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栋到学校门口需要走15分钟,许青菱估摸了一下时间,抱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出了门。
清明节又恰逢周五,学校门口塑像那挤满了女生,似乎在搞什么社团活动。
许青菱扫了一眼树上拉起的横幅——飞迪杯全国大学生足球形象大使选拔赛。
她恍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是日韩世界杯了,这可是中国足球队历史上第一次出线。
准确来说,是她记忆里的唯一一次。
那年陪着沈栾熬了太多夜。其实她对足球并没有多大兴趣,却拼了命地研究各球队的战术水平和球员的特点。只为了能跟他多一些共同话题。
现在想想太可笑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好好的青春,喂了狗。
许青菱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直接塞了张海报给她,“同学,足球宝贝选拔赛,要不要参加一下?”
转过头对上一张黝黑的大脸,许青菱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指着横幅道:“你不识字啊,足球形象大使选拔赛,怎么到你嘴里变成足球宝贝了?”
关鹏呲了一口白牙,咧嘴笑道:“这不是一回事吗?”
跟他这种闲着没事只知道给女生打分的男生说不通,许青菱对他没什么耐心:“怎么什么社团都有你?上回是篮球社,这次是足球队。”
关鹏得意地扬了扬眉:“没办法,哥就是这么厉害!不管篮球、足球都是校队水平。”
这还自夸上了,许青菱抬脚扭头便走。关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又塞了几张报名表给她:“帮哥一个忙,让你们班女生填一下,凡是通过学校初选的女生,都能获得一副飞迪赞助的羽毛球拍。”
许青菱原本没想拿,听到“羽毛球拍”脚步顿了一下。前几天郭丽娜和江芃芃刚说想买羽毛球拍,有空到宿舍楼下打打球。
……
车子停靠在浔大门口,沈安吾下了车,又看到那个白色雕塑。
今天雕塑下人很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站在人群之外的她。她正昂着头和一旁穿着球衣的男生说着什么。两人显然熟识,那男生一双眼睛始终粘在她的脸上。
春日傍晚,两人身后的夕阳像是一匹华丽眩目的锦缎。女生发丝乌黑,满脸都是杏花一样的白,纤细修长像是一株亭亭净植的植物。男生笑容开朗,发梢的汗珠在夕阳里闪着光。
那雕塑四周全是和他们一样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一张张青春的面庞在眼前掠过。
沈安吾那点微醺的酒意早已清醒。
十八九岁的男孩女孩,呼之欲出的青春,人生扉页才刚刚打开。
像她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应该跟同龄人来一场甜蜜酸涩的恋爱才对,他又何必将她拽入乌糟丑陋的世界?
沈安吾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人,如果喜欢就是可以作孽的理由,他跟沈兴邦有什么两样?
胸口一阵难言的闷痛,他神情索然地站在那儿,刚才奔涌激蹿的热血一点点凉下去。她却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一样,突然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许青菱看到沈安吾来了,便不理会关鹏了,将那几那张报名表塞进口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就向他跑去。
沈安吾穿着一身正装,黑色大衣,敞开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许青菱在离他一步的距离停下来,抬眼便看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里密布的血丝,“你喝酒了?”
她印象中,他抽烟,但烟瘾并不大。平时滴酒不沾,心情不好或者极好的时候会喝上一点。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隐隐含着关切。沈安吾对上她的眼睛,唇角勾了勾,“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们平面设计老师特难缠,多亏了你借电脑给我,这下平时分应该稳了。”
许青菱一边将手里的电脑还给他,一边又偷偷觑了他一眼。这是以前当他下属保留下来的习惯。
她一个没啥眼力见的人,在他手下工作几年后,变成了一个很擅长读空气的人。
此刻,直觉告诉她,他今天应该是心情不大好。
许青菱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乖巧模样:“你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
沈安吾抿着唇,将笔记本电脑随手扔进副驾的座位上,拉开后车门,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你先陪我去趟樟墅。”
许青菱“哦”了一声,乖乖坐上后座,沈安吾也跟着上了车。
张野坐在前面开车,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刚才还拧成死结的麻绳“咻”地一下解开了。他有些激动,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老板投过来的冷淡一瞥。
张野顿时头皮一紧,赶紧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专注开车。
许青菱以为沈安吾今天带自己来,是聊跟樟墅重建有关的事儿。结果到了樟墅,他什么也没说,只领着她往附近的羊山上去了。
这是大晚上爬山的架势?好在羊山并不高,只是一座海拔不到100米的小山坡。
夕阳一点点落下去,只剩下最后一抹昏黄的残影。白天里层层叠叠苍翠浓郁的山影此刻已渐渐融入了这薄纱一样的夜色。
