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吾今天出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穿了件黑色衬衫。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换了件。
倒是张野在楼下接到老板时,愣了一下。工地上沆沆洼洼,尘土飞扬,素来爱洁的老板竟然穿了件白衬衫。
车子发动了他才想起来,之前在车里许小姐好像夸过老板穿白衬衫好看。
张野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扫了老板——今天瞅着好像心情还不错?
……
五月黄金周第一天,由著名建筑设计师薄清设计的南山公馆正式开始动工。
工地上,一座蓝色凉棚由巨大的龙门架临时搭建而成。凉棚下铺设地毯,精心布置的展台上展示着由薄清团队制作的南山公馆的沙盘、模型、设计图和效果图。
打桩机和挖掘机则在工地两侧就位待命,红色绸花高高飘扬。
工地的音响正在播放一首激昂的曲子,一派热火朝天的昂扬之感。
台上远星所有高管将沈安吾和薄清簇拥在中间,每人手里拎着一把系着红色绸带的黑色铁锹。
作为浔城首个精装房楼盘,动工仪式请了不少媒体。简短的仪式后,所有人面向奠基石弯腰象征性地铲下一锹土。
站在最中间的沈安吾面带微笑,一时间,快门和闪光灯的声音响成一片。
动工仪式结束后,沈安吾请薄清团队的人吃饭。杨栩也着带姚永安一起出席了。
在这之前,杨栩已经安排了姚永安和薄清见面,两人倒是一见如故。在姚永安的鼎力支持下,薄清挂职浔大当客座教授的事很快就搞定了。
姚永安根本没走学院领导的路子,而是直接去找了浔大设计系出身的校领导。
这种事,内行人才能真正看出含金量。薄清虽然在东南亚和香港已经很有声誉,国内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他还年轻,打开国内知名度只是时间问题。
校领导早已经在杂志上看到了南山公馆的推广,又研究了薄清以前在新加坡和香港各地的项目,对他的设计非常喜欢。甚至想等南山公馆建成之后,去那买一套房子。
这位领导以前是姚永安在美术学院的老师,根本不用姚永安多说,翻看了他递上来的薄清的简历,只说了一句话:“这样的人才来浔大当客座教授,是咱们高攀了。”
姚永安解决了薄清在内地的学院头衔,薄清自然也投桃报李,牵个线而已,并不损失什么。
况且沈安吾最近刚好在找广告公司操盘南山公馆的项目推广,动工仪式后面的餐叙,薄清便让师弟杨栩带着姚永安一起过来。
同在一个学院工作,姚永安一直觉得杨栩这人有些恃才傲物,在学院人缘不怎么样,在外面人脉关系也一般。不然他那间设计公司,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间小小的皮包公司?
得亏他师兄薄清能力强,进入国内市场就接到了远星的项目。这年头越是有实力的开发商,才越能控制项目最终的落地效果。
不然哪怕设计师的方案做出花来,最后可能一半的效果都达不到。说白了,还得开发商肯砸钱,也会砸钱。
如果薄清肯带一带小师弟,倒说不定杨栩那间小公司能往上跨几个台阶。
聚餐安排在市中心远星饭店的宴会厅,整整三桌人。
主桌,除了沈安吾、薄清,远星的两个副总,还有一直负责融资业务的高寒,剩下的几个都是省内有头有脸媒体的一把手。
姚永安早就听说远星集团老总年轻有为,头一回见沈安吾还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了。他看上去三十出头,清俊斯文,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漆黑的瞳孔里一片平静沉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富家公子的骄矜之气,一开口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凝神聆听。
他还在想怎么跟沈安吾打招呼,就见他朝杨栩招手,脸上犹带着淡淡笑意:“杨老师,您来这边坐。”
姚永安诧异地看了杨栩一眼,没想到他面子还挺大。杨栩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面不改色地将人领到沈安吾跟前,介绍了一番。
沈安吾一听姚永安是浔大美院设计系的主任,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姚主任,幸会。”
姚永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去,将自己在外面的广告公司介绍了一遍,末了直接开口见山道:“沈总,听说南山公馆这个项目在招标广告代理公司,希望有机会能多多合作。”
姚永安说完紧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他没有一丝不耐烦,转头低声说了句什么,早有秘书递上一张名片。
姚永安个头很高,块头又大,沈安吾一看到他就想到程逸。估摸再过几年程逸发福了也就这副模样。
他眼里含着笑:“姚主任,您可以通过这上面的方式联系我的秘书,咱们约个时间细聊。”
事情进度比自己想象的顺利,姚永安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搭上了沈安吾这根线,远星这么多项目,以后不愁没有合作的机会。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姚永安也没跟沈安吾搭上几句话。他很忙,不时有电话打进来,现场各家媒体的老总一个接一个地跟他敬酒,开口便是拉广告。
沈安吾酒一杯没喝,广告倒是每一家都给了相同的额度,一碗水端得滴水不漏。
……
杨栩晚上要陪女儿写作业,急着往家里赶。
姚永安跟在他后头下到停车场,看到杨栩那辆破破烂烂的富康,忍不住开口道:“杨老师,你赚那么多钱,员工不请一个,车子也不肯给自己换一辆。你说你赚钱图个啥!”
