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直沉浮在季然心底,却始终不敢承认的念头,终于在此刻浮出水面,几乎是直白地砸在了他面前。
季然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冲击,却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寒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神情复杂地站在门口:“季然……”
季然盯着他,声音竟出奇地冷静:“寒深,你就是虎鲸?”
寒深喉结滚动,语气很艰难地说:“我是。”
季然又问:“那你也知道我的网络ID?”
寒深:“我知道。”
季然呼吸轻了轻:“什么时候知道的?”
寒深烧得头脑发沉,可依旧能准确地辨认出,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可他不敢不答,只得承认:“在第一次和你拍广告前。”
竟然那时就……
季然呼吸一滞,双手指甲掐进掌心,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是有些难受的。
其实季然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不敢承认。
因为一旦承认自己有过一丁点儿这样的猜测,就会暴露他当初无法戒掉寒深的软弱,仿佛他和虎鲸的约会只是自欺欺人。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季然更加在意……
他抬头看向寒深,喉头发干发紧:“你当初决定培养我,是认可我的工作能力,还是因为已经看过了我的身体?”
从他和虎鲸拍摄广告后,寒深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当时季然以为是自己的工作能力打动了寒深,可现在他心中却有了一个令人崩溃的猜测。
寒深睁大了被烧得湿润的眼睛,仿佛在震惊季然竟能问出这种问题。
季然却越想越难受,冷声质问:“你当初强迫我留在你手下,屡次叫我去办公室汇报工作,你当真公事公办,全无私情?”
寒深几乎出现了哀求的神色,可季然却不放过他,冷冷补充:“Samuel,你看我穿西装在你面前工作的样子,你敢保证从没幻想过,我穿裙子擦边时的样子吗?”
寒深闭上眼,声音痛苦起来:“季然,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你了,这不受我的控制。”
这本该是一句深情的告白,可却以一种脱罪辩护从寒深嘴里说了出来。
季然呼吸困难,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肺部的所有空气。
“但我提携你和这没有关系,”寒深又立刻补充说,“你不该怀疑自己的优秀,我是真正想要培养你。”
季然没有说话,他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羞辱和难堪。
他无法想象自己衣冠楚楚地向寒深汇报工作,寒深却在想象他穿上裙子的样子……
或许寒深不是那么糟糕的人,可季然无法克制自己做出这种揣测。
毕竟他曾经那么信任他,甚至一度已经喜欢上了他。
季然呼吸发紧,感觉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不去看寒深眼睛,语气冷淡地说:“我先走了。”
寒深在门口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沉而紧绷:“季然。”
季然抬眸起眼眸,温润的眼中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寒深,别让我讨厌你。”
寒深愣愣地松开手,季然就转身离开了那里。
夜风哗哗吹过季然脸颊,季然转头看向车窗外璀璨的夜景,眼里却留不下任何东西。
网约车抵达小区大门,季然开车往里走去,他整个人仿佛被罩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中,再也无法感知外界的任何动静。
直到他耳边听见了一阵“喵嗷~喵嗷~~”的猫叫声。
尖声尖气的,像是小鸟叫。但声音很小,似乎是生病了。
季然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打开手电筒循声找去,没过多久,他在绿化带下方看见了一只小奶牛猫。约莫两个月大,身上还有绒毛,小猫可怜兮兮地坐在草丛里,鼻子眼泪糊了一脸,似乎是感冒了。
季然没有条件养猫,但这只小猫真的太可怜了,冬天气温又这么低,他要是不管,小猫肯定熬不过去。
季然在菜鸟驿站要了个箱子,又去小卖部买了一瓶舒化奶,这才把猫接回了家里。
他短暂地把猫安置在客厅角落,猫饿极了,喝了一碟舒化奶,见它还饿,季然又给它开了支猫条,加了半粒宠物感冒药。
猫状况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能吃能睡,就是脸上有些分泌物,季然用棉签帮它擦干净,打算暂时收养几天,等猫感冒好了再找人家领养。
吃完饭后,小猫坐在毛毯上舔爪子,季然打算出门买一些猫咪用品。
刚一开门,却在门口发现一道高大的身影,竟然是还在发烧的寒深。
他脸上还带着病容的憔悴,只在身上胡乱地披了件羽绒服,能从领口看见他凌乱的衬衣。
一向体面的寒深,什么时候露出过这么狼狈的神情,他甚至还在生病。
季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语气却冷冰冰地说:“你来干什么?”
“季然,”寒深小声叫他名字,竟有些可怜,“我来向你道歉。”
季然抿了抿嘴唇,说:“我要出门。”
寒深就说:“我陪你一起。”
季然:“不需要。”
寒深“哦”了一声,也没有坚持,又说:“那我等你回来。”
季然看了眼寒深被烧红的脸颊,表现得很生气:“你就这幅样子等我回来?你是烧傻了想赖上我吗?”
寒深有些委屈:“我就是怕你生气……”
季然深吸一口气,怀疑寒深是不是私下排练过,不然一向强势冰冷的人,现在怎么装可怜装得这么熟练?
可他没法儿丢下这样的寒深不管,只得打开防盗门让寒深进屋,冷冰冰地说:“你自己跑出来,病倒了可不关我的事。”
寒深坐在沙发上,似乎因为有点儿高兴,罕见流露出了一分孩子气:“我不赖着你。”
季然:“不赖着我,那你现在又算什么?”
