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收了收手臂, 又开口了:“我能打过她。”
即便他又顾虑着不杀人,又要护着一只被夜风封印药粉的菜狗——嗯,也不过是多废一段时间。
应容许默了。
他不知道一点红打不打得过对方, 但他知道带着自己这么个累赘,一点红就是赢了也不会轻松。
况且对方能弄出那种毒栗子, 以己度人,应容许认为对方手里肯定也会有很多千奇百怪的药物, 一点红处在下风处, 真要有雾状毒气,可谓一中一个准。
所以应容许赶紧带着人溜了。
这要他怎么说?说出来不就成不信任人家了么!
应容许尴尬道:“那……我们再飞回去?”
一点红:“……”倒也不必。
况且应容许也根本不知道往哪边飞了。
两人间的氛围微妙的不久。
因为一项更为严峻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住哪?
应容许撒腿一飞怕被追上,转盯着小地图往人迹罕至、没有房舍田地的地方跑, 回神一看, 好么,左边也是山,右边也是山, 他们脚下踩的还是一座小山顶。
抬首, 圆月当空照;低头, 举目皆是草。
就是想赶着中秋当天进城给一点红多做点好吃的, 两人好好过个节的应容许心都碎了。
大世界的意志, 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一点红倒是适应良好, 他当杀手接到单子时, 不是所有目标都会在城里的,一些消息灵通的转往或环境恶劣或鱼龙混杂或人迹罕至之地跑, 以求躲脱追杀。
如果用游戏来数据化, 一点红的野外生存技能一定是满点。
除了烹饪, 他一向饿不死就行。
这一点应容许正好和他互补,一点红找了处离水源近的平坦地方升起火, 夜里的炊烟并不明显,秋夜寒凉,没有火源是不行的。
他很快放下之前的话题,道:“我去打些猎物回来。”
“好。”应容许颔首,从包里拿出几瓶调料。
他们还没在山里过过夜,通常都会计算路线,时间不够的话,就近先找一个地方留宿。
一点红身影隐没在黑漆漆的林中,应容许提起放在旁边的长枪打算去砍棵树破坏一下生态环境,他突然愣了一下,倏然低头瞪向手里的枪。
问:黑灯瞎火刀光剑影还带两根绸带挡视线的情况下,武功可入一流之列的高手兄有没有可能注意不到突然冒出来的一柄比人都高的漆黑长枪?
还、还是很有可能的吧……熊姥姥手持彩带当空舞,那颜色不比他这把黑黢黢的枪亮眼,还是大黑天的……
没胆子去找一点红证实,应容许说服了自己,捂着小心肝把枪收了回去,换了其他工具去祸祸生态环境。
夜晚是许多动物的天堂,借着夜色遮掩,白天过于显眼的动物都会出来活动觅食……或者在觅食途中被觅食。
一点红在一刻钟后拎着三只野兔两只飞禽回来了,还带回来茎块可食用的野菜,端得一个荤素搭配。
看清篝火旁的景象后,他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你回来了!”应容许宽大碍事的袖子用绳子系起,露出双臂,他紧了紧手上的东西,“看看,今晚就睡这怎么样?”
一点红:“挺好的……你还会做这个?”
应容许身前赫然是两个用树木枝条藤蔓叶子组合出来的“帐篷”,他一撒手,藤蔓打成的蝴蝶结就垂落下来。
“我不是说了吗?”应容许理所应当道:“我只在武功上有两不会。”
他心里有鬼,动作上甚至有点殷勤,笑吟吟地过去拿一点红手里的猎物,非要给他展示一下他的庖丁之术。
在此之前哪怕野餐,处理猎物也轮不上做饭的来,一点红还是第一次见。
应容许摸出一把小刀,娴熟地顺着猎物关节和肉质纹理剥皮切块一气呵成,小刀在手指间上下翻飞都没有沾上一滴血,他收刀时,地上的猎物随着入鞘声应声而裂。
炫了一波技的应容许兴致勃勃:“怎么样,厉害吗?”
一点红思及他那“两不会”,看看面前皮毛被整个剃下来的猎物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有这样的刀法,为何不试试在与人对战时用出呢?”
应容许眨巴眨巴眼,回过味儿来后如遭雷劈:“……对啊!”
现实又不是游戏,不讲究对战时不能使用生活技能,他完全可以拿小刀给对面的人庖丁了……呃。
“还是算了。”应容许心如止水,“肢解动物也就算了,我怕万一没收住闸,把人肢解可就罪过了。”
一点红不解:“可以只用招式,及时止损。”
就算如此,庖丁活人未免也太超过了,应容许憋了又憋,说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一点红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我做菜的技艺,”应容许抿抿唇,“打架的时候,不是还有你们么?”
他只是个生活玩家而已啊!
要是本性就追求于江湖热血打打杀杀,应容许也不可能在《侠梦》玩了三四年装备栏还是一堆破烂,职业技能二十余种,他顶多点了十格,还全是过剧情时跟着引导点的。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战场疯狗疯了一样压着他强点的强控,还升到了满级。
并不热衷热血拼杀的、已经在江湖上风生水起的少侠名医磨蹭道:“要是下次还遇到这种打不过的,我也不会死守着不用……”
“不用说了。”一点红坚定道,“我尽量不会让你用出手的。”
应容许舒坦了:“小红你最可靠了!”
