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深回到沪市去二叔寒文毅的生日会,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恰好错过了生日仪式。
寒文毅五十大寿举家欢庆,长子一脉却无人出席,引起了不少闲言碎语。
“早听说寒家子女不对付,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啊。”
“怎么会?我听说老爷子很重视家族成员,每周都安排了家宴,子孙之间也非常和睦。”
“也就老爷子一头热,听说他们内部矛盾挺深的。”
“什么矛盾?可以说给我听听吗?”一道冷清的男声传来。
那人正要解释,抬头一看却发现说话人是寒深,霎时吓得脸都白了,嗫嚅道:“寒、寒先生,我就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寒深一席黑色礼服,漆黑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道:“寒家一向重视朋友和伙伴,但也请各位心怀尊重,别离间我们的关系。”
“没有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这种意思,就随口一说而已。”嘴碎的几人脑袋几乎要埋到胸膛,直到寒深从他们跟前离开,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人第一次见寒深,好奇道:“那就是寒家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这么可怕,怪不得老寒总要选他。”
“也是个可怜的人,幼年丧父,从小被爷爷养大,还有个拖油瓶弟弟,听说他妈在外面又有了人,难咯。”
“这有什么难的?”有男人笑了起来,“我要是能继承几百亿的家产,我做梦都会笑出来。”
“少说点儿吧,别又被人家抓到了。”
“就是,而且人家母亲照顾孩子十几年,还不许人家有新生活啊?该不会你以为女人就该一辈子给你们带娃吧?”
“媳妇儿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你……”
寒深从小就在闲言碎语中长大,他爷爷鼓励子女竞争,这些年外界有不少关于他们的谣言,编排过各种豪门争斗。
还有媒体说当年他父亲车祸是被人谋害,寒深私下调查过,但后来确定只是意外。
寒深早已免疫这些谣言,面不改色进入大厅,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苏词。
见寒深过来,苏词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我的哥,你可算来了,再不来你家人得把我吃了。”
寒深点了点头:“辛苦,情况怎么样?”
“你二叔可出了大风头,”苏词说,“他竟然开出了一块儿帝王绿翡翠,给奶奶做了手镯,又送了老爷子一块儿福寿延绵挂牌,把两位老人都哄得喜笑颜开。”
寒深:“二叔还在赌石?”
苏词笑了起来:“人家把那叫做投资呢,正经的翡翠生意。”
寒深不置可否。
苏词又说:“你别看不起,我听周管家说,老爷子昨晚把你二叔叫进书房谈了两个小时的话,也和你姑姑谈了一小时的话,你最近因为相亲和老爷子闹得不太愉快吧,当心被人挖墙脚。”
寒深沉默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后,寒深带着礼物去拜访二叔。
和外界猜测的不和不同,寒家虽然竞争激烈,偶有抢夺项目的情况发生,但对事不对人。他们关系虽然不算亲厚,但并没有不和,寒明毅甚至还给他做了一小块翡翠胸针。
寒深送上备好的礼物,简单寒暄后,周管家过来说老爷子请他去包房。
“爷爷。”寒深推门进来,看见寒震杰胸前挂了块儿帝王绿挂牌,应该就是他二叔送的。
寒震杰抬眸道:“见过你二叔了?”
寒深说见过了,又说自己胸前的胸针就是他送的。
寒震杰有些感慨:“年过五十,最近总算像模像样了。”
寒深:“二叔很优秀,我一直很受他照顾。”
“他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你还替他说话,”寒震杰摆了摆手,“也就最近靠谱一点,可以稍微帮我做点事。”
寒深没接话。
寒震杰又说:“听说你最近养了个男孩儿?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玩,但婚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全都处理干净,别给我搞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一套。”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寒深神情严峻地说,“他是我用心培养的心腹,虽然出生贫寒,但工作努力,有一股拼搏劲儿,未来可期。”
寒震杰也是吃过苦的人,很欣赏这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
他语气缓和了几分,又说:“我不管你这些事,你做好本分即可。今天顾小姐也来参加了生日会,你等会儿去找你奶奶,和人家见上一面。”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说:“爷爷,我不想相亲。”
寒震杰:“你是不是还不想结婚啊?”
寒深沉默了。
“你知道我的规矩,”寒震杰不动声色地敲打,“虽然你是我认定的继承人,但如果你不成家,集团事业不会交到你手上。”
寒深抬起头,平静的表情有一丝波动:“所以对您来说,我就只是一个继承人?”
“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寒震杰笑了笑,毫不在乎道,“你15岁就被我定为继承人,受了十几年的好处,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寒深说:“我愿意为家族继续工作,我只是不想牺牲婚姻。”
寒震杰摩挲着胸前的帝王绿玉牌,缓缓道:“虽然我培养你花了很多精力,但你应该明白,我不是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人选。在你想清楚之前,诺宁地产收购项目你别跟了,交给你二叔负责。”
寒深垂下眼眸,平静道:“我明白了,爷爷。”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怎么样?”寒深推开门,苏词便迎了上来,“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
寒深:“他把诺宁地产收购项目给了二叔。”
“什么?”苏词难以置信,“他把这么大的项目给了一个赌徒?”
寒深摇头,说:“爷爷不会完全放手,他是在借此敲打我。”
苏词愣了愣:“你跟老爷子说了什么?”
寒深:“我拒绝相亲。”
苏词:“就这?”
寒深:“我还不打算结婚。”
苏词:“哈?”
