已经去世了。她的那面镜子也上交到了别人手中。

后面方家遭了灾,方家人几乎都没了,躲到乡下的回老家的也没能逃过。正是因为灾祸,才让入镜人注意到了方家,平常入镜人死去,只要处理得当,并不会影响家人。

方家出事,岂不正说明有异?

于是近卫们找到了仅存的几个女仆,一个女仆回忆中无意间说起,她们将一面镜子放进了小姐的棺材里。

说完这句话,那个女仆突然猛地弹起来,神情变得疯癫,口里还不断叫着两个人,一会儿叫着大小姐一会儿叫着二小姐。近卫们一看不妙想把人按住,却发现女仆已经咽气了。

再然后,他们就把容楚薇带到了方家墓地。

容楚薇看了一眼赵瑛,说:“姜公子也在,他帮忙挖开了坟后就退到门口,我就在里头开棺。”

姜公子似乎很忙,顾不上叙旧,确认她拿到了山海镜后就匆匆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这让赵瑛十分失望。

容楚薇还有件事没说。

她发现……棺材盖和棺材板四周都有抓挠的痕迹,里面躺着人早就烂完了,可她见过的死人不少,起疑心后,就鼓起勇气看了看那具尸体的手,发现五指的指骨都磨过。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涌上心头。

或许……棺材里的人一开始没死!

她是活着被下葬的!

容楚薇狠狠打个寒颤,不敢继续往下想,拿了镜子出来后,明显感觉周围阴冷的风似乎散去不少,那股阴森寒冷的感觉也渐渐褪去了似的。

听她说完,凌烛还是对方映荷毫无印象,现在再回想起方映月,她的容貌也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可凌烛分明记得,自己一定是认识她的。

凌烛不免苦笑,果然,人死以后,鬼怪就很可能会把他在世间留下的痕迹一并抹掉。

容楚薇拿到镜子后就进了第一重死劫,等她活着出来以后,外面就宣布了容楚毅病重。

她就知道自己无罪了,只是容府暂时不能回,就被送进了园子里。

……

数日前,容府内,据说下人都被谴走了,深夜却依旧传出了人声。

姜遗光提着灯,在门口蹲下,细细查看地面飞溅的血迹和细碎的肉沫。不远处是近卫们和几个领路的容家下仆。

容楚毅就是在这里死去的。

容楚薇和容家下人当时都惊呆了,前者反应迅速地把容家上下控制住,不让他们乱跑乱说。但容家本来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是以这件事没有被隐瞒住。

其实近卫们知道容楚毅的死并非容楚薇所为。因为容楚毅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张皮了。

姜遗光在地面上发现了不少东西,除了血迹外,还有些细细的不知从何处来的泥土,隐约透着湿漉漉的腥臭味,又伴着奇异的腥香,期间夹杂着不知什么草木的根茎碎块。

“这不像是土地表面的泥,更像是地底深处的泥土。”

这就奇怪了,容家大门口怎么会有这种土?

近卫和几个奴仆还在疑惑,姜遗光却淡淡道:“恐怕是地底下的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吧。”

一句话令在场众人瞬间胆寒,齐齐后退大半步,目露惊恐。

容楚毅的尸骨——准确来说是他的皮囊,连同那根刺死他的簪子被放在他自己的房内。

老实说,大半夜的,容家本来就阴森森,还要去房里看一张人皮。近卫们还好,容家下人都吓得不行,要不是脖子上架着刀早就跑了。

姜遗光小心地揭开白布,细细查看,不由得惊讶。谁都能看出这不是人干的。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这层人皮,明显已经剥下来有一段时间了。绝不是近卫所说的几天前。

“他之前有什么不对劲吗?”姜遗光问几个奴仆,“比如习惯、性格突然变了这些。”

几个下人想了想,依次回答。

他们以前也是伺候过容小将军的,小将军一直性格温和,对上恭敬对下友爱。可这次回京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动不动大喊大叫、自言自语,仆人犯了一点错就被他拳打脚踢,还是容楚薇拦着才没有被打死。所以仆人们都十分感激小姐。

一个老仆犹豫两下,还是说了。

“小将军……他好像说过,有东西一直追着他……”

所以才惶惶不可终日,一丁点动静都能让他暴跳如雷。

所以他才逼迫着容楚薇交出“宝物”。

姜遗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是被吓的。”

那根刺死他的簪子摊在他掌心,是一根厚重祥云金簪,更像是妇人用的样式,很少出现在容楚薇这样的年轻小女孩头上,更不用说这明显被放了很久,失色发乌。

他还在思索,就敏锐地发现其中一个老仆脸色不太对。

他闪身来到那人面前,那人顿时大惊失色,当他特地把金簪凑近时,那人立刻如临大敌往后缩,就好像他手里拿着的不是簪子而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你见过,对吧?”

老仆抖得更厉害,他还想否认,可其他人的目光都跟着看了过来,只能认下。

“是,这、这是少夫人的簪子……”

他口中的少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容楚毅的夫人向氏。容楚毅离家后,向氏生下一个死胎,不久便郁郁而终。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向氏生出的是一个鬼胎,被容楚岚处决。此事被压了下去。

向氏吗?

姜遗光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问:“你们少夫人埋在了哪儿?”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老仆更是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容家坟地在京郊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快马过去也不过一刻钟。

次日清晨,姜遗光拿着手令快马出城,找到了那座坟。

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样子。

姜遗光带了趁手的家伙,往底下挖挖,发现底下的泥土十分松软,里面的气味也和他在容府发现的泥土一模一样。

向氏的鬼魂杀了容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