许青菱很喜欢浔城的春天,虽然短暂得让人心颤,但水气丰沛,草木疯狂向上生长,自有它旺盛蓬勃的生命力。
此时的羊山还不像后世那样,成了著名的爬山露营地,还带着未经开发的原生态之美。
“冷不冷?”沈安吾终于开了口。
许青菱摇摇头,她今天穿了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羊毛针织衫,这个温度刚刚好。
沈安吾沉默了一路,终于打开话匣子,“其实我在樟墅并没有住几年,满打满算五年吧。我八岁的时候,父母就分居了。我母亲把我安排进一所寄宿学校,一个人搬到香港去了……”
许青菱安静在听他说着小时候的经历。她惊讶于沈安吾跟她提到自己这么私密的事,幸好夜色笼罩下来,遮掩了她脸上的表情。
这些事她上辈子都或多或少听说了,此刻听到他本人提起,感受更加微妙复杂。
沈安吾随手扯了一把路边探出来的枝叶,语气沁着夜色的凉意:“原本,我并没有打算把樟墅推倒重建。”
许青菱也记得上辈子樟墅一直空在那儿,“那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沈安吾唇角牵起一抹嘲讽:“大概是那天突然知道我妈准备再婚吧。”
母亲一辈子要强,嫁给父亲大概是她一生最大的污点,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把污点给狠心抹除了。她终于可以在异乡重新开始了。
都说父女母子一场,是父母不断地目送子女的背影渐渐远去。只有他,似乎打从记事起,都是他在目送母亲的背影渐渐远去。
今天去宗祠祭祖,又勾起了他多年积攒下来的恶劣情绪。
白泉不是他的故乡,樟墅又何尝是!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许青菱听出他语气消沉,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原本藏在心底的一些事不由脱口而出:“你母亲离开浔城那天,我在火车站刚好碰到她。”
沈安吾一愣,停下来看着她:“你以前见过她?”
“她以前那么出名,谁不认识她?”
许青菱知道他肯定会问,避重就轻地扯开话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天我跟曹思清两个人在火车站送同学,你母亲刚好站在我前面,我说了句‘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突然转过头用温柔得吓死人的眼神看着我。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是个女强人,没想到她其实也有很母性的一面。”
绕了一大圈,她终于绕到正题上了,“我觉得你母亲还是很关心你很爱你的,只是她的性格,可能不会对儿子流露太多。”
沈安吾低头垂眸,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轻哂:“难怪她那天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当初去京市上大学的时候,是谁送我去的。”
许青菱:“可能是触景伤情了吧。”
两人走得并不快,竟不知不觉快走到羊山的最高点。
许青菱踩上通往最高点的石砌台阶,走了几阶,猛地停下来站定,转身堵住正在往上爬的沈安吾。她比沈安吾矮很多,此刻站在石阶之上,视线刚好和他齐平。
许青菱双手插在牛仔外套的兜里,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嘴角犹带着笑意,仿佛下定决心般:“你倒底要我帮什么忙?你就直说吧!”
晚风拂动着她的长发,有几缕扑到他的肩上脸上,他闻到她发梢的香气,淡淡奶味混合着柑橘的气息。
刚才,他已经给了自己一座山的后悔时间,他倒底还是舍不得。
沈安吾看着她,放任自己开口:“过几天,我父亲那边有个家宴,我答应他带女朋友上门。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女朋友,我只是想堵我父亲的嘴而已。我想让你扮成我女朋友,陪我去我父亲那边吃个饭。”
许青菱总算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为难,以至于心情不好了这大半天。这个要求如果是别人提出,她也许会觉得很过份。沈安吾提出来,她竟然觉得没什么。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上辈子一直是一个人吧,抛开那些性向不明的传言,兴许他就是那种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的体质。
“这就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啊?”许青菱凑近,看着他的眼,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答应你。”
沈安吾怔住,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一肚子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心脏却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面前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像是在说话。
沈安吾觉得他读懂了,又好像没读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提醒她,别用那种眼神看一个男人,也别那么笑,让人看着会想跟她谈恋爱。
然而她已经转过身去。徒留他有些怅然地立在那儿。
许青菱看了一眼山顶,还剩大概几十米台阶就到山顶了,“来都来了,我们爬到羊山山顶。”
年轻纤瘦的身体却蕴满了活力,许青菱抬脚就往山顶上爬,台阶陡而峭,一个不不心,差点摔个趔趄,然而下一秒身后的人便伸出手臂把她捞了起来。
沈安吾将她扶好站稳,握着她胳膊的手便松开了,忍不住叮嘱道:“你小心一点。”
谁知道面前的女孩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我们先提前练习一下。不然我怕到时候,装你的女朋友装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