寒深又说:“也不是不想结婚,但我想找个喜欢的。”
苏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很奇怪吗?”寒深平静道,“人人都想和喜欢的人结婚。”
苏词:“……”
“话虽没错,但我以为你不是这种耽于情爱的人。”
寒深没有接话,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不是,也以为自己会在家人的安排下和人结婚,就像家族里的所有亲戚那样。
他们在家族的庇护中成长,成年后也会用婚姻和生育巩固家族。
这种大家族里的孩子,只要不是完全的败类,都足以一生衣食无忧。就连最不受爷爷待见的寒岁,也完全没有吃过经济上的苦。
家族是一把庇护伞,封闭安全,有严格的准入门槛,只要出生在伞下,就自动享受荣华富贵。但这同时也是一张网,所有享受庇护的人,都要被编入这张网中,永远无法逃脱。
寒深出生在伞下,同时也被网罗在这片蛛网里。他曾经不觉得这有问题,还一度努力地扩大庇护伞的版图,成为这张网的血肉。
寒深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会这样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他面前飞来了一只蝴蝶,一下就吸引了他。
他伸出触须想要触碰,可寒深也明白,一旦他抓住蝴蝶,蝴蝶就会被这张网吞没。
他停了下来,然后蝴蝶就飞远了。
寒深重新回到网上,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织网了。
毕竟,他已经见过了蝴蝶。
宴会结束后,寒深看见季然发了朋友圈。
满满当当九张图,没有和寒深的那张合影,最后一张图是鲜花,上面的卡片写着“毕业快乐”。
·
季然已经实习了半年多,毕业更像是走流程,并没有在他心中引起太大的波动。季然拿到毕业证,很快就回到了工作的节奏中。
只是当他第二天上班时,发现寒深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寒深一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工作效率超级高,季然几乎每次见他都精力百倍。
可现在季然竟然看见他在发呆。
寒深长了一张相当俊美的脸,平时严阵以待,精英感很强。可一旦他稍微流露出一丝脆弱,就会让他带上一股文艺电影般的忧郁。哪怕他现在只是安静地看向窗外,整个人也充满了故事性,引人探究。
季然试图问过Asher,可后者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只告诉他和工作没关系。
和工作无关,那就是私事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的弟弟,还有他那位强势霸道的爷爷。可季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清楚自己没有立场安慰寒深,寒深甚至都没把事情告诉他。
于是季然只得装作不知道,和平常一样认真工作。
却没想到当晚,季然收到了虎鲸的消息,说想要和他见上一面。
季然和虎鲸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其实已经有些不想继续这段关系了,于是委婉表示:可以改天吗?我刚出差回来工作比较忙,不确定什么时候下班。
虎鲸:我等你。
季然:可能会很晚。
虎鲸:我会等你。
季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虎鲸心情也不太好。季然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便同意了虎鲸的邀约。
结束工作已经是晚上12点,季然和虎鲸约在了之前碰头的那家小酒馆见面,虎鲸早早就抵达了,似乎已经喝了一会儿,面前摆了好几个空酒杯。
季然在他面前坐下,虎鲸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了。”
季然点头:“嗯,我来了。”
虎鲸又问:“要喝酒吗?”
明天还要工作,季然摇头:“我不喝。”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陪我坐一会儿。”
季然说好,便安静了下来。
这个点清吧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周围很安静,连音乐声也变得很小,仿佛害怕吵醒睡着的人。
季然没看手机,他觉得这种时候看手机,有些不尊重人。
但盯着虎鲸看也很不礼貌,季然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余光看到酒吧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学术分享会展板,季然找店员要了份资料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虎鲸说他喝完酒了,季然放下资料,说:“要走吗?”
虎鲸点点头,又说:“陪我散会儿步吧。”
季然和虎鲸一起离开了酒馆,他们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后半夜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店铺都关了,只有一栋栋古建筑在路灯下伫立。
又过了一会儿,虎鲸送季然回了住所。
这次出来就真的只是见一面,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肢体动作。
有好几次季然都觉得虎鲸要说些什么,可对方都没有开口。
直到虎鲸把季然送到门口,准备离开。
“虎鲸,”季然却突然叫住了他,“你还好吗?”
虎鲸似乎有些意外,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还行。”
但没有要向季然倾诉的意思。
季然本打算直接离开了,可虎鲸深夜来找他的样子又有些可怜。季然就往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
季然不知道虎鲸遇到了什么,无法轻飘飘的说出“没关系”、“会好起来”、“都会过去的”这种话。
他只是给了虎鲸一个不太温暖的拥抱,就像是他自己遭遇困境时,也想有人能够鼓励一下自己。
虎鲸身体僵了一瞬,却一直没有抬手回抱季然,只是伸手碰了下他肩膀。
又过了一会儿,季然松开虎鲸,说自己要回去了。
虎鲸问他:“以后还能见面吗?”
季然没有立刻回答。
说实话,这段关系对季然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可或许是虎鲸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可怜,就当是照顾朋友吧,季然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可以,”季然说,“我有空会出来。”
“谢谢你,”虎鲸说完,又补充道,“不会太频繁。”
他也察觉到了季然对他的疏远。
季然点点头,说:“那我回家了,再见。”
虎鲸:“再见。”
季然回到家里,脱下外套才发现衣服上沾了不少酒气。
他把西装挂在门口,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寒深,想起今天在办公室看见寒深在窗前发呆,看见他脸上露出很浅的忧郁。
他还能稍微安慰一下虎鲸,却不知道寒深伤心时,又会有谁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