得了赦免一般,他欢天喜地去给食材按摩调味料了。
篝火燃得小了些,一点红拿了两根干木枝填进去,有些懊恼的想:也是,像他那样的存在,最好不要染上杀孽才对。
一点红眼神多尖呢?人堆里头都能一眼认出来任务目标的主,应容许那枪再和背景色融为一体,一拿到手里也被两人发现了。
只不过世界上奇形怪状的武器太多了,熊姥姥只认为那长枪是类似戏法中常用的那类装了机关可伸缩的,没有过多关注,一点红可不一样。
他和应容许朝夕结伴,包裹在应容许要找东西又腾不出手的时候都让他随便翻,这么长时间可都没见到那把枪。
除此之外,还有对方那神奇的袖子——一点红暗中观察了许久,不少对方从袖子里掏出的药瓶,他在药箱里见都没见过,也没见对方去哪补过货,偶尔药物不够闭关炼上两天药,药箱里更换的也只有几种治跌打损伤和金疮药之类常规药。
哪怕袖子再能装,装那么多瓶瓶罐罐先不说好不好看了,那不得动一下丁玲桄榔响半天啊?
像是楚留香和陆小凤他们,和应容许关系好虽好,却不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一点红就不一样了,俩人跟连体婴似的,一天里分开的时间才是不多的,再加上他本就敏锐,应容许的破绽被一一看在眼里。
一点红打猎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哪用得上一刻钟,其中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他在寻找破绽对应的答案,最终,他悟了:
应容许,他其实是精怪化身!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年岁不大却医术精湛,手里的药方又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效用又那么好。
况且他有听说过,青衣楼事件之前,应容许的踪迹查无可查,如果不是背景隐秘到极点,那就是这个人是凭空蹦出来的——这不是更符合精怪的说法了么?
为什么应容许时常喃喃些他听不懂的话?——精怪的用词遣句跟他们肯定不一样啊!
为什么应容许的袖子那么能装还不漏?——袖里乾坤,肯定是修炼了袖里乾坤啊!
为什么应容许如此厌恶杀戮?——精怪和妖怪不一样,精怪不会害人,也厌恶血腥之事,似乎都是吸收天地灵气化形的,应容许讨厌也是正常的啊!
至于为什么不猜对方是个神仙,没看应容许屡次强调自己不信神么?
一点红平常真没时间也没那个兴趣去看话本,架不住有些民间传说都是口耳相传,或是习俗里就沾着这些东西,跟常识似的,无形之中就推动他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并且随着相处时间的愈发拉长,“精怪说”将会在他心底根深蒂固,坚定不移地相信下去。
不过……一点红看着天上月盘,缓缓勾出一抹笑。
如果如他所想,那按照时间推算,应容许就是在捡到他的那一天“降世”的吧。
一点红想,他喜欢这个巧合。
他不动声色地岔过应容许对长枪出现的试探,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对他来说很简单,只需要保持常态就好,果然看到对方松了一口气,兴致高昂地烤了一堆肉串,拉着他去河边看月亮。
“既然是中秋,当然要看月亮了,虽然手头有限没有月饼……”应容许想了想,摘了一片宽大的树叶清洗干净,往里面包了一块脸盘那么大那么圆的石头捆好,青色的饼状物被他放到河边。
“就拿它代替月饼好了。”应容许笑道,“一口下去嘎嘣脆。”
他以前吃的学校下发的月饼就跟这石头一样硬,还被他拿来砸过钉子。
钉子弯了,月饼就掉了一层皮。
这样想着,他仰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啃着肉串。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应容许没有亲人能让他思念,或者说想起来才更糟心,就慢慢回忆了一遍住宿时的经历,权当思亲了。
他啃完一串,低头去拿另一串,不经意瞥到一点红。
对方没在看月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落在他身上。
应容许手一抖,差点把手伸到石头月饼上去,还好那玩意儿重,不然他真容易拿过来啃一口,嘎嘣脆落了满地牙。
“怎么这么看着我?”
一点红思索着他方才脸上流露的思念,精怪……也是有父母族人的吧?
他自认找到了为对方排解的切入口,说道:“是在想家人吗?”
“差不多吧。”应容许一口咬在兔腿肉上,油脂的香味带来莫大的幸福感。
他在这样的幸福感里说道:“想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赶紧都去跟我奶奶作伴。”
一点红:“……”错觉么?这话他听着怎么像是另一层意思。
应容许砸吧了一下嘴:“还是算了,我奶奶再看到他们一家子不得气活过来啊。”
一点红:“……”不是错觉。
察觉到自己好像找了个不是很好的切入点,一点红后知后觉地闭上嘴,摸了一包糖过来,供应容许当配菜。
“谢了。”应容许接过来一口肉串一口糖,吃得不亦乐乎,顺道吞下一句骚话。
他拿肉串当酒杯跟一点红碰了碰木签,笑道:“不说那些,这会儿天挺好的,且看且珍惜啊,一会儿有云飘过来就看不到了。”
一点红往上扫了一眼,说:“可以明年看。”
应容许笑容更灿烂:“希望明年的月色比今年的更美——我开始期待了。”