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远峰回来的时候,丹林已是深秋。
深秋的傍晚，一丝丝一股股轻柔和缓的清风，把远处水库湿润的爽意吹来,带来阵阵清凉惬意。
凌霄花仍然开满了整座楼，绿叶间红花簌簌摇动,楼前的七里香也散发着宁静幽远的芳香。
周耘走上三十楼，推开门,便闻到了韭菜饺子的香味。
他忍不住笑了：“怎么做这么麻烦的晚餐？”
关远峰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包饺子，手掌上都是面粉，正捏紧了饺子边：“不麻烦,好久没能静下心来做一顿饭了。”
周耘笑：“什么时候回到的？”
关远峰道：“今天上午，问了药圃那边,说你们下午会从涅槃山庄回来。”
周耘问：“只有你回来了？”
关远峰一笑：“特战队里我原本带的亲信，还有这次跟着我造反的所有的特战队员,都会跟着我过来。他们还在整理交接工作,有些人要带家属过来，所以会迟一点。”
周耘坐在了餐桌前,笑意盈盈：“还有呢？”
关远峰起身将饺子盛好一碗,把筷子横在碗上，推在他面前：“西南军区指挥官，我选定了驻派的基地设西南军区司令部后,会另外派驻军过来。”
周耘道：“打算选哪个基地为司令部？”他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咬了一口,馅儿居然调得很不错，鲜香多汁,虽然只是简单的韭菜肉馅，却调得很细腻。
关远峰道：“没想好,想问问你的意思。”
他拿了块令牌推给他：“城主令和城主私章，我已申请下来了。”
周耘把一个饺子吃完，拿起那个城主章起来看了眼，看到上头篆体刻着“东君”。
他笑了：“怎么给我做城主？官方基地不都是指挥官和执政官合一的吗？”
关远峰道：“江容谦和可心都说，你未必喜欢站到台前，城主也很烦。不过我觉得，烦的话，杂事我帮你做了就是了。”
他看向周耘，眼睛里带了些期冀。
周耘目光里果然带着愉悦，拿着那个城主章在掌心把玩着：“我很喜欢，谢谢。”
关远峰笑了。
周耘问他：“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关远峰道：“谭将军推荐驻北溟城，那边目前确实没有官方驻军，城主的话，直接任命你也可以。但这样势必是和宫家起冲突。另外一个选择是苍山城，那边目前联盟只是暂时接管，没有人愿意出任执政官。”
“条件比较差，粮食不好种，丧尸和变异野兽非常多，当地帮派林立，以前都靠黎雄压着，瘾君子也多，群众基础不好。”
“那边既然有涅槃山庄，收了慢慢建设也可以——但地处边境，基础设施薄弱，城市也不算大，幸存的人口不多，开垦作物粮食条件都不好，其实从军事角度来说，也并不太利于作为总军区指挥部驻扎之地。”
“另外静南基地，任将军是诚挚邀请你过去做城主的。”
“三楚基地是西南这一片最大的基地，离丹林比较远，但九省通衢，也算是军事要害，原本派驻有基地指挥官，同样兼任执政官，也是不错的选择。”
“另外还有一些小基地比如孔雀城之类，大多在山林里，交通和基础设施条件很一般，农业和工业都不利于发展，都不建议。”
关远峰最后总结了下：“整个西南大区，原则上说这些基地的官方驻军，都将受我调度。”
周耘把饺子慢慢吃着，一边听关远峰说话，一碗饺子吃完，他才道：“这是为了你凭空设了个军区出来？”
关远峰道：“之前一直在议了，因为各基地都太散了，得统一了设军区，以方便统筹。谭将军和我谈了次，说他老了，确实勇气不如我，也很遗憾深陷在各方势力纠葛里，没办法跳出来打破这些牵制掣肘。所以干脆借这个机会让我出来，另起炉灶，他也期待我能做出一番事业。”
他脸上其实有些遗憾和伤感。
周耘却很开心：“谭将军说得是对的，与其不停地在别人已经圈定的蓝图里头争取，修改，涂抹，不如跳出来在空白的纸上自己画一副蓝图。”
关远峰看他满脸期待愉悦，心下那点伤感又消散了：“那你看看，选哪个？选定了我就通知驻军直接过去。”
周耘却兴致勃勃问他：“叶聿卿呢？”
关远峰道：“辞去副指挥官职务，去了东南军区任指挥官，那边本来也是他势力范围，临东基地是他的直属部队，别人也插不进手。”