杨栩不以为意:“我这还得天天跑工地,开好车白糟塌了。不像你们干广告设计的,开辆好车出去,生意都好谈。”
姚永安一想,好像他说的也没错,却忍不住继续试探:“沈安吾连私宅的室内设计都给你做,说明他对你的专业相当认可,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项目等着你。”
杨栩转过头看他一眼,上回没告诉他的,今天索性挑明了:“你以为他为什么对咱们客客气气的?他侄女就在咱们学院上学。”
啊?姚永安没反应过来,杨栩已经坐进车里,他赶紧上前拉住车门:“他侄女谁啊?”
一向精明的姚主任也有发懵的时候,杨栩觉得很好笑,眼里便浮出一抹得意:“许青菱,就我项目组那个小姑娘。”
地下停车场,姚永安愣在原地,看着杨栩开着汽车扬长而去。
“许青菱”三个字在他脑海里回荡。这都不同姓,不可能是亲侄女吧?
回去路上,姚永安把这学期的课细细回忆了一遍。还好,他对沈安吾侄女一直客客气气。
转而又想到——难怪那姑娘随便一开口就是十万!
亏得自己之前还以为她愣头青一样漫天要价,人家这分明是有要价的底气!
*
学校门口那间小小的银行,许青菱已经把曹思清拽到门口了。
曹思清死活不肯进去:“不去!上回取钱被骂‘穷酸’,我就再也不在这家银行取钱了。”
浔大为了方便学生取钱,把校门口左侧靠学校最近的位置租给一间银行。
这年月才刚开始实行卡折一体,很多学生只有存折,没有银行卡。这间银行又小,只有两个窗口。用存折取钱,要在柜台填单子,速度慢,还要排队,取个钱至少要半个小时。如果碰到节假日那就等得更久了。
学生没多少钱,大部分人一次取个一百,多的取个二三百,少的取五十块的都有。
那两个窗口的柜员天天跟这些取几十一百的学生打交道,脸色比晚娘还臭,一不顺心就要跟人吵架,被气哭的学生不在少数。久而久之,有的学生宁可走远一点,穿过地下通道去学校斜对角的大银行取钱。
偏偏曹思清就是那种,开学的时候,把一学期的饭钱全充在饭卡上,然后每次到银行只取五十一百的人。
在柜台被明里暗里给了几次脸色后,还跟柜员吵过一架后,曹思清就再也没进过这间银行了。
许青菱昨天刚收到星晖的钱,还没告诉她10万块钱的事。她喜滋滋地将曹思清拽进银行,让她在一旁等着自己。
“取多少?”柜台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一个烫着小卷的中年妇女正低着头喝水。
许青菱将写好的取款单从玻璃下面的收银槽塞了进去,“取一千。”
“取多少?!”中年妇女以为自己听错,转过头看了眼站在柜台外的人。
小姑娘面不改色,很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一千。”
曹思清原本坐在一旁等,听到这数字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凑到许青菱旁边咬牙小声道:“你取这么多钱干什么!”
许青菱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赚大钱了。今天请你去高级餐厅吃饭!”
那边中年妇女将一千块钱从收银槽里递了出来,刚才她顺道在电脑上看了眼帐户余额,又对了身份证上的头像和名字,都没错。
一个小姑娘帐户上竟然那么多钱!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许青菱好几眼,脸上神色难得亲切了几分,“小姑娘,你要是经常取钱,可是办张银行卡。我们这个月会在门口增设一台取款机。”
许青菱笑眯眯道:“那太好了!谢谢阿姨,我早就想办了,你替我办一张吧!”
曹思清在一旁直翻白眼,她在这间银行取了这么多次钱,每次这柜员碰到取钱的,都是“喂喂喂”,就没听她喊过一次“小姑娘”。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
不过,她这人想得开,才不跟这种见风使舵的人置气。一听说银行门口马上要安装取款机,她刚好也带了身份证,趁着“晚娘”心情好,也跟着办了张银行卡。
两人拿着卡片出门,曹思清边笑边骂:“以后取钱再也不用看那臭婆娘的嘴脸了!”
……
浔江江畔开了家名叫彩蝶轩的高档餐厅,许青菱今天打算请曹思清在这吃饭。
餐厅全透明垂直电梯可以清楚地看着远处一览无遗的江水,曹思清一进电梯就忍不住“哇”了出来。
服务员想将两人往里边的卡座位置那边引,许青菱站在大厅中央,指着左侧那排靠江边的座位,“我们想坐那儿。”
服务员早看出她们是学生,笑容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打量:“那一排有最低消费,五百。”
曹思清一听这个价格吓了一跳,忙拽着许青菱往另一头走,“这里环境都挺好的,在哪坐都一样。”
许青菱曾经来过采蝶轩太多次,知道这里两个人正经吃个西餐,就得花五百块钱。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正经请曹思清吃个西餐,全套的那种。
许青菱转过头看了服务一眼,神色淡了下来:“最低消费,我OK。今天我就想跟朋友坐江边吃个饭。”
这一眼倒流出几分和年龄不符的深沉冷淡,服务员立刻满脸堆笑地将两人引到那张最适合观景的餐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