“我来向你表白,”寒深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用他那张烧得红通通的脸说,“季然,我喜欢你。”
季然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紧绷。
他竭力想装作不在意,却无法抑制自己心脏的跳动。
寒深把戒指放在他掌心,说:“寒深喜欢,虎鲸也喜欢。”
季然看了寒深十几秒,终于受不了了,有些难过地说:“你怎么这样啊!前脚刚骗完我,后脚就向我表白……”
他期待了那么久的告白,以为会是一次灵肉交融的体验,结果却被寒深弄成了这幅样子。
“对不起,”寒深握住他的手,语气温柔、充满诚意,“可当初骗你不是我的本意。”
季然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寒深又说:“当初是我说要公私分明,但分开后才发现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我根本无法放下你,也不想和你只保持上下级关系,所以才用虎鲸身份一直和你见面。”
听他这么说,季然几乎瞬间就记起了和虎鲸约会的那段经历。
就在他和寒深说要公私分明后,虎鲸开始频繁和他接触。
他只想到自己被寒深隐瞒的难过,却从未想过,当时寒深又是以什么心情和他接触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寒深才会不惜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伪装出完全陌生的声音,用一个毫不相干的身份接近自己。
而他当时对虎鲸可以说得上是冷淡……
想到这里,季然突然又有点儿心疼寒深了。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寒深解释,“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像借口,但我却是不止一次想向你坦白,只是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失败了。”
季然当然记得,当初在海上就是如此,是他坚持不让虎鲸继续说下去。说起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原因。
季然表情有些松动,可依旧觉得难受:“我理解你的苦衷,可你确实也骗了我。”
而且他甚至对虎鲸说过寒深的坏话,每每想到这里,季然有一种被愚弄的难堪。
“我也不是故意想骗你,虎鲸这个账号其实是……”寒深顿了顿,突然抬头问季然,“你想听吗?”
季然其实非常好奇,之前信誓旦旦地认为虎鲸不是寒深,就是觉得寒深这样的人,不会在网上发这种视频。
可事实证明他们是一个人,而且这个账号已经持续经营很多年了。
季然好奇这背后的原因,可明明是寒深自己想说,为什么还要他开口问?
于是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有,我想说的,”寒深立刻说道,“我只是怕你觉得,我过去的经历无聊。”
寒深一直是配得感很高的人,季然还从没见过他这样茫然无措的表情。
季然抿了抿唇,又莫名有些难过又开心,他对寒深说:“那你说。”
寒深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头看着季然。
他还在发烧,冷厉的气势全然不见,反而透着一股罕见的深情。
季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见寒深说:“我15岁那年出了车祸,父亲在车祸中去世了。”
虽然早就从旁人口中听过这件事,但现在听见寒深亲自说出来,季然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疼。
他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可又意识到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只是怔怔地看着寒深。
寒深告诉季然:“自那以后,我就被爷爷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大家对我要求十分严厉。我当时压力很大,于是开始拍摄一些视频发泄情绪。是网友的支持让我找回了信心。虽然我后来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的支持,但拍视频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寒深这番话半真半假,账号确实是那段时间申请的,可他夸大了自己的脆弱与压力。寒深对自己的优秀有着清晰的认知,从来就不是需要别人认可的类型。
他是从季然角度出发,选择了一种最能让他心软的说辞。
在被季然发现他就是虎鲸后,寒深用他那颗烧到接近40度的脑袋,迅速而严密地制定出了这个策略。
他不觉得这是欺骗,这只是他选择的恰当说辞而已。
——等你媳妇儿跑了,你就知道什么尊严,什么真心都是狗屁,留住人才是最紧要的。留不住他的心,至少也要留住他的人。
他开始认同蒋亦的说辞,并且愿意为了季然,改变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
季然听完后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寒深的心路历程和他自己太像了,季然无法不共情。
而且论迹不论心,不管是寒深还是虎鲸,其实都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季然已经没那么生寒深的气了,但又拉不下来面子,他觉得有些丢脸,说自己要考虑一下。
寒深见好就收,没有强迫季然立刻给出回应。
而且他现在还在发烧,已经没有精力再继续下去了。
纸箱里的小猫叫了起来,季然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去买猫砂和猫粮。他给寒深倒了杯热水,转身出门了。
等季然从外面回来,发现寒深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舒服。
季然过去摸了摸他额头,还是很烫,可能是刚才出来时吹风了。
一排睫毛扫过季然掌心,寒深缓缓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睫毛下,眼睛泛着罕见的水润,像是浓稠的西湖水。
季然突然又生起气起来,寒深都病得这么严重,怎么还敢冒着寒冬追过来?
他推了推寒深胳膊,说:“去医院。”
寒深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摇头说:“我不去。”
因为声音太低,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味。
季然咬了咬唇,感觉自己被寒深拿捏了。
可他才不会这么好哄,才不会因为寒深撒娇就放过他!
季然盯着寒深这张英俊得过分的脸,冷冷说道:“可你骗了我这么久,我很生气。”
“是我不对,”寒深抓着季然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声音很哑地说,“我向你道歉,我愿意接受惩罚。”
寒深是不是烧糊涂了?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然看着男人烧得发红的脸颊,喉结有些发干:“什么惩罚?”
寒深往季然这边靠了一下,被子在翻身过程中滑了下去,不经意间露出大片饱满的胸膛。
寒深却仿佛什么都不曾察觉,只是对季然说:“只要是你,什么惩罚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