周耘道：“那是以退为进了，以中州现在这种情况，军部原本就对各大基地控制薄弱，这个军部副指挥官做不做其实差不多。”
关远峰道：“是这个意思。谭将军也说了，撤了他，他的实力仍然在那里，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借机把自己的实力拉上去，趁着一次他们退一步，我多占点儿。所以也给我争取了不少兵力和武器，和高端装备，三楚基地那边还有个军工厂。”
周耘道：“谭将军这是老成持重的打算了。”
关远峰长长叹了口气：“他自己也说，有心无力，处处掣肘，派系繁多。也是时时想卸下这一副担子的。”
周耘却笑道：“叶聿卿最后见你了没？”
关远峰沉默了下：“他也算够胆色，后来一个人出来见了我，作为普通人，一个护卫都没带。”
“我们私下谈了下。”
周耘道：“他是不是拿我威胁你了。”
关远峰沉默了。
周耘道：“他猜到了你的异能可能和我有关了吧？”
关远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
那一天叶聿卿面容平静：“以秦家两兄弟的才能，不足以组建青鸟药业，以及组织木系公会。那么后边必定有个精于科研的人，不是宫家，宫家和袁学钢没有那个能力。”
“情报有说推测秦家兄弟背后的人是你。城主大会，青鸟药业又弄走了姚焕。顺着姚焕这条线查下去，很容易就发现了他有个得意门生，成绩优越，籍贯丹林。”
“再查家庭地址，呼之欲出。推测下去，青鸟药业的制药专家，以及木系公会会长东君很有可能就是他。”
“然而查出来的资料是水系异能，当然，既然是精于医术，了解木系异能也不奇怪，毕竟传统医学与草药学是息息相关的。”
“但是你一到中州，就强势拒绝了所有检查和异能的检测，还是少见罕见的双系异能。”
“还有秦暮，第一个暗影系异能者，暗影鸭。”
“再加上这一次天狼野战队全军覆没，一个都没回来。”
“你为什么对这个人讳莫如深。”
“而为了这个人，你又反应这么大，直接杀来中州，谁都没知会，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你的异能激发，恐怕和他息息相关，并非和其他人一样被红雾自然激发的。他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技能，甚至比那个苍山城的技术还要更先进。”
“关远峰，你今天可以杀了我，一雪你心头之恨，然后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天下，到时候你和他在这末世，再无立足之地。你很聪明，直接围了我这里，作为人质，旁人顾忌我，不能发射导弹等热武器。”
“你以下犯上，杀了联盟副总指挥官，这个消息再放出去，无论你说什么，所有人都只会说你们有罪，为了你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千方百计给你们罗织罪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确定要逞一时之快吗？你战力是很强，但天下这么多异能者，这么多武器，你们能躲到哪里去？”
“这次是我的错，我承认。我承诺会为你们保守秘密，我会辞去副总指挥官，算我欠你一次。”
周耘看向关远峰：“他是不是拿要张扬出去来威胁你？”
关远峰道：“他确实承诺会守密，虽然这种人的承诺不可信，但短期内暂时不会张扬。”他闹了这一出，想要的人也得掂量掂量了。
周耘点头：“是，因为他怕其他人也会来抢。总之还不至于到鱼死网破这一步。”
关远峰道：“我当时想的是，我得有军权，有实实在在能够分庭抗礼的实力，有人、有权力，才能护得住你。”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仍然还是太弱小，一个人的强不算强。
他确实能随时杀死作为普通人的叶聿卿，但他杀不掉他背后的那些权力的联合体，死了一个代理人，会更换另外一个代理人，就连谭队，也曾满腔热血，最后深陷其中。
周耘看着关远峰笑：“这不是很好吗？怎么愁眉苦脸的，结果很好啊——现在可没人能随便给你扣罪名，也没人能到我们的地方来逮捕我们了，你已经掌握了这个权力。”
关远峰道：“临走前，谭将军和我说，知道我这次对他失望了，也不再信任他能为我做主，他有时候也觉得他像唐吉坷德，走在一条自以为正确其实却成为笑话的道路上。末世让他困惑，再也找不到从前的秩序和规范，无法寻求从前想要的正义。”
周耘认真宽慰道：“这是正义追求的悖论性系统局限，老将军不必苛求自己太完美。”
关远峰：“……”又开始说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周耘看他表情，忍不住又笑：“迟点给你推荐看看《正义论》吧。”
关远峰：“……”
周耘拿着那块城主令牌满意地笑：“当然，我们的关大指挥官将会忙很长一段时间，所以看书是没时间了。我们当前的任务，还是该建城。”
关远峰：“你决定了去哪座城？”
周耘站起来在书架上抽了本地图册出来，翻开丹林市地图打开给他看。
“我们是丹林人，从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这附近又有水库，现成的水源，气候又合适种地，为什么不直接在这里建一座城？”
关远峰皱眉：“目前各大基地能幸存，多是因为地形上的优势，有古城墙，或者有天然的山、河来阻断丧尸潮。否则冬天一到，丧尸潮和变异野兽群的冲击，轻易就将人类聚集地给冲散。”
“现在已经快十月了，你想要重新建丹林，需要非常高而稳固的城墙。哪怕我们有不少土系异能者，也很难来得及圈起来。”
他看向周耘：“我们是要驻军的，除去各个基地的派驻军队，单这座西南司令部的主城，至少要能够容纳五千人的兵力，还要建设兵营，种植军粮。没有城墙会很麻烦。”
周耘笑了：“谁说没有城墙？想要多大都行。中州基地是一万平方公里吧？我们圈个两万平方公里。”
他招呼关远峰：“你上来看。”
周耘带着关远峰上了楼顶的温室，指着一根又粗又壮的仙人掌：“这个仙人掌品种，叫巨人柱。一般我们叫它巨柱仙人掌。”
“它的植株特别高大，未变异前，主茎最高可达二十米，是最高的仙人掌品种，茎直径可达75厘米，重达数吨，能活两百年以上，树干上还有着密集的刺，能够驱赶野兽和丧尸。结的浆果能酿酒，产量很高，也很美味。”
关远峰大概明白了点思路：“你的意思是，变异以后，这个仙人掌会更巨大？”
周耘点头：“楼下我已经培植了不少变异仙人掌，变异仙人掌的栽培是相对简单的，可以通过嫁接实现变异，切片栽种，给点水就能活。”
“你仔细看，这个变异后的巨柱仙人掌，它的皮会更坚韧，高度和茎秆的粗壮程度都能翻倍，只要足够粗壮，拦住丧尸和变异野兽没问题。如果给它足够的时间和能量，甚至也能抵挡一般的热武器。当然，大型炮弹武器那普通城墙也没办法。”
“但如果谁真的不长眼来犯，那我们也只能先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了。”
“缺点也有，根系比较浅。但这个可以通过嫁接其他根系更粗壮的仙人掌来弥补。”
“还有它的生长期原本是比较缓慢的，长到五米高就需要一百年了。但现在我们有木系异能来促进它生长，加上丹林这里本来就降雨量丰沛，对它的生长是很好的条件。”
“以这个巨柱仙人掌为基础，我们快速催生修建城墙后，再在上面嫁接各种各样的变异仙人掌，加固城墙的厚度和深度。只要定好城墙范围，我们就能来得及在冬天前修起一座城墙。”
“而内侧的混凝土城墙，等你的兵到了，再招募人员，就按正常地建设工期，慢慢修建。”
关远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耘转头看他，还是微笑：“怎么了？我这个办法好不好？”
关远峰道：“很好。”只是……好像这办法在周耘心中已经酝酿许久，所以才能如此熟极而流，脱口而出。
周耘点头：“那你在想什么？”
关远峰道：“我只是在想这座城市的名字，该叫什么。”
周耘笑道：“归墟。”
传说中吸纳八纮九野之水的无底之渊。但于他和关远峰，则是回归本处。
昔日出发之处，荒芜已久，已成废墟。流浪的人如蒲公英，历经风雨，隔世归来。
他殚精竭虑，步步精心，才能够回溯重返这一切的原点，重新开始，留住